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罢建中都之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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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滁州重新上路,朱元璋高坐于马辇之上,仍对廖永忠恨得咬牙切齿。好在进入定远以后,一路旧物依稀,不时撩起往日的回忆,才渐渐把满肚子的不快淹没了去。
这天车驾入了濠州地界,已是天子故乡。当地官府早命人新土垫道,清水泼地,沿途接驾的官吏百姓络绎不绝,朱元璋心绪亢奋,命撤去驾前张弓搭箭的武士,敞开辇门,好让家乡父老一睹天子风采。
傍晚,车驾过了濠河,远远看见一座城郭现在眼前,那泛着金光的琉璃瓦屋脊在落日的霞光中,就象大海的波浪,蔚然横亘在往日的平川之上,好一道惹人的风景。朱元璋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文忠策马来到驾前,奏道:
“前面就是正在建造的中都。”
朱元璋在辇内降旨:
“加鞭快行。”
不一会儿,一队官员迎面而来,为首一人远远跪在大道一侧,待圣驾到了跟前,高声奏道:
“臣李善长接驾来迟。”
朱元璋与李善长多年不见,如今这位老臣须发白尽,只是看上去精神依然,念及当年将督造之责尽委于他,数年间必然操心不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在辇上抚慰道:
“卿几年间在此辛苦,朕深为挂念。”
李善长忙又施礼道:“臣老迈驽钝,唯恐办事不周,早就盼望陛下驾临巡幸,督检责罚。”
朱元璋见李善长仍象先前一样恭谨,十分满意,降旨:“如此卿驾前导行。”
李善长从地上爬起,被扶上一匹驯骡,跟在马辇一侧。君臣来到城前,却见中都城外,黑压压成千上万的民夫跪了一地,“万岁”之声,如山呼海啸一般。原来李善长命给民夫放假一天,专门在此接驾。朱元璋见如此兴师动众,心中不忍,又见民夫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又有少不更事的幼童,一个个衣衫残破,面孔黝黑,他们望见天子车驾只管山呼“万岁”,脸上并无喜色,与一路上远接近迎的热烈场面形成鲜明对照,顿时大刹风景,也不命驻辇受礼,也不看身旁的李善长,僵着脸进了北门。
到了城中,见沿途街道宽阔,屋舍齐整,气象远过于南京,方才泛上了些喜色。行了一箭之地,忽又觉眼界大开,原来已到了一个繁华去处,车驾在此扎住,李善长率众人跪请朱元璋落辇。朱元璋被人搀了下来,李善长奏道:
“中都规模正象呈给陛下的蓝图那样,周围四十五里,这条南北大道是御道街,眼前的东西大道便是子民街。以御道街为轴,西面是商家店铺,已被富商巨贾买去,东面是陛下敕造的公侯府,目前均已完工。”
朱元璋先前毕竟看的是图形,如今见规划建造得这样整齐宏伟,方渐渐高兴起来,略点了点头。为观赏方便,朱元璋不再乘辇,长随太监忙拉来御马,扶朱元璋骑了。李善长小心勒住自己的马头,在朱元璋马后缓步随行。君臣折向东街,行了几步,见迎面矗着一座高大的石坊,石坊正中书有“淮阳”两个大字。朱元璋想起,图舆上确有此坊,却没想到这样宏伟。过了淮阳石坊,见街北赫然一座高大的门楼,门楣和两侧粉墙上绘着各色山水图画,正中两扇大门兽头银环,金钉灿灿。门角两座大石狮张开巨口,逼视着行人,朱元璋看了皱眉。朝廷曾专门降旨,不许臣民穿戴绘有龙凤狮子麒麟等形象的衣饰,门前的狮子尽管不在其列,身为臣子,也当举一反三,脸上不乐,问:
“这是谁家的府第?”
李善长忙奏:“乃巩昌侯郭兴之家。”
朱元璋沉了脸,没往下问。
君臣走了两箭地,又有一座门楼赫然矗立,气派不在方才之下。或许因为装饰雕琢略少的缘故,门楣上高悬的那幅“功超群将”的金字巨匾分外醒目,朱元璋尽管已意识到这儿的主人,还是问道:
“这是谁家?”
李善长忙奏:“德庆侯廖永忠之宅。”
朱元璋火往上窜,竟敢将御赐的牌匾复制了来此张扬!莫非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你姓廖的有功?顿时勒住马头,回头冲李善长问:
“功臣宅第都是如此?”
李善长忙道:“公侯有别,陛下见的这两家是侯爵府!全是两进院落,总共十六间房舍,公爵之家,则是三进,总共二十四间房舍。”
朱元璋脸色骤变:这般豪华,怪不得动用了这些财力民夫,三年下来,宫殿仍未完工!断然降旨:“朕不再巡幸。”说罢打马欲回。
李善长忙上前奏道:“启禀陛下,因宫殿那边尚未完工,不免嘈杂,陛下的行宫就设在臣的家中,时下天色已晚,不如今天先到行宫歇息。”
朱元璋心中不乐,只得率随行文武往李府而来。
第二天,李善长和随驾文武早早来到行宫前宅侍候。辰时刚过,长随太监天顺把李善长宣进后宅,李善长向朱元璋问了安,奏道:
“宫殿只剩了内部粉饰,外部全已建成,陛下今天尽可前去巡幸。”
朱元璋却道:“朕以国为家,离乡多年,时常心系故园,况且祖宗陵墓就在跟前,到了故乡,哪有不先拜谒父母的道理。”
李善长忙道:“陛下有理,是臣糊涂。”
朱元璋道:“今天先去谒陵。”
长随太监天顺在一旁听了,要去传旨,朱元璋又道:
“祖宗近前,一概轻车简从,除凤轿之外,均乘马前往。”
李善长和天顺一起称是。
一切预备停当,朱元璋在李善长陪侍下来到前宅,命几个皇子骑马在前,凤轿紧随其后,自己与李善长、宋濂等文臣居中,武将殿后,一切御林军、仪仗全部免除,轻车简从出了东门。
朱元璋的家乡孤庄村离中都很近,过了濠河,往东北几里即到。朱元璋策马登上濠河东岸,身置本乡地界,回头一望,只见中都城堞近在咫尺,心里荡漾着浓缩的惬意。行了二里有余,早有乡亲们闻讯赶来接驾,大道两旁,黑压压跪了一地。秦王朱率几个皇弟上前搀起年长的乡亲,朱元璋看着眼生,抚慰了几句,继续打马前行。这些迎驾的乡亲中有大明开国前夕见过皇上还乡的,如今一看,文臣武将扈从左右,比当年做吴王时又威风了许多,尤其是那两乘紧傍左右的凤轿流金溢彩,鲜艳非常,直迷花了他们的双眼,直巴巴望了半个时辰。
朱元璋率众皇子在祖陵神道前下马,又有守陵总管刘英、汪文在此跪迎。朱元璋想起登基前夕回乡祭祖时这里还庄稼满地,野草丛生,父母的坟墓若不是乡亲指点竟难以辩认。贵为天子以后,追封四代皇祖为先皇帝、皇后,又拨出专款敕修祖陵,陵园建好后只看过图舆,还未曾亲临,如今一看,果然称心。命刘英、汪文前面导行,自己率众人沿神道步行来到陵前。这时刘英等人已将皇上带来的供品分别献了,朱元璋率众皇子及两个皇妃依次拜祭。后面的文臣武将也亦步亦趋,遥遥跪拜。朱元璋拜倒在父母陵前,早已泪流满面,翰林学士宋濂上前诵读朱元璋亲撰的祭文:
“追思往昔,家道惶惶,亲生父母,无力奉养。今儿臣富有天下,恨二老不能再生,梦寐系之,情思难忘。曾闻事死有如事生,故敕造中都于祖宗近旁。今儿臣陵前行孝,恳二老伏唯尚飨。”
读毕,朱元璋涕泪涟涟,又拜了三拜,起身惶然四顾,见近旁有幢皇陵碑,移步上前,想起碑文是当年北元降臣危素所撰,回头冲李善长说:
“此碑文不称朕意,日后朕亲自撰写,卿代为更换。”
李善长忙下跪接旨。
朱元璋祭罢祖宗,随刘英、汪文至享殿坐定,对二人说:
“朕观陵寝周围已遍栽树木,神道及寝园也洁净整齐,都是卿等辛勤护理之功。”
二人谢恩。
朱元璋见汪文老汉比上回更见衰老,又感慨地说道:“上次朕还乡祭祖,一晃又十年有余,汪卿看上去又年长了许多。
汪文颤颤巍巍施礼,谢道:“臣犬马齿长,托皇上洪福,自己觉得还算硬朗。”
朱元璋又道:“不久中都大功告成,朕或许常来常往,与卿等见面的机会自然极多。”
谁知,汪文老汉听了却无喜色,半响奏道:“臣久居乡里,毫无见识,却听说金陵龙蟠虎踞,繁华似锦,皇爷在那里开辟了一代基业,为何却要回乡里坐天下?”
汪文老汉是个朴实的乡民,无所顾忌,此言一出,别人都为他捏了把汗。朱元璋心里不乐,念他是个无知的草民,又对自己祖上有恩,不便责怪,只说:“中都新城气势非凡,岂不更好!”
汪文老汉似没听见,只顾说道:“恕臣直言,这中都的风水气象,皇上还需命高人察看一番。”
这一说,更令朱元璋风景大刹,倾一国之力,兴师动众,建了多年,已经大功告成,却要重新察看风水,这晦气话要不是出自汪文之口,朱元璋定要诛他九族。然而上次还乡时,也是这位老汉,曾力阻将祖上坟墓迁址重建,说是怕破了千年风水。后来依了他的主张,在原来基础上封土为陵,事后觉得颇有道理,如今听他的话音,又不象草率之言,朱元璋这才认真地问道:
“依卿之见,中都有何不好?”
老汉迟疑了半响,奏道:“臣不敢妄言,只知道建城耗费巨大,民夫颇苦。”
朱元璋听他说的沉重,又见一旁刘英大睁双眼,象有话要说,便冲他点了点头。
刘英已是个中年汉子,看懂了皇上的意思,忙奏:“伤人颇多,不计其数。”
原来,刘英也不是平常之人。当年朱元璋一家靠租田耕种,自己无扎锥之地,那年一月之间,朱元璋父母兄长一家三口相继亡故,无处葬埋,刘英的父亲刘继祖见朱家兄弟可怜,将自家的粮田相送,才解了朱家的大难。朱元璋后来封刘英作皇陵总管,全是出自感激之情。正因为这样,一个乡间小子才敢臧否朝廷大事。
朱元璋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心里倏然蒙上一层阴云。
李善长一旁侍坐,这番对答听得明明白白,身为督工的重臣,自然担着干系,背上冷汗涔涔而出。
朱元璋无心再问,只把精心护陵的事向二人吩咐清楚,又道:
“朕国事繁忙,这次无暇回村与乡亲们相见,卿等代朕转致问候。”
刘英、汪文忙下跪接旨。
朱元璋吩咐完毕,传旨驾返中都。

朱元璋回到行宫,闷闷不乐。午后,命李善长引导巡幸宫殿。
君臣逶迤出了子民大街,顺御道街转到皇城正门,亦称午门。原来这新修的午门比南京城里的午门更加辉煌壮丽,此时午门尚未完工,只见那高耸处的工匠像蜂蚁一般,一片繁忙,朱元璋想,收尾时尚且如此,想当初真不知是什么景象。
进了午门,便是金水桥,桥下流水潺潺。朱元璋纳闷,问:“附近并无河流,从哪儿引来的流水?”
李善长不无得意地奏道:“从城东濠河上游凿渠引水,绕到西城,再将水注入这金水河中。”

朱元璋未置可否。过了金水桥,就是奉天门。这座城门与南京皇城的规模相仿,只是金碧辉煌,更加富丽。朱元璋因中都宫殿都是自己亲自审定,此时也无言语。过了奉天门,便是奉天殿,此处殿庑相连,嵯峨雄伟,殿前空旷开阔,君臣数百人到了这里,仅占了它的一角,朱元璋在李善长和几个皇子陪同下拾阶而上,来到奉天殿前。
此时,殿里已为皇上预备了金銮宝座。朱元璋正走得腿酸脚麻,先进殿坐在上面,刚要歇息一会儿,猛听头顶上格格作响,朱元璋一愣,循声望去,见偌大的殿顶上并无人声,正自纳闷,又听见一阵刀枪剑戟砍杀格斗的声音从天而降,朱元璋尽管是刀枪堆里厮杀过来的马上皇帝,此时也被吓得心惊肉跳,大呼道:
“来人!”
原来,此时朱元璋身旁只有两个太监,李善长和几个皇子正在殿外指点观赏,其余文武却在丹墀下恭候,听见父皇呼喊,朱几个兄弟及李善长一齐奔进殿来,朱元璋惊魄未定,手指殿顶,问道:
“是何声响?”
几人屏声静气,也仿佛听见厮杀声由近而远,渐渐消失。
李善长吓得变貌失色,燕王朱棣上前奏道:“儿臣听说有一种‘压镇’巫术,可令新建的屋宇发出异兆,或许有胆大包天之人,在金殿暗处放置了异物。”
朱元璋方被提醒,顿时大怒:“天子寝宫,竟敢暗藏污秽?”
这时,丹墀下的随驾武臣闻讯进殿,朱元璋冲他们降旨:
“卿等率驾前御林军关紧奉天殿门,所有工匠,就地斩杀,不许放走一个。”
那些久经杀场的武将们得了圣旨,率人将回避皇上退至两厢的工匠统统搜出,不由分说,刀枪齐下,没半个时辰,就把在场的上千工匠杀得声息全无。殿前顿时尸首狼籍,血流遍地,几乎将个奉天殿泡了起来。众将进来交旨,朱元璋出殿巡视后问:
“有无漏网之人?”
随驾巡幸的一个督造官员见残不忍睹,冒死上前奏道:
“如今正赶工期,所有匠人全数在场。”
朱元璋盯了他一眼,怒道:“工匠有不赦之罪,督造官员亦有失察之责。”
那官员把其余工匠救了,此时甘心领罪。
一旁侍立的李善长听了,心里大不是滋味。
朱元璋再无心巡幸,悻悻回到行宫。一路思索着汪文、刘英说的那几句话,又想起一句古语:欲知天下事,去问牧羊人,原来他们说的绝非偶然。想自己起自庶民,如今虽贵为天子,仍无时不忘体恤百姓,想不到竟有人用巫术暗里与朝廷作对,必是督造官员逼迫过急,激起民怨!不由又迁怒李善长等人,想了半天,将李善长宣来,降旨:
“中都工程连年累月,伤人必多,明天随朕赴城隍庙致祭,为亡灵乞福。”
李善长心中忐忑,见圣上没有降罪,已是万幸,忙道:“陛下贵为天子,如此体恤百姓,定能为中都压邪消灾。”
朱元璋心里有气,再不理他。
亲祭城隍,朱元璋才觉得心里宁静了些。这天晚上,户外春风和煦,十分宜人,朱元璋就想观观中都夜景,顺便访查一回民情。
晚膳过后,朱元璋与宋濂几个随驾文臣换了便衣,趁着夜色,悄悄出了行宫。此
时街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原来皇上驾临,中都官府命市民百姓像过年一样,张灯结彩,尽量装点出喜庆气氛。眼下中都工程虽尚未完工,但前些年从苏州强制迁来的富商大贾不愿在乡务农,已纷纷在城里置买房产,重操旧业。你想这些人都是见过世面的,迎接圣驾的一套轻车熟路。朱元璋一路沿街看了,倒还满意,正走之间,见临街一家杂货铺人来人往,生意兴隆,也随着走了进去。
进里面一看,别的倒也平常,只是香纸卖得红火,朱元璋好生奇怪,清明已过,这里再没有烧祭的习俗,为何买香的络绎不绝?便向掌柜问道:
“非年非节,香纸竟如此下货?”
掌柜正忙生意,也不理会问话的是什么人,反问道:“客官敢是刚进城来?”
朱元璋答:“正是。”
那掌柜打发完一拨客人,才得空看了朱元璋一眼,小声说道:“实不瞒客官,前两天当今万岁爷驾临中都,巡幸金銮殿时,偏偏遇上睛天白日闹鬼,才知道敢情歹人施了压镇巫术。万岁一怒之下,降旨把在场的几千民夫全都杀了,你想这中都一下子聚了那么多冤鬼,能不生事!连万岁爷都亲至城隍庙祭典了一回,如今城里人知道的全都焚香化纸,驱鬼消灾,客官初来乍到,想必不知内情,何不也买些焚化焚化?”
朱元璋听完,大刹风景,转身出了杂货店,再无心与随从搭话,默默地往前走。走了不远,却见前面一家大户门前张灯结彩,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停住看了半响,仍不明究竟,就进了旁边一家绸缎庄,向掌柜问道:
“前面的人家为何这般热闹?”
掌柜借着烛光上下打量了朱元璋一眼,见此人生得高颧深目,鼻直口阔,与常人不同,不敢怠慢,忙道:
“客官还不晓得?这子民街北全是王公大臣的官宅,你说的敢是吉安侯府上,今晚正办喜事。”
朱元璋点头,问:“办什么喜事?”
掌柜答话之间看见朱元璋身后影影绰绰似乎随从不少,不由多心,欲言又止。
朱元璋大不耐烦:“只管实说!”
掌柜认定此人必有来历,自知得罪不起,只得小声说道:
“今儿侯爷府上的人把本店所有绸缎一总买了去,小人大觉稀奇,后来才听说侯爷是跟随万岁爷一起来的,今儿一夜要纳两房妾室,自然用的多些。”
朱元璋听了,眉头先皱了起来。
掌柜心虚,忙堆满笑脸,朝外指指:“瞧,那门前停的全是贺喜的官桥。”
朱元璋哪还有心思去看,一夜纳双妾,好不过份!又想,吉安侯陆仲亨也是濠州籍人,如今衣锦还乡,必有逞强之心,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懊悔,便不再与掌柜答话,转身回到街上,刚要引宋濂等人原路转回,忽听身后“哒哒哒”驰来几匹快马,为首一人将马鞭高高扬起,厉声喝道:
“快快闪开,踏死勿怨!”
朱元璋正自心烦,勃然大怒。身后那些御林军平时威风惯了,哪里听过这样的言语,几个壮士一齐上前,一把采住飞奔而来的马头。马上的人正耀武扬威,措手不及,一个跟头栽将下来,直挺挺摔了个嘴啃地,就见此人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来,高声骂道:
“龟孙找死不成,老爷是京城相府的差役。”
御林军校尉并不答话,单等皇上问罪。
朱元璋一旁听说是胡惟庸派来的快马,上前问道:
“既是京城的差役,不知道中都是什么地方,竟敢如此张狂!”
那人环顾左右,见对方人多势众,虽然都是常人打扮,一时也不知深浅。这时,他后面那些同行的人也都下了马,一个晓事的恭恭敬敬上前说道:
“我等都是到吉安侯府上贺喜的,因怕误了时辰,一路匆忙,多有冲撞。“
朱元璋这才看见马背上驮着几只箱子,暗道,胡惟庸远在南京,尚知道几百里路前来贺喜,自己近在咫尺,却一丝不知,莫非只有自己蒙在鼓里?一阵深深的失落把刚才的火气一时遮没,也无心惩戒那几个差人,降旨道:
“摆驾!”
御林军们没有出气,却也不敢与相府差役纠缠,一齐拥朱元璋转回行宫。
第二天清晨,随驾文武按例早早来到行宫侍候,谁知,里面突然传出圣旨:
“当日还朝。”
那些文武无不惊讶,原说在这里小住几日,怎么说走就走?
更有那吉安侯陆仲亨,刚在这里纳了两个美貌的娇娃,席不暇暖,就要回京,更加扫兴,然而圣上有旨,谁敢违拗,一时纷纷退下,忙着各自回府预备去了。
韩国公李善长这几天心事纷纭,本指望圣上驾临会慰劳奖勉一番,却不料屡屡出事,今又忽然降旨回銮,不知又是什么缘故,暗想,倾一国之力,积数年之功,耗费亿万建了中都,圣上若不中意,自己不是天大的罪过!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盼到起驾回銮的时辰,率中都筹建司官员远远送出城外,拜辞时才壮着胆子小心奏道:
“臣等多年奉旨督造中都,多有过失,不知陛下还有何指教。”
朱元璋一脸严肃,降旨:
“身为朝廷命官,切记体恤百姓,珍惜民力。”
李善长接了圣旨,那沉甸甸的心里越发像灌了铅似的。

回到京城,朱元璋不顾旅途劳累,宣来太子,问道:
“刘伯温回乡后病情如何?”
朱标忙奏:“儿臣正要向陛下奏明,前天刘琏、刘璟兄弟二人来京上奏,称其父归家之后第二天便故去了。”
朱元璋大失所望。
朱标看了父皇一眼,又奏:“刘琏兄弟还献来先父心爱的《观象》、《玩占》两部秘集,说是刘伯温临终时特意嘱咐献给朝廷。”
朱元璋心里一热,没有言语。
朱标看着父皇。
朱元璋此时正想着刘伯温离朝前力陈濠州不可建都的话,当时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果然有理,只可惜再无缘与这位老臣探讨新都兴废之事了,多年来对他放心不下,此刻才感到发自内心的惋惜。
朱标一旁见父皇心情沉重,知道是为刘伯温的缘故,小心奏道:
“陛下一路鞍马劳顿,不可再为此伤神。”
朱元璋象没听见一样,命他退下。
这一夜,朱元璋彻夜不眠。第二天上朝后降旨:
“朕巡幸濠州,见工程浩大,耗资颇多,百姓不堪重负,故决定罢建中都。”
百官听了,无不惊愕。几年间,征调亿万民夫,集中天下钱财,好不容易到了大功告成的时候,竟然前功尽弃?
朱元璋见一朝皆惊,只得说道:“濠州虽是朕的故乡,然而此事关乎社稷,朕岂能以乡情为念!中都罢建之后,改置凤阳府,也不枉劳民一场。”
群臣心想,区区府治,如此劳民伤财,岂不可惜。
朱元璋又降旨:“金陵龙蟠虎踞,漕运便利,又是我朝肇兴之地,今后独称之为京师。”
大家听了,方知道三京体制已经废除,那些心气正盛的淮西文武们心里不胜惋惜。散朝后,右丞相胡惟庸追到便殿,奏道:
“中都建设经历数年,财力已费,一旦废弃,臣觉得可惜。”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中都耗费巨大,督造无方,致使民怨沸腾,令朕失望,有何可惜!”
胡惟庸听了,觉得连自己也有干系,哪敢再有半句言语,忙奏:“陛下英明,臣愚昧无知。”
朱元璋盯着他,想起当初这些淮西人都极力撺掇此事,自己才下了决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半晌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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