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何志莹织衣意绵绵 陈厚荣醉酒美滋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改革的浪潮终于扑面而来。
首先是把“国营高丰县水泥厂”更名为“高丰县水泥股份有限公司”,何正刚任董事长。公司实行股份制,要求所有员工必须参股,每股2000元。其次是厂里一些老弱病残人员被劝内退。空缺岗位由城镇待业青年以参股的形式填补。
这一年大批待业青年涌入水泥厂,给企业注入了新的活力。同时,一批家属子女也从省建材技校毕业,即将分配工作。企业员工一下由原来的759人猛增至1086人。另外,扩建一个年生产32万吨的新厂项目,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何正刚的小女儿何志莹,也是这一届技校毕业生。为了她的工作安排,何正刚十分头疼。现在工厂人满为患,甚至都出现了一岗双人、一岗三人的现象。
突然,他一拍大腿:“有了。”
老伴正聚精会神地看电视,被他这一喊吓了一跳:“你想吓死我呀,什么毛病!”“把志莹放到机修车间去!”“没病吧你?随便放到化验室或者供销科都比机修车间强。再说志华就是从机修车间出来的,志莹到那里也未必呆的住。”
何正刚胸有成竹地说:“我自己的女儿我了解。志华离开机修车间,老子脸上无光啊。这次我要把志莹交给陈爱轶,说不定弄出一段美好姻缘来呢。”
“你疯了?你还想让志莹嫁给陈爱轶?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那你说志莹怎么就不能嫁给陈爱轶?我看他们就挺合适的嘛。”
老伴急了:“你也知道他家里穷,盖房子借我们300块钱到现在还没有还,说不定早就忘记了。”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光?人穷不过三代,富也不过三代。当初你嫁给我的时候,家里还不是一贫如洗呀,你看看你现在过的日子也不会比别人差吧?”
老伴被说的哑口无言,干脆不理他,继续看她的电视剧。
何正刚为自己大胆的设想感到很满意。他太喜欢陈爱轶了。小伙子一表人材,钳工技术也是炉火炖青。他已经把陈爱轶列为重点培养对象,并且已经让他担任了机修车间钳工班长。小伙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
这天陈爱轶正在给新做的罗茨鼓风机机座钻地脚孔,邱景标领着何志莹来到他身边,“爱轶,跟你说个事。”
他停下来,转过身问道:“什么事?师父。”邱景标指了指何志莹:“交个人给你。”
陈爱轶把她细细打量,只见她身材适中,清秀的脸蛋嵌一双含情的大眼。齐肩的秀发用手帕随意地陇在脑后。穿一身干净合身的工作服,虽不能呈现女性娇美的曲线,却也让她显得楚楚动人。“就她?搁我们班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就让她管这台摇臂钻床,以后凡是需要钻孔的工件,一律到车间开派工单,由她负责加工。你先带她几天。”
“这样啊?那就让她先试试看吧。”陈爱轶笑着说。
看着邱景标走远了,何志莹马上露出一副调皮相,“怎么?不太欢迎吧?”陈爱轶说:“欢迎欢迎。”嘴上这么说,心底里嘀咕,看我过二天不把你整跑才怪。
“我看你陈爱轶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人呀。”何志莹笑道。陈爱轶奇怪地看着她说:“那你以为我是神仙哪?”何志莹笑道:“那倒没有把你想象的那么神圣。只不过在家里经常听我爸提起你,对你有点好奇而已。”陈爱轶说:“你爸那么无聊啊?经常在你面前说我欠他多少钱是吧?”何志莹笑的更开心了:“你什么时候借他的钱了?只要一提到你,我那可怜的老哥就要倒霉。我爸总是拿你当镜子,让我哥去照,冤不冤啦?”陈爱轶也笑了:“那以后见了你哥,我可要躲远点。你爸拿我当镜子,你哥肯定拿我当靶子,不揍扁我才怪。你哥是谁啊?”
何志莹笑的更欢了:“你放心,我哥胆子最小了。他曾经喊过一句名言,到现在大家都还在学。”陈爱轶更加奇怪了,认真地问:“什么名言?说来听听。”
何志莹看着他,故意不吭声。陈爱轶说:“你快说啊。”何志莹说:“不好,要爆炸了……”陈爱轶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不禁脱口而出:“师兄?你是志华的妹妹?”何志莹点点头,说:“不像啊?”陈爱轶摇摇头说:“不像,你比他漂亮多了。”何志莹急了:“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有你这样拿女孩子跟男孩子比的吗?”
陈爱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好了好了,别闹了。上班呢。你干嘛不去学铣床、车床什么的?那可是技术活,干这钻床没有出息。”何志莹说:“女人的天职是相夫教子,只有男孩子才应该具备上进心。”陈爱轶点点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何志莹说:“我爸是这么想的。”
陈爱轶若有所思,转身指指钻床:“这是Z3032×8摇臂钻床,它的最大钻孔直径是……”
“32mm”何志莹得意地看着他,“主轴锥孔是莫氏4号,主轴行程150mm,主轴转速级数6级,主轴进给量级数3级,主轴转速范围……”
“好了好了,”陈爱轶打断她的话,“谁告诉你的?”
“废话,我要做摇臂钻床,当然应该先对它有个了解。”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主轴没有停稳不能变速,还有……”
“不能戴手套操作。还有,你把那长头发给剪了。”
“是,师兄。”何志莹变乖了。
“你叫我什么?师兄?怎么听着有点肉麻。”
“我哥是你师兄,那我就是你师妹了。不叫你师兄叫什么呀?”何志莹觉得特委屈,“还有,你干吗非要我把头发剪了?戴上工作帽不就行了吗?”
“行,随你便。”陈爱轶暗自得意,这大热的天,看你能戴几天。
没想到,何志莹当晚便把头发剪了。从后面看去,活脱脱一小男孩。第二天上班时,把陈爱轶惊的半天回不过神来:“不用剪这么短吧?你要变性啊?”何志莹的泪水在眼眶里转。陈爱轶慌了:“是你自己剪的,不关我事…其实…你留短发显得更有精神,更加漂亮,真的!”
一句话,说的何志莹破涕为笑了。以前经常听父亲提到他,心里便时常有些奇妙的感觉,昨天第一眼看到他时,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有人说被爱情陶醉的女人是愚蠢的,所以昨晚她毫不犹豫地把头发剪了。其实,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他,只是在内心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情感。
陈爱轶也算是长了见识,觉得这女孩很不一般,加上她又是何厂长的女儿,从此也不敢玩的太过分。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他尽量避免和她单独在一起。而何志莹却总是隔三岔五的找借口,一会要他帮着磨个沉孔钻头,一会又要他帮着磨个薄板钻头,想方设法要和他聊上几句。

转眼已是深秋。秋雨一阵比一阵紧,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凉。
这天陈爱轶拿个工件要钻孔,开了派工单来找何志莹。正巧她刚洗手准备上卫生间,陈爱轶便向她要了工具箱的钥匙,自己钻。何志莹回来时,工件还没完呢,连忙过去要抢钻床:“我来吧。”陈爱轶不让,“你过一边去,就快好了,免得你沾手。”何志莹站在一边很没趣,便信口唱起歌来:“心里有眼里有,口里没有,情哥哥的心思猜不透。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儿,花芯儿芯儿的脸蛋儿,红嘟嘟的嘴。小妹妹和情哥哥一对对,刀压在脖子上也不悔……”
这时赶巧余文清打车床那边过来借钻头,看到这情景不禁乐了:“哟,情哥哥自己动手啊?”陈爱轶脸一下就红了,恼怒地说:“滚,你才是她情哥哥呢!”余文清打着哈哈,拿了钻头迅速离开了。
陈爱轶浑身不自在,也不敢抬头看她,说:“上班时间你唱什么歌呀?”何志莹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暗自好笑,说:“也没有听说过上班时间不能唱歌呀!”陈爱轶也不说话,埋头把工件卸了,又把工作台清扫干净了,转身就要走。何志莹笑着把他叫住:“你跑那么快干吗?怕我把你吃了?你看看你衣服上面还沾着铁屑呢。”
陈爱轶低头看了看,没找着。何志莹把粘在他领口上的一根细长铁屑拈在手里,“没骗你吧?”陈爱轶脸更红了,说了声“哦。”又要走。偏偏何志莹又把他拦住:“还有呢!”她就喜欢看他这憨厚的表情。
何志莹麻利地把粘在他身上的铁屑清理干净了。细心的她发现,他的毛衣已经洗的微微泛白,一定穿了好几年了。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为他织一件毛衣。对!让他在过年前穿上自己为他织的毛衣。
霜降一过,农田里的油菜苗长出二、三片嫩叶了,农民们便清闲了下来。这天下午,陈厚荣突然出现在车间里,让陈爱轶又惊又喜。老同事们围着陈老总不停的吁寒问暖,连陈爱轶都插不上话,不能上前去问候一声。临下班时,陈厚荣才匆匆跑过来和他打招呼,说带了钱过来去还人家,一会到宿舍去找他。
他知道父亲喜欢喝点酒,而自己也很久没有闻过酒香了。买饭时多买了几样菜,又到小卖部买了一瓶白酒,准备和父亲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陈厚荣才满身酒气,趔趄着回到宿舍。
陈爱轶忙扶他在床上坐定,心疼地说:“爸,你在哪喝这么多酒啊?怎么醉成这样?”陈厚荣摆摆手:“没事,爸今天高兴。你给我倒杯水,我慢慢跟你说。”陈爱轶倒了杯水,吹了吹递给父亲,“当心烫着。”
陈厚荣接过茶杯,满脸喜悦地盯着儿子说:“老三,你知道我在哪喝的酒吗?”陈爱轶摇摇头说:“不知道。”陈厚荣说:“不知道吧?何正刚,我在何正刚家里喝的酒。”陈爱轶有点生气,责怪父亲:“你上哪喝不好,怎么跑人家厂长家里去喝酒?”
陈厚荣奇怪地看着儿子,说:“我不上他家喝酒上哪喝酒啊?我跟他几十年的交情了。盖房时借他300块钱,到今天才还人家。人家诚心诚意把我往家里拖,非要和我喝两杯,我能不去吗?再说等我们以后成了亲家,那关系就更不一般了。”陈爱轶吃惊地看着父亲,气愤地说:“你在瞎说些什么呀?”陈厚荣美滋滋的看着儿子,“我瞎说?难道机修车间的人也会瞎说?大家都说何志莹对你很好,有没有这回事啊?”陈爱轶说:“她不是对我一个人好,她对车间每一个人都不错。”
陈厚荣咕嘟咕嘟把水喝了,把茶杯递给儿子。陈爱轶伸手接了,又打发父亲躺下。陈厚荣仍然显得很兴奋,对儿子说:“我看那女孩不错。今天在她家里喝酒,开口闭口都叫我大伯,还一个劲地给我夹菜。何正刚好象也有点那个意思,在我面前不住地夸你呢。”陈爱轶有点不爱听了,他帮父亲把被子盖上,说:“你喝醉了,早点睡吧。我跟你说啊,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千万不要和任何人瞎说。就算我不要面子,人家何志莹还要面子呐。”陈厚荣连忙应道:“那当然,你爸我又不傻,这种事我也就和你说,怎么敢在外面随便乱讲。”
夜深了,听着父亲如雷的鼾声,看着父亲脸上因幸福笼罩而舒展的皱纹,陈爱轶第一次失眠了。何志莹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她开朗活泼,热情大方,待人温和。干活有耐性。每当看到周围投来嫉妒的目光,他的虚荣心便会极度的膨胀。等到身上的血液不再沸腾,那一点可怜的虚荣烟消云散之后,他又感到自己像泄了气的皮球,找不到一点理直气壮的理由。自己是农村娃,贫穷的家境让人一目了然。而她是厂长的女儿,人材又是如此出众。每天向她大献殷勤的小伙子快赶上一个排的兵力。他不是由于自卑而不敢去接受她,而是觉得以她的条件完全可以嫁个比自己强过百倍的男人。他和她是二条落差很大的平行线,不可能交织在一起。
何志莹也没有睡着。她正为毛衣该织哪种领子而犯愁。本来是想织个“V”型领口,织到一半,又把它拆了——想到这种领口不保暖。紧赶慢赶织了个高领,让何志华试穿了一下,又觉得款式太土——怕陈爱轶嫌弃。这是她平生织的第一件毛衣,虽然织的或松或紧,手法不是很老到,但是她把对他的丝丝情意一针一针地扣在这毛衣里。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她这心里也越来越急。她把毛衣抱在胸前,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眼泪都快跑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几个月相处,陈爱轶的一言一笑,一个手势或者一个眼神,都无法抗拒地扎根在她心底。甚至在国庆联欢晚会上他即兴创作的一首小诗《盆景》,也被她工工整整地抄在日记本里:
为了你追求的艺术/不惜把我的脊梁/扭曲/再扭曲/将我的枝条/盘起/又盘起
我失去了自由/被迫低下了头颅/弯曲了脊椎/拧起了胳膊腿/你看我时在窃喜/我看你时在哭泣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常常拿出来读。每读一遍,就会对他有一个新的认识:这就是那个有理想、有抱负、有点叛逆,不甘被别人主宰命运的陈爱轶。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