镇江城外，一队队的明军步兵正悄然无声地行进间，鸭绿江岸连同了大江和镇江城的狭长半地上石头堡垒，如同一条婴儿的脐带，护送着过往的人们。
这条军事堡垒是早些年明军修筑的，后来，皇太极和阿敏率兵三千，驱逐了毛文龙后，又征发附近的汉民重加修缮，成为一道奇怪的要塞，一个冷兵器时代的经典，堪比欧洲雅典的海城。一丈八尺高的城墙约两丈宽，周围有护栏垛堆，上面并行六人而不觉拥挤，可以迅速增调兵力于两点之间。
江岸边，一些军民正在翘首以待，大队的军兵沿着长堡蜿蜒而来，慷慨激昂的步伐，严正的军姿，已经宣告了战场的真相。
“回来了？”
“回来啦！”
水师战舰一溜儿摆开，横贯江面，鲜艳的军旗发出噗噗的微响，恐吓着纠缠不止的水鸟，高高的桅杆上，狭小的刁斗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兵警惕地观察着远处。天色转晴，阴云渐开，江面上一片橘红色的光焰纷纷扬扬，间或几片水花翻腾，若干肥鱼或者青色的江豚展露峥嵘。
毛家家眷乘坐的大海船上，人头攒动，衣着朴素而得体的女子们站在二层的舱楼上眺望。
总共有四十多人，是毛家父子的妻妾子女和丫鬟，妈子，少帅已死，只留下两个幼子尚在襁褓之中，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西向观望，眼角有泪簌簌零落。
“大帅呢？怎么不见大帅？”
“是啊，大帅应该在前头啊。”
一个穿着青棉布衫的妈子担忧地说。
“阿弥托佛，赶紧保佑大帅平安无事吧！”
随着这一声提醒，数串佛珠在几个年轻或者中年的女人们手里快速捻动。
陈继盛的女儿和沈世魁的女儿也在其中，陈氏小名叫秋芳，沈氏小名叫宛珠，倒是很符合两位武将和商家的世态环境，秋芳腰间佩着把彩带长剑，英姿勃然，宛珠手抚罗扇，清丽婀娜。
“姐姐，”沈氏画眉轻颦，星眸凝视江岸，忧郁道：“大帅真是执拗！怎么能亲身犯险呢？”
陈氏摇摇头，回手在她的肩头从容一压，桃腮瑶鼻玉芙蓉，居然英武中绝代艳丽：“妹妹，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
沈氏叹息一声，双手握紧了罗扇，身体微微颤抖。
“妙茗呢？她在哪里？”陈氏不经意地问。
“我在这里，姐姐！”妙茗在楼下的甲板上闪出，对她招手。
“小美人，不要乱跑，小心风把你吹进江里。”陈氏爽朗地笑说。
“吹进江里又怎样？不就是洗个澡？”妙茗笑嘻嘻地回嘴说。
“洗澡？小心龙王把你抓去做了压寨的。。。。。。”陈氏恍然觉得此话不雅，生生停住，淡化了玩笑的口吻，关怀道：“外面郁热，江水阴寒，你可入不得水！”
“我怎么入不得水？难道只姐姐将门虎女才能洗得澡？别个女子家就不能了？”妙茗嫣然一笑，百媚俱生，不久，就从下面走上。
陈氏有些沉默地怔了片刻，等她上来，终于带着些落寞，叹一口气说：“难怪大帅对你宠爱有加，夜夜不离，果真是一个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绝世小妖精，刚才那一笑，连姐姐都觉得心动呢！”
“是啊是啊，妹妹，你真漂亮，”沈氏噗哧一笑，脸上一闪而过的嫉妒神情换成了戏谑和调皮，见周围再无其他人，就大扎胆子，低声问：“妹妹，大帅那么雄伟有力，不知道你每天吃不吃消？”
“唉呀！死姐姐！你好坏！”妙茗上来抓住了沈氏的肩膀，狠狠地掐了下，听着她有些做作的尖叫，说：“我要把你这朵鲜花掐成老果子，看你还气人不气人了？”
见妙茗又气又急，陈氏的心中隐约也烟消云散，代之以突然的喷笑。笑过，她问：“妙茗妹妹，你的家人呢？不是在这镇江一带吗？三年前你随了大帅，大帅当时答应帮助你寻找家人的，可是，到底找到了没有？”
“没有！”妙茗的脸上现出一丝的惆怅，乌黑的眸子湿漉漉的，精致的脸部轮廓显现出隐隐约约的哀伤，灵气四射的脸庞，玲珑剔透的体态，那种清纯鲜嫩再加上少妇些许的成熟风韵，真是无与伦比，连女子也要受到诱惑。
“怎么会没有？你不是有哥哥，有嫂子，还有表家亲戚？那么多人就找不到一个啊？”
陈氏惊讶地问，情敌的悲惨身世让她慈悲的母性泛滥，彻底丢掉了浅浅的妒意。而更多时候，她也是通过这个话题来平衡自己的。
“嗨！姐姐，你忘记了？我找到一个小侄儿呀！”妙茗的情绪好起来，妙目一闪，笑着说：“姐姐整天想着大帅大帅的，连妹妹家这么大的喜事都不知道吗？”
陈氏恍然，也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哦，我忘记了，是那个小崽子啊。”
三个人说笑着散了，这时，听到江岸上一片欢呼之声，舰队上也骤然响起了得胜鼓，水军和步军数千人马乱成一锅皱，显然，水军将领正式知道了大战胜利的消息，正在向全军通报。
夕阳西下，万丈辉煌倾洒在江面上，碎金点点，波光粼粼，在鸭绿江的海口附近，正在扬帆的明朝水师舰队上，妙茗目光阴冷，独对西天。
“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她喃喃地说着，懊恼地叹息。
未已，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鬼鬼祟祟地走过来。
“姑姑！姑姑？”
小厮年纪在十三四岁，虽然瘦弱矮小，身体单薄得令人担忧，可是，两只眼睛活灵活现，骨碌碌乱转，只是在有人时才立即收敛许多，作出忠厚老实的傻小子模样。
妙茗宛然一笑：“侄儿来啦？给姑姑带来什么？”
“什么也没有！”小厮高声说道：“侄儿忙了半天，一条鱼也没有捉到，反被几个丫头笑话了，”
说着，突然，他凑到了妙茗跟前。
妙茗长袖一摆，把一卷短纸交给了他，他的眼睛里骤然放射出摄人的光芒，两人相互点点头。
“去吧，整天调皮，不务正业的纨绔小哥儿！以后要学乖点儿，多跟军爷们学学。”
“是叻！姑姑！明天我就去营中找他们！”
入夜，噗嗵一声，翻起一阵小小地水花，一个乌黑的瘦弱身影从船侧轻轻没入水中，再也没有了踪影。
妙茗紧咬着牙关，面对江岸，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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