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炽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将整间屋子笼罩得凄凄惶惶，房里很空，几张凳子上坐着父母和四个孩子，当中一张小圆桌，桌子上面暗红色油漆已经剥落得七零八落，显出木头本色来，却并不鲜亮，木头本色上面蒙了一层灰似的，看得出岁月的痕迹。
华儿很态度很积极，却并没有感动大家，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在屋里回荡：“我说不读就不读了。我读书也读不出来，生得笨的原因，我不会怪父母的。”父母互相看了一眼，母亲没说话，父亲掏出烟荷包来，一声不吭地抽出几片烟叶来，夹了及根烟丝，再仔细地将烟叶卷起来，然后安在烟管上，抽一口，再吐出一大口白蒙蒙的烟雾。整个屋子里顿时迷蒙起来，弟弟捏住鼻子，忍不住咳嗽起来，芳儿举气手挥赶自己眼前的烟雾，母亲和华儿似乎很习惯了这种烟雾，我屏住气，等烟雾淡了再吸气。
父亲又吸了一口，看着烟卷上闪烁着火星，说：“我还是那么说，你们几个能读到哪儿我就供到哪儿。现在老二自己提出来不读了，以后可别怪我。”
华儿见父亲开了口，刚才的积极性却淡了下来，也不看着父亲，好像只是看着自己的鼻尖似的说话：“我不会怪任何人。”
华儿说话的语气使我的心陡然一凉，这样出奇的冷静的回答，怎么也不该是从一个14岁的女孩子口里吐出来。华儿难道真是自己不愿意读书了吗？父母就看不出来。
华儿说完这话，我们都安静得很，我的内心很矛盾，华儿现在的成绩确实不理想，但若让她再读过一年半载，努力点也是能够的，多读一点书总是好事。然而我现在敢表态么？我凭什么说话呢？
大家都不说话，连弟弟也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老实地趴在桌子上瞪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屋子只有父亲吧嗒抽烟的声音和他抽完一口之后必然的“嘘”的一声。
就着灯光，我清晰地看见华儿脸上滚下两颗晶莹的眼泪，华儿轻轻地抹去，然后抽了一下鼻子。父亲大概也看见了，就说：“如果想读——就读吧。”动了一下眼皮，眼睛就一直盯着烟卷上的火星，话里冷冰冰的。
华儿站起来，抢着说：“说了不读就不读了。”
“哎呀，这屋里好呛人啊！”说着还咳嗽了两声，一边进门一边用手扇着眼前的烟雾。三嫂子一进门，就发现了屋里的烟味很呛人。父亲拿烟杆拿在桌子沿上敲了敲，抖落下一段烟灰来，径直地落在了地上。华儿见家里来了人，赶紧坐下了。
三嫂子主动地挨了我坐下，见我们都不说话，似乎感觉到气氛的严肃了，刚才的轻佻语气也收敛了。认真地看看每个人的表情，又重点盯在母亲的脸上，好像是要从母亲的脸上找到什么答案似的。
三嫂子停顿了半晌，认真地说：“我最近像出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所以特意过来问问大妹儿是不是也愿意跟我去看看。当然了，如果合适我们才做，不合适我们就回来的。”说着看了看父亲。父亲正好抬起头，眼里闪着明亮的光，吸了一口烟，马上吐了出来，又一团浓浓的烟雾在我们头顶散开去。
三嫂子接着说：“叔，你看怎么样？我保证照看还妹子。你就放心吧。”说完又回头看看母亲的脸，母亲只是望着父亲，等着父亲拿主意。
我对这个三嫂子有点戒心，我并不以为她是真心帮我，帮我们这个家。但是除了她带着，我自己去找工作吧，也实在怕让人给骗了。我的两家邻居的闺女就被人骗到外地卖了，至今没有音信的。虽然不是很信任她，但是毕竟是一家人，她总不至于害我吧。
父亲看着我，却并不立刻表态。我经过短暂的思考，我以为，树挪死，人挪活。不管怎么样，我都该出去闯闯，学点本事总是好的。我说：“嫂子，我去！什么时候去？”
三嫂子立刻笑容满面，说：“咱先去看看，再决定。明天就去吧？早点出去挣钱也对我来说也是必要的。再过几个月，我就是想做点什么，恐怕都不方便了。”说着，一脸幸福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皮。接着又说：“再说，咱们两家都一样经济困难，到急需用钱的时候怎么办呢？咱该早做准备才好。婶子，你说是吧？”母亲沉重地点点头。
父亲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举着烟杆，抽了一口说：“就是该出去锻炼锻炼，总不能老在家里待着吧。”
我的脑子里迅速地思考着：我现在是没办法了，不出去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还欠着陈老汉家的钱说，虽然说是不成事，但咱不能白拿人家的钱，更不能等人家上门来要。现在华二因为钱的问题不能上学了。如果我继续待在家里，就等于挣不到一点收入，难道地里的红苕玉米能养活这家人吗？一直以来我以为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直到我辍学了，我才不得不承认，养活这家人的是母亲的一双手，父亲的一张口。家里养蚕养猪的收入一年下来能把弟弟妹妹的学费交清，把农业税交齐就是很不错了。一家六口人，加上奶奶的半个责任，至少得六百多块钱的农业税。每年的春季，家里为了农业税都得去贷款上交，弟弟妹妹的学费更是逼人。一年里几道难关实在太难了。不走出去，有什么办法？
我没有理会父母的态度，我转过身，认真地对三嫂子说：“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三嫂子犹豫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这么“耿直”吧，立刻又笑起来。说：“上午你先收拾一下，午后就走。反正咱不走远的地方打工，不着急去。”说着三嫂子站起来，说：“说好了的哦，明天就走。我先回去了。明天哦——”拖长了声音，扭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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