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祭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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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爱情还是生命中的其它东西——对一颗希望的种子来说,能选择一方适合它的土壤,比拼命生长更重要。
祭春风
我的初恋诞生在叛逆的十五岁,夭折在年轻的二十三岁。
其实,早在十七年前,这个结果就在游戏中预演过。
我所倾心爱慕的人仿佛来自于水墨画里的天空,只是那一个早晨的春风太和煦,才让他不经意流落至红尘的温暖间,倒映在湖光的清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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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瓦蓝,几只鸭子抖着拉风的黄绒毛,在花园的小池塘里嬉戏。
草坪上传来阵阵嘻笑声。我好奇地从墙后探出头来,一群和我年龄相仿的小朋友在玩海盗游戏,这是一种流行于当时的儿童试胆游戏,女孩们抽签选出一位公主;男孩们抽签选出一位王子和一个海盗,每轮游戏中这两个人要为了公主去冒险,其他男孩则可以自愿参加。所有人的身份都在游戏结束时揭晓,游戏过程中彼此保密。
大人们忙碌于他们的生意和谈判时,我们就和春江水暖的小鸭子一样,聚会在池塘旁的草坪上,进行我们自己的童话游戏。
一个男孩朝我喊:“小翔,快过来一起玩!”
我有些羞涩的从墙后溜出来,小跑着到草坪上,里面有几个男孩子我认识,除了刚刚叫我的常昊,还有宋博、周小加。正中间有一个男孩比我们略大一点,端端正正的坐着,弯弯的眼睛里似乎有亲切的微笑,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他。我悄悄坐到他身边,听见常昊朝他喊:“正宇哥哥,这个新来的叫小翔,胆子最小了!”
圈里传来一阵哄笑声,我几乎要找个地洞钻进去,却干瞪着该死的常昊找不出反驳的词来。
“小翔,上次在朱爷爷家见过你。”正宇哥哥却不嘲笑我,声音也和晨风一样温和。
“嗯?”我却已经不记得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朱佑翔。”他微笑着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的脸更红了,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快开始玩游戏啦!”一个样子娇蛮的小女孩嚷道,天然的卷发十分可爱,就是眼神太霸道。
“好啦,抓石子了……”周小加似乎挺怕她,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这一轮我要当公主!”她鼓着红红的小嘴,理直气壮的说。
“要抽签的啦,如果知道谁是公主,游戏就不好玩了。”常昊苦着脸,似乎也怵她。
“玩了七轮了,我一次也没抽到公主,不依不依!”她叠声嚷道:“公主是最美的女孩子!她们都没有我美,为什么她们可以做公主!”撅起的小嘴和圆圆的脸蛋在一群女孩中的确十分出众。
男孩们一头黑线,正宇哥哥也只是微笑摇头。
这时,有人嚷道:“最美的女孩子是正宇哥哥的妹妹!大人们都这么说~”说话的是宋博,他做脑筋急转弯最笨,力气却很大。这话立刻在人圈里炸开了锅,周小加凑过去问道:“你见过正云吗?”宋博憨憨的摇头,周小加显然有些失望。只听刚才发难的女孩叉腰站起来:“谁说的?我才不信呢,让她过来啊!”的39
“正宇哥哥,我们想见见正云,好不好啊?”常昊双眼闪着期待求道。
其他的男孩也纷纷附和,刚才那漂亮的女孩子完全被冷落在一边,仿佛一只雨水淋湿了的孔雀,我心里其实有点想和她说话,但她的下一句话把我呛住了:“看什么看啊,胆小鬼!你有本事去抢那个什么云来给大家看看啊!”
一只没有说话的正宇哥哥看了她一眼。
她不知为何矮了气势,鼓着嘴不服气地坐在了草地上。
“正云昨天吹了凉风,有些发热呢。恐怕不能来和我们一起玩。”正宇哥哥并没有生气,抬眸的样子真是高贵。其实就看正宇哥哥俊秀的侧脸,我也知道他妹妹一定是美人。
正在大家失望时,一个清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哥哥,我的木匣子呢?”
我抬头一看,顿时愣住。四周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只听得见春日的晨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音乐一样。
正宇哥哥似乎站了起来,和她说了什么,但我完全没有听清楚。思维被霸占得严严实实,什么也听不真切,就像梦游似的只能看到眼前一张容颜——美得仿佛来自童话的最深处,对我施了魔法。
直到乐正云坐到周小加旁边,我看到周小加兴奋得涨红的脸和手足无措的样子,才知道她答应了和我们一起玩游戏。常昊和宋博的表情都傻到了极点,一个嫉妒的盯着周小加,一个只知道傻笑。我想自己的表情肯定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再看之前娇蛮漂亮的女孩子,很奇怪,一下子觉得那只小孔雀不过是麻雀。
昏头昏脑的开始抽签,我的视线始终移不开周小加旁边的位子,又不敢正视,游戏开始了才迟钝的看一看自己手中的小石头:是王子。
“谁敢从那边的独木桥走过去就算赢!”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冒险方案,小麻雀骄傲的指着池塘中间的一根圆木说。
我承认我的脚软了。那棵圆木本来只是装饰用的,连鸭子在上面也未必走得稳啊,况且我不会游泳。宋博和常昊的脸也有些发白。只有周小加不知从哪里来的胆气,似乎一丁点都不怕,对身旁的乐正云说:“看我的!”
周小加的小眼睛很虔诚,看上去有些搞笑。我相信他是真诚的。看到她,男孩子绝对都是真心的脸红,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她真的抽到了公主吗?我的心跳得厉害,我抽到了王子,那我……
“我才是公主!”娇蛮的小麻雀站了起来,充满敌意的看着她,似乎要把这个柔柔弱弱的美人吓到知难而退。我不禁有些心疼了,她的睫毛仿佛粘着露水,浓密得有点湿润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湿润的不是晨雾,是她眸子里藏敛的忧伤。
乐正云没有反驳小麻雀,似乎对他们的话都不感兴趣。我不禁有些失望。如果她不是公主,我实在没有足够的动力去冒险。
男孩们排队的时候,我磨磨蹭蹭的藏在了队伍的最末,悄悄把刻着“王子”的小石头收进了口袋里。
第一个上去的是宋博。他的力气很大,胖胖的身体平衡性却不见得多好。刚踩上圆木,就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水里,满头大汗的退了回来。
又有几个男孩上去,却没有人敢迈出步子。
第五个是周小加,他像螃蟹一样横着靠近圆木,慢慢向前移动,走出了三五步。小朋友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聚精会神的朝前走着,突然我听到“扑通”一声,大朵水花溅起,池塘的鸭子嘎嘎叫着四散逃窜。早春的池水还是有些清寒的,周小加哆嗦着爬上岸。
男孩们的脸上都露出畏惧之色,没有人敢再试。
“没有人敢再试吗?——”常昊自己也不敢试,朝我们问。我觉得口袋里紧紧拽着的刻着“王子”的卵石发烫,脸颊也是。可我看着周小加冻得哆嗦的样子,脚步就像订在了地上一样迈不开。一时间,四周安静得可怕。
突然,一个清凉的声音说:“我试试。”
我们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傻了眼。周小加一边抱着自己哆嗦,一边说:“喂……喂……那是男孩才玩的……”
乐正云没有理他。我这才发现,从背影看,她的身材虽瘦,却比我还要高一些。若不是那长长的头发和额发下的一张玉颜,光看她走向圆木时的胆量,简直要把她当成男孩子了。
她慢慢走上了圆木。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从来没有见过平衡那么好的小孩。或者因为她真的无所畏惧,才会走得心无旁骛。快到圆木中间了,一只红嘴碧羽的鸟儿飞过来停在了她的肩头,春风入画,那景色让我们都看痴了——可平衡就像天平的两端,只要施加一点点外力,就足以把它打破!我眼看着乐正云的身形晃了一下,忍不住惊呼出声!
一瞬间,在我以为她已经落进水里了的一瞬间,她的双手双脚攀住了圆木!就像一只倒挂在树枝上的白蝴蝶,艰难的向前挪动。我看到汗水从她瓷白的脸颊淌落下来,小血珠渗出了她的手掌。我的喉咙里像哽住了什么似的,脸上火辣辣的羞愧。
终于,她艰难的到达了岸边。微微喘息的站起来,单薄的脊背竟站得像标枪一样直。她掏出自己的小石头扔到池塘这边来。
那石子跌在地上滚了两下,赫然露出两个字——公主。
我真希望世上有后悔药。如果我早知道公主是她,一定会拼尽全力的,至少不会连一试的机会都可耻的放弃了。可世事往往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往哪里使,只能跟着一颗心走,去做猴子捞月的傻事。
我儿时最深刻的羞愧来自于这场游戏。当童年的时光渐渐远去,我年轻的下巴长出了胡茬,渐渐改变的声音有了磁性的力量,因为打CS而近视加深的眼睛戴上了厚厚的眼镜,我的胆子依然没有变大。
十五岁,在一切都处在怀疑和叛逆的年龄,我对功课没有什么兴趣,对生意更避之惟恐不及,在**们眼中我就是一个家境尚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将大把的青春浪掷在街头巷尾。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和时间。的a8
直到那一个秋天,我再次遇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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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氏集团准备开展一个“千岛湖梦”的大工程,举行声势浩大的公开招标。天泰建筑也参与了招标会。我不情愿的随爷爷前往千岛湖,那时秋日的岛屿景色令人惊艳,但我却毫无兴趣,一个人在岛上四处闲逛。
远远的看见一个人在钓鱼,我不禁好奇的走上前去。
钓鱼的人姿态十分悠闲,一袭灰蓝布衫似乎专为他的气质裁剪的,就像金黄色的山脉专为秋天剪辑一样。几片金色的银杏小叶落到他的肩头,他也浑然不觉,欣然放目湖中的秋色。
我凑近一看,他身旁既没有放鱼的桶,也没有装鱼饵的篓,似乎两手空空就带了一襟的秋意而来。我不禁“呀”了一声。
他侧过头来,容貌再普通不过。
“你在学姜太公钓鱼吗?”我扶扶眼镜,饶有兴趣的问。
他甚至没有摇头,也没什么表情,只扫了我一眼:“姜太公钓鱼虽用直钩,但与其说他无求,不如说他求的东西太重,并非一个小小的鱼钩能钓起来的。”
这人说话真有意思。我来了兴致,挨着他身边坐下来:“那你是用直钩吗?”
“我当然用弯钩。”他的眼神里铺展着山色叠峦,十分悠远耐看:“我钓这秋天的美景,不用弯钩怎有收获呢?”的1b
我诧然正要发问,只见湖面微澜,似乎有鱼咬钩了。他扬手一抬鱼竿,动作十分利落,拉上来的却是空钩。
我不甘心道:“刚才明明有鱼咬钩了,怎么会跑掉呢?”
他敛眉不答,不愿意说话时的样子也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我这才发现,他平凡的面孔上一双眉倒是不俗。
“我叫朱佑翔,你呢?”我起了结交的兴致。
“苏长衫。”他拿着鱼竿站起来:“近日来千岛湖有不少项目竞标的建筑商和地产商,你是哪家的公子吧。”
“被你猜中了。”我扶扶眼睛。
“我不是猜的。”他撩了撩衣摆,单色低调的布衫在风中一动,让我竟有眼花缭乱的错觉:“我是看出来的,自然很确定。”

呀,这人眼神一派低调闲散,甚至几分慵懒,但说出的话真是狂妄。
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问:“你怎么看的?”
“观其神,察其色。”
“你明明在看湖,什么时候看的我?”
“一眼即够了。”
“……”
我亦步亦趋的跟着,一头黑线。他漫不经心的把鱼竿往肩上一搭:“这次的竞标其实很简单,谁掌握了一个关键,谁就能获胜。”
我本来对生意上的事情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但他的一句话还是撩起了我的好奇心。
“什么关键?”我凑过去。
他闲着的左手指向前方:“关键就是——”
是夜,天边夜云稀疏,一轮满月金黄。
我把白天的偶遇讲给爷爷听。刚参加完首轮竞标会回来、一脸疲惫的爷爷眼神突然亮了:“谁告诉你的?”
老爷子是商场上的老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次竞标天泰公司又是全力以赴,公司的智囊提供了无数点子,做了最周密的策划,还有什么好稀奇意外的?
老人家的反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如实说:“一个叫苏长衫的。”
“苏长衫?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啊。”爷爷似乎在脑子里找这几个字,却没有搜集到任何信息。
××××××××××××××××××××××××××××××××以下为7月2日更新
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轮蛋黄一样可口的月亮。白天的奇遇太刺激了,爷爷头一次赞许了我,还让项目组连夜重新赶制策划案。那个叫苏长衫的一句话真有这么神吗?我怎么也睡不着,终于,爬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室外。
金色的月光洒在湖面上,秋风凉爽,让我简直要惬意的大喊一声了。轻松的跑向湖面,脚下是柔软的蓑草。
正在我忘情忘形时,突然脚下一空,我只觉得身体猛然下沉。
惊惶的发现自己双腿陷入了很软的淤泥之中,我大力挣扎,试图向上爬,却惊觉自己越陷越深,淤泥很快漫过我的腰,快到胸部了。
我终于发现自己的处境——沼泽,这是湖边的沼泽!
我冷汗淋漓,快绝望了。
“救命——救命——!”我大声喊,不敢再妄动,但人还是朝沼泽里慢慢滑去。淤泥快埋到我的肩膀了,我头一次觉得死亡离我这么近,呼吸渐渐压抑,我快放弃了。
一个清凉的声音从我头顶响起:“抓住它!”
我慌乱的伸出手来,求生的**让我死命的抓住那伸过来的树棍,感到有人在用力的将我往上拉,还有喘息声——的1f
终于,我的手抓到了结实的土地,满身泥浆的爬上了岸来,几乎是立刻脱力的倒在了地上,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许久,我昏眩的头脑清晰了一些,才注意到旁边的救命恩人。
一眼过去,我呆住了。月光下的容颜,让我刚刚清醒的头脑再次昏了。我突然发现,死亡和幸福有时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一瞬间,我就将记忆和现实衔接了起来。但,她早已不认识我了。
稍稍平息了体力透支的疲惫,她很快站来,单薄的脊背还是优雅的直着,拒人千里之外。
看到她转身要走了,我终于喊了一声:“正云小姐!”喊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太急切太激动而有些嘶哑。
她微讶的回头望着我。
“我是朱佑翔……不,小翔!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海盗游戏,你,你好勇敢!”我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觉得肺部的浊气吐出了大半,只是脸上烧得厉害。
乐正云似乎在记忆里搜索我提供的线索,半晌,她点点头:“那天我有件东西找不到,到花园里找哥哥时遇上了你们。”
原来那天她是去找东西。我想起初次见面她的那句话“我的木匣子呢”,立刻用力的点头:“对!对!”
我忍不住的想: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她如此宝贝?
乐正云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中很清澈:“朱先生,湖边多沼泽,行走时需当心。”
“今天多亏了你……”我狼狈的爬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她摇摇头,显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睫毛微动在月色里,简直像一片羽毛撩动在我心尖最痒的那一处,我满心汹涌着幸福痛楚、向往疑惑、欲说还休——我知道,自己被丘比特的爱神之箭射中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失魂落魄,连人都憔悴了几圈。乐正云小姐向来深居简出,不见外人。更何况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乐家人会如何揣度我的居心?我的心事也不敢对爷爷说,只一个人闷闷的窝在宾馆里。
第二十五次把废纸团扔进纸篓,我抱头砸在了床上。
——不过是想写一封情书,怎么会这么艰难?
不论怎样,这一次我不能不战而败,不能做缩头乌龟——
至少,要让她知道我的心意。
顶着熬得通红的眼睛,我把那封情书交给乐氏集团的一个熟人,只说是一张普通的卡片,烦请转呈。但我不自然的脸红肯定把信的内容泄漏了十之**,对方是位好风度的女士,并没有追问,答应帮我转交。
三天了,我不打CS不开游戏机,甚至无心洗脸出门,完全沉浸在等待的折磨中。我设想了一千种情况,简直要被这场暗恋折腾挂了。
可是乐正云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
到第四天,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悄悄溜到乐氏集团的高层和乐端成下榻的楼层,在楼道口等待着。从早上九点一直到晚上七点,终于,那让我魂牵梦萦的身影出现了。
那背影简直是毒药,一眼看去就将我的心掏空了。
我立刻冲上去,满腔热情的表白在瞬间一句也记不起来,只能嚅嚅道:“正云小姐……”
那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更为柔倦,眼中一瞬间的诧异很快归于淡定,似乎在等着我说下去。
“我……我写给你的信……”
“我看到了。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乐正云平静的说。
宛若五雷轰顶,我所有的希望都在瞬间坍塌了,精神高度紧张和一整天几乎水米未尽,突然的绝望让我几乎要昏倒,我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颤抖着问:“我没有一点希望吗?以后……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会一直为你等候,哪怕是五年,二十年……”
我想自己卑微的样子一定十分可厌,自幼的贵族训练教我有涵养的男人决不应该这样纠缠,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脏,它快要难过到死去了。我神经质般的嘶声朝那侧影喊:“我会为你等候一生的!”
“不需要,永远不可能。”乐正云的声音带着我不熟悉的残酷,彻底粉碎了我最后一点念想。我死死的扶着电梯冰凉的铁皮,看着那无情清绝的容颜被钢铁的门缓缓合上。
红色的箭头开始向下跳动,我呆呆的望着那跳得越来越快的数字,感觉那红色在迅速旋转,然后,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布置简单的陌生的房间里。我艰难的转动头,听见一个声音说:“好些了吗?”
是苏长衫。他那普通却令人舒服的嗓音让我几乎要哭出来。我用被子蒙住头,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呜咽道:“我的人生没有希望了。”
“男人只有在心脏停跳的那一刻,人生的希望才真正终结。”他的声音连一点安慰的意思也没有。
“我虽然活着,但我的心脏不跳了——永远不会跳了。”
“心脏的功能从来不止为爱情而跳。”他看到了我的颤抖:“我听服务员说你在楼道里徘徊了一整天,似乎只是为了和一位小姐说几句话。”
我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你见过她?”
“没有。”他把一杯热水递给我。
“你如果见过她,就能理解我的痴狂了。”我绝望的闭上眼。
“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只要看大家谈起她的眼神,也能想象到她的风姿。”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惋惜的回忆中:“其实情人眼里总是最完美,相貌不过是你痴心的借口罢了。”
我低头不语,心灰如死。
苏长衫拉开窗帘,阳光瀑布般洒进室内。原来,已是早上了。
那背影在窗前显得写意,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我年少灰暗的心中有种感动,这个人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为我拉开过一室的阳光,无论以后世事怎样变化,我都会报答他。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和我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苏长衫就像一个神话,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忠于与他的友谊,甘愿报答。
他不再理睬我,拿了一个小铲子去挖窗台上的一颗盆栽。
那是一小盆仙人球,浑身是刺生得十分威风。仙人球旁有一颗稻草,长得也很高了。
“你要除草吗?”我死气沉沉的从床上坐起来。
“是啊。”苏长衫闲闲的说:“除草的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拖着沉重的腿走到窗前。
“不知什么时候飘进来的一粒草种。仙人球喜旱,我三个星期才浇一次水。这稻草在干土里竟活了下来。”
他说话的语调明明是平淡的,却让人感觉蝉(禅)意清灵:“可惜前两天仙人球放在窗外忘了收,整夜暴雨把盆土浸透了湿润,稻草开始窜个儿,两天就比仙人球高出了数倍。”
我观察着那株稻草,它果然正生长得十分努力。
“以往稻草低矮,无伤大雅,现在喧宾夺主霸占土壤的养分,不再受欢迎。”他的铲子伸了下去,那草立刻连根被铲起。
我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涩涩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苏长衫毫不留情的将草扔在垃圾篓里:“在一个巴掌大的花盆里受尽委屈,这株草只是长错了地方。”
我心弦一扯。的3d
招标的最后一轮,天泰建筑夺得了“千岛湖梦”项目的承建权。爷爷想要寻找苏长衫道谢时,他早已离开了小岛。的c4
其实,他只说了一句话:“千岛湖上有如此多的小岛,但适合建筑游乐休闲区的最佳地方只有一处,选址比建房本身更重要。”
就因为这句话,在其它公司都围绕着建筑本身的设计打转时,天泰公司提出了利用落雁岛的天然地理优势,打造自然和人文景观结合的全套方案。
唯有一个地方可以得天独厚的承担这套设计——当日苏长衫拿着鱼竿,闲闲指给我看的湖对岸。
长对地方,真的是一种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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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中的这场暗恋一直没有长大,它在沙漠化的土壤中拼命生长了很久,最后被一场事实连根拔起。
我二十三岁时,报纸上披露的惊天秘密,让我终于知道了乐正云无情的理由——他才是王子,一直是。童年走独木试胆时他挺直的脊背在我眼前反反复复,哪怕那样清绝的容颜迷惑了世人,他内心的骄傲从未妥协过。
那一次,我七年的坚持终于以绝望结束。也许是苏长衫留给我的仙人球给过我解药,使得我能在这场爱情灾难中幸存下来。
心动,有时未必是福气。
爱情的种子发芽了,如果土壤不对,也只能凋谢成一场春风的祭奠。
此后,无论是爱情还是生命中的其它东西,我想,自己也许已经知道——对一颗希望的种子来说,能选择一方适合它的土壤,比拼命生长更重要。
(番外《祭春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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