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卷发妇女领着个人进来，此人个子比他的母亲更矮，头脸似乎有点浮肿，挤得眼睛没地方安置似的。陈老板一见这小子，就说：“老二，快叫郑叔叔。”
老二眯缝的小眼抬起来看了父亲一眼，马上将眼睛挤成了极细的一条缝，隔远了看，那小眼就像藏在脸皮后面，不见了。这小子回头看了看长板凳上坐着的人，脸红了一下，立刻低下了头。
陈老板一见这情形，马上笑着说：“请到乡里坐坐吧，离这里不远，出了街，200米就到了。”
父亲被动的，像是机器一样，听候着安排，站起了身，似乎是要去乡下了。我拉住了母亲，这么个丑小子，还去人家家里做什么呢？
父亲被领着走在前面，母亲拉了我的手，跟在后面。我赌气不去看父亲，出了门，拉着母亲就要回家去。三嫂子一见，立刻跟了过来，拉住了我。母亲竟放开了我的手，三嫂子把我拉到街道靠右边和她一起走，还挽住了我的胳膊。脸也凑过来，笑着，露出大部分牙齿来，连牙龈都露在外面，我扭头不看她，她也不生气，拉住我，在我耳边小声说：“别看人怎么样，只要有钱，只要肯给，咱就拿。”
我听她的话，似乎是为了钱来的，更加厌恶她。
她继续说：“这个老头子很有钱，因为儿子不中看，所以舍得钱。咱不看人的份上，看钱的份上再去看看。如果他老头子今天就舍得讲个礼，拿个几千，一万的，你家的房子不就修起来了？”
母亲靠过来，三嫂子又拽住了母亲，跟母亲说：“人家家里可富裕了，楼房早就修好的，妹子在这里不会吃苦的。”
母亲很难堪的样子，回家不是，不回也不是。前面是陈老板领着父亲，殷勤地递烟，说话儿。陈家老二和他的母亲走在最后面。他娘儿两个乐得眉开眼笑，只是没笑出声来。
三嫂子一路说着话，不一会就到了。这是一栋二层小洋楼，墙面贴着雪白的墙砖，门口一大片空地，收拾得很干净，一只哈巴狗靠在门口晒太阳，看不出毛色来，说白有点黄，说黄又有点白，与墙壁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哈巴狗叫了两声，门里出来好几个人，两个女的一老一少，眉开眼笑。两个男的见了我们，马上点头弯腰低了下去，连连说：“请进请进。”
门里两张八仙桌，桌子上的茶杯倒还干净，已经放上了茶叶，见我们一到，那年轻女人就赶紧炮茶，递了我们的面前。
陈老板介绍，这是他家大儿媳妇。赶紧强调说：“他们住自己的房子，这房子是专门留给老二的。”说着又笑笑，给父亲递上一只烟，父亲在对门墙上的神龛下，也就是八仙桌上方的位置坐下，陈老板坐在侧边，和父亲拉话。
他好象是突然忘记了什么似的，接着介绍他家的人：“这是老二他哥，他嫂子和他姑父，姑姑。都是自家人。”回头他又对老二说：“老二，你带客人到处看看啊。”
老二像得了令似的，却不敢对我说话，望了三嫂子一眼，三嫂子会意，马上笑着说：“婶，妹子，走吧，活动活动腿脚。”于是拉了我和母亲，跟着老二上了楼，楼梯不够宽，只好松开手前后行进。
楼上有三间房，东西不多，只一张床靠里边放着，别的小件很零散地放在角落里。墙壁倒不如外墙白。最里边那间堆放着蒸笼、扁担、筐子之类的东西，我们没进去，只在外面看了看，我带头下了楼。
楼下的八仙桌上已经端了上热腾腾的汤圆，每个碗里还有两个荷包蛋，主人正热情地请父亲吃，正好要上楼来叫我们。我们就下来了。三嫂子很热情地照顾母亲坐下了，也拉我，我坐下，却不吃，我说：“我不饿。”三嫂子将筷子递到父母手上，走了一段路，加上早上吃得也不够实在，所以还真饿了。父母吃着，我却不愿意吃。
我们在外面吃，厨房里这家大媳妇和她婆婆忙着，陈老板指指站在门口的老二说：“你炒菜去。”老二就进去了。
姑姑是个话篓子，拉了母亲坐着说话，偶尔大笑几声。三嫂子陪我坐着，说着什么，我也没听明白，因为心里很不愉快，我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很快地，菜端上来了，陈老汉说：“来，郑师傅，郑师傅娘子，幺女，都来吧，尝尝老二的手艺。”说幺女的时候看着我，我想大约是叫我吧，听得我身上起鸡皮疙瘩。
我没胃口，只是端了茶水猛喝。我的碗里被主人夹了好多菜，连最肥美的那只鸡腿也整个地给我了。我实在很饿，也不好当着父母的面太让父母难堪，我吃了几口素菜，父亲解释说：“我闺女喜欢吃素菜。”
陈老板连连给父亲敬酒，说：“看得出来，你家门风来，一看人，就看出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能搜出那么多话来。接二连三的好话，加上几杯好酒，父亲脸色和缓了些，话也多了些，只有母亲不大开口，也没怎么吃东西。
我不知道这顿饭是怎么结束的，父亲打了一个嗝，我就忍不住说：“爸，妈，我们回家。”
陈老板一听就忙了，连说：“坐一会儿，再喝点茶吧。”
我没坐，抬腿就出了门。母亲跟了上来，父亲也出来了。陈好汉急的，在里面喊着：“快点，快点拿来！“
我们走出大约50米了。陈老板在后面喊：“亲家，等等我，别走那么快。”
老头子提了大包的东西在后面，蠕动着肥胖的身体跑上来，他的后面跟着三嫂子，陈老二和家里其他的人站的门口没跟上来。
老头子赶上父亲，边走边喘气，又大声说着话：“我说，亲家，刚吃完饭就走，也不多坐会儿……”
我问妈：“什么时候成亲家了？”母亲说：“来看人，在人家家里吃了饭，可等于承认了这门亲事。”我一听急了，眼泪忍不住了。
三嫂子赶上来。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到路边边走边说：“我觉得这陈老头子真抠门，到了这样的家里可不好过，咱退了这家！”很坚决的语气，像是她看得最明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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