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透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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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取款机前没有人在排队,因为是在深夜。
展欢颜从舞池走到门口,一路上在想,她会还我吗?抱着思考问题的态度,她跟宋麒麟撞了满怀,老板一脸晦气,“走路小心点。”
“对不起,我有急事。”
喜欢一件衣服就是第一眼看上去就喜欢,喜欢一个人就是第一次见到就听见自己的心在说,我喜欢他。
两个没钱的女人,几束卖不出去的玫瑰,插在洗手间的红色水桶里用水泡着,放点糖,明天再廉价出售。
“对不起。”郭微跪在地上,“我只想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点。”
展欢颜笑笑,“没关系,不就是四千块嘛,你没有钱可以问我借,别自己取,我随时可能改密码的。”
郭微更尴尬了,眼泪都掉了下来,“我会在过年前尽快还你。”
“你起来啊,我可不想先洗澡。我累死了。”展欢颜总是相信人们总是将心比心,惟一不能解释的是,她怎么会知道银行密码就是自己的生日?
带着酒气回家的上官林勇偷偷地回家。灯是关的,还好,她可能睡了,今天就将就着睡沙发。明天还要去那个酒吧,去看那个女孩。
她是活着的,床上那个女人是半死的。
推开洗手间的门,没开灯。月光下,李珠润枯黄的头发披在脸的前面,坐在马桶上像个女鬼,睡衣是白长袍。
见他回来,她冲水,擦,纸巾扔在垃圾桶,一抹红色的血湿透了白色纸巾。
李珠润呆呆地说道,“你喝酒了。别睡进来,我讨厌那味道。”
“哦。”
那一刻,上官林勇很希望她死去,或者离婚。她在他姐姐们面前总是跟他装熟,家里来客人就装贤惠煮饭。她总是希望维持这个上官太太的地位,不是吗?
越是希望早点死去的人却总活得好好的,越是希望能多些日子相守的人总是匆匆离去。因此,别留恋,也别诅咒。
梦中,李珠润真的死去了,是分成五块:头、胸、手、脚和。
官林勇醒来的时候还是和昨天一样。想起今天要开董事会,打扮得又人模狗样起来。
墨一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看麒麟酒吧的钱是否到帐。
展欢颜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桶里的玫瑰是否够新鲜。
郭微醒来后做了一个可能影响她一生的决定。
你早晨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如果是绝望的事,试着多睡五分钟。
他们都是这么做的。
有钱的太太无法想像摆摊卖水果的老人多么畏惧城管,在工地上熬着酷暑搅绊水泥的民工也无法想像那些在空调办公室里的小资们多么憎恨这无趣的一天。废话总是一天当中说的最多,还有谎言和八卦;然后我们又腾出时间咀嚼消化垃圾食品,回去再跟不喜欢的人睡觉或者一个人睡觉。爱的时间又太少了,而那些错过的,都是我们最爱的。
郭微在睡觉前听见展欢颜在里屋说梦话。她总是喜欢说梦话,她的银行密码就是这样透露出来的。
“八千块,还欠我八千块……先生买玫瑰花吗?
是啊,以前偷了她四千,现在又欠了四千。
半夜起来上厕所,展欢颜的嘴有点苦。她揉着眼睛打开灯喝水,顺便瞅了瞅郭微,指甲刮破的脸已经停止流血,整个人可怜楚楚。
“他要是有男朋友就好了。”展欢颜自言自语道,“也许她就不那么喜欢赌博了。”她抬头看看窗外的一小块天,还没亮,虫子低声地叫,凉凉的阴风一阵阵刮进来。她关窗时有点害怕,总觉得后面有人。
开会,上官林勇基本上不用发表什么意见。公司做的是金融投资,大方向上是上官红把握,上官红的丈夫陈宏刚在德国法兰克福大学修的是法律与金融专业,理论上有着绝对发言权。
“旅游业,是的。世界旅游组织统计显示,世界旅游业中,国内旅游业收入约占总收入的91%。就是在一些经济发达国家中,国内旅游也占较大比重。我们要充分认识到旅游业的发展规律。”陈宏刚的眉骨有点突出,眼睛凹陷,成熟稳重但忧心忡忡。
与会的吉丽集团公司全体高层管理人员开始热烈鼓掌。
陈宏刚的声音缓和了些,“所以说,要关心时事,不要一天到晚都想着你们口袋里那几个钱,目光远大些。我准备投资做一个吉丽乐园。北京深圳有欢乐谷,郑州有火车欢乐谷,香港有迪斯尼,上海有环球影城主题公园。我们市有什么?屁都没有。这么大的城市,就几个孤零零的公园,一个摩天轮都生锈的儿童公园!大家有什么意见?”
官蓝说道:“我支持陈董的意见。”
陈宏刚眼神有些意外,但很快,扫视了一下四周,周围人纷纷表示支持。
官红不由地看了妹妹一眼,她今天穿了新的香奈儿套装,黑白格子齐膝裙,短发,化的淡妆更显得干练成熟,三十三岁是女人魅力四射的年龄。
再看看自己,再保养也快四十了。
官红更喜欢小妹上官紫。也许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的缘故,上官紫跟自己更亲近更肆无忌惮,失去父母的四姐弟一路走来也算是相互扶持。上官红就像是母亲,陈宏刚像父亲。
官林勇说了句赞成,然后便开始走神。他三十二岁了,最近才觉得很多事情自己没有经历过,很遗憾就这样结了婚。
不管怎样,还是这样过下去吧。看着开会的各位亲戚同事,上官林勇有点困,昨天晚上没睡够,现在眼皮在打架。
投资就投资吧,反正这么多领导在,轮不到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总经理发表什么意见。一些文件自己过目,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十万以上的资金由财务总监上官蓝批示。每两周一次董事会,开完了也不见得懂事多少。
生活中就是缺了点什么。
爱情。
因为是下午才上班,展欢颜睡到稀里呼噜自然醒。想到别人还欠自己钱,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虽然身无分文,好歹也算个债主。可以随时扔下内裤对着欠债人道,“喂,洗干净点,二十块洗一条。”
正自我满足之际,肚子咕噜了一声。这么快就饿了,她喊道,“郭微,搞点吃的进来。”
展欢颜拉开窗帘,满屋子阳光,走出小门。她拉开郭微的帘子,发现她的行李不见了。
她去哪里了?
糟糕,跟她做了这么久的朋友连她家电话都没存!糟糕,钱包仅有的三百块都不见了!糟糕,马上要交房租了!糟糕,手机找不到了!糟糕,有人在敲门——
在开门之前,展欢颜发现桌上有张纸:“我走了,以后会加倍还你的钱。”
我靠,交友不慎啊!
敲门的人几乎是用脚在踢。
“来了,来了。”展欢颜在洗手间里洗了一把冷水脸,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不能被父母知道。
门口是个奇怪的男人,长着一副死人的脸。
“郭微是住在这里吗?”对方面部表情僵硬,穿白色马甲,眼睛有点鱼泡肿。
“她搬家了。”展欢颜不想惹麻烦,“你找她什么事?”
“她上个月借了我们老大五千块钱,说今天让我过来拿。”死人脸的眼屎好像没有洗干净,沾在了眼角,说话带浓重的湖南口音。
展欢颜头有点痛。这个家伙到底欠了多少钱?怪不得要跑路了,不过那个手机是新买的三星,被她拿走心里有点心疼,贱卖就太可惜了。
“她不在。”展欢颜准备关门。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死人脸用刀子抵在展欢颜的喉咙,凑得很近,恶狠狠说道,“她走了,你有吧。”
“我?”展欢颜有种想哭的冲动,“大哥,我比你还惨啊,我的手机都被她拿走了。你别这样啊,入室抢劫罪很重的!”
“把卡全部交出来,还有现金。”
“IP卡要不要。”展欢颜嘀咕道,看来以后还是一个人比较好,交了这个倒霉的朋友。
连床垫都被翻起,总共现金三十块六毛(含硬币),死人脸沮丧说道,“他妈的比我还穷。”
去银行,插卡进去,死人脸要吐血了,“我靠,里面还有七块钱?”
展欢颜点点头,“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她走的,我所有的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所以,我也帮不了你了。你是湖南人吧?我也是。”
“老乡啊?那算了吧。”死人脸忽然和悦起来。
展欢颜是东北人,但精通各地方言,这使得她经历数次打劫都是用攀老乡这招顺利逃脱的。
“大哥……”展欢颜的声音变得无比凄凉,“我吃晚饭都没钱了。”
这句方言是用地道的永州口音说的。那讨债的突然开始同情她,乡音难改啊。他点点头,从怀里拿出张一百的给她,向银行守门的保安要来一只笔,一边在钱上写了电话号码一边道,“有困难,找老乡。”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展欢颜松了一口气。一百块,去进货吧,日子要从头开始了。
此时的郭微在火车上,她不知道前方在哪里,她以为离开这个城市就离开了一切。先换个地方,等赚些钱在回来。她想展欢颜会原谅她的。
郭微在一个星期内得到了她想要的,没费太多力气。
宋麒麟一阵心痛。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员工这个月工资都要因此而推迟发。而所有的酒水都将涨价,谁叫人家来头大呢。何村豹含着眼泪辞职了。
看场的人又要重新招聘。
郭微下了火车,接她的是一个男人,以前的一个男朋友,在夜总会里当领班,跟一些妈咪很熟悉。她把展欢颜的卡用纸巾包得严严实实,放在了一个拉链小包里。
“想通了?”秦丛善接过旅行包。
“只干一个月,存够钱就回去。”郭微没有吃饭,火车上的方便面闻起来是大便的味道。摇晃了一个通宵,早晨她的胃感到绞痛。天气变凉,更让她这个负债的人心生绝望。
“先吃早餐,再回我那休息,晚上我带你一起上班。”
“好的,麻烦你。”郭微点点头。秦丛善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脸是消瘦了些,总是带着波澜不惊的徽笑,而自己那种落魄的神情,刚好符合了他的心理——你终究还是要依靠我的。
郭微喜欢赌,给父母在老家赢够一套廉价商品房,连房子里的彩电家具也是在牌桌上得来。本命年到的时候,穿红内裤也抵挡不住煞运。
在路边吃了几个水饺,她心里踏实了些。好吧,只要有钱,为了钱,就这样堕落一次吧,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靠最原始的身体来赚钱。
秦丛善快到三十了还没有结婚。他太挑剔,总想找富婆,漂亮优雅、身材一流的富婆,二奶也可以接受。可惜这样的角色不怎么光顾他,于是他孑然一身,房间的地面上全是A片,单身久了,多少有点变态。
他住处有个地下室,锁着门,里面更腥。
旅行包放在地上,人被扔在床上。郭微看着在自己身上趴着的这个光溜溜的男人,心里有一丝悲哀。好吧,这次免费。
郭微喝完牛奶后准备睡觉,秦丛善穿起裤子回头说道,“别想那么多了,我出去买菜,你睡到下午吧,没有人打搅你。”
而窗外的天空就这样一点点黑下来。郭微抱着温暖的被子,感到周围的一切是如此陌生恐怖,她想念与展欢颜合租的那张床,被太阳晒过的床单散发的那些熟悉的味道。因为旅途困倦,她还是睡了。
展欢颜还是准备继续上班。报警也没用,谁也不会为了几千块千里追凶。钱没了,朋友也没了,还有自己,还要活下去。不管怎样,她总是觉得前方有希望在等待自己。
宋麒麟有气无力地看着手捧鲜花小熊、同样有气无力的展欢颜,打招呼问候,“早啊丫头,你那个搭档呢?”
“她不会来了。她回家有事。”展欢颜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麒麟酒吧人不多,天色还早。
“从今天开始你每天要多交两百块。”宋麒麟无奈地说道。
“啊,为什么?我现在很穷呢。”展欢颜终于明白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宋麒麟没搭理她,径直朝包房走去,他要检查那些为他赚钱的机器是否还在正常运转。
展欢颜到厨房,准备找熟人搞两个面包吃。迎面差点撞上芳芳,她脚下一滑,倒在厨房滑腻的地面上。面包是芳芳请客,但今天的生意是做不了,只能占个座位摆摊了。
官林勇进来时看见她在哭,音乐声音依旧很大,她也大声地哭——怎么不哭,惟一的一百块用来进货鲜花,一朵都卖不出去,脚也扭伤了,肚子还要吃饭。一个陌生的不知什么想法的男人坐在旁边,除了陌生人,没有别人可以爱了?还是应该回家,离开这座充满了繁华诱惑城市。
官林勇耳朵竖了起来。听她说了这些遭遇,他深表同情。他本来就想泡她也想泡她,现在正好有个机会。拿钱去买太庸俗,而适当的关心加上温和的语调彰显魅力才是他最拿手的。
我们在爱上一个人之前总是自负地以为自己不会爱得那么深。
郭微被秦丛善带到一个包房。化了淡妆的郭微穿得很清纯,短衣长裙,但裙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他让她这样穿。
妈咪是个艳妇,艺名雪肤,皮肤的确挺白。看了看郭微点点头,“你听话,我会给你安排。秦哥带来的,我肯定给足面子。你的事情他跟我说过了。”
大厅里有人在卖鲜花和小熊,郭微想起在另一个城市的展欢颜,心里感到不是滋味。
雪肤说:“如果是出台,你一个星期就能完成你的目标了。”
郭微看了看秦丛善,他点点头,自己也跟着点点头,这意味着她能够更迅速地把钱还清。
官林勇慢慢地靠近展欢颜,幻想着她鲜美柔滑的身体是怎样的滋味。至于她的哭诉,那是其次;总不能因为同情而生喜欢,那是虚伪。同情是同情,目的都是那张床。
展欢颜只顾着说话,头不知不觉被上官林勇带到肩膀上去了。
官林勇的嘴唇正待放到她额头上时,门口又打架了。
宋麒麟十分慌张。不是钱已经打到账上了么,怎么还来?他怕影响生意,赶紧到门口看个究竟。仍然是墨一,这次不是拿钢管,是刀,带着锋利的倒钩,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我给你了啊,你没有收到吗?”宋麒麟把那张银行单据拿出来。
先给了宋麒麟一记耳光,墨一把银行账户明细单拿出来,“难道有鬼吗,你还想戏弄我!”
帮派头子不相信墨一,如果明天拿不到钱就要开除他。

开除倒没关系,但开除的过程是自己选择切除自己的某一器官。
墨一急了,带着一帮人又过来。
宋麒麟想,这是讹诈,叫人先在门口顶着,自己动用了平时舍不得动用的关系,说援兵二十分钟后到。
官林勇的嘴唇沾上展欢颜的嘴唇时,展欢颜的右手紧紧攥着一小叠钞票,那是上官林勇“借”给自己用的。难得有个好人,亲亲就亲亲吧。
秦丛善的地下室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门里面似乎有老鼠被蛇吞噬的吱吱声。那种呐喊,近似于无。
郭微出台的价格是八百,这是个女体廉价的时代,犯所以越来越少。雪肤拿了三百,秦丛善本来要收一百,又罢了,说是熟人,搞得郭微有点感动。秦丛善说我先回去了,你有钥匙自己回家。
客人是个看起来挺精神的老头,穿着西装像个干部,比郭微大四十五岁。房间就在楼上,长长的走廊。
在电梯里停电了,黑漆漆,这让郭微想起了很多鬼故事里的情节。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很安静,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援。
一只枯槁的手捏住了郭微的胸,是右手,捏的是左胸,像捏一只胖猫。伴随着那爽朗矍铄的笑声,在这凄清的夜晚,声音传得很远。
在恐惧的时候,比鬼更恐惧的永远是人。
在黑暗的时候,比寒冷更绝望的永远是贫穷。
堕落时,未必人人都有稻草可抓。比如郭微,只是忍耐着不说话,她很任性也很韧性。电梯灯亮了,她看见自己的身体从衣服里胡乱跑出来,一种羞耻感弥漫全身。父母给予的身体,是给别人的?
展欢颜忽然很喜欢上官林勇的肩膀,反正是临时的依靠。门外的骚乱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雪肤得意地数了数额外的两百块,电梯停电五分钟是她的特意安排。生财有道,全凭动脑。
秦丛善下班回家,从地下室出来,洗了洗手,提着一个小盒子上了车。
爪子挠门的声音越来越响。地下室里的景象让人不忍描述。
不能相信任何人,陌生人与所谓的朋友。
郭微进了房间,有一张大床,房里有饮水机。
老头进去洗澡,没有忘记把钱包和手机拿进去。出来嫖的总要多长几个心眼,别鲍鱼没吃着惹得一身骚。
“要不要进来一起洗?”老头露出个脸,里面热气腾腾。
郭微摇摇头,表示不要。
老头出来了,任何东西都没穿,弟弟就像人一样枯萎着。
郭微进去洗澡。没有开灯,脱光了,借着外面的月光看着镜子,人活得有点像鬼。
别放弃,眼睛一闭,什么都会过去的。
温水从头开始蔓延,眼睛睁不开。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既然输了,就要坦诚接受现实。
还记得小时候的理想吗?当一名科学家。
还记得第一个男朋友吗?抚摩自己的头发说自己是个天使。
现在,再过几分钟,就要开始真正堕落的第一步,成为人人不齿的女人,那又如何?
“怎么还没洗完?”门外有人在喊。
于是她出来,裹着的浴巾被扯开,这时候的身体,就当它不是自己的一部分。趁老头埋在两腿之间时,郭微从包里拿出MP3塞到了耳朵里。她感觉好了些,至少不用听见类似猪吃食时发出的哼哼声。
“你感觉怎样?”那老头抬起头用一种特别奇怪的声音问道。
郭微在听歌,Grvverage的《Far Away FrH》,一边流泪轻轻哼唱:“alovg livgvery sglday blpeafd aty brokhearts,andhat artbe……”
郭微想在一个月后把债还清后回家一趟。
墨一在现场打通了老大的电话,其实墨一的垂直领导在集团里也不算是大人物,至多开会的时候可以坐在角落里罢了。
蒋宁同学正抱着在沙发上看《越狱》,兴致正浓。接到电话,他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快说。”
“麒麟酒吧那老板不认帐,说钱已经到了。”
“那到了没有?”蒋宁点了根烟。
“没有。”墨一看了看一脸嚣张的宋麒麟。
“废了。”
“哦。”
宋麒麟的腿忽然被几双手死死按住,酒吧的保安冲过来要帮忙。有一个肚子被刀划开,划得很深,肠子流出来,尖叫着飞奔去医院了。
“别,别这样。”
援兵来得真慢啊,等他们来的时候宋麒麟在血里泡得快发了。一只脚被墨一用刀切下来甩到马路对面被人围观,脚踝以下的部分连着一根乳白色的脚筋。
好事又被搅黄了。展欢颜看见酒吧的人都冲出去了,外面肯定又打架了。依依不舍地放开上官林勇的手,“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这一看,她几乎吐在上官林勇衣服上。
医生把满身是血的宋麒麟抬上救护车,那只断脚被装在一个透明塑料袋里,脚趾还在一抽一抽地蠕动着。
秦丛善从后门进了医院,值班的正是他要找的曹柄林。
“谢谢你,正等着用呢。没办法到你那去取,只好麻烦你送来了。”曹柄林戴着眼镜,非常斯文,说话声音很轻,手指苍白,是护士小姐们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
秦丛善看了看窗外,递过去那个红色小盒子,“我是不专业的,你看看是否合格。”
打开盒子,冷气冒出来,曹柄林微笑着看着那对带着血的大眼珠,满意地说着,“已经是很不错了,但下次别切的太厚。”
曹柄林凸出的那对眼珠睁得很努力,跟秦丛善对视着。
“为什么要用干冰而不用普通的冰呢?”秦丛善关好盒子盖,接过一个信封。
“干冰气化后无残留物,不会弄湿和污染试管里的液体,而气化生成的二氧化碳气体可以抑制细菌繁殖,所以它比用普通的冰效果要好。”曹柄林推了推眼镜,“下次有需要我会提前给你打电话。我要去做手术了,病人在等着。”
“谢谢你曹医生。”秦丛善扬了扬手中的信封。
天黑得让人窒息。那些闪烁的霓虹灯,流光溢彩,遮掩不住夜归人们的疲惫。麒麟酒吧内发生斗殴,现实就是警匪片里的镜头,警车总是开得呜呜直响,他们也总是最后才出现的。
几个顾客被打伤了,不知道是麒麟酒吧的保安干的还是墨一手下干的,总之有人受伤了,还有人在拍照。伤者呲牙咧嘴地揉着受伤的地方,有几个包厢的小姐在骂街,“他娘的,小费都没给就跑了……”看热闹的有几个叼着烧烤串,旁边扫地的清洁工冷漠地拿水管冲洗地上的血迹。淡了,淡了,然后就不见了。他习惯了,佝偻着背。
蒋宁同学看完了电视剧,推了推那的,“去,给大爷换下集。”
“没有啦,只能在网路上去下载新的了,不如偶们去网咖怎样?”穿的是丁字裤,就是一定要把翻开才能找到裤子的那种。
蒋宁一脚把那踢下去,她额头撞在透明玻璃桌的一脚,顿时红肿起来。蒋宁在一边骂道,“操你祖宗的,还网路呢,还偶们呢,还网咖呢,你他妈台湾宝岛来的?”
女生赶紧爬起来。
蒋宁同学正欲踢第二脚的时候,电话又响起来。接了,是墨一。
“什么事?”蒋宁拿了根烟放在嘴边,赶紧拿打火机去点,结果调火力开关调的是最大,一把大火苗差点把蒋宁同学最得意的刘海给烧焦。
“搞定了,卸了一只脚,店砸了。”墨一躺在床上,今天忽然有点想吐。
“嗯,你等一下。”蒋宁先生又是一脚,点烟的又滚出去两米远。空气中有头发烧焦的奇异骚味,“继续说。”
“我已经跟兄弟们回来了。”墨一继续汇报。
“嗯,拍照没?”蒋宁着自己烧焦的刘海。
墨一起来打开电脑,拿着数码相机,“拍了几张。”
“明天发到集团邮箱里,别忘记抄送几个副总,还有你那银行明细帐单要扫描清楚点。”蒋宁想了想,又说道,“对了,你明天帮我把那个《越狱二》买来看看,真他妈的好看。”
“这个,美国还在拍呢。这边要晚一些,还没拍完呢。”
“妈的,那你帮我订张往返纽约的票……”蒋宁的英文很不错,所以才会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读书的时候别的学科都是零分,只有英文每次都是全班第一。进入黑社会也是形式所趋,不会读书也没有技术,入行三年。
郭微打开门,秦丛善不在家,她很累很想睡觉。打开灯,她忽然觉得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周围气若游丝的呻吟。
是谁在哭泣?深夜一个人的房间。
“有人吗?”郭微对着空气大喊了一声。
哭声嘎然而止。
“晕,看来鬼怕恶人。”
打电话给秦丛善,说是晚些回。
看了看时间,凌晨12点37分。电视打开,这是大部分普通人最好的消遣方式。看电视,浪费时间,他们总是觉得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吃点零食,如果方便脚能搁得高高的那就更舒服了。
郭微从冰箱里拿出一袋薯片,嘎吱嘎吱地咬开了。
演的是《动物世界》,赵老师忠厚慈祥的声音说道,“秋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郭微忽然联想起那老头发白的阴毛,她感到一阵恶心,觉得在喉咙里就卡了一根刺似的。她冲到洗手间,用食指伸进喉咙一阵狂吐,什么也吐不出来。她点了一根烟,感觉稍微好点,即使是微弱的火光,也是代表渺茫的希望。
喘息片刻,她想着口袋里那几百块,又好过了些。
难过的时候,想想口袋里的钱吧。
耳边仍有哭声。
幻觉罢了,太悲伤了,却不知道悲伤什么,身体只是虚空,抓不住什么。
风刮起来了,窗外的树叶落下,好似黑色的蝴蝶,忘记今天星期几。风把秦丛善的房间门吹开了,之前是虚掩的,没有锁。好奇心顿起,如果……偷点……比如现金什么的……
恶念一起,覆水难收。推门进去,床上放着一堆色情杂志,女生的腿分得很开。
抽屉,上锁的抽屉。郭微疯了似的冲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咚咚咚咚一顿砍。菜刀的刀刃卷了起来,锁撬开了,果然是钱。
数了数,高利贷五千块,郭微五千块,再拿两千当生活费。够了,够了。郭微的嘴唇有点发抖,腿也是。她自言自语说道,只拿一点点,即使他报案,警察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万多块跨省来捉我的……
哭声有点大,似乎不止是一个人的声音。
管他呢,各人自扫门前雪好了,老娘要跑路。
尽管如此,还是慢慢地走到地下室的门口,门是锁着的。郭微拍了拍门,里面也有人在拍门,女人的声音,很虚弱。
“救命……”
里面关了人。
“你是谁?怎么在里面?”郭微觉得纳闷。
“救命……”
郭微拿起电话要报警,再看看口袋里的钱,便犹豫了。
再打秦丛善的电话,里边是含含糊糊的声音:“别吵了,我在跟朋友喝酒。你自己睡吧,今天上班不累吗?还没吃饱?”
“我睡不着,你马上回来。”
“靠,你又不是我老婆,有什么资格让我早点回来?明天你搬去夜总会宿舍睡吧!”
“算了,我睡了。”郭微挂了电话,嘴角一丝笑容。他暂时不会回来。
地下室的门有两扇,锁是圆形的,踹了两脚,纹丝不动。
厨房里没有可用的工具了,她在门口楼梯找到了消防栓的红色斧头。当当当,三下就把那把圆乎乎的东西砍掉了,可以开门了。郭微有点不可思议,看看那把板斧,难道是金刚牌?真利索。
推了其中一扇门,一股浓烈的腥味伴随着粪便的臭味迎面而来。郭微差点晕过去,秦丛善在地下室养马?
她摸索着墙壁,摸到了开关。
灯亮的一瞬间,郭微捂住了眼睛,太强烈的光。等慢慢把手指张开,眼前的一幕让郭微一生难以忘怀。地狱大概就是这样吧?地上全是女人,年轻的女人,跟自己年龄相仿。皮肤枯萎的占大多数,全部都呆呆地用无神的眼光注视着自己。
中间是一张大床,上面躺着一个女人。她们皮肤似乎没有一点瑕疵,地上一摊血迹。她的衣服敞开,里面空荡荡的。她的眼睛凸得厉害,侧着头看着郭微。
“啊!”郭微一声尖叫。
人怎么可以像一张树皮?
有人拖住郭微的腿,是一个躺在地上喊救命的女子,四肢健全,五官端正,但她的臀部和胸部像是减肥过度,一点脂肪也没有了。整个人就是薄皮骷髅状。
郭微觉得喉咙又有液体涌上来。灯光太强烈,死亡仿佛就在眼前。
转身过去,秦丛善的三角眼微笑着看着自己。
此时此刻,街头依旧繁华。吃宵夜的男人女人猜拳喝酒,有个人蹲在街头磨铁,流着汗,青色的外套湿透了。
展欢颜失业了。麒麟酒吧关门大吉。
郭微惊恐地问候了自己的父母,一边不解地看着秦丛善。
地下室里一股凉气袭来。秦丛善在手机上存了刚才的电话号码,阴冷地笑了笑,“刚喝了酒想爽一下,你来。”
“你存我家号码干什么?”
“将来去拜见岳父岳母啊?”
“你不要伤害他们。”郭微跑过来抢夺电话,被他一拳打翻在地。
“我发现我还挺舍不得你的。”秦丛善拎起她的衣领,就像拎一只小鸡崽子。“我不嫌弃你,以后就跟着我吧,钱少不了你的。”
郭微慢慢爬过去,双手绕着秦丛善的脖子,媚态顿生,声音略略颤抖,“这里……很没情调,不如我们换个干净的地方。”
“哈哈,不,就在这里,你做我的女人,以后要慢慢习惯的。否则我就把你的好事告诉你的父母。”
秦丛善看了看那个废弃女尸,该挖的都挖了,该拿了都拿了,人肉包子只是传说,猪肉贵过死人肉。他顺手把绳子一解,咚的一声,白花花的一块掉在地上。
郭微的姿势颇为屈辱,像一条狗。她穿着上衣,没有穿裤子,刺鼻难闻气味和床下那些女人的呻吟让她难以忍受,更难以忍受的是秦丛善的弟弟小得几乎放不进去。
好女不吃眼前亏,郭微泪眼模糊地勉强回头露出微笑。郭微这个晚上很辛苦。
慧莲师太整夜都在念经。念经,为了谁而祈祷?为了自己,她知道自己要遭遇一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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