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远地站着，看他们比收获了庄稼还要热烈的喜悦。父亲的烟斗里烟已经熄火，灰撒在了桌面上。我看着那些钱，却不能笑得出来。我走到门外去站着。
奶奶跟着芳儿也过来了，父亲将钱点了点，一共是二百六十元。正要往包里装。母亲抬头看了我一眼，拉了父亲一把，说：“把那一百给老大吧。”奶奶坐下，看了看，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
父亲撇撇嘴，把那张蓝色的钞票抽出来递给我。我接了钱，心里一痛，难道这一百元就把我卖了？如果真是这样，我留着，当是个念想。我接了，拽在手里，手心里湿了。
父亲将剩下的160元转进了衣袋，母亲将六条毛巾折叠起来，放进了抽屉里。父亲重新拿去烟杆，说：“我到茶馆去喝会儿茶就回来。”说完就走了，将手背在身上，烟杆夹在手指间。
华儿继续剁猪草，芳儿拉着奶奶出去了。
弟弟趴地上去玩一只不知道在哪儿拣回来的一只破钟。
我进屋里坐着，母亲也不叫我做什么。任我坐吧。她拿了筐子了去地窖装红薯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还在收拾屋子，陈老二就到了我家门口，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来的。三嫂子也看见他了。三嫂子可没昨天的热情。坐在门口织她的毛衣，假装没有看见。
还是昨天那个破落样子，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站在门口，却不敢迈步进来，只“呃，呃”两声，就偃旗息鼓了。
母亲说：“进来坐吧。”
他才抬起腿进了门。坐下了，大约是缓了口气，才说：“我爸——叫我来帮忙。”
母亲说：“我们也没什么可帮的。你就随便吧。”我不想看他那副不招人待见的样子，小眼，大脸，矮胖，活脱脱一副猪相。走出去都怕人笑话。
我去挑水，他居然跟了来，还要帮我。爱挑就挑吧，我扔了扁担就走。这小子还真有耐心，也不管我的态度如何，老老实实地挑了水回来。
我去地里拔萝卜，他也跟着，这不是让邻居们笑话吗？我赶紧忙完了背着就往家里跑。他也老实跟着。跟个跟屁虫似的。见他老跟着，我就想捉弄他。
我家的厨房外面的算个后院，只是没有围墙，靠山的那边有土有树还有坑。我到那边去站着，他也跟着，我说：“你能跳过这个坑吗？”他说：“我试试。”
“哼！”我站到坑边，一跃就跃过去了。
他跟着也跳，可跟笨熊似的，居然跳到坑里去了，还沾了一脚的泥。满脸的尴尬。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久以来我都没有笑过了。捉弄人也是很让人高兴的事。
中午我做饭，他又来显摆自己的炒菜的本事。家里只有一壶过年前买的菜油，他炒一个菜就倒出了一大碗。把我心疼得要不得。我想，像他这么做生意，怎么能赚钱呢？我看就算是会炒那也是舍得油多而已。多大的家也能糟蹋掉，不懂得节约的人。
我心里不喜欢这个人。想想也正常，哪个女孩不喜欢英俊的，有人喜欢这个矮冬瓜就怪了，何况做起事情来也笨得像只鸭子。
午饭过后，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我还故意找我的书出来看，英语！估计他是看不懂的。这一来，我们就更没可说的了。干坐了两小时，陈老二说要回家去，还说：“明天赶集，我回去忙生意的。”说这话，好象我们要留他似的，我看是自作多情吧。
没有人送他，他就走了。
我在门里，却分明听见了三嫂子的声音，“哼，小气鬼，还敢骗老子。”
等那矮冬瓜走远了，三嫂子溜进了我家里，进门就问：“婶，他来干啥？”
母亲说：“没干啥，就是说来帮忙，也没什么可帮的。”
三嫂子马上蹲下来，帮母亲挑拣簸箕里摊着的米里的谷子，嘴却不歇着，说：“婶，你别看他们殷勤，骨子里可抠门呢，这样的人家的能让人好过吗？婶，我是看明白了，这家人不好，你别答应他们。”
三嫂子这话让母亲摸不着头脑，先前说好是她，现在说不好也是她。
母亲问：“怎么个不好呢？”
三嫂子好象突然领悟了什么似的，说：“也怪我先前没看准。可是这家子真是骗人呢，不是说见面就给一千吗？怎么那么抠？哦，婶，那边给了多少？”原来三嫂子并不知道那天人家给了多少钱。
母亲回答说：“好象两百？三百吧？”母亲大约也是感觉到点什么，或者是对三嫂子的信任有所动摇吧。
“哎哟哟，这个死老头子，说是见面还给我一千，竟然一分不拿。哼！还想好事，真是做梦。我家妹子漂漂亮亮的，嫁他家我还舍不得呢。”三嫂子有点义愤填膺的样子，对着母亲的脸认真地说：“婶，你千万别答应了，这么骗人还要得？”
母亲只是听着，什么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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