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赶集的日子，早上，母亲起得很早。屋檐下传来母鸡的呱呱声。我推开门，看见母亲在鸡圈里赶着抓一只母鸡。我问：“妈，你抓鸡做什么？”母亲说：“这鸡不生蛋，不如卖了它。”母亲的话有道理，母亲这样做肯定有理由。
母亲抓了一只黄毛的母鸡，叫我拿条布带子捆住两条鸡腿，抱着走了。
找出一只塑料口袋，装上牙刷和一条毛巾，又洗出一把梳子带上，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准备点生活用品总不会有错。
母亲急匆匆地跑回来，见我在收拾东西，悄悄递给我几张钞票，小声地急促地说：“我卖了一只母鸡，不要告诉你爸，你把这钱拿着，出门在外，用得上的，万一有什么事，自己要拿好注意，脑子灵活点。”
我说：“妈，我不要，你留着，家里用得上。”
母亲急了，说：“快点拿到，别让人看见。”说着就往我衣服口袋里塞，接着说：“出门在外，自己有点钱方便些，遇到困难救急。”说完，心里轻松多了，像完成了一件什么重大的任务。
看着母亲矮小的个头，黑瘦的脸，干枯的手，洗得发白的衣服，我的眼泪忍不住了。我别过脸去，不敢看母亲，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机会挣钱就努力干，将来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母亲愉快地到里屋去了，一会儿，拿出一件碎花外套。我不曾看见这件衣服，新，而且款式也比较新潮，大翻领子，只有三颗纽扣。母亲递给我说：“闺女，这是年前我卖了蚕茧，闹着要你爸买的一件新衣服。妈选好这个颜色鲜点的，就是想着闺女们也可以穿。你带上，出门在外别穿得太寒酸了。”
我赶紧还给母亲说：“我就是先去看看，很快就回的。不用带衣服。再说，这么新的衣服我还穿不习惯。妈你穿吧，别舍不得。”
母亲想想也是，我又不是不回来，不用急着带衣服什么东西的。
我和母亲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话。母亲总是说把这个带上，那个带上，好象要把家里有的都带上似的。我一再强调看了再回来拿东西，母亲才放心了些。
午饭过后，桌子上的饭还没来得及收，三嫂子就来了。
见了母亲就高兴地拉母亲靠着她一起坐下，说：“婶，你就等着吧，妹子肯定能挣钱回来的，以后你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我带着妹子见见世面，也是好事。妹子人聪明，做事又实在，干什么都肯定能干好。婶，外面挣钱比家里容易多了。你看看，那地里能有什么收入呢？人还累得半死，出去干什么不好？窝在家里可一点没出息的……”
三嫂子东一茬西一茬地和母亲说话，母亲没见过外面世界，大约也是有点相信三嫂子的话，偶尔点点头，只一再叮嘱三嫂子：“工作找不好就赶紧回来。一个闺女在外面总不让人放心。”
三嫂子接了母亲话：“看婶子说的什么话，有我照顾着妹子呢。您放心吧。以后混得好了也不用感谢我。”
母亲走过来看看我的包，说：“那就去吧，家里也实在不好过。”说着伸手拍了拍我的装着钱的衣服口袋。母亲的暗示我懂。说着母亲又回头看看三嫂子。
三嫂子催我说：“咱坐下午一点半的车，时间不多了，咱早点去等车吧。”母亲帮我提了包，拉了我，跟着三嫂子出了门。
送到门外，我说：“妈，回吧，别送。”
三嫂子也笑着说：“婶，您就别送了，咱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您就放心吧，妹子丢不了。我就是把自己丢了，也不能丢了我妹子不是？“说着拉了我，抢过母亲手里的包，我们扬长而去。
我不敢回头，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母亲该是怎样一副憔悴的模样，望着我远去。
汽车在公路上急驰，，两旁的田地里麦苗正绿得旺盛，像得了春风的劲儿似的，蹭蹭地往上窜。汽车驶过时，车后卷起漫天的黄土，将绿油油的麦苗笼罩在尘埃里，显得灰黄，使绿色也显出一些颓丧来，绿色的麦苗与飞扬的尘土，在我眼里交织着，像鲜活的生命在命运的旋涡里拼命挣扎似的，一个顽强地向上生长，一个满怀了恶意狠狠打击。路边有人招手停车，就有一股黄沙钻进车窗来，砸在我的脸上，蒙在我的眼睛上。我不知道我的前面是什么样的路，也许会像飞蛾扑火吧。然而扑一次也许是一次生命的机会，这有点像赌博。有人说人生像赌博，我原本不相信，像我父亲那样的赌博怎么能和生命相比呢？我们的生命鲜活，一切都会是美好的，因为我们在努力地追求。而此刻我却觉得这个比方有些恰当，就是像我现在前往的地方，是天堂还炼狱？但我又想，我还年轻，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年轻没有失败。”我希望这次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有比较稳定的收入。想到这里，我是心里就快活起来。
三嫂子带我去了县城南边的一家饭店，饭店不大，只有两三张桌子，桌椅上泛着油亮的光，没什么客人。炒菜锅里有点水，冒着热气。店里只有一个中年男人，高而瘦，穿戴得还算整齐，只是怎么看也不像在店里干活的，一是因为瘦，二是因为穿得整齐。
我们一进门，三嫂子就喊道：“张哥，还在忙啊？”
张哥见我们来了，赶紧走过来，很随和的样子，好象和三嫂子很熟悉，连连招呼道：“怎么才来呢？好久没见你，有点想你了哦。”说着，伸手就要拧三嫂子的大腿。
三嫂子一闪身，躲了过去，给了对方一个白眼，骂道：“狗东西，老娘可没你那么空闲。喏，这是我妹子。”说着用眼神示意对方。三嫂子一边说话，一边拉我坐下。
张哥热情得很，说：“哎呀，妹子来了，稀客稀客。妹子还没吃饭吧？”说着靠了上来。
我赶紧说：“吃了。”然后坐下，也不看他。
一听我说吃过了，张哥笑得更开心了，对三嫂子说：“喂，你妹子还真漂亮，比你可是漂亮多了哦！”说着，眼珠子转向我，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三嫂子。
三嫂子很义愤似的，说：“不许瞎说，这是我亲妹子。”说完又浅浅地笑了笑。
我如坐针毡，总感觉这样的环境我很不适应。可我来的目的不是找工作吗？所以还得忍耐一下。三嫂子对我说：“妹子，你坐一会儿，我和张哥说点事。”说着，他们两个就进了里间，我于是抬眼去看街道上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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