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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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扣子倒是来过,主要是来拿别人送过来的烟酒。
在程一路的书房里,方良华和其他人送的几张卡还放在那儿,这事不太好处理,直接交给二扣子,不就是等于告诉他自己收了别人的钱吗?但是也不能这么一直放着。程一路想一定要有一个万全之策,好来消化解决这些。
前几年,南州官场上,来来往往的无非是条把烟瓶把酒,到这几年,大部分都成了卡了。烟酒成了卡的外包装。想起小时候,父亲说到他当副县长时,有一次给别人办一件事,事后那人送了他一斤猪肉,他硬是按价给了那人六毛三分钱。
“那真是一个纯洁的年代啊!”父亲后来如此感叹道。
张敏钊副省长晚上突然把程一路喊去,这验证了程一路心中一直存着的一些疑虑,也让程一路感到一些不安和惶恐。在黑暗之中,程一路睁着眼睛,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张敏钊的话在他的耳边不断地响起,他好像听出了一种哀哀之音。难道?他不忍再往下想。张敏钊在官场上也拼搏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是一棵能任人吹动的小草。他早已是一棵大树了,他一动,就不仅仅是自己,而是整个树和周边的根以及泥土。要想撼动这样茂盛的大树,也决非轻易之事。但是,现在,程一路好像看到这棵树在摇晃,在倾颓,在岌岌可危……
半夜里,程一路被自己的梦给惊醒了。梦里,他看到前面是不断下降的悬崖,越来越深,越来越陡。他往前跑着,跑着,一步步走到了悬崖的边上。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正从悬崖上走下去,那些人仿佛一棵草,很快跌进深不可测的崖底了。
程一路想停住,停住……
他的身上出了一身汗,窗外,夜正深。六月的南州之夜,宁静得像婴儿的微笑,却又奔腾得像江水的迅疾。
早晨起来,程一路赶到宾馆吃了早餐。上午还有一上午会,是总结。其实也就是会议的真正**。会议由林晓山秘书长主持,任怀航代表南州市委市政府介绍了南州民营企业发展的经验。蒋和川重点介绍了南日的做法。有关省直单位都作了或长或短的表态发言,无非是全力支持,大力探索。程一路在台下坐了一会,看见张敏钊心神不宁地坐在台上,眼睛一直空茫地看着头顶。
程一路退了出来,他找到王传珠,问了问礼品的事。王传珠说都准备好了,请司机拿到了各自的车里。
回到会议室,张敏钊已经在讲话了。他今天的语气特别地重,基本上没有按照秘书写的稿子发言,而是脱稿发挥。程一路知道,官员脱稿发挥能力的强弱,被认为是官员能力的一个标志。张敏钊从民营企业的发展讲起,一直讲到民营企业的现状。突然,他话锋一转,讲到了民营企业家。“现在很多人看不起民营企业家,认为这是钻国家政策的空子成长起来的一代。我不这么认为!干企业跟从政一样,要有顽强地探索精神,要有坚定的立场、意志。在省里,也有很多老同志不理解民营企业,关键是他们的思想落伍了,跟不上时代了。”张敏钊越说越多,程一路自然听出他这话是有感而发。任怀航坐在边上,也扭着头,用手在头发上不停地摸来摸去。
马洪涛走进来,示意程一路有人喊他。程一路走了出去,在休息室就看见了好几个陌生人。来人拿出一张介绍信,程一路一看就明白了。他轻轻地说:“等讲话完再喊吧。”来人点了点头。
程一路没有再进会议室,就在休息室陪着这几个人干坐。半小时后,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程一路知道张敏钊话讲完了,就让马洪涛进去,告诉林晓山秘书长,外面有人请张省长有事。
马洪涛也约略地知道了这事情,眼神有些惊慌,看了看程一路,才进去。程一路就在这当儿,悄悄地退出去了……
远远的,程一路看见张敏钊和来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朝会议室方向望了望,就跟着来人上了车。车子很快从宾馆的大门口消失了。
会议结束了,程一路想。
市委大楼静悄悄的,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
程一路面对着窗外的的香樟,看见一两只很小的虫子正在樟树叶上爬来爬去。樟树是不太生虫的,这虫子一定是从别的树上爬来的。虫子很小,背上有很好看的花斑。程一路曾听说过:越是漂亮的虫子越具有毒性。他看着虫子,虫子却对他的注视漠然置之。

任怀航书记下午到省里去了,张敏钊副省长出事了,这多少出乎任怀航的意外。本来满怀希望的民营企业发展现场会,成了张敏钊最后的政治舞台,任怀航听了程一路的反映后,用手摸着头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然后,他就要了车回省城了。
程一路在任怀航走后,一个人静静地站着。茶在桌上冒着热气,天气也渐渐地有些热了。
应该说,张敏钊走了,程一路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虽然他早就有一种预感,但是他没有想到张敏钊被带走的地点会是南州,而且还是当着侄女婿程一路的面。就那么一瞬间,张敏钊走完了他的政治生涯。像他这样省部级高官,纪委在决定审查他时,都是反复而慎重的。甚至是早已获得更高层的许可和点头,才正式动手的。一旦被带走,不可能再回到政治舞台了。
程一路现在最想的是打一个电话告诉婶婶,他几次拨好了号码,就是没有按下去。他相信,婶婶一定也获得了消息,这对一个女人打击是最大的。从丈夫是副省长的光环中,一下子跌到阶下囚的羞辱里,婶婶不知如何才能接受这样痛苦的现实。张晓玉以前就对程一路多次说过,日子只要能过,关键是要平安。为了身外之物,而置身囹圄,这太不值得,也太轻视自己的前程和生命了。
电话响了,程一路迅速地走过去,一看号码,是王士达市长办公室的。他就接了,王士达说:“你过来一下吧,有点事同你商量。”
程一路不知道王士达市长这个时候找他,为的是什么。王士达当然知道了张敏钊的事,现在这方面的事,就像会走路的风一样,跑得贼快。
见程一路进来,王士达欠了欠身子,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问:“怀航同志回省里了吧?”
“是啊,下午才走。”
“啊!滨江大道的改建工程进展得怎么样啦?这个工程全市老百姓都在关注,你一定要多下些功夫。拆迁涉及到老百姓的利益,不能小看,一定要处理好,哪怕是最小的问题。一路啊,这是个硬担子,要挑稳哪!”
“这我知道。拆迁工作正在进行,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招标,我正让指挥部在拟方案。拟好后,再请市长过目。”
“这很好,一定要有一个完整的方案,要搞阳光点,老百姓议论最多的就是这点。凭本事招标,无话可说。暗箱操作,不仅仅不利于工程建设,也损坏政府形象,同时还容易害了我们的干部。”
“这请市长放心,一定是阳光操作,公开公正。”
“这就好,一路啊,你也还年轻哪。现在的官场,多少人就是因为眼前的一点利益,铸成大错,自毁前程。这让人痛心,也让人惋惜。唉!”
王士达最后的一声叹息,显得格外意味深长。程一路听着,却没有做声。王士达上前去轻轻地关了门,回过头说:“敏钊同志的事,不会太严重吧?”
程一路知道这才是王士达要和他说的话,就含糊地答道:“不清楚。”
“是啊,现在除了他自己,不会有人清楚。我看敏钊同志一贯还是很正派的,怎么?怎么就……”王士达显得有些心疼的样子。
程一路低头喝了口茶,正好手机响了。他就在王士达当面接过来,是阎丽丽。程一路说:“这样吧,我在士达市长这儿。马上回办公室,你到那吧。”说着就收线了,朝王士达望望,意思是没别的我就走了。王士达笑笑,耸了耸又粗又短的脖颈,说:“就说到这,你有事,先走吧。”
程一路转身就往外走,王士达却送了出来。在门口,王士达拍拍程一路的肩膀,“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啊,多注意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亏什么也别亏了自己。啊!”
“谢谢市长。”程一路边说边走。下楼时,正好碰见徐硕峰。两个人打了招呼,徐硕峰拉着程一路的袖子,悄声说:“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怎么就?”
程一路摇了摇头,徐硕峰的脸上是一种忧心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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