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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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不久,饭桶,又来了。
双手颤抖,打开背包,泪眼中,是一只簪子,雕成了竹节,握在手中,紧紧地,攥进肉里;还有一纸花笺,提着“忍看芳草色,犹解绿罗裳”。心痛到无以复加,忍不住潸然泪下。“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胤衸稚嫩的声音又回荡在脑海中——胤祥,你一直都记得……
可四阿哥的话始终在脑子里回荡,终究还是忍痛放回去,原封不动地让饭桶带回去了。
可是,第二夜,第三夜……接连几夜,饭桶都带着同样的东西到来。
起初我硬起心肠,不开窗。可饭桶竟然锲而不舍地一遍又一遍敲着,发出轻轻的吱吱的叫声,在寒夜里格外凄凉。终是忍不住,开窗放它进来,只见它的身上已经覆盖着一层碎雪,一进屋,化了,变成水珠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忍不住心酸,饭桶并没有错,自个怎么这样狠心待它?
背包里是越来越多的簪子,越来越多的花笺,每次都让我揪心,却仍是咬着牙放回去。若是注定错过,那边早早断了他的念想吧,只是这痛……长痛不如短痛!
胤祥,纵然心痛,纵然不舍,我会放手……放手给你自由,就如同当日你为我做的一样……或许命中注定,这辈子,我们要错过……
终于,饭桶带来的不是簪子和花笺,而是一方素白的棉布。心中惊悸,竟像是那夜的床单!上面满满地画着大大小小的圆圈,一个又一个,有大圈,有小圈,有单圈,有连环……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竟比我离开时画得更多。更让我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圈,竟然,是……淡红色的!胤祥,你在罚我?罚我看到你流血的相思,罚我看到自己流血的思念?这一个个血圈,不是画在白布上,而是刻在我的灵魂里……只怕一辈子,都抹不去了!胤祥……
从呜咽变成嚎啕,惊得外头的人来敲门,我却不理,只是扑在床上,咬着被子大放悲声……许久,哭累了,哭干了,才发现竟然哭得头晕眼花,晃悠悠起身,飘到妆台前,从盒子里取出那只血玉的指环,颤抖着放到饭桶的背包里,送它离去。望着它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消失,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也随着去了。胤祥,我们的红线,我们的姻缘……今生,我还给你。
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伫立良久,才察觉身上只着了睡袍,早已被寒风打透,喉咙里泛着淡淡的咸腥……
你的手曾经拥着我的肩,呢喃着爱我直到永远,雪花像绽放的礼花,天地间肆意地飘洒,纵情在一霎那。为何现在只剩下风吹乱我的发,撕开我记忆的伤疤,让往事像雾气慢慢地蒸发,让我知道什么叫放不下?为何我的泪会不停地流下,滑过你曾经亲吻的脸颊,所有的对错在顷刻崩塌 。
原来你带走了我生命的暖春盛夏,就连旧的果实也只在梦境里悬挂;原来寻找的是我自己难了的牵挂,这泓伊豆的温泉是天给的惩罚!如果知道结局我们还会相爱吗? 我猜不到你的回答。冰雪中的誓言是真心的吗? 怎么此刻什么也没留下?
现在只剩下风吹乱我的发,雪掩埋记忆的伤疤,往事就像雾气慢慢地蒸发,痛到麻木也许就放得下 ,就让我的泪不停地去冲刷,冲刷你曾经亲吻的脸颊,伸出手像露珠一样的冰雪,那瞬间的落花仿佛在,祭奠你和我的爱情童话
……
二)
接下来的几日,头昏沉沉地痛,冷晔涵和其他的姐妹都劝我休息,我只笑着摇头——我知道,若是停下来,只怕心痛比头痛更厉害。
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容,迎来送往,刻意忽略掉心中的落寞。如今,我懂了,为何李佳氏喜欢着艳色的宫服,原来身上的鲜艳真的可以掩饰脸上和心中的苍白。
眼看着入了腊月,直奔着年关……胤祥……也快出来了吧。摇摇头,甩掉心中的烦乱,都决定不想了,怎么总是管不住自个的心?
一日,我带弄玉上街散心,刚回来,兰芯早在门口等着,说胤禩他们来了,正在楼上的雅间。将弄玉交给奶娘,我便上楼去了。自从那次,我借着他的后背痛哭,好一阵子他都没来了。忽然想起,弄玉的事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还没有同他道谢,真是自己的疏忽了。
进了雅间,又是他们哥四个围坐吃酒,我笑着福了福,过去坐下,忽然瞥见凝霜已经坐在一旁准备奏曲了。心中暗叹,这个丫头……
“怎么?不舒服?脸色怎么这样差?听凝霜她们说,你近来歇得不好,赶明找个御医给你瞧瞧吧。”胤禩望着我,眉头微蹙。
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自个不也是形容憔悴?怎么不找个御医瞧瞧?他应该知道,那寻常得药,医不好我们的病。
淡淡地笑了,轻轻摇头:“不碍事,不过是近来有些寒凉,已经抓了药,进了补,想是过一阵子便好了。上次弄玉的病……谢谢八爷了。”
“不必谢了,不过举手之劳……”他淡淡地看着我,目光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疏离,反倒让我安心。
凝霜开始弹琴,古筝的清丽的旋律袅袅地在雅间内萦绕,仿佛是香炉中的薄烟,有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雅致。琴声铮铮,如潺潺浮水,又似袅袅青烟,空山鸟语,月夜鸣蝉,听得人是如痴如醉,沉溺其中。
胤禩只是慢慢地喝酒,目光有些迷离,猜不出在想什么;胤礻我素来不太喜欢听琴,此刻有些不耐烦,又碍着其他人,不好扫兴,只好低头吃菜;胤祯果然越来越像他四哥,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面颊上的棱角和目光的深邃沉稳让我不能将他同当日那个傻乎乎的大男孩联系到一起;而胤禟……屏气凝神,半瞑着沉浸于琴声之中,手指还和着拍子在桌子上轻轻叩击着……
一曲终了,众人还未回神,耐不住寂寞的胤礻我便急急地开了口:“哈哈,好听!刚才在楼下,我瞧见兵部邢大人。上次约他吃酒,后来倒忘了,今儿赶巧儿了,过去瞧瞧。八哥,你们慢慢坐,我一会就回来!”说罢起身匆匆出去了。
心中暗笑,这个胤礻我,真是……哎,性情有些愚鲁,像个孩子,估计是怕一会又开曲,闷得慌,自个找乐子去了。
忽然发觉胤禩的目光,对上去,又是暖暖的笑意,却只是一闪,便重新隔上了疏离……抹去心中的疑惑,他与我本不相干,不过是为了追查二哥的案子才同他亲近些,如今……还是疏离些好。
“八哥,昨听皇阿玛的话茬儿,十三恐怕是要放出来了吧……”胤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并没有望向胤禩,而是直直地瞧着我,语声平静无波,却让我寒意陡升。
胤禩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开口,一旁的胤祯却接口道:“是啊,二哥被废了,皇阿玛心里头悲凉,如今大哥、二哥都被圈禁,过个团圆年都不容易,我合计着,十三哥应该是快了,兴许赶在头年,老爷子也能乐一乐。”他并不看我,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欣喜之意,仿佛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更让我心寒。
我知道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那又如何?心头纠结,脸上却仍是一派镇定自若,微笑着望着他们,提壶起身,给他们每个人都满上,却不答话。
胤祯低头摆弄着酒杯,胤禟和胤禩则看着我,只不过胤禩的目光是暖的,胤禟的目光是冷的。
“快过年了,皇阿玛和各宫娘娘的贺礼,你们备好了吗?”胤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将有些尴尬的气氛拉了回来。旁边那两个人瞧我也没什么反应,有些无趣,便不再纠缠,顺着胤禩的话题聊了起来。我回头对琴音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十指一动,琴声渐起,一切又回到了开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众人尽了兴,起身离去。我刚送走他们,回来坐下歇息,没承想胤禩却折回来,对着我有些犹豫:“昨日进宫,皇阿玛确实问了胤祥的……,哦,四哥趁机同皇阿玛求情,看样子皇阿玛动了心。 其实胤祥也没有太大的过儿,当年皇阿玛也是怒急功心,一时罚重了,这两年早后悔了,如今二哥又被圈禁……他老人家有些扛不住了,我想胤祥应该在年前便能出来,你……”
压住胸中翻滚的波涛,强作镇定,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地闪躲:“八爷,这些都是八爷的家事,您犯不着同蒙尘讲。蒙尘同十三爷素无来往,他何时获释,与蒙尘无干……”
“够了!你定要这样?”他的声音陡然提高,目光竟然锐利起来,丝毫不比四阿哥的差,直直地刺进我的眼中,似乎要将我的灵魂穿透。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间不知所措,愣在那里,心中竟然害怕起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重重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是平静如水,定定看了我半晌,才开口:“方才的话,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说罢,转身,快步离去。望着他的背影,隐约间带着怒气,胸口忽然憋闷起来……
四)
虽然刻意忽略,可酒肆茶楼毕竟是各种消息汇聚地地方,就算我捂起耳朵,关于太子和胤祥的消息还是源源不绝地往我的耳朵里灌,躲都躲不掉。
对于胤礽,我是心存恨意——若不是他,我和胤祥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何况,还有……怜儿!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他可怜,况且,他毕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们之间的恩怨两清了吧。天头一天冷似一天,想起咸安宫的寒冷,便命人做了一件冬衣收在房里,待四阿哥来了托他给胤礽捎了去。
忐忑中,惶惑中,矛盾中,挣扎中,终于,胤祥……终于要出来了。
白天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的活,让自己忙得筋疲力尽,没有工夫胡思乱想,可是到了晚上,却不能平静,心压抑得难受,胸口像要胀裂般地痛,内心煎熬着,这漫长的岁月,这绵绵的情丝,真的能说放就放?理智告诉我,既是决定了放手,便要果决,拖泥带水只能让两个人徒增痛苦;可内心却总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说,只远远地一眼便好,只是一眼……
腊月二十三,外头又飘起了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鹅毛一般。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每年的大雪带给我的却只有不堪的回忆。
终是耐不住,披了斗篷,避开人群,从后门溜出来,神思恍惚地向胤祥的府邸走去。近在眼前,却不敢上前,只是躲在胡同口,偷偷地向府门望去。
忽然想起刚出宫时,也曾如此翘首盼望他的出现,同样的寒冷,同样的哀伤,心境却不尽相同——那时是带着希望,如今却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不知站了多久,双脚从疼痛变到麻木。终于一顶轿子和一辆马车停在门前。四阿哥从轿中出来,到了马车前,车帘一挑,胤祥……从车上下来了。
心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膛,像要冲出来一般。远远地,又隔着风雪,看不清他的面庞,身上却减损了许多……他的腿病……忍不住心痛,泪水滑落下来,在脸上凝成了冰冷的痕迹……
忽然,一个熟悉而纤弱的身影映入眼帘,虽然早有准备,可仍是愣住。仔细看时,我的心瞬间冰封——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那样堂而皇之地扎进我的眼里,一直刺到心里。
梓雅,怀孕了……头脑中一片空白,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我在想什么?她是他的福晋,守着他度过漫长而艰辛的岁月,我还能指望什么?要他为我守着?血涌上头顶,不由得愤恨起来。
可是……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原来我如此自私!难道为了我无望的贪恋竟想连她的幸福也要葬送?当初,是我求胤祥善待她,如今却又起了私心,难道这悠长的岁月,让她独守空闺,任由她的青春在我们的爱情里凋零?
痛苦、心酸、妒忌、绝望、自责一股脑涌上来,将我吞噬,野兽般撕扯着我的灵魂,让我发狂……
无力地转身,背靠在墙上,寒气透过衣衫刺痛着肌肤。力气尽失,不能支撑,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白雪和空气。
雪,慢慢地,一片一片,在我眼前飘落,是上天的悲悯,如果可以,我希望就这样被它掩埋。
五)
这样直直地出神,忽然面前一暗,宝蓝色的衣摆挡住了面前的雪地,却映得纷飞的雪片更加鲜明。半晌,木然抬头,视线顺着衣襟缓缓上移,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双熟悉的眼眸映入眼帘。
我傻傻地仰头看他,他默默地低头看我,久久不语。
他将手伸到我的面前。目光滑落,他宽大厚实的手掌带着温暖的诱惑在我面前展开。愣了一会,终于没有握住,径自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才发现,双腿有些麻木,酥酥痒痒地痛。
他收回手,只是看着我,而我则回避着他的目光。
片刻,**的感觉渐渐消退,迈着有些踉跄的步子,与他擦身而过,飘飘忽忽地向回走去。
脚踩在大雪上,安静无声,一下子便陷进去。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失去了一切的感觉,只是人偶一般机械地行走着,行走着。
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上,或许是雪太软,并不觉得痛,挣扎起身,可腿仍是发软,一下子跌进一个怀抱。
面前的宝蓝有些刺眼,想用力挣脱,却蚂蚁撼树般使不上半点力气。淡淡的墨香缓缓将我包围,有那么一瞬间,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安慰——我累了,真的累了,或许再放纵一次,放任心灵在这个温暖的臂弯里休息片刻。
可我终是没有,缓了半天,才有力气开口:“八爷,请自重!”
他的身体一震,手臂有些松动。我趁机挣脱出来,却因用力过猛,身子一下仰过去,又栽倒在雪地上。
这次他快步上来,不由分说,将我腾空抱起,迈步向前走去。
胸中气闷、委屈,用力挣扎起来,奈何他牢牢地抱住,不肯放开。
为什么!为什么我活该受这些皇子阿哥的欺负和逼迫!所有的愤怒涌上来,泪水决堤,泛滥成灾,攥紧拳头,在他胸口捶打起来。他却不理,只是收紧了手臂,加快了脚步。
忽然,他停下来,将我丢进一辆马车。还没回神,马车便摇摇晃晃地缓缓前行。
将身子紧靠着角落,蜷缩在一起,双臂紧紧环住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胤祥憔悴的身影,梓雅微微隆起的腹部不停地在眼前晃动……头痛欲裂,心痛欲绝,这样的苦难,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六)
勉强睁开双眼,却被光亮刺痛。
“姐姐,您总算醒了,可把我们急坏了!”似乎是银屏焦灼的声音。
总算适应了强烈的光线和剧烈的头痛,挣扎着睁开眼,果然是银屏。我回“听风雅筑”了吗?
喉咙干渴,动了动嘴,却发不出声音。银屏会意,急忙将我扶起来,半靠着,倒了碗温水,小心地喂我喝下。半晌,感觉不那么眩晕了,也稍微恢复了些力气,才发现,竟然是在家中。
“怎么……在这儿?”我不解。
“这个银屏也不晓得。只是小年儿那天,我们寻不见姐姐,正在着急,八爷就派人来说,姐姐回来了,还要我回来伺候。我就来了……”
那日的情形一下子涌上来,心中又是一阵刀割般地痛楚。
“姐姐当时昏迷不醒,烧得直说胡话。八爷派了御医来,在旁边守到傍晚,姐姐也不见醒,他便进宫去,留我在这伺候着。晚上又来了,守了好一会,才回去。”银屏年纪小,心性单纯,见我醒了欢喜的不得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八爷真是个好人!这两天,他天天都过来,只是坐着,也不说话,可眼睛从来就没从姐姐身上挪开过……”
积蓄了半天力气,才摆了摆手,示意银屏不要再讲。胤禩……我想他对我是因为同情吧,毕竟也算相识一场,他又是那样的性子,在我为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况且胤祥的感情已经让我身心俱疲,我实在没有力气和心思去应付其他了。

这些天都在发烧,汗水粘腻在身上,实在难受,便让银屏打来温水帮我擦洗。
“姐姐,胤祥是谁?”银屏随口问道。
“哪里听来的?”心中一惊,难道胤禩说什么了?
“姐姐梦里总是喊这个名字。”她停下手,有些担忧地望着我,“每次八爷都是静静地听,听到最后,叹了口气便起身离去。听姐姐的口气,仿佛是很要紧的人……”
我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只是梦里的人……”
自从我醒过来以后,胤禩却再也没来过,只是每日打发御医来为我诊治。说来也巧,这名蒋姓御医竟然也是我们的常客,因此照顾得也格外尽心。他说我身子虚,不宜再过度操劳,需要静养,十日内不能挪动,更不能见寒气。没法子,只有暂时留在家中了。将生意托给冷晔涵,又让银屏把弄玉接回来,我们也好过个团圆年。
苏府现在人丁稀少,透着冷清,好在除夕夜,冷晔涵带着其他的姐妹们来一起守岁,才有了些人气。大家有说有笑,热热闹闹,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暂时将烦恼抛开。一群人一直闹到大半夜,冷晔涵怕我撑不住,大伙才散了。那夜,我睡得异常香甜。
七)
大年初二,我正给弄玉讲故事,忽然泰叔敲门进来:“小姐,门口有人求见。”
谁呢?谁能来找我?忽然心中一动,莫非……怕是那个人,又渴望是那个人,一时间心绪翻滚,五味陈杂:“谁?”
“就是当日陪小姐回来奔丧的那位爷。”
果然……是他。定了定神,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口吻:“泰叔,去回他,就说他寻错了门,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
泰叔有些惊异,但仍点点头,走了出去,不多时,却又进来,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小姐,那位爷不肯走。他说无论如何要见小姐一面。他还让我把这个交给小姐。”他伸出手,掌心里正是那只血玉的指环。
又是一阵晕眩,许久才缓过来,沉声对泰叔说道:“给他送回去,就说平白无故,咱们苏府不能收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泰叔瞧我脸色不对,也没说什么,转身向门口走去。
心中一动,我急忙唤住他:“等等,若是……若是他不肯收回这东西……您,就仍在外头的雪地里吧……”心里头在滴血,可……我不能心软,一定不能!
片刻,泰叔又回来向我禀报:“小姐,东西……那位爷收回去了。”泰叔有些犹豫,“可……他不肯走,仍是守在门口,说定要见小姐一面。小姐一天不出来,他就守一天,一月不出来,就守一月……”
心中又是一阵翻搅——胤祥,何苦呢,你何苦这样痴,这样傻……
“小姐……我看他的样子,也不想是假话,您看……”泰叔的话将我拉回到现实中。
“泰叔,去告诉他,他守不守是他自个的事,咱们苏府管不着。只是不要在咱们大门前,让过路人瞧见,红口白牙,好说不好听。”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冷冷开口。
泰叔看了我片刻,目光中有些不忍,但却没有再说什么。一旁的银屏虽见过我摆威严,端架子,可那都是冲着来捣乱闹事的无耻之徒,如今却对一个登门造访的人如此无情,不由疑惑起来。
忽然,面颊一暖,弄玉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此刻我才想起她一直窝在我怀中。低头看她,只见她亮晶晶的双眼正望着我,目光中竟似乎有些担忧:“姑姑,不怕……”
深吸了一口气,换上温暖的笑容,也在她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姑姑没怕,姑姑怕什么呢?”。弄玉仍是盯着我,清澈的眼睛,映出我故作的坚强,令我不由心虚起来,急忙搂着她继续讲故事,可心却早就飞到院墙之外了。
到了下午,又开始飘雪,虽然只是星星点点,却让我担心起来。几次想开口打听胤祥,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下。
将弄玉哄睡,天色已经暗下来,瞅瞅外头的雪片似乎越来越大,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还在外头。心烦意乱,又怕被银屏看穿,早早打发她下去了,我也窝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外头传来幽微乐声,仔细一听——是藤缠树!
固守的心防彻底崩溃,泪水决堤而出,他……
用力捂起耳朵,可那箫声却像是从我的脑子中生出来的,挥之不去;用被子蒙住头,却仍是丝丝钻入我的心……胤祥,你在用这样的方法折磨我吗?我快要疯了,痛到发疯!
终于忍不住,猛地掀开被子,披衣冲出去。月光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漫天飞舞的都是白色的蝴蝶。循着声音,踏雪而行,一直走到院墙边。眼睛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他熟悉的身影。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冷的墙壁上,却似乎有他的温度……
茫茫飞雪中,我们隔墙相对。我多想冲出去,冲进他的温暖怀抱痛哭,让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将我紧紧包裹……可是,我不能!我们之间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我们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一堵高墙!四阿哥的话,梓雅怀孕的身影……胤祥,也许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小姐……”不知什么时候,泰叔已站在我身后,担忧地望着我。
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艰涩地开口:“泰叔,烦劳您老出去一趟……见着他,便说……便说……十三福晋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作夫君的……应该守着……”
泰叔走了,不久,墙外的箫声停了。
夜色深沉,除了飞雪细小的颤动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空荡荡地,如同我的心。胤祥……走了,被我赶走了……这一去,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没有伤悲,没有哀恸,我灵魂的一部分也随他走了……
久久伫立,回过神,发现泰叔站在雪地里,怀中抱着个小坛子:“小姐,那位爷……这是小姐的药。”
忽然觉得寒彻心魂,一低头,原来竟然赤着脚……
八)
时光仍然如水般平缓地前行,无论心中如何痛苦,如何悲凉,日子总还是要继续。更何况,还有弄玉,还有听风雅筑,还有众多的姐妹,还有我们苏家的仇……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去承担,我不能放任自己沉沦!每日让银屏画上最完美的妆容,穿上最鲜艳的锦服,对着镜子笑靥如花……什么时候开始,“快乐”成了习惯?
胤禩隔三岔五便来小坐,有时同老九他们一起,有时只是一个人。最近似乎同他走得太近,我怕见他又乱了心,更不想惹些糊涂官司,只是淡淡地应付两句,交给其他人伺候,躲开了。我想他应该能感觉到我刻意的回避,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仍旧只是淡淡的,坐一坐便离开,似乎又变回了先前云淡风轻的谪仙。我想,这样最好……我的心已经禁不起任何折腾了,虽然要报家仇,我却不想连自个都赔进去。
一天傍晚,我正同冷晔涵算账,兰芯进来通报,说有人指名要我去作陪。
奇了!自从听风雅筑的生意走上正轨,除了几位阿哥、王公或是不能得罪的封疆大吏,我再也没有亲自招呼过客人,也不知今儿来的是那位尊神。
来到“怜香阁”门口,整理了一下情绪,换上娇媚的笑容,推开门,刚要招呼,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身子僵在那里,丝毫也不能动弹。
夕阳斜照中,一个身影正背对我,周身被有些昏暗的光线包围,微微地朦胧。但,我却认得,永远认得!多少次梦中相见,我只痴痴地遥望,这身影早已深深刻在我的心上,纵然海枯石烂,纵然沧海桑田,永远都不会淡去!
此刻,他坐在那里,那样地清冷,那样地孤单,刺痛了我的眼,刺痛了我的心……
他回过头,深邃的双眸不变,宛如子夜的星辰,宛如澄澈的碧潭,一下子将我的心魂吸走,拉到他灵魂的最深处,用温柔、痛苦、思恋、愤怒……将我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夺去了我的思想,夺去了我的呼吸……
他凝望着我,而我竟忘了躲闪,任由他痴望。良久,缓过神来,生生别开了眼,想要落荒而逃。他几步跨过来,一把将我扯入怀中,紧紧拥住,不由分说,滚烫的唇压了下来,带着怒气,带着霸道,带着惩罚,在我的唇上辗转,弄痛了我,却异常快乐……
终是忍不住,泪水从眼角滑落。
渐渐地,他的温柔起来,带着微微地颤抖,带着浓浓的眷恋,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松香,一如少年时别离后的思念,触痛了我心灵最柔软的角落……
他的双唇火焰般将我点燃,而我的决心,我的坚强,我的冷静,我的理智,在他面前瞬间崩塌,飞蛾扑火般,放纵自己在他的热情中沉沦……
胤祥,我以为我们曾经分别,却原来你一直守在我心底的那个角落,从未远走;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却原来我们从未离开……
胤祥,如果可以,我真想马上死去,这样,我便可以永远留在你的怀中,尽享你的柔情。胤祥,曾经,你牵了我的手,霸道地说我的今生,你定下了,可是……我们真的能够不顾一切去追寻我们的梦想吗?
九)
猛然间,四阿哥阴冷的话语和梓雅怀孕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残忍地将我打醒——我这是在做什么!想要挣开他的怀抱,奈何他抱得那样紧,生怕我跑了。强忍着心痛,一狠心,猛地咬在他的唇上,齿间泛起淡淡的咸腥。可他只是闷哼一声,却没有放开,仍是执著对我诉说着他的思念……
他的痴情如同一把利刃,一片片凌迟着我的心。怎么办?牙齿加大力道,温热的液体流入口中,却不见他放弃。终于心痛,松开了口。蓦地一痛,他竟然咬上了我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他放开了我的唇,却仍将我禁锢在怀中,只是略略撑开了距离,低头与我对视,唇上的殷红那般刺目,眼中是浓浓愤怒和痛楚:“你要逃多久?能逃多久?你的血,我的血,如今混在一块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能逃得开吗?”
心跳停止了,世界已不存在,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有他……
望着他紧蹙的双眉,心痛随血液泛滥到全身——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样爱皱眉?那个清朗戏谑的胤祥,那个总是含笑挑眉的胤祥,什么时候变了?变得隐忍,变得无奈,变得沧桑?他眉间隆起的沟壑,都是为我!是我,把当年那个洒脱不羁的十三阿哥变成了眼前这个压抑而愤怒的男人——他所有的苦痛,都是我的罪孽!
“你以为你自个对胤祥有情有义,却不知道这份情意伤他至深!他是个男人,堂堂大清国皇子,却为了儿女私情放弃一切,你忍心吗?他心里的抱负你应该明白,否则,便不配他对你的深情,可你忍心用你的柔情圈住他一辈子?”四阿哥残忍的话语又回响在耳畔,一字一字敲打着我的心,砸出一个个带血的痕迹。
终于,将所有的情绪冰封,深吸了一口气,换上惯常的笑容:“恭喜十三爷重见天日,蒙……”
他目光陡然凌厉起来,猝不及防,又猛地俯身,将我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我不管旁人的闲言碎语!你开酒又如何?抛头露面又如何?我不在乎!重华,别苦着自己……一切交给我,求你!你忘了吗?咱们的梦: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
我刚要开口,却被他掩住:“别,别说那些个言不由衷的话!你骗不了我!”他的拇指轻轻捻过我的面颊,“这泪水骗不了人……”说着,缓缓将我揽入怀中,贪恋地嗅着我发间的幽香,“重华,对不起,我说过,再也不会让你哭,可……你总是为我落泪……”
他又轻易瓦解了我好容易伪装出来的坚强,依偎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温暖和心跳,还有久违了的他的味道……我该怎么办?一时间,觉得自己这样无助,这样软弱……或许我应该忘掉一切同他远走高飞……
“胤祥!”一声低喝从身后传来,震碎了我们的宁静。
十)
我绝望地闭上眼——是四阿哥。
“四哥,您……这次就成全我们吧!”胤祥声音有些颤抖,却并未放手,反而越收越紧,箍得我的骨头隐隐作痛。
“胤祥!糊涂!”虽然背对着,可那语声却令人寒意刺骨,“皇阿玛当日的话,你忘了?经了这么多的事儿,怎么还这般没分寸!我看这几年的苦,你是白吃了!”他顿了顿,声音重起来,“你平白吃苦是自找的,可你的‘福晋’呢?都快是当‘阿玛’的人了,怎么心里一点算计都没有,还像个愣头小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回暖的心又因为他的几句话陡然冰冷,他分明是在提醒我,如今胤祥已有妻儿,而我,只能是个“外人”。
胤祥的身子一震,半晌讷讷说不出话来,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了许多。我知道,四阿哥最后几句话戳到了他的软肋,他……其实也放不下……。胤祥,如今你不仅是阿哥,还是他人的夫婿,更是一个未及降生的小生命的父亲……我们之间……已遥不可及……
强忍着心痛,趁他神思恍惚间猛然撤身,从他的怀中挣了出来。不想用力太猛,脚下一绊,身子直直向后倒去。胤祥大惊,慌忙伸过手来,想将我拉住,却晚了……我已然撞上一副胸膛,身子被人稳稳扶住。
胤祥脸上变了颜色,起初有些惊异,旋即怒上眉梢,温柔的目光冰冷起来,带着疑惑和责问直直地射过来。
一股淡淡的墨香渗入鼻息,竟然是胤禩……怎么他也来淌这浑水?刚想挣开,一闪念,又停住了,将原来绷紧的身体,全然倚在后面的身躯上,软弱无骨,面无表情地顶着胤祥的目光望回去——不能心软,不能动摇,哪怕丝毫的闪念,都会被他觉察到……
对视良久,他眼中泛起血丝,怒气越来越浓,似乎一场风暴正在酝酿。此刻他如同一头发疯的雄狮,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异常骇人。若不是身后有人支撑,只怕我早已没有力气站住。
他提步要冲过来,四阿哥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他身前,将他死死拉住。我们四人僵在这里,空气已经凝固,如同一根细细的丝线,稍一用力,便会断开……
猛然间,他一回身,拳头重重地砸在身后的桌子上。“轰”的一声,红木方桌竟生生被砸塌,杯盘散落一地。随即他疾步冲出雅间,却再也没有回头……
胸口骤然一痛,嗓子眼泛起一丝咸腥——那一拳竟似砸在我的身上,而我的心也如同那些杯盘,碎成千片万片。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整个人虚脱了一般,才发现身体早已瑟瑟发抖。双腿一软,身子滑下去,幸而被身后的手臂扶住,才没有瘫倒。想要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身子一横,胤禩已将我稳稳托起,走出了雅间。外头安静下来,四周的目光错杂地刺过来,但此时,我已没有力气计较,更没有力气挣扎,只是浑浑噩噩地任由他将我抱上楼。
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替我盖好。而我此时,身子不住地颤抖,双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什么都看不分明;头脑中一片空白,似乎连流泪都不会了。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幽微的叹息,然后便是关门的声音。
胤祥,多少次,我站在你被圈禁的院落外,抚摸着墙上的青苔,怨恨它隔住了你我,如今却发觉,我们之间早已不只是那堵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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