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凤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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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撩动窗帘,带进一袭蓝色的清凉。阳光点点落在密密的睫上,为那专注伏案的侧影镀上了一层光辉。
“小……少爷,你的一封律师信。”吴嫂多年的习惯难以转换。
乐正云接过信来,和悦的点头:“谢谢。”
这是一封来自著名的律所和永的首席律师马文哲的亲笔信,约近期择日会晤,却没有提委托人的姓名。
正云正待阅读信件的详细内容,室内的安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乐家老六乐驰骋急冲冲地进来了。
乐驰骋年龄不过长正云三岁,举手投足更性急直率,他一把拉起乐正云:“快跟我走!”
“怎么了?”乐正云不解。
“大嫂和四嫂在医院动起手来,我们谁都劝不住。没有你不行!”
正云疑惑的望了他一眼,难道这一年多,他修炼成了劝架高手?太阳**没来由的轻轻一跳。“谁进医院了?是母亲还是四婶?”
乐驰骋奇怪的看着乐正云:“你在说什么?”
“我不记得一些事了。”正云并不回避:“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乐驰骋顿了一下,跺脚道:“算了!先跟我走!”
医院里,远远的就能听到病房中传来的争吵,喧哗哄闹。一个又尖又脆的女声在喊:“无耻!”
正云推开房门。
闵敏蜷缩在床上,被肢体的痛苦磨平了跋扈的骄傲,吸干了艳丽的风韵,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警惕又怨愤的躲避着一道道指责的目光,手边的茶杯碎片是她伤人的证据。老四的夫人阮蔚被几个人拉住,揉着被砸痛的额头,失声叫喊:“无耻!”
“母亲?”乐正云诧异的唤道。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闵敏听着这一声呼唤,如遭雷击般愣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她了?此刻,在漫天的指责、谩骂和轻蔑的冷眼中,那个明明熟悉却又陌生的少年眸中含着温暖的担忧,向她走来——
很早很早以前,一岁的他刚学会走路时,也是摇摇晃晃的朝她走来,纯澈的琥珀色眸子带着无辜的神情,有些怯怯的拉她的衣角,叫:“母亲。”那时,她心中的冰原也曾融化出小小的一汪湖泊。
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厌恶疏远他了——是从第一次发现,他眼中的光彩越来越酷似云雪衣,还是从他父亲凝视着他,久久失神的那一个午后?
是的,她记得那一天明媚的日光,记得乐端成怅然温柔蹙起的眉心——
夫妻许多年,他何曾对她这样温柔怜惜过?那绝美精致的孩子如同云雪衣留在人间的天使,日日提醒着乐端成与云雪衣神仙眷侣般的回忆,使她外表光鲜的生活如弃妇般灰暗,鞭笞着她被嫉妒挤满的胸膛。
渐渐的,她用厌恶的眼神看他,用冷言冷语讥讽他,在乐端成出差时将他关在房中禁足——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叫她“母亲”,而是同乐正宇一样用疏离的目光打量她,淡淡的忽略她——
那时,她的心中不是没有伤口的。
“你的手划伤了。”乐正云掰开闵敏的掌心,帮她把碎瓷拿掉,回头对医生道:“拿些药水和纱布。”
闵敏怔怔的望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对不起,我有很多事不记得了。”正云歉然的合了合眸子:“没有人告诉我你在医院,不然我早该来的——”
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阮蔚从鼻腔中哼出一声:“你们唱的这又是哪一出?”
乐正云站起来,俯视的角度使他清淡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犀利:“病人需要休息,有话可以到外面讲。”
“还用得着到‘外面’吗?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乐家的丑事,何必遮遮掩掩!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什么丑事?”乐正云语气微微一沉。
阮蔚竟不自觉有些畏惧,收敛了轻薄尖刻的语气,没好气的说:“你父亲呀,为了夺家产,让你扮成女孩这么多年,把我们都骗了。真看不出来,大哥一副温文和蔼的样子,却是这样处心积虑的人,能为一句戏言苦心经营这么多年……”
乐正云打断她:“什么戏言?”
阮蔚酸酸的哼了一声。“老爷子说,这么多儿子里谁能生个孙女儿,就算把家产给他也无妨。”
乐正云把脑中零碎的记忆拼接起来,缓缓但清晰道:“你也说了,那只是一句戏言。爷爷纵横商场数十年,真的会以一句戏言来定接班人?人一旦要做出决定,什么理由都是借口。至于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我来评价,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尺子。”
众人都被哽得说不出话来。正云冷淡扫了他们一眼:“如果有人想要家产,大可拿去。但对逝者不敬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现在也请你们先出去。”
阮蔚没想到他如此直接,脸色立刻尴尬。
那美丽的眸子光华蕴敛,与先前似乎不太一样了,不仅仅是因为剪短头发的缘故……之前的他隐忍忧郁,而今却如涅槃的凤,展开了五光十色的美丽羽翼,令人不敢逼视。
名苑咖啡厅。的e4
身着浅灰色职业西装的马文哲大律师彬彬有礼的起身让座:“乐先生,你好。”
乐正云礼貌的与他握手。
马律师将一叠文件推出来,开门见山的说:“苏长衫先生将他名下的三千亿资产转让给你。”
正云诧然问:“恐怕是贵所弄错了。我并不认识这位苏长衫先生。”
“恕我直言,乐先生。”马律师微笑:“听说你因车祸而有失忆的症状,不知消息是否真实?”
“不错。”正云微微蹙眉,试图从大脑中搜寻与“苏长衫”三个字相关的片段,但太阳**处的一阵疼痛打断了他的努力。
“你没事吧?”马律师关心的问。
正云定了定神:“苏先生现在何处?我想见一见他。”
马律师摊摊手:“一个月前苏先生委托了案子之后,再未与我们联络。他只要求我们在六月十二日之后联系你。”的3d
“可有他的行踪线索?”
“他一向行踪不定,或许商务出国一年半载,或许前往冰岛旅行,以苏先生的神通和财力,就算想乘坐神七飞船去月球度假,也有可能。”马律师幽默的耸耸肩。
乐正云却笑不出来。这位神通广大的苏先生,以前与他有过何种交往,又为何要给予他如此巨额的财产转让?
“这里还有苏先生留给你的一封信。”马律师将文件夹中的一封信抽出来给乐正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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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先生:
你大概不会接受我的财产,毕竟你我仅有过一面之缘。但也请不要急着拒绝,这笔财产不是留给任何人的,而是留给我生活过八年的这美丽的地方。金融风暴的阵雨已经砸落在这个市场的每一个投资者头上,除了你,我似乎找不到还有任何人能有足够的魄力和耐心,在危险来临时承担起一切。瑞东银行的五百零七亿资金是很关键的一块筹码,请你妥善使用它。
也许我年少时辜负的红颜太多,所以上苍让我远涉重洋认识九洲,却走不进她的心。订婚恐怕也只能让她受到无谓的约束,我宁可她忘记我,也不愿她忘记自己的心。你是懂得爱的人,应该能了解我的话。我自认一生性情清淡,唯独在这一点上无法释怀,爱之不得,亦放不下,也许这就是爱的心魔。
苏长衫
2008年5月17日
这封转让三千亿资产的信写得十分寡淡。只有信尾的一丝眷念,仿若灰烬中的一星残火,让人隐隐惊心:这平淡无奇的笔墨曾经燃烧过、熄灭过怎样冲天的烈火?

乐正云将信慢慢折起。暑热逼仄,他瓷白的额头泛起了水意。
苏长衫洞若观火的先见,很快被事实证明。
资本市场在这个火热的夏天迎来了一轮低谷冰寒,机构投资者举棋不定,进退维谷。受全球次贷风波的影响,国内市场虽然没有完全开放,但蓝筹股板块显现出了明显的颓势。
“股指又下跌了三百点!”
“市场转熊了……”
街头巷尾,人们对投资的信心极大萎缩,连主妇的菜篮子里都传来被套牢的哀叹声。
乐氏别墅里,乐正宇翻看着报纸,一言不发。正云从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灰心和厌倦。兄弟相处二十年,没有一个动作神情能逃过天然的默契。
“哥,怎么了?”
“乐氏的投资受困,报纸对我们的负面言论似乎没有兴尽的一天,即便是在我们已经准备淡出的时候——”乐正宇弯弯的双目没有了笑意:“父亲呕心沥血这么多年,得到了什么?不过是身前身后的骂名。你我苦苦支撑家业,又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场残局、一地的诽谤。”他轻声叹息:“如今,我别无所求。”的7f
正云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哥,我不记得很多事了,无法了解你的痛苦,无法——为你分担些什么。对不起。”
“傻瓜。”乐正宇怜爱的拍拍他:“人的心也许真的很小,只能容得下那么几个人。而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来承担,我只愿远遁纷争求得宁静。”
乐正云目光放柔,是什么样的打击,让温文尔雅的兄长如此灰心?——又或者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从来就没有一致过?
琥珀色的眸子敛起一丝微笑,水般从容且充满安抚人心的宁定:“无论问题多么棘手,我都不愿回避。”
乐正宇茫然望着有些不熟悉的正云。失去记忆的他比以前更为耀眼,在他淡定的外表下,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光华,之前被隐忍在他的沉默里,此刻却淋漓尽致的呈现在那眩目的微笑里。
这时,吴嫂进来了客厅:“四太太来了。”
阮蔚一身珠光,满眼含笑:“正云,你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平安就好。”
“劳四婶费心了。”乐正云淡淡颔首,起身让座。
吴嫂奉上茶来,阮蔚优雅的接过,涂着金色指甲油的小指翘起,缭缭雾气和她的笑容一样含有深意:“我这次来,有事同你们商量。”
“我已准备辞去董事长职务,只等你们商量出结果,进行交接。”乐正宇的视线从报纸上抬起,瞟了阮蔚一眼。
“这是哪里的话!”阮蔚却惊讶的轻呼,仿佛有说不出的真诚:“你们兄弟将乐氏从危机中拯救出来,又有了今天的气象。别人看不到,我这个四婶还看不到吗?如果有人说你们的不是,觊觎乐氏的家业,我阮蔚第一个不答应!”
乐正宇诧异地将头从报纸中抬起来。
“正云,你说呢?”阮蔚将眼神投向敛眉不语的正云。
“家业于我们是一项任务,完成与否,只看心情。”正云十指交握在一起,优雅的将身体后倾,闲适的靠在沙发上。
阮蔚瞪着正云,仿佛不认识一般。旋即修饰精良的面容浮出尴尬,只得低头啜了一口茶。
良久,阮蔚试探着开口,似乎在斟酌自己的措辞:“正云,听说你现在有了瑞东、华丰、中铭三家公司的股权?”的19
“你从何得知?”正云眉心微微一跳。
“业内传的……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假的。”正云毫不犹豫的说。
阮蔚面上浮现出一抹失望,神情有些复杂的将信将疑,还待开口,正云竟微微一侧首:“四婶不妨请阮委员做些疏通,趁市场低落时期购入被一致看好的瑞东股份,再卖掉一部分乐氏的股权作为周转,到时乐氏股价下跌再惨不忍睹,也与你全无关系,倒是你手中认购的瑞东新股,潜力无限。”
阮蔚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仿佛一张被胶水粘牢的人皮面具被生生撕了下来。
那双曾经清淡内敛的眸子比阳光更明亮锐利,让她的眼睛甚至不敢抬起。
吴嫂看阮蔚匆忙起身告辞,恭敬的为她开门:“四夫人,您走好。”后者迈出门时,右腿突然软了一下。
茶叶仍缭缭上升着热气,沙发上,微合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乐正宇诧异的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要转让一些资产给我,包括瑞东、华丰、中铭三家金融企业的股权,和其它二十多家金融机构的股权、优先认股权、债券和期货,估价三千亿。”
乐正宇手中的茶杯一倾,弯弯的眼中写满震惊:“谁?什么时候的事?”
“苏长衫。你听说过吗?”正云似漫不经心的说。
“只听说他曾经与九洲……”乐正宇突然顿住了,迎向正云沉敛如水的眸子,那美丽的潭水里有一种他不熟悉的压力袭来,让他被无形的力量推着一般,接着说:“他曾经与九洲传出过订婚的消息,但后来就没有了下文……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正云没有说话。
乐正宇深吸了一口气,略略平复了紧张的感觉,立刻转移话题:“你准备如何处理这笔财产?”
“还在思考。”
“那方才四婶问起的时候——”
“消息自然是假的。我尚未接受这笔巨额财产,又何谈拥有瑞东三家金融企业的股权?”正云合眸道。长长的睫毛如同绸缎般的夜幕优雅遮住了他的心,让人再看不透。
乐正宇迷惑的望着那美丽如玉山的侧影,雪白颈脖上细碎的短发代替了原本披肩而下的流泉。他觉得正云有些不一样了——
烈阳将青都正殿笼罩得更加巍峨雄浑,美轮美奂。
转动着左手小指上的蔷薇水晶,安式危邪魅的挑唇:“——原来如此,难怪苍鹰帮要走这一步险棋。如果消息确凿,乐正云不仅要做资本市场最大的庄家,还要做黑道的……”他的笑容冷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去:“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时监视乐正云!”
属下正要领命而去,安式危突然又压了压手指:“还有,注意不要让乐正云或他身边的人发现——特别是,赫连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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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离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已经过去了168个小时。
我们默哀,生命的奇迹已经渺茫,
我们默哀,生命的尊严需要牢记。
这是上网以来第一次,发现所有的网站和网民如此团结。黑白之间,是悲壮,是振奋,还是一种无声的渲染,撕声的呐喊,我看不到一张张图片上紧握着铅笔的拳,银丝散乱的泪,漫天混浊的尘,我却看到一颗颗跳动的心,低垂的眼帘下灼热的火。
默哀中,我们的声音在沉默,但我们的心口跳动得剧烈,我们的思想无法停止诉说。生命的切肤之痛切割着我们的血脉,那里的伤口浓于水。
不是灾难唤醒了我们的爱,而是灾难让我们从琐碎的自私中抬头,注视到彼此的存在;不是灾难让我们爱国,而是灾难让我们从膨胀的自我中低头,看到这个民族厚重的土地、鲜血和苦难,看到我们的根。
网页的黑白,民众的哀思,一叶而知秋。
网络的自发和自由,使它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最真实的民间。这一场默哀,不是**广场降半旗的国礼,而是一场席卷十三亿心灵的洗礼。
这一瞬间,
穿越心灵的废墟,我们挖掘最重的爱;
穿越凝重的哀思,我们寻找最热的血。
李惟七
2008年5月19日14时2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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