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塞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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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尔根王爷大概也希望攀胤祥这个亲戚,所以刚才由着他妹妹浑闹。 此刻见事情僵住了,便出来打圆场,假模假式地训了高云几句。高云本来是这草原上的金枝玉叶,一连被心上人和大哥骂了两顿,脸上心上都挂不住,一跺脚:“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好,我去告诉皇上,让他老人家给我做主!我就不相信他老人家也护着这个贱丫头!”
我心中暗叫“不好”,这事情若是被康熙爷知道了,娄子就捅大了,况且万一康熙爷为了联络蒙古,用儿子施个“美男计”可就……
“站住!”正在我担心的时候,胤祥冷声喝住了高云,“公主想去尽管去,本阿哥不阻拦。不过公主须得想清楚,到了皇上面前怎么说。据本阿哥所知,公主和坦格尔部的旭日干王子早有婚约。公主若将事情闹大,恐怕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印象中的胤祥,对人总是五分温柔、三分狡黠、两分无赖,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阴狠的模样,竟好似另外一个人。
这句话正中要害,莫尔根和高云脸色皆是一变。半晌,高云一抬头:“好,我不去。不过输给一个贱丫头本公主不甘心。咱们比试比试,”她伸手指着我的鼻子尖,“若你赢了,我就把他让给你;若输了……你就得离开他!”
我看了看胤祥,沉思了片刻,说道:“比试可以,不过打赌就免了。”高云有些得意:“怎么,怕了?”
我笑了:“不是怕了。答应比试是因为公主挑战,如果重华不应战,一来显得胆怯,二来也对公主不敬。但……”我用力握住了胤祥的手,“十三爷并不是个物件,不是奴婢同公主挣来抢去的玩具。公主不觉得用别人的想法来作赌注,太过儿戏了吗?有些事情并不是公主和奴婢能决定的。奴婢尊重十三爷的意志,也不想拿自己的意志陪公主戏耍。若公主执意要赌,恕重华不能奉陪了。”我偷偷瞥了一眼胤祥的神色,这小子,心里不知道怎么得意呢!
高云沉思片刻表示同意,其实她不过就是为了争回点面子而已。可,比什么呢?
我想了想,对高云说:“客随主便。既然公主提出挑战,题目自然是由公主来定,重华自当奉陪。不过为了公平起见,咱们可以三战而定,公主出题目,重华提规矩,这样双方都公平,如何?”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不过最近实在无聊,趁机找点乐子而已,顺便也是给觊觎“我男人”的人一点警告——我苏重华也不是软柿子。
高云自然没把我放在眼里,听说我让她出题,下巴翘得老高,一脸“你死定了”的表情。她想了片刻说道:“好,三项比试,赛马、跳舞、摔跤!”还真不含糊,各个都是她的强项,一点谦虚礼让的精神都没有。
胤祥他们担忧地望着我。略一琢磨,心中有了算计,点头应承了下来:“好,就听公主的。不过一起比太仓促,咱们三天比一项,先比赛马。烦劳八爷、十四爷和其他王爷王子做个见证可好?”高云没把我放在眼里,只当我是怕了,拖延时间,傲慢地点了点头,众人也应承下来。
我心中窃喜,嘴上继续说道:“好,三天以后比赛马。不过规矩得我来定。为了公平,公主的马由十三爷来选,我的马由莫尔根王爷来选,选中的马交给十四爷管理,不过……第一,咱们比赛的地点不能在草原,而要在河滩上,没有草的地方;其二,这两匹马后两天不能进食。公主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也不解释,只等着高云点头。高云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半天也琢磨不明白我的用意。
众人便分头行事,各位蒙古王爷和塞罕陪高云去作准备,胤祥、胤祯则同我回营。
路上胤祥担心地问我:“赛马?你的身子能行吗?……再说,你骑马的技术……”我横了他一眼:“十三爷放心,没事的,大不了将爷输给高云公主。公主娇艳动人,热情直率,爷得此佳人,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吃醋了?”胤祥又恢复了坏坏的表情。
“你心里又没她,我吃哪门子干醋!我才没那么无聊。”我忽然想起什么,瞟了胤祯一眼,“不像有些人那么无聊。”
“重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地知会你,你怎么狗咬吕洞?”胤祯在一旁跳脚。
“真的吗?”我眯着眼看他:“我怎么觉得十四爷是太无聊了,所以唯恐天下不乱,巴巴地拉我出来上演‘捉奸’戏码,我怎么能不卖力地演?不过呢,只怕这出戏看完了,十四爷自己就得粉墨登场了,到时候看有谁来救你。”我说的是赛罕。其实我已经发现,赛罕中意的不是胤祥而是胤祯,就是不知这愣小子知不知道。
一路说说笑笑,快到营地才发现,八阿哥竟一直默默跟在我们身后,不禁有些尴尬。
回到帐中,我忽然想起先前胤祥骇人的神色,忍不住打趣他:“平日的样子原来是装的,今儿可全漏馅了。这般可怕的人,真叫人害怕。早知道你的真面目,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跟了你!”
“要是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我这大清的十三皇子也太窝囊了!”他拥住我,“重华,若是你输了,你可会离开我?”
“不会!其一,我不会用爱情来跟别人赌输赢,这样本身便是对爱情的轻慢和亵渎。其二,你是人,一个有感情、有思想的人,不是任人拱手相送的东西,我没有权利替你做任何决定。若有一天你厌弃我了,要亲口告诉我,我自然会离开,在那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望着我们交缠的手指,有些严肃地说道:“胤祥,我确实是‘你的女人’,那是因为我的心里有你。但请不要将我当成你的私有财产。我需要你的保护,但我也有守护我们的爱情、为我们的爱情而战的权利。请不要用‘保护’当借口,将你的意志强加在我的头上,擅自替我决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好的。我不想做你家里的一瓶花,不想永远望着你的背影期盼你的回首,我想和你一起飞翔,一起奔跑。答应我,胤祥。”
他似懂非懂,久久沉思……
三天的时间转眼就到了。
一大早,我整装完毕,带着银月去帐篷里找胤祥。掀开帐子,嚯,好热闹,几位阿哥开会,全来齐了,想来也是憋闷得难受,趁机寻个乐子吧。他们见我进来,都是一愣,特别是胤祥,脸上明目张胆地露出“垂涎之色”。
我心下里几分得意——功夫没有白费。既然是同“情敌”较量,自然各方面得功夫得做足。今儿特意穿了一件藏蓝色的劲装,衬出如雪的肌肤;将长发松松地绑成两条印第安的辫子,垂在胸前,英姿飒爽中透出一缕娇憨;最特别的是腰间用五色的缎子扎成腰带,中间缀上许多铜铃,风姿摇曳间,洒下一串清脆的旋律。
胤祥瞧了半晌,未曾说话,胤祯却在旁边开了腔:“‘巧笑知堪敌万机,倾城最在着戎衣’[1],今儿这身装扮倒是别有风致啊,竟像换了个人一般!”
我抿嘴一笑:“十四爷这是骂我呢,还是骂你十三哥呢?”胤祥和八阿哥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微微一笑;只有胤祯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 
胤祥笑着摇头:“你个五柳先生,平日里也不用功,今儿扯了这么大的一个笑话,可被人拿住了,看你怎么圆场。”还是八阿哥向着胤祯,温和地提点他:“你可想想两句诗是说谁的?”
我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被宫女奉为天人的八阿哥。康熙爷这些个儿子,都有好基因,各个都是人中之龙,却各有千秋。太子天生贵气,四阿哥的沉稳内敛、胤祥的俊逸洒脱、胤祯的单纯阳光,这八爷么,大约是随了他那个紫禁城第一美女的额娘,异常清俊,却有一股子出尘的灵气,真真一个谪仙人!
胤祯缓过味来,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对我笑。
“身子受得住吗?药可曾带了?”胤祥有些担心。我拍了拍腰上的荷包。
“今天一战,可有把握?高云公主可是这里有名的骑手,骑术不让须眉!你身子才好些,点到为止,别太勉强了。”胤祯也在旁唠叨。
我瞥了他一眼:“当初拉人家去‘捉奸’,等着看好戏,却也没顾着人家的病,现在到装起好人来了。晚了!再说了,怎知我就比不过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知怎么地,最近特别爱糗胤祯,看着他脸红口讷的样子,实在可爱。“放心,我早有准备!”说着拉着他们出去,将放在门口的两个包袱塞给胤祯:“烦劳十四爷拿着。”
“什么啊?细细长长的,倒像根棍子!”胤祯刚想打开,却被我扫了一眼,心一虚只好乖乖地任我宰割。
到了河滩上,有人早已经等在那里。
高云仍然是红衣胜火,好似草原上的朝霞。八阿哥和另外几位将马匹准备好,高云漂亮地翻身上马,骄傲得像即将起飞得小鹰。我命令银月在一旁趴下,拿过胤祯手里的布包,也上了马。众人瞧我比赛还拿着两个布包,面露狐疑,却也没有多说,大概认定我必输无疑,没有必要同我计较这些。
一声令下,高云一挥鞭,双腿一夹,冲了出去。我赶紧打开布拿出一根竹根,钓鱼般支到马前。众人见我这般很是奇怪,待到看清竹竿前面的东西时,忍不住笑出来——我吊着的正是一根水灵灵、脆生生的胡萝卜,上面还涂了蜜糖。
这匹马已经饿了两天,如今瞧见这等美味,眼睛都红了,拼着命地往前冲;而高云那匹也是饿了两天,此时有气无力,所以很容易便被我赶上了。待超过她半个马身时,我又一抖包袱,洒下一地的黑豆和燕麦,这下那匹马任高云如何用力抽打,却决不肯前进半步,只低头捡食起来。
就这样,我架着竹竿钓马,一路钓到了终点。回头看时,高云还在那里气急败坏地吆喝。
众人聚过来,高云也跳下马跑过来,怒气冲冲地对我喊:“你耍诈!这局不算!”
我一偏头:“公主此言差矣。即便我用计又如何?既是比试,便如用兵,所谓‘兵不厌诈’,这个道理公主总该懂得。更何况当初我们讲好,公主出题目,重华出规矩,请问各位阿哥王爷,小女子可算犯规?”这样的局面他们也是第一次见。我虽并非赢得光明正大,却也不能算违规,所以,第一局,勉强我胜了。
高云输得如此窝囊,气得直跺脚:“跳舞看你还怎么使诈!”我也不含糊:“今天大家累了,三天以后比试第二场吧。”
蒙古人拉着高云回去了。
胤祯的大眼睛里闪着无限崇敬的目光,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还以为你输定了,替你捏了一把汗,没想到峰回路转。高!这样的办法,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
胤祥笑道:“她是惯犯。宫里这段日子太老实,我竟忘了她耍诈的手段。今儿还是小巫见大巫,当年那招‘断子绝孙脚’可比这厉害多了!”说着促狭地瞧着我。我想起当年初见时的情景,有点窘,又很好笑,不由瞪了他一眼。不过,那样恣意悠闲的时光,只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如今想来竟似乎是很久远了!
“断子绝孙脚?”胤祯和八阿哥不明就里,迷惑地望着我们俩“眉来眼去”。
跳舞我并不担心,只是不知道是否能赢。
草原上的民族都是能歌善舞的,高云这朵草原之花更是个中翘楚,更何况民族舞并不是我的长项,以前打工赶场虽然也有模有样,但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绣花枕头、花架子而已,神韵全无,若是跟行家比起来,别说马脚,马腿也要露出来了。
所以,这一仗,也须和上次一样,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芭蕾是要跳的,所以设备是个问题。我央着胤祥他们帮忙,准备了一大块木板,还有若干大小相同的水缸,里面注上不等的水。将水缸排好,再将木板架在水缸上面,铺上地毯,便成了舞台。鞋子和服装还需我自己准备,接下来的三天,我便闷在自己的帐篷里赶工,为了制造效果,连胤祥都不见,只有每日小良子来这里替我和胤祥传话。
终于,三天的时间到了。胤祥他们急急地来找我,却见我裹了大大的绒布斗篷,密不透风,全然看不出里面的样子。
到了比赛的地点,高云他们又是早早地等在那里。可见她喜欢红色,今儿仍是一身红,款式不同而已,只可惜她不知道,红色虽然能衬托她的娇艳,一成不变却容易造成审美疲劳,如今全然没有初见时的惊艳了。
高云急性子,等不及出场。悠扬的马头琴起,竟然是莫尔根王爷亲自上阵。这蒙古舞原来见民族舞系的同学跳过,如今看来来,才发觉人工雕琢的痕迹太重,只显匠气,同高云这浑然天成的原始的生命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瞧着她如同草原热情的篝火,一举手、一投足、一抖肩、一下腰……充满了青春的诱惑。周围几位蒙古王公已跟着开始起舞,我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渴望起来,随着音乐的旋律轻轻扭动……。记得当年老师说过,发自内心的艺术才有感染力,如今我算真正领悟了。
最后一个音符袅袅而散,高云的舞姿也停住了,众人不禁鼓掌叫好,高云因运动而更加红润娇艳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我走过去,发自肺腑地赞叹道:“公主的舞跳得真好!”她也不谦虚,微微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我。我迎下她目光中的挑战,走到自己的舞台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蹬上木板,发出咚咚的响声。
在众人的目光中,我撤下外头的斗篷。
今天我将头发挽了个望月髻,松松的歪在一边,却没有任何装饰。身上穿了一件素娟的白衫,上身有些唐风,领口极低,露出性感的锁骨和一抹雪白的酥胸,里头是月牙白的抹胸,紧紧裹在身上,将我本来略显单薄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两条宽大的袍袖,垂倒脚面,临近地面的部分,绘着泼墨山水;下身为了方便运动,没有做成裙子,而是效仿胡服,有些灯笼裤的样子,高腰,上紧下松,在脚踝处收口,突出不盈一握的纤腰,又在外头裹了一片长及小腿的薄纱,围裙一般,从后头围过来,在前面系好,上面是托胤祥写的狂草《定风波》,和着两条衣袖在风中招展,衣袂飘飘,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只听场边一阵抽气,众人脸上显出惊艳的神色,我单望向胤祥,满意地看到他脸上的惊喜和痴迷,心中有些兴奋,亦有些娇羞——女为悦己者容,我也不能免俗。
我展开双臂,站在风里,缓缓闭上双眼,调息凝神,酝酿着情绪。众人见我没有伴奏,且良久不动,不知我葫芦里卖什么药,几位性急的蒙古王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阵风吹来,将衣袖和裙摆托起,我忽一睁眼,舞蹈起来。起初只是缓缓地,静静地,如同风吹水面荡起的涟漪。渐渐地步子活跃起来,舞鞋上的木头叩击着地板,发出空空的节奏。这是我自编的一只舞。当年看《黄真伊》,觉得韩国的古舞有一种别样的美,便将那种哀怨隐忍的气质拿来,同芭蕾里面的天鹅湖加上傣族的孔雀舞一起编成这支舞。其实还未成型,不过现在拿来糊弄人倒也绰绰有余,毕竟他们都没见过。
我正忘我地随风起舞,浸淫在许久未有的身为舞者的兴奋中,忽然,一阵笛声响起,竟和上了我舞蹈的节奏。旋转之间偷眼望去,竟然是胤祥。我的心一暖,周身被幸福包围着。
就这样,和着他的笛音,足尖旋转,画出炫目的轨迹;衣袖飞舞,转出惊艳的弧线。古人哪见过芭蕾这般足尖的功夫,见我单脚旋转,灵动如山林间的精灵,都不由目瞪口呆。最终,我的身姿定格在那经典的“天鹅之死”忧伤中,胤祥的笛声也低回呜咽地消散了。
良久,四周安静无声,长得让我怀疑这支舞是否超出了他们的鉴赏力。突然,一个人带头鼓起掌来,我心中窃喜:应该是胤祥。起身一看,笑容却凝在脸上——竟然是太子。众人如梦方醒般跟着鼓起掌来,我却没有办法恢复到原来的心情,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阴影——这样的场面是我不愿意让太子见到的,毕竟他的“劣行”我已耳闻目睹,只希望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我急忙跳下来俯身行礼:“奴婢给太子爷请安!”众人被我一说才发现太子的存在,急忙也都俯身请安,一时间,跪成了一片。
太子道:“免了!都起吧。方才闲逛,瞧见这里好像很热闹,一时好奇就过来瞧瞧,竟见了这等的舞姿,真是不枉此行啊。”他走到我近前:“瞧着你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垂首而立,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太子爷,奴婢苏重华,是永安宫的宫女,早些时候曾随德妃娘娘侍驾南巡。”
“啊,你就是那个跳到河里救人的小宫女?那时听你歌唱得不错,没想到舞技竟然更胜一筹。方才那支舞甚是奇特,本太子未曾见过,却依稀有白鹤之姿,叫什么名字?”
“太子圣明,这支舞就叫《鹤舞》。”我一叹,太子竟然有如此眼力。原来在宫里听人议论太子“学博才广,精善雅乐”只当是拍马屁,如今一见,竟然是真的,心中不由感慨,自己原来也是这般以貌取人,心存偏见。
“魏王有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适才之姿,堪当此赞。”太子还想说什么,远远却奔来一匹快马,原来是传康熙口谕,召太子回营的。
太子随来人走了,这边的人才长舒了一口气。胤祥走过来,脸上有些阴沉,紧紧地握了我的手,竟有些冰冷。我明白他的担心,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紧了他的。
有了太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盛赞,众人自然毫无异议地裁断我取胜。我心中却知道,自己胜之不武。我胜在技巧、胜在新奇,但若论真正的感染力,却远不及高云,况且这支舞只是拿出来凑数的,他们没见过,所以不能辨别罢了,若是真是在行家面前,恐怕我只有丢丑的份。
看着高云羞恼的神色,出于一个舞者的自尊和道德,我开口道:“高云公主的舞热情似火,重华的舞清净如水,水火相较,怎能分出高下?这场比试就算和局吧。”众人不明其中缘故,只当我宽宏谦让,对我更加赞赏,弄得我更是惭愧了。
本来我以为比试就此结束,没想到高云仍是不服输:“别得意,第一场你耍诈,这一场,你侥幸。还有一场,本公主就不相信,摔跤也输给你了!明天中午咱们在这儿见!”说罢,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孩子的倔脾气上来了,谁都没有办法。我只能苦笑着迎战了。
胤祥拾起斗篷给我披上:“小心冷。”我却知道,他是嫌我露得太多,不甘心“自家的东西”给人家看。
胤祯异常兴奋:“赢得漂亮!怎么你还有这一手?苏泰礼那个粗人,怎么有你这样的妹妹?怪了,真是怪了!横看竖看,都不像一个娘生的。”我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二哥随阿玛,我比较像额娘。”
八阿哥也走过来,没有说话,仍是温和地对我笑。不知怎的,和他目光交会的刹那,我竟然有些恍惚,眼神中的某些东西……似曾相识。
“今儿虽赢了,明天摔跤那一场可怎么办?你那两招花拳绣腿可派不上用场了!”胤祥有些担心,“认输吧,身子又不好,回头别伤着了。”
我胸有成竹,嘴上却故意道:“是啊,认了输也是个平手。正好将这朵草原之花也折了,坐享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我本是玩笑,没料到他竟恼了,神色一敛,转身而去。我见他生气了,也没了主意,提步去追。怎奈他人高腿长,又因为怒气走得分外地快,我又披着厚重的斗篷,行动不便,一路小跑仍是赶不上。我不由想起了上次回家被他“绑架”到红螺寺的情形。脑子一转,我有了主意,惊呼一声,一手抚胸,将身子蹲了下去。
“重华!”后头的胤祯和八阿哥意为我犯了病,忙赶上来,银月也跑回到我身旁,呜呜地舔着我的脸。
听到胤祯的叫声,胤祥才回头。见我痛苦的神情,果然上了当,奔回来扶住我:“可是又犯病了?药呢?快吃药。”此时,我再装不下去,露出微微的笑容。
“你……”胤祥发现了我的马脚,恨我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脸色又一变,起身欲走,却被我狠命地拉住:“别生气了,人家错了还不行吗?”我拿出了对付二哥和阿玛的看家本领,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撒起娇来。
胤祥站住了,却仍是冷着脸。我对他勾了勾手指头:“人家给你赔礼还不成?”他一挑眉,脸上写着“看你玩什么花样”,将头微微向我这边低下来。我趁机一跃,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自己却羞的双颊通红。
胤祥被我的偷袭吓住了,半晌说不出话,只是张着嘴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实在窘了,佯装委屈:“人家为你披挂上阵,明儿就要去摔跤打架了,你怎么这样小气?连个玩笑也开不起?”
胤祥重重叹了口气,伸手环住我:“鬼精的丫头,我该拿你怎么办……”
“咳,咳”旁边传来两声干咳,胤祥和八阿哥在一旁早已满面通红,看得有些痴了。
我才想起旁边有人,又急又羞,将头埋进胤祥的胸口,不敢看他们。胤祥却在我头上打趣:“刚才还那般不知羞,这会子装什么?”我恨恨地踩了他一脚。银月偏生这个时候也盯着我们呜呜地低叫,似乎也在嘲笑我……
一夜无话,第二天我收拾好,便去找胤祥他们。他们见我竟然仍是平时宫女打扮,大为惊异,胤祯还是那样冲动,直接开口:“你就穿成这个样子去摔跤?”我横了他一眼没说话。胤祥却以为我要投降:“这样也好,省得受伤。”
到了赛场,众人准备完毕正要开战。我忽然开口:“慢着!”
“怎么?想认输?”高云掐着腰看着我。
“公主自小在草原长大,这摔跤自然是家常便饭。重华可不一样,对摔跤的规矩全然不懂,况且两个女人扭打起来也不好看,还失了公主的身份。”我顿了顿,“可是呢,重华也不想认输。咱们换个比法,如何?”
“怎么比?”前次着了我的道儿,高云有些警惕,而其他人则有些好奇。
“其实简单。摔跤就是比谁力气大,技巧好。咱们这样,公主跪坐在地上,我只用手指点住公主的额头,若公主能站起来,便算公主赢了,若站不起来,便算重华赢了,如此可好?”
高云听我说得古怪,狐疑地看着我。看来她是有些怕了,担心我又耍诡计。“重华只用手指,公主若是怕输,那便算了,就当重华认输好了。”按高云的性格,我就不信她不上套。
果然,她受不住这激将法:“难道本公主的力气还比不上你几根手指?若是不应战,还不被别人笑话!”
知识就是力量,蛮力无法战胜科学。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高云涨红了脸,用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站起来,最后泄气地往地上一坐:“算你赢了!”
我带着胜利的微笑走向自己的队伍。看着胤祥、胤祯和八阿哥眼中的惊讶与激赏,心中得意非常。
就这样痛痛快快玩了一场,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放纵的时光。但最让我兴奋的是,胤祥看我的目光有些不同了。同样情意缠绵,同样神情款款,却少了几分宠溺,多了许多欣赏。在他的眼中我已不仅仅是个“有趣”的毛丫头了。
接下来的时光应该是我生命中最美妙的回忆了。在这天高任鸟飞的草原上,我和胤祥纵情享受着爱情的甜蜜,虽然高云也偶尔来挑衅一下,都被我巧妙化解,她的娇纵竟成了我们生活中的调剂,渐渐地她对我也不再敌对,却仍端着架子对我飞白眼,不过赛罕却是很想同我亲近,却又害羞,这对姐妹花倒是一静一动,各有千秋。
可惜,幸福的生活总是匆忙而短暂,我们要回京了。临走,我和胤祥将银月放归山林。银月起初不肯走,三步一回头,呜呜地低叹,甚是可怜。我只好硬起心肠,大声呼喝着敢他离开。
胤祥看我依依不舍的样子,提议将银月带回京城,由他照顾。我却不想。狼是属于山林草原的精灵,带回京城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自由便如同失去了生命。虽然我爱惜他,却不能剥夺他在这辽阔的天地间肆意奔驰的权利,即便他在野外受伤,甚至死亡,那也是他作为狼的尊严。
“重华,”他忽然搂住我,没头没脑地说,“等回了京,我就禀明皇阿玛,请他老人家给咱俩指婚。”
唉?这算哪门子求婚?一点都不浪漫!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他糊弄了去?我撇了撇嘴:“谁说过要嫁给你了!你自己不是有福晋了嘛!”
“侧福晋。头几年皇阿玛指的。”他严肃地指正,“嫡福晋是没有的,你别担心。”
我撇了撇嘴:“切,谁稀罕当什么嫡福晋了!我是说过我爱你,可我没说过要当你的福晋啊!再说了,侧福晋总归也是你的女人不是。真不公平,我不是你第一个,你却是我的第一个,不行,我要多玩几年,多找几个男人来,不然太亏本了!”
“你敢!”他迷起眼睛,看起来有点危险。
人有时候是欠揍的,偶尔会有特别想捋老虎须的时候,比如现在。我起了玩心,偏偏不理他的警告:“有什么不敢的!我还有大好的青春,还没来得及挥霍呢!再说,万一我嫁给你以后你变心了,怎么办?我丑话说在前头啊,要是你敢上外头找女人,我就出去找男人,比赛是吧,谁怕谁啊!”
没等我说完,他便吻了过来,带着些许的怒气和惩罚的意味,重得让我不能呼吸。我用力推开他:“少用这招来糊弄!我是说真的哟!我才不稀罕做你什么嫡福晋!跟一大群女人抢丈夫!”
胤祥瞧.了我半天,忽然说:“莫非你要我休了她?”神情有些严肃。
瞧着他的神色,我也不由正经起来。其实我只是想谈一场纯粹的恋爱,并不愿意想那么远,面对那么残酷的事实。既然躲不过,不如当面说清了好。
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你想的那么小气。我是女人,当然会妒忌,而且很会妒忌。但我并不妒忌她,因为那时你还没有爱上我,娶谁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和一个‘过去’计较,那没有意义。我不想嫁给你是因为若我嫁给了你,即便是嫡福晋,也要面对你日后众多的女人。不要说你今生只娶我一个,我不信。不是不信你,而是知道有‘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花的感受?被人插在花瓶中赏玩,或是厌弃了,遗忘了,零落之后连化为尘土也不能够。胤祥,我不要做你家中的一瓶花,没有自由的空气.我的心会枯萎。胤祥,名分,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种桎梏。我不想做你的‘福晋’,只想做你的女人,你的‘妻’。富贵于我如浮云,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的理想很简单: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这些你不能满足,不是因为你不爱我,而是因为你不仅是我的男人,还是大清的皇子。既然你不能给,就别用什么福晋的名头束缚我,我们就这样相守。我不奢望你全部的世界,我只要你心灵的一个角落,但是在那个角落里,只能有你和我,不是苏重华,不是爱新觉罗胤祥,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样可好?或许我说的你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你若真的爱我、珍惜我,就不要让我在皇家的空气中凋落,你知道的,我不合适。”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情绪激动起来,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胤祥默默地听着,神情有些复杂。我开始有些担心,这样的思想对于他这个古人来说,是不是太过激了。
忽然他郑重地对我说:“在天愿作比翼鸟。有朝一日,我一定带你一起自由高飞。”我心中的激动不能自已——他懂了,他开始懂我了!我忍着那股酸酸的感觉,握住他的手:“好,有朝一日我同你一起高飞,天涯海角,不做鸳鸯,做一对闲云野鹤……”
夕阳下,胤祥拥着我,望着银月雪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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