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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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改变了,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或许有轻松,或许有痛苦,或许有悔恨,或许……五味杂陈
如今,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有弄玉!我不怕四阿哥,却知道他的为人,若是他利用弄玉辖制我,只怕我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幸而我留了后手,曾经嘱咐银月去拜师的时候,私下寻一处隐僻之所,当时只是怕万一,没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收拾打点好行囊,便去找了胤禟的府上。
他见了我,颇有几分意外,却也没说什么。看着他一脸的憔悴,我知道,凝霜不,是莫漓已经用最厉害的手段报复他了。
“九爷,今儿我是来辞行的。”我也不想同他兜圈子,索性开门见山直说了。
他一愣,眉头一蹙:“辞行?”
我笑了笑:“遂了您的心思了不是?您费尽心机不就是想将我从八爷身边赶走?如今我自个走了,你该高兴才是!”
他冷哼一声:“你肯?别又是耍什么花招吧!”
“没什么肯不肯的。九爷,您爱信不信。”一伸手,将房契账目扔在桌上,“这是听风雅筑的房契和账目,您收着,里头的姑娘……您若是还念着凝,莫漓,便好好待她们,她们是莫漓的姐妹!”
胤禟目色一暗,没有说话,可脸上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悲伤。
“我今儿来是有一事相求。”不想多费口舌,如今没什么好掖着藏着的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胤禟毕竟是胤禟,听了我这句话,脸色一变,双眼一眯,两道警觉的目光向我射来。
“九爷多心了,难不成怕我同你要银子?”忍不住打趣了两句,似乎许久没有这样肆意地说话了。
他有些微微的窘迫,却不分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想如何?”
“九爷,我若走,只怕有一群人会来找麻烦,还得请您帮忙。旁人不用您管,只是……八爷那边……”
他望着我,点了点头,语气却不似先前那般冰冷:“你不说,我自然也会想办法瞒着他。”
我也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九爷了。”说罢,起身离去。
走到门口,胤禟忽然在身后开口:“我不是讨厌你,只是……你终究是老四他们那边的人,我不得不防,更何况,你带累了八哥许多,将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这些你心里都该清楚。如今你自个抽身,还算及时,走吧,走了许多人都清净了!”
我没有回身,只是淡然开口:“九爷,您并没有做错,只是……我不是四爷那边的,我只是我……”
提步出门,忽然觉得料峭的春风里已然有了春的气息……
打理好胤禩这边,我最担心的要算是四阿哥那边。我已经知道他太多秘密,如今我要走,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可怎么办呢?为今之计,只有拼一拼了。
我嘱咐银月,叫他带着带着弄玉,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另一方面……我提笔给胤祥写了一封信——我们之间,应该有个了结了。
这一日,天气大好,我带着银屏坐上租来的马车前往红螺寺进香,顺便拜祭一下家人的灵位。刚出城门,我便叫住车夫,回身对银屏说道:“我娘最爱吃梨子,前儿买了许多,本打算今天带来,可匆忙间竟忘了,你回去取来,我在红螺寺等你。”
银屏应了一声,便跳下马车,跑了回去。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了……
到了红螺寺,在爹娘和哥哥的灵位前上了香,凝神祝告,乞求他们保佑弄玉他们能顺利逃脱。时间一点点流逝,分分秒秒竟像永远那般漫长。腿有些麻木,起身提步,走出去舒活一下筋骨。
地上的残雪还未完全消融,却已经被浮沉染成了灰色,我不忍心踩上去,只绕开,踏在别人的脚印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来到什么地方,却又有几分熟悉。这是一方窄小的院落,里面是几件禅房,隐约传来木鱼声和诵经声,空气里的香火气不似前殿的浓烈,却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芳……
我想这里是佛门净土,不可擅入,刚要抽身退出,忽然从一间虚掩的禅房内传出低沉的声音,在这静寂的院落里格外清晰:“十数年未见,施主可好?”
灵光一闪,忽然记起第一次来这红螺寺遇到的那位老方丈。莫非……可我同胤祥来的那次细细打听过,都说此处并无这样一位高僧。心下狐疑起来,忍不住提步向那间禅房走去。
推开门,果然是他,仍旧是背对着我跪在佛前诵经,日光依旧从门缝里射入,模糊了他的身影。刹那间,我几乎以为这十多年不过是一场荒唐梦,若是那样,该有多好!
“重华见过大师,上次重华年幼无知,冲撞了大师,还望大师海涵。”我虔诚地合十一礼。
他起身转过来,依旧看不清面目,只是慈祥端和的感觉一如当年。他忽然叹息道:“施主,当年老衲曾谏言,施主如何不听?终究入了迷途。”
心中咯噔一下,他这话……
似乎洞悉了我的不解,他继续开口:“当年老衲曾言道:‘凡事皆有因果,万物自有轮回,世间万象如镜花水月,真假难辨。看似为真,未必为真,看似为幻,未必为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终为虚空,切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施主如何不能‘忍’?如何不能‘退’?可叹老衲治得了施主肉身的病痛,却救不了施主宿世的轮回,阿弥陀佛!”
当年这话,我只当是他唬我,未曾上心,如今听着,经真真切切道出了我这些年的坎坷。若不是当年我每每好强出头,每每不肯忍,不肯退,每每看不清康熙和四阿哥布下的迷局,怎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我急忙跪下,虔诚一拜:“小女子愚鲁,当年未能参透大师话中禅机,方才酿下大祸,害人害己如今得以重逢,实在是重华的造化,大师慈悲,请替小女子指点迷津。”莫非我梦中的情景,竟果真是前世的因缘?
他凝视我片刻,长叹一声:“也罢。当年也是老衲念及修行,不敢道破天机,方才累你这十几年的苦海挣扎,也是老衲的罪过。如今……前尘往事,今生因果,一切自由轮回,阿弥陀佛!”说着,他的右手向我伸来。
他的指尖触及我额头的一刹那,一团金光袭来,将我卷起,我便失去了只觉……
胸口胀痛欲裂,泪水止不住滑落。前世与今生交叠,分不清真假虚实……为什么,我们的前生竟是那样?为什么我们的今生不能逃脱!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受苦?是为了还债?
他的多情与背叛、他的温柔与痴缠、他的阴狠与冷酷……这三个男人,竟是我挣不脱的羁绊,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难!
再度睁开眼,仍是虚浮无力,似乎飘在半空,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静了许久,才略略稳下心神,忽然感觉两道锐利阴冷的目光射来,不由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我竟躺在一间陌生的禅房内,对面椅子上坐着的,正是四阿哥!身子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一般,前世的种种又在脑海中翻涌,同现世的回忆杂糅,将我的脑子都弄昏了,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醒了?”他鹰隼般的目光射过来,利剑一般,透着压制的愤怒。
果然……他来了,弄玉他们应该可以逃脱吧,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怅然——胤祥该不会来了。
他见我不作声,又冷冷开口:“你找胤祥做什么?”
想起前世,我想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无非一死,想到这儿,恐惧竟然渐渐消退,唇角微扬,轻笑了起来:“你怕了吗?”
他脸色更沉,眼中的怒意更浓,语气仍是沉冷得没有一丝波痕:“我怕什么!”
“你不怕吗?这些年来你做的事他是知道的,可未必全部知情。”不知为什么,我竟止不住笑意,语带讥讽,“你算计我也便罢了,怎么连他一同算计?他不是你最亲近的兄弟吗?你竟这样对他?”
这下他不再冷静,眼中竟闪着凶光,我虽怕,却控制不住,仍旧继续说下去:“当年太子窥帐,后来咸安宫里的酒坛,你竟用他来做幌子。你明知道我同他的情分,却仍旧拍冷晔涵来引我入局,一次又一次地伤了他的心……你,他赤诚待你,将你当作最亲近的人,你如何忍心这样待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悲,越悲越怒,泪水止不住坠落,不知是为胤祥还是为自己。
他眯起眼,盯着我,目光却暗了下去,久久不语。
愤懑满溢,如同要将胸口涨裂般,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紧攥着衣襟,感受着指甲戳在掌心的痛楚。
良久,他终于开口:“我承认,有些事我对不住胤祥,所以日后,我会加倍还他!只是,你……”他语气一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断不能留在他身边!胤祯说得没错,你本就是红颜祸水,只能带累胤祥!遇到你之前,他是恣意洒脱的十三阿哥,可遇到你之后,重重坎坷,哪次不是因你而起?但凡同你有瓜葛,他便畏首畏尾,你将他变成了个百无一用的废人!这些年离了你,他又是那个允文允武胤祥了!我不许你再来祸害他!他的才干,他的睿智,不能因你而埋没!”
冷冷一笑:“我是伤了他,害他不浅,却从未存心利用他!你不必替你自己的私心找借口!”
我们二人僵在那里,谁也不说话,只盯着对方。我们本该是这个世上胤祥最亲近的人,却都伤他至深……
忽然,他叹了口气:“你可以怪我,只是你要明白,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我一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轻重。本来……我不该留你,但念在胤祥的份上,我放你走!只是你需答应,永远离开,再不同他相见!”
事到如今……我们还有未来吗?更何况……胤祥已经不再仅仅是胤祥……我苦涩地笑笑,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力气开口。
他凝视了片刻,似乎在试探我承诺的真假。片刻他又开口道:“你自个说过的话要记的!否则……你身边的人只怕仍要收你带累!”说罢他起身,拂袖而去。
这么容易?他不杀我?我被他搞糊涂了,不过也松了口气。挣扎起身,只想赶紧离开,却被进来的两名侍卫拦住:“四爷吩咐,命我们护送姑娘一程!”
他还是不放心,什么“护送”,分明是“押送”!罢了,罢了,只要能离开,我什么都不计较了。
两名官军将我“送上”马车,便驾车离开了红螺寺。从窗子望着渐渐模糊的寺院,百感交集——原来,这就是人生,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这么多年,不过是画了个圆,一个零而已……
靠在车里,双眼微闭,方才涌起的前世的记忆又浮上心头,刀绞一般痛!
我真的不懂了,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若是为了还债……怎么结局依然这样?我不懂,不懂!
正当我冥思之际,远处一片噪杂,不多时,已到了近前。马车骤然停住,微微掀起窗帘,向外望去,一下子愣住了——竟是胤祥!他不该被四阿哥关着么!
只见他满脸焦灼,衣襟已被汗水浸透,正要策马过来,却被几名侍卫拦住。他怒目圆睁,双眼喷火,冲着那些侍卫怒吼道:“该死的,你们让开!”
“十三爷请留步!四爷有令,万不能让十三爷靠近马车!”

“挡我者死!”此刻的胤祥几近疯狂,竟然抽出刀,脸上的深情煞是骇人!
“十三爷,小的奉命行事,您就别再为难小的们了!”那几名侍卫仍是寸步不让。
胤祥大怒,竟然真的挥刀冲过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些侍卫毕竟有着顾忌,怕伤了他,而他却招招凶险,几个回合,抓住一个破绽,一下子将刀抵在了为首侍卫的脖子上。其他人一见,不敢造次,也停住手中的刀,一脸不知所措。
胤祥将驾车的侍卫踢下马车,自己飞身上来,架起马车狂奔起来。我在车上,一路颠簸,不知所措,只好在窗口大声喊道:“停车!快停车!”
他却充耳不闻,仍是驾着马车飞驰。最后,我只好咬着牙威胁他:“你再不停住,我就跳下去!你知道我会!”
他身影一震,手中一收缰绳,将马车勒住。
我跳下车,向回跑去,他也跳下马车,三两步便奔过来,将我死死扯住:“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他语气中的愤怒和受伤,重重捶在我心上,我该怎么办!我不想选择,因为无论怎么选,注定是错!
他将我的身子扳过去,死死地盯着我:“重华,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你不是给我写信了吗?一定是四哥对你说了什么!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伤你!”
我该怎么办?望着他满是汗水的脸,还有那双清亮的眸子,我无法开口,只能无助地摇头。胤祥对不起,我让你受了那么多的伤害,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都是因为我!我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
他猛地一用力,将我收入怀中,身上的温暖包裹着我冰冷的身体。“重华,你忘了?我们说过,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庐、一田、一牛、一狗、一夫、一妻,子孙一院!留下吧,留下吧!我不放你走,这一次,绝对不放!”
刹那间,心防全部崩塌,胤祥我怎么舍得你再伤心?怎么舍得你再难过?只是……这里的人,容不下我们在一起,他们容不下!
忽然心中一动,一股渴望涌起,我们已经错失了多少的机会,这一次,或许这一次,我们可以……试试吧,试试看,或许真的可以逃走!没有皇城禁宫,没有明争暗斗,寻一个清静的去处,他不是胤祥,我不是重华,让我们重新开始!
“胤祥,”我挣扎着从他的怀中抬起头,“胤祥,咱们逃吧,逃得远远的。上次在紫禁城,咱们没能逃出去,这一次,咱们再试试,再试试,逃得远远的,重新开始!”
我满怀希望地望着他,可,他脸上竟然闪过惊讶和……犹豫:“重华,你留下不好吗?”
我呆住了,他怎么……这样的回答?当年那个毫不犹豫,微笑着牵起我的手的胤祥在在哪儿?是啊,我变了,他也变了,这个世界都变了,我怎么能再痴心奢求回到从前?
他似是没有觉察出我的异样,仍紧紧拥着我解释: “我不是放不下富贵,只是我答应四哥,帮他登上皇位!重华,再等等,再等等!若是四哥登基,他会护着你的,到时候咱们可以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我猛地推开他,退后几步:“名正言顺做你的侧福晋还是侍妾?”
他一愣,脸色苍白起来:“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
忽然觉得好笑,却又泛起心酸:“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休了梓雅,娶我做福晋?”
他眼波一动,却终于摇摇头:“重华,当初……你该明白!自始至终,我心里一直只有你,可,皇阿玛指婚,我不能……更何况若是真休了她,她会死的!”
刹那间,我好容易拼凑起来的世界又被他击碎了!绝望地闭上眼,他惊慌的声音却依然在耳边回响:“重华,你别多心……你说过你不在乎嫡福晋的名分不是么?”
蓦然睁开眼,直直望向他的眼中,抑制住心中的悲愤,尽力平静地回答:“我是不在乎名分,可我不愿同别的女人争丈夫!当初也是你皇阿玛指婚,你怎么就没有这么多禁忌?如今……都变了吗?”
他起先愣住,随即竟也愤怒起来,一把将我扯过去,双手将我的手臂箍得生疼:“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此一时彼一时,毕竟……我都不计较了,你怎么计较!”
脑子轰然炸开,浑身颤抖起来,一口气憋在胸口,哽得喉咙痛得利害。
他惊觉自己的失言,惊慌失措地将我拥入怀中,低声在我耳畔乞求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知道你要走,一时慌了,口不择言,你千万别多想……”
“你……嫌弃我了,是么?”木然开口,那声音竟异常缥缈。
“不,不是!你怎么这样说?”他越发惊慌,拥着我的双臂更加用力,不让我有挣扎的机会,“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重华,我不是贪慕荣华,我只是想好好的守着你。这些年来,四哥教会了我一样,男人没有权利,便守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从前我没有用,什么都帮不了你,还要你自己……你等我,等我有足够的力量,一辈子都守着你!你们家的仇,我会替你报,只要你回来,回来吧!”
原本沸腾的思绪刹那间冷却下来:“你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苦衷,所以我更恨自己的无能!重华……”
“你知道你四哥……算计我?”
他身子一僵,沉默片刻,忽然退开半步,俯身凝视着我的双眼,急急开口解释:“我也是最近才晓得的,为了这,还同四哥大吵了一架!”
“你知道你四哥利用我,却还留下帮他?”周身的血液冻结起来,心中的痛却越来越浓。
他更慌了,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同我解释,而我,什么都不想听。
“够了,你放开!”我低喊着。
“不,我不放!不放!”他又将我紧紧搂住,只是这一次,我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寒意,前世的噩梦同眼前的情景交叠,混乱了时空——原来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原来我们终究逃不脱轮回,他终究选择了江山社稷……可是,究竟是谁负了谁呢?事到如今再探究这些全然没有意义了。
忽然,唇上一热,他的双唇带着惊慌,带着伤痛,带着渴望压在我的唇上,却那样陌生……
许久,他放开了我,眼中是浓浓的绝望:“我们……”
抬起眼,心中竟然没有恨,也没有痛,却仍是窒息:“胤祥,记得当年在草原,你带我去花海,送我琉璃坠子的事吗?”
他点点头,目光中又燃起微弱的希望的火苗。
“后来我才知道,那花叫彼岸花,传说是生长在忘川之畔,招引逝者亡灵的。它有花无叶有叶无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那便是你和我。”
他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如纸。风从我们之间掠过,身子猛然一震颤抖……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身望去,尘土飞扬,几十匹快马飞驰来而,转眼已到眼前。四阿哥坐在马上,铁青着脸,冷冷地逼视着我和胤祥。
“四哥!”胤祥的声音中带着无力地乞求,却不能动摇四阿哥的决心。
胤祥忽然转过脸望着我,目光中满是哀恸,双手缓缓伸向颈项,解下什么东西,递过来——正是那块琉璃。
轻轻摇头:“你收着吧,这坠子本就是你的。”他一愣,一脸疑惑,却还是将坠子揣入了怀中。
几名侍卫跳下马来,“扶”这胤祥上马离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知道,这一次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了……
感受到四阿哥冰冷的目光,转头迎过去,或许因为心已经麻木,竟然没有了恐惧和愤怒:“我没有破坏约定,这一生我们都不会再相见!你若不信,便杀了我吧!”说罢,转身缓缓向前走去。
身后一片寂静,许久才响起一片马蹄声,渐行渐远……
孤魂一般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不知道该去哪里,此刻痛才渐渐开始泛滥,灌注全身,几乎要把我撕碎。原来,一切不过是上天的一个玩笑!上一世他放开了我的手,我痛了一生;这一世是我先放开的,为何还要痛?我到底有多大的罪孽,这样最新刺骨的痛楚要经历这么多次!
忽然,一阵马嘶扯回了我游荡的思绪。木然回身,一个身影跳下来,隔住了日光。
身体一暖,一股檀香渗入心间。
是他?他怎么会?
“你要逃吗?逃去哪儿?逃避谁?”他紧紧拥着我,气息有些急促。而我,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待在他的怀中,贪恋起他熟悉的温柔——如今我知道了,在许久以前,他也是这样拥着我,抚平我心上的伤口,只是这一次,还能吗?
“你恨我吗?为了你二哥?那你便来复仇!只是,不要走。不管你是苏重华,还是玉蒙尘,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守着你,望着你……”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颤抖。这个男人,是我亏欠了一生的人,为什么这一生我仍然要负他?对于他,我是毒药,只能害他一辈子。胤祯说得没错,我果然是“祸水”,害了他们每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是兰芯去我府上送的信儿……”
兰芯?四阿哥还真是物尽其用!就连最后的这一次都不放过!我果然是他命中的煞星,上一生,我害了,这一世,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胤禩。”第一次,我叫他的名字,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一愣,不可置信地望向我,脸上有着孩子般天真的喜悦,刺痛了我的心。
“胤禩,你听我说。我是个不祥的人,我留下来,只能带给你祸事。”
他脸色一变,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大声说道:“不许胡说!不许你说自己是祸水!那都是胤祯混说的,你怎么就当了真?”
“他不是胡说,是真的!”我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在乎!”他坚定的双眸,温暖的目光,千百年来竟然未曾改变,却更令我心痛。
“可是我在乎!我累了,我怕了!我的心如今已经禁不起任何折腾!实话告诉你,芯兰是四阿哥安插在我哪儿的‘耳朵’,这一次定是又有什么阴谋来算计你。求你,别再为了我受伤!我已经害了太多人,伤了太多人,我不能……不能……”想起过去的种种,我不由哽咽起来,勉强稳了稳情绪,再次开口:“胤禩,你说过,你只想我变回原来珍珠泉边的那个苏重华,对吗?那你就放开我吧。在京城,我永远都不会变回去,永远都要强颜欢笑,永远都要咽泪装欢,永远都要活在阴谋和争斗中!你就当为了我,放开吧!”
他目光中的悲伤越来越浓,温柔也越来越浓,几乎将我溺毙。终于,他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你走吧,逃得远远的!只是,你要活得快乐,不要再委屈自己!”
“胤禩,我最后求你一次,别同你四哥争了,你争不过他!”我哀求着,我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
他蹙起眉,紧盯着我,半晌,点点头,眉眼间是淡然的笑意。蓦地,他放开我,转身上马,飞奔而去……
望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我的心也越来越沉。为什么我总是后知后觉,总是到最后一刻才觉察出真相?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傻最笨的人!
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泪水静静滑落,却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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