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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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摇头,虽然自下午离开客栈后,大半天没吃什么东西,但腹中一点不觉饥饿,睡觉么?又哪里睡得着?心烦意乱坐在床头,面前晃来晃去是空旷的大殿中,韦臻转身离去的背影,无情决然冷如铁石……莫愁忽瞟到放在床头的那把深红色的紫檀木戒尺,正是韦臻以前赐的,便如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腾地跳将起来。青岚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莫愁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姐姐,麻烦你找件衣服出来,帮我梳下头,我还得去一趟皇上的寝宫。”一人做事一人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诸事不宜,也不能拖过今夜……
青岚见莫愁面色少见地郑重,虽然奇怪,不便多问,仍依言帮莫愁换上一件浅绿色纹锦宫装,下配银白轻罗百合裙,裙边点缀着片片深红的海棠花瓣。黑缎般的长发擦干盘于脑后,插一支八宝玲珑簪,脸上也薄施了粉黛,益发显得莫愁面如芙蓉,顾盼生辉。临走时,莫愁拿过那把戒尺,揣入怀中,青岚奇道:“你拿这个做什么?”
莫愁苦笑道:“还能做什么?负荆请罪啊!”说出这话时,莫愁自觉颇带了几分破釜沉舟的悲壮心情,自己也有这一天……
“啊?你……”
青岚想说什么,莫愁已打断她:“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事情紧急,姐姐祈祷我好运吧!我得走了!”急急出门去,青岚忙跟上,将她送到闭月苑门口。莫愁对守门的内侍道:“皇上命我回来换件衣服,再去他寝宫。”内侍见她精心装扮,以为皇上是要她侍寝,虽觉不合规矩,亦不便拦她。青岚未得命令,不敢出去。守门的内侍便分了一人去送她。
莫愁到了乾元宫前,见那镶金雕龙的朱红大门已经紧闭,莫愁上前对李公公恳求道:“公公,我想起有件极为要紧的事,必须要面见皇上,公公能否放我进去?”说着偷偷在李公公手里塞了张银票。李公公在宫中多年,极善察言观色,虽然皇上安寝后不能打扰,但知道皇上待她格外不同,不但让她伴驾出宫,今夜竟带伤出宫,亲自接她回来,这份荣宠,后宫他人皆望尘莫及。想了想,仍开门放莫愁进去。莫愁走进大殿,反身关上殿门,正殿内和方才一样悄无人声,只是那御案上的蜡烛已燃了多半,烛泪阑珊。莫愁轻轻走到寝宫门口,屈膝跪下,将戒尺举过头顶。
韦臻和衣躺在内殿的龙床上,但全无半点睡意。初时听莫愁径行离去,一腔热血似已凝结成冬日寒冰,她既如此凉薄,朕又何必珍惜?抬眼望窗外漆黑夜色,沉沉如墨,心头却似有惊涛骇浪翻滚,那日悬崖边的刀光剑影历历如在眼前,千钧一发之际让她骑马逃走,自己独对群匪,血染荒野,差点就丢了性命……记得张冶将自己救到怀州,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人手去寻找她……她,她,她却都做了些什么?
韦臻胸中的怒火一点点燃烧起来,新仇旧恨,很快成为燎原之势。越西国的女子果然都是无情无义之人!朕当时瞎了眼才会救她!复又咬牙切齿地想,就算救了又如何?既然救得,便就杀得,明日就下旨将她和其余六名女子一起赐死便是。对这些敌国女子,终不该对其存一念之仁。但这样一想,心口却是难忍的疼痛,韦臻用力捂住胸口,脑中阵阵晕眩。

韦臻圆睁着双眼,在黑暗中躺了似有一百年那么久,却听见外殿的宫门又轻轻地开了,李总管似乎放了什么人进来?韦臻怒火愈盛,现在这些奴才也越来越放肆了,朕说了不许人进来,还敢违背,当真欺朕受伤了么?抓过一件外衣披上,下床走到门口,“啪”地打开门,却见是莫愁端端正正地跪在外头,手中高举着那柄戒尺,韦臻不由一呆。
莫愁听见门开了,心头一阵狂喜,还好没等太久,仍是规规矩矩地跪好,低首敛眉,用最诚恳的语气道:“奴婢罪不可恕,恳请皇上责罚!”韦臻冷哼一声,“砰”又将宫门关上了。莫愁暗暗哀叹,果然没那么容易的事,今日可真是自找苦吃,却不敢松懈,保持姿势又跪了一阵,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膝盖硌在冷硬的平金方砖上,不一会儿已是疼痛难忍,举着戒尺的手臂也酸了。莫愁把双手放下来,将戒尺捧在胸前,又对着门缝低声哀求道:“皇上,皇上!奴婢听说皇上受了重伤,心里难过得很,奴婢特来负荆请罪,皇上要是生气,就重重打奴婢一顿,只不要郁在心里,气坏了身子。”
里面韦臻仍不应声,莫愁只得老老实实地跪着。膝盖遭罪,只有脑子里乱七八糟转着念头分散精力:人家戏里头演的负荆请罪只要做做样子就够了,难道他真要自己在这里跪上一个通宵?那这两条腿可要废了!唉,这些天倒是逍遥快活,可惜乐极生悲啊!现在就惨了……
韦臻将莫愁关在外面,睡不着也不想上床,只在内殿的龙椅上坐着,任浓重无边的黑暗将自己包围,身上的剑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仍有点隐隐作痛,但另一处更深的伤口似乎又被撕裂……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直到听外面打了四更,韦臻忽然惊觉,半晌没听见门外的动静,她在做什么?缓缓站起来,走到门边,再一次打开寝宫沉重的漆金大门。外殿的灯火已经熄灭,只模糊可见门前一团纤小的黑影,莫愁仍跪在原地,听韦臻出来了,仰起头,可怜巴巴地叫了声“皇上……”已带了些许哭音。
“进来!”韦臻冷冷地下令。
莫愁如闻大赦,忙磕头道:“谢皇上!”
若是往日,莫愁必先要站起再走,今日见韦臻不令自己平身,也不敢起来,只捧着戒尺膝行着一点点挪进内殿,稍稍一动,膝盖便针刺刀剜般钻心地痛,莫愁不敢叫出声,只吸着气,呲牙咧嘴做鬼脸,反正黑乎乎的,韦臻也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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