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难说,丫头!”赖大爷道:“多少年不见了,谁知道难变成什么样了?就拿我来说吧!我如今是藏龙沟没人瞧得起的下九流偷鸡摸狗鼠辈,谁知道我是…要有人把我说出去,谁也不会想到这偷鸡摸狗的下九流鼠辈赖大爷,会是当年的……”倏然改口说道:“丫头,别的都能变,唯有一身所学是变不了,他那手儿功夫,像极了你二叔的‘小接引’……”
芸姑道:“可惜他不知道那瞎老人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赖大爷道:“你以为他是真不知道么?”
芸姑点头说道:“我相信他是真不知道。”
赖大爷沉吟道:“我想他也不会,只是……他不肯说出那瞎老人住在那儿,要不然咱们也可以到那儿去瞧瞧那瞎老人去!”
芸姑摇头说道:“那倒不必,您只要在他身上多下点工夫……”
“不行。”赖大爷忙摇头说道:“这小子机警得很,万一我来个画虎不成,弄巧成拙,让他瞧破了咱们,那可就……”
芸姑道:“您也不必急,反正他走的是正路,您又何必管那么多。”
赖大爷点头说道:“你说得是,可是我只是急着找你二叔……”
芙姑道:“时候还没到,可要到了时候,您不必去求,定能见着二叔,要是时候还没到求也没用。”
赖大爷道:“话是不错,只是丫头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芸姑道:“这附近不是有几个地方好去么?您何不伸个手,想个办法让他进去试试。”
赖大爷脸色一整,道:“丫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做嘛就得有把握,要不然就干脆别做,你连头都别动。”
芸姑刚要再说,赖大爷又截口说道:“这件事别再说了,刚才我跟他说你也听见了。”
芸姑脸一红,微微点头道:“我听见了。”
赖大爷道:“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
芸姑低低说道:“您做主就是了,我没有什么意见。”
赖大爷道:“真的,丫头!”
芸姑道:“真的,爹,我等他,我愿意。”
赖大爷摇头说道:“丫头,可没人勉强你?”
芸姑道:“我知道,爹,这种事应该用不着我多说,我在‘藏龙沟’碰见了他这么个人,又跟他那么好,这该是缘份?”
赖大爷微一摇头道:“我没想到……那时候你俩年纪那么小……也许你说的对,这是缘,这小子真要能风云直上了,只是,丫头,我看他对你……”
芸姑道:“爹,有些事不一定非挂在嘴上,或者行诸于色不可,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难道您还不知道么?”
赖大爷道:“丫头,我是谁,你又是谁的女儿,我要是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事儿会轮着他。”
芸姑道:“这就是了,那您还怀疑什么?”
赖大爷目光一凝,忽地笑了:“丫头,看来对相人一道,我这个爹还不如你…”
忽一凝神,道:“谁来了……”
芸姑道:“身手不差,怕是那个好邻居,好街坊……”
赖大爷一话没说,转身走了回去。
赖大爷刚到“厅堂”,壮子已经站了起来,望着外面道:“赖大爷,您有客人来了。”
赖大爷微微一怔道:“有客人?谁?谁会到我这儿来……”
他凝目往外看,可不是么,门外来个人已走近几丈内,那是个身材魁伟高大的老人,这老人看上去有五十多近六十,浓眉虎目,紫膛脸,挺慑人的。
衣着也够气派,蓝缎长袍,外罩团花黑马褂,裤腿扎着,左手里拿着一根旱烟袋,硬是湘妃竹的。
赖大爷刚讶然一句,便停住了。
“这是……”
那紫膛脸老人在门外停了步,只听他洪声问道:“这儿是罗老头儿家么?”
赖大爷返了出来,道:“您这位是……”
紫膛脸老人目光一凝,道:“这儿是罗老头儿家么?”
赖大爷忙道:“您没找错地儿,我就是罗老头儿……”
紫膛脸老人深深打量赖大爷一眼,道:“怎么,你就是罗老头儿?”
赖大爷点头陪笑道:“是的,是的,您这位是……”
紫膛脸老人道:“我姓秦,天威牧场来的!”
赖大爷“哦!”地一声,动容说道:“原来是‘天威牧场’来的秦爷,真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多问,失敬失敬,秦爷光临是……”
紫膛脸老人道:“好说,我能进去坐坐么。”
赖大爷一巴掌拍上后脑勺,窘笑说道:“瞧我,老糊涂了,欢迎都怕来不及,怎么说不能,您光临,我这几间破茅草房子增光不少,请进请进。”
他往后退了两步,让客进门路,哈腰摆身,恭敬让客。
“天威牧场”是“藏龙沟”,就是整个“热河”都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牧场,场主专门跟附近几个蒙族做生意,家大业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藏龙沟人堆里,那简直就是大财主,高不可攀。
“天威牧场”的人来“藏龙沟”,那是“藏龙沟”的大光彩,更难得是到了这众所周知,偷鸡摸狗下九流人物赖大爷的家。
这可是作梦也梦不到的事,要是传扬出去,那怕整个藏龙沟的人不对赖大爷刮目相看马上巴结。
难怪赖大爷这么恭恭敬敬,受宠若惊,唯恐不周了。
紫膛脸老人微一点头“嗯”了一声,龙行虎步,大刺刺地进了屋,赖大爷跟在后头忙叫道:“丫头,家里来了贵客了,再拿双筷子拿个碗出来,快。”
芸姑在后面应了一声,立即拿着筷子、碗走了出来。
赖大爷招了招手,道:“这位是‘天威牧场’来的秦爷,快过来见个礼。”
芸姑温顺地过来见了一礼。
紫膛脸老人凝望着芸姑问道:“罗老头,这是……”
赖大爷忙道:“我的女儿,您往后多照顾,没见过世面,您也别见笑。”
“好说!”紫膛脸老人道:“我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好女儿。”
赖大爷陪上了笑脸,道:“您夸奖,您夸奖,生在我这个家里……嘿,只怕连您牧场里的使唤丫头都不如,您请坐,您请坐!”
紫膛脸老人没多说,径自坐了下去,坐定,他抬眼望向壮子,道:“罗老头儿,这个是……”
赖大爷忙道:“他也是藏龙沟的人,自小就没爹没娘,小时候常往我这儿跑,前两年出去混了一阵子,没混出个名堂,又回来了,刚回来。”
紫膛脸老人“哦!”地一声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壮子陪着不安的笑道:“老人家,我叫壮子。”
紫膛脸老人微微一怔道:“壮子?”
赖大爷忙插嘴解释:“这是他的小名儿,这小子小时候能吃能喝,却壮得跟个牛似的,所以这儿的人都管他叫壮子……”
紫膛脸老人释然地点了点头道:“嗯,不错,委实长得很结实……”
收回目光望向了赖大爷,问道:“这么说,你今天是给客人接风。”
赖大爷忙道:“跟自己一家人一样,回来了喝喝酒,那敢叫什么接风,您可别见笑。”
“好说!”紫膛脸老人道:“是我打扰了。”
赖大爷道:“您这是那儿话,只怕求还求不到呢!真的,秦爷,您可不知道给我添多大光彩,从今后有得夸了,来,您喝口劣酒。”
抓起葫芦就要往碗里倒。
紫膛脸老人抬手一拦,道:“不客气,我不擅此道,也从来不沾唇。”
赖大爷拿着葫芦,有点窘道:“那您可别跟我客气,我……您是知道的,没什么孝敬……”
紫膛脸老人微一摇头道:“我说的是实话。”
赖大爷迟疑了一下,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把酒葫芦放回了桌上。
紫膛脸老人适时问道:“罗老头儿,你今天怎么没做生意。”
赖大爷道:“刚收摊儿,家里来了客人……”
紫膛脸老人“哦!”地一声道:“我说嘛,藏龙沟今天正热闹,也正是做生意的时候,你怎么会关着门儿躲在家里,让我找遍了藏龙沟,没见着你的摊儿。”
赖大爷呆了一呆,道:“怎么,秦爷,您找我。”
紫膛脸老人道:“我要不是找你,会到你这儿来了。”
赖大爷忙道:“说得是,说得是,我天生的笨嘴,不会说话,人也老糊涂了,您多包涵……您找我是……”
紫膛脸老人目光一凝,道:“罗老头儿,我听说你是个奇人。”
“旗人?”赖大爷忙摇头说道:“谁说的,您大半是听错了,我不在旗。”
紫膛脸老人道:“我说的是稀奇的奇。”
赖大爷啪地一声道:“原来您说的是……秦爷,那您更听错了,像我这么个乡巴老头儿,在这场地儿上混口饭吃,叫什么奇人,我可不敢当……”
紫膛脸老人道:“我说你是个奇人,是听说你有不少治病的偏方。”
赖大爷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说……我说嘛,像我这么个人要算得上奇人,那这世界上就找不出奇人了,也能把奇人全气死……”
一顿接问道:“您……您是听谁说的?”
紫膛脸老人道:“附近几个蒙族里,你治好了不少怪病,有这回事儿么?”
赖大爷道:“有是有,不过那都是碰好的,我可不敢说是治好的……”
紫膛脸老人道:“你不用跟我客气,我是来求偏方的。”
赖大爷一怔,道:“怎么,您是来……我看您气色挺好啊!”
紫膛脸老人道:“我是很好,害病的根本就不是我。”
赖大爷“哎哟”一声道:“冒失,冒失,我真该死,您可别见怪……”
紫膛脸老人淡然一笑,道:“人吃五谷杂粮,难保百病不生,害个病是常事,难道说病就病了,真要这样那可成了金口玉言的神仙了,我没那么多忌讳。”
赖大爷忙道:“谢谢您,谢谢您,那是……”
紫膛脸老人道:“是我们场主的一匹爱马病了……”
赖大爷一怔,道:“怎么,是匹牲口?”
紫膛脸老人微一点头道:“不错,是匹牲口,你可别瞧不起这匹牲口,这匹牲口可不同于一般,提了来头大得很,身价比个人都高。”
赖大爷忙道:“这我知道,这我知道,您那牧场里的牲口都是千中选一,好得不能再好的,当然不同于一般牲口,只是……”
陪上一笑接道:“说这句话您可别见怪,您那牧场里行家多得是……”
“话是不错。”紫膛脸老人道:“只是牧场里人要能治好这匹马的话,我就不会跑到‘藏龙沟’来找你了,别人不说,就拿我来说吧!我懂马,也能相马,在我手下由奄奄一息而变为活蹦乱跳的马可说无数,而这回我就束手无束了……”
赖大爷道:“我知道,您这是抬举我,只是,秦爷,我根本不懂治病,连人都是碰好的,怎么敢治马……”
紫膛脸老人道:“你的意思是说,治人的手儿不能治马。”
赖大爷不安地笑道:“您别见怪,其实,这也是实情……”
紫膜脸老人道:“以我看,能治人,就能治马。”
赖大爷道:“秦爷,这,这不是一回事儿……”
紫膛脸老人道:“罗老头儿,别让我白跑一趟,回去无法向场主回命。”
赖大爷忙道:“那我怎么敢?天胆也不敢让您白跑一趟,只是,只是……"
勉强笑了笑道:“您知道,场主的这匹爱马贵重,身价比个人都高,我又没什么把握,万一没治好反而治坏了,那……那……’
紫膛脸老人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怕赔不起,可是。”
赖大爷强笑道:“秦爷,您瞧我这个家,就连我们爷儿俩都赔进去……”
紫膛脸老人微微一笑,道:“这个你放心,场主说过,不要你赔,你尽管放心大胆去为他的爱马治病,治好了自当致酬,治不好那是它该死,反正它等于是没救了。”
赖大爷道:“真的么,秦爷。”
紫膛脸老人道:“对你,难道场主还会说话不算了?”
赖大爷道:“不敢,不敢,只是,秦爷,您既然来了,那是抬举我,赏我面子,我不敢不去,不过话我要说在前头,拿治人的方儿治马,我可没把握……”
紫膛脸老人道:“我知道,你只管尽心尽力就是。”
赖大爷道:“那是当然,您抬举我,看得起我,我感激都怕来不及,当然也要您在场主面前能有个交待……”
一顿接问道:“秦爷,这匹牲口是怎么了?”
紫膛脸老人摇头说道:“也不知道这牲口是怎么了,打三天前它就不吃不喝,躺在那儿不动,而且还很暴燥,人根本不能近……”
赖大爷皱着眉头沉吟说道:“我得去看看,秦爷,我医过人,没医过马,光这么听我也不知道它是害了什么病,我得去看看。”
紫膛脸老人道:“那是应该的,还用说么,不过我不急……”
拿眼一扫壮子,道:“你有客人在,我可以先走一步,只要你今天晚上能赶到牧场去就行,你知道去牧场怎么个走法么?”
这紫膛脸老人会做人,这么一来赖大爷还怎好照顾客人。
果然,赖大爷立即接口说道:“不,秦爷,救命如救火,它虽是个牲口,可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我这就跟您去,壮子也去。”
紫膛脸老人微愕说道:“怎么,他也去?”
赖大爷道:“他跟去好,还可以帮我个忙。”
紫膜脸老人脸上有了笑意一点道:“那好,我不坐了,咱们说走就走。”
站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赖大爷一怔忙道:“秦爷,您这是干什么。”
紫膛脸老人道:“这是场主的一点意思,您先拿着只要治好了他的爱马,场主另有重酬,包管够你吃喝大半辈子的。”
赖大爷“哎哟!”一声,双手连摇道:“这我可不能接受,请您收回去,有道是‘无功不受禄’等我治好了那匹马,再赏给我几个也不迟……”
紫膛脸老人笑道:“你就是治不好那匹马,这锭金子我也不会要回去的。”
赖大爷道:“这个我知道,只是……”
紫膛脸老人一摆手道:“别多说了,我既然拿出了手,就绝没再收回去的道理,别在你这儿让我破例,你要收拾什么吗?”
赖大爷没答话,拿眼睛瞅着桌上那锭金子,迟疑着道:“秦爷,这……这是官……”
那紫膛脸老人微微笑道:“不错,是官宝,还是京里荣丰银楼代铸的,不过没关系,你尽管用,也可以随便找一家钱庄兑现,到时候只要说声是天威牧场给的就行了。”
“那……那我只好收下了,您先请外边儿等等,我收拾收拾,招呼一声丫头看家就走。”
紫膛脸老人没说话,迈步走了出去。
眼见紫膛脸老人出了门,壮子立即拉过赖大爷低低说道:“赖大爷,您让我跟去干什么来着?”
赖大爷两眼一翻道:“趁机会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不好?小子,你可别不知福,多少人想进去瞧瞧还求不到呢?”
壮子没多说,目光落在那锭金子上,道:“无威牧场怎么用的是官宝。”
赖大爷不在意地应道:“那谁知道,有八成儿是官家开的,再不就准跟官家有关系,小子,别管他这么多了,没听人说么,尽管放心大胆用,不会出纰漏的,这一下咱们发财了……”
“发财了?”壮子道:“您能治好人家的马么?”
赖大爷咧嘴一笑道:“准好,我敢打包票,他算是找对了人,你瞧着吧!”
一头钻进了里间,再出来时,腰间多了个小布包。
壮子道:“赖大爷,我怎么不知道您会……”
赖大爷翻了他一眼,道:“连拉屎都得让你知道么,人家在外头等咱们呢!让人等太久那是失礼,跟我走吧!”
伸手握住了壮子,接着吆喝了一声。
“丫头,我跟壮子出去了,小心看家呀!”
芸姑在里头答应了一声,没出来。
到了外头,紫膛脸老人一眼,就瞅见赖大爷腰里塞着的那个小布包,他当即笑问道:“罗老头儿,这是……”
赖大爷窘笑说道:“不管法儿灵不灵,总得像回事儿,这是些用的玩艺儿。”
紫膛脸老人没再问,笑了笑径自先走了。
紫膛脸老人在前,赖大爷和壮子跟在后头。
转眼工夫下了山坡,山坡下停着三匹马,两个壮汉,敢情这紫膛脸老人是骑着马,带着人来的。
紫膛脸老人一到,两名壮汉立即迎前恭谨躬身施礼。
紫膛脸老人看也没看他俩一眼,回过头来问道:“罗老头儿,你两个能骑马么?”
赖大爷忙道:“勉强,勉强,年轻时候骑过,只是那些牲口只比狗大一点,可没这么高大。”
紫膛脸老人笑了,转过去一拍手道:“你两个骑一匹,腾出一匹来给他两个代步。”
一名壮汉答应一声,立即拉过一匹马来交给了赖大爷。
赖大爷没接,窘笑说道:“麻烦你先拉着点儿。”
转过头来向壮子道:“小子,扶我一把。”
他一手抓上马鞍,一脚踩上了橙子,壮子在身后,两手叉着他的腰,把他扶了上来。
赖大爷颤巍巍地上了鞍,还心惊肉跳地道:“小子轻点儿,摔下去不是玩儿的,这要是一下栽下去,轻嘛得躺上几个月,重一点就要命了,你也小心。”
壮子嘴里答应着,要往上爬,紫膛脸老人伸手拦住了他道:“你怎么样?”
壮子红着脸窘迫地道:“没骑过。”
紫膛脸老人皱眉说道:“算了,改改办法吧!别耽误了赶路。’
转向两名壮汉道:“你两个先上马,一个带一个。”
话落,他翻身上马,抖缰先走了。
后面两骑一个带一个,赖大爷在人身后靠得紧紧的,两只手围抱着人的腰,勒得人憋气,生似怕人跑了。
壮子究竟年轻些,脸上并没**什么,可是他两臂用的劲儿也不小,弄得那两个壮汉直皱眉。
壮子回来的时候是晌午,现在日头已经偏西快下山了。
饶是如此,藏龙沟里的热闹仍然不减,这一下全瞧见了,赖大爷骑着马,跟天威牧场的人走了。
简直震动藏龙沟,那一双双的目光,有多少羡慕,有多少嫉妒,看来赖大爷这位人物要抖,从此要抖起来了。
天威牧场离藏龙沟没多远,就座落在小凌河边儿上,南边儿是“喀喇沁左翼旗”,有水有草,这是开牧场的先决条件。
其实“天威牧场”所在的这块儿,说起来应该是属于“喀喇沁左翼旗”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成了“无威牧场”的。

地不但成了“天威牧场”的,而且居然跟这个蒙旗还井河不犯,相安无事,也许“天威牧场”的场主花了大堆的银子买下了这块地,再不就是生意上往来,彼此处得好。
日头下山,暮霭初垂的时候,赖大爷跟壮子到了“无威牧场”,一大片无垠的草原上,围着木栅,木栅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远处看不见。
大路上一个高大的木栅门,横着四个大字:“天威牧场”。
栅门上两盏大灯已经点上了,十余丈方圆内光同白昼。
从栅门往两边看,木栅上隔几丈便是一盏风灯,由大而渐小,到了远处成了一点,一圈,却数不清。
这时候草原上有不少飞驰健骑,来往成群的牛羊跟马匹之间,吆喝声此起彼落,赶着它们向中央集中。
中央另有一处大围极,成品字形共有三个,牛,羊,马到这儿就全被分开了,各进各的。
三个大围槛旁边,座落着黑压压一大片房子全是一根根的巨木钉成的,既结实又壮粗。
这片木屋距栅门还有一大段路,一点点的灯光,也难数清。
紫膛脸老人一马当先,直驰栅门口,只听栅门里有人叫了一声:“秦总管回来了,开门。”
栅门开了,几名壮汉恭谨施扎,紫膛脸老人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便策马驰了进去。赖大爷跟壮子被人带着,随后进入了牧场,守门的那几个壮汉见这两位的害怕样子,先是一怔,继而都笑了。
没多大工夫,五人三骑到了那片木屋前,看清楚了,四四方方的一圈,跟个四合院儿一样,进出这一圈木屋,另有一处大门,大门两旁有两间向外的木屋,其余的都面向里背向外,仔细点点不下二十多间。
紫膛脸老人下了马,大门两旁木屋里走出几个身手矫健的汉子,唯恐稍迟地迎前接过了缰绳。
紫膛脸老人回过身来道:“你两个在这儿等等,我进去禀报场主一声去。”
说完了话,他走进了那大门里。
壮子跟赖大爷下了马,尤其赖大爷,还是有点心惊胆战地,脚着了地他才吁了一口大气,抹了抹汗道:“可没把我吓死。”
那名壮汉冷冷说道:“可没把我憋死。”
赖大爷一怔,旋即他笑了,冲人直道歉。
那壮汉道:“算了,也只有这么一回,下回杀了我,我也不去了,要再有一回,我非被活生生地勒死不可。”拉着马走开了。
另外几个壮汉全笑了,有一个多事的问道:“喂,老头儿,你们那儿来的。”
赖大爷忙道:“藏龙沟来的。”
那人“哦!”地一声道:“到我们牧场来干什么?”
赖大爷道:“来给你们场主的马治病的。”
那人又“哦!”了一声,笑道:“真瞧不出啊!你还会给马治病,不含糊,这真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用斗量……”两眼一扫壮子道:“这小子是你的什么人?”
壮子像没听见,赖大爷却道:“他呀!他是我的徒弟。”
那人道:“哎哟!真是啊,瞧不出你还有这么挺好的一个徒弟,留神点儿呀!老头儿,那匹畜生已经伤了好几个人了,你上了年纪,你这个徒弟才二十多……”
只听另一个轻叱道:“闭嘴巴!总管出来了。”
“总管”两个字似乎十分慑人,那壮汉连忙闭上了嘴。
果然,那紫膛脸老人出来了,可是他没往外走,站在门里向赖大爷跟壮子招了招手道:“罗老头儿,你两个进来吧!”
赖大爷答应一声,一招壮子道:“快,小子,秦爷叫咱们。”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进了这个门再看,中间院子挺大,没一根草,地上铺的全是一块块平坦的大石板,干净得很。
房子门两旁向里各一间,敢情跟外间那两间是一半一半,两边各六间,对面一排三间,面子一大。
正中大的那间灯火通明,像是厅堂可以看得见,那一件件的摆设都十分考究,十分名贵。
的确,这位“大威牧场”的场主,是位远近皆知的大财主。
紫膛脸老人带着赖大爷跟壮子刚到院子里,对面堂屋里灯光闪动,一前四后地走出五个人来。
这五个人,走在前面的一个,是个清瘦的老人,长眉细目,一双目光森寒逼人,步履十分稳健。
他只穿着一件袍子,看上去很朴素,还不如这紫膛脸老人穿着讲究,两手在后头背着,气度却远较紫膛脸老人慑人。
他身后那四个,清一色的中年大汉,穿着全是裤褂。打扮十分轻便俐落,一看就知道全是练家于,而且还不是庸手。
紫膛脸老人上前微一欠身哈:“场主,罗老头儿来了。”
赖大爷没等招呼便急步上前哈了腰:“小老儿见过场主。”
清瘦老者一抬手,含笑说道:“不敢当,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别跟我客气。”
挺和气的。随即,他一双目光落在壮子脸上,道:“罗老哥,这位年轻人是……”
赖大爷回身招手道:“壮子,还不快……”
壮子应声上前微一欠身道:“壮子给场主见礼。”
赖大爷在一旁忙道:“场主,这是我的半个女婿,原也是藏龙沟的人,今天刚从外头回来,出去混了没混整齐,您别见笑。”
清瘦老人哦地一声笑道:“原来是罗老哥未来的乘龙快婿,嗯,不错,你罗老哥有眼光,你这位未来的姑爷不凡,不凡。”
赖大爷忙道:“您夸奖,他能到您这牧场来,而且能见着您,这才是他的福气,要真不凡,大概就在这儿了。”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罗老哥会说话,请过来看看我的马吧!”
转身往后行去……
绕过了那堂屋左边那间小屋,有一座马厩座落在这“四合院”的一角,站在外面,看不见有马匹,走近些看,就可看见一匹枣红色的健马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马厩里点着灯,可以看得很清楚。
清瘦老人,指着马厩里的那匹枣红健马道:“罗老哥请看,就是这匹。”
赖大爷点了点头道:“这是匹枣骝!”
清瘦老人,微一点头道:“是的,罗老哥好眼力,这儿原来还有两匹异种良驹,自这匹马得了病后,我怕它染上别的马;所以就把马匹移往别处了。”
赖大爷道:“场主,您这匹坐骑,是怎么得病了。”
清瘦老人,摇头说道:“不知道,前两天我骑着它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它就躺在马厩里不吃不喝,而且连我都不让近。”
赖大爷道:“它暴燥得很么。”
清瘦老人道:“不瞒罗大哥说,我这牧场里的弟兄已经被它伤了好几个,他们都是驯马的能手,再劣的马到了他们手里也会驯服,唯独这畜生……”
摇摇头,住口不言。
赖大爷眉锋微皱,道:“这倒是麻烦……场主,有几句话我得先向您……”
清瘦老人含笑截口,道:“罗老哥不用说了,我这位总管已经对我说得很清楚了,罗老哥能医人,医马还是首次,也没有把握,是不是。”
赖大爷点点头说道:“是的,场主,这是实情。”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只请罗老哥放心大胆,尽心尽力,真要医不好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会见怪的,也不该见怪。”
赖大爷道:“我先谢谢场主……”
望了望马厩里那匹枣骤道:“场主,我想过去看看。”
清瘦老人向身后一招手,道:“你四个先进去按住它。”
他身后那四名大汉,应声便要进马厩去。
赖大爷一招手,道:“别,场主,病中的牲口跟人一样,最怕惊扰,越多人越糟,最好能让它昏睡……”
目光一转,接问道:“场主,那位身上带有迷药……”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摇头说道:“罗老哥,开牧场的不是江湖人,不用这种东西。”
赖大爷眉锋一皱道:“那就麻烦了,进去几个人,固然能制住它,可是也会惊吓了它,这对它的病可不大好……”
紫膛脸老人突然说道:“场主,牧场里的弟兄们,也有过去在江湖上待过的,我去问问他们谁还有这种东西。”
清瘦老人微一点头道:“也好,别的没办法,你去试试看吧!”
紫膛脸老人施礼而去,有顷,步履响动,他匆匆地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个小瓷瓶。
“场主,总管找到了一瓶。”
清瘦老人两眼微睁,道:“那儿找来的。”
紫膛脸老人道:“赵松那儿要来的,我好费了老半天口舌。”
清瘦老人双眉微耸,道:“记住,明天转告弟兄们,身上还藏有这东西的,一律交出来焚毁,如有人藏匿不报,查出来按场规论处。”
紫膛脸老人应了一声,双手递上那瓶迷药。
清瘦老人又接道:“给罗老哥。”
紫膛脸老人当即转手递向赖大爷。
赖大爷也没接,摇头说道:“用这法儿我不行,还是诸位之中那一位来吧!”
清瘦老人脸上刚掠起一丝讲异神色,赖大爷接着说道:“用这法儿非得会武的才行,先想办法让它张张嘴,然后把迷药像打暗器似的打进它的嘴里去……”
清瘦老人释然地点头笑道:“罗老哥会出主意,除了这办法,简直就没有第二个办法可行,铁云,你进去晃一晃,引它张开嘴。”
他身后四名大汉中应名走出一名。
清瘦老人转向紫膛脸老人又遭:“天祥,你准备好,这事儿交给你了。”
紫膛脸老人秦天祥答应了一声,立即拔开瓶塞,倒出两颗豆般大小,色呈赤红的药丸托在掌中。
适时,那叫铁云的大汉已经开了马厩门行了进去。
只听清瘦老人一声轻喝:“铁云,小心!”
他话声才落,那匹枣骝忽然翻身站起,昂首一声长嘶,两只前蹄掀起,掌中两颗药丸化为赤红一线,一闪而进入那匹枣骝的嘴里。
赖大爷拍手轻叹道:“大爷,好准,秦爷好大的本事。”
这时候大汉铁云已退出马厩,关上了门走了回来。
赖大爷又道:“现在只等迷药化散了。”
那匹枣骝昂首站在马厩里,向着厩外众人怒目而规,看神态,的确是神骏异常,算得上是罕见的良驹。
秦天祥道:“只怕用不了一刻工夫,它就要躺下了。”
说话间那匹枣骝掉头向里又卧了下去。
赖大爷笑道:“差不多了,这个玩艺儿还真管用。”
又等了片刻,那匹枣骝没动静了,赖大爷一声“行了”,转过头去望着身后的壮子道:“走,小子,跟大爷进去打个下手。”
说完了话,他自己就要往里走。
清瘦老人抬手拦住了他,道:“慢点儿,罗老哥。”
一摆手道:“铁云,进去试试去。”
铁云应声进了马厩,他身手不凡,可也小心翼翼,步子迈得非常轻缓,准备随时应变。
他进了马厩,那匹枣骝没见动静,再近些,它仍躺在那儿一动未动,铁云一直走到它身侧,它躺在那儿就跟死了一样,一动没见动。
清瘦老人微笑道:“行了,罗老哥,你请进去吧!”
赖大爷道:“真谢谢场主了,让这位铁爷替我冒险……”
说着,他带着壮子进了马厩,到了那匹枣骝身边,赖大爷往下一蹲,先伸手摸了摸那枣骝一身既密又细的毛,然后扯了扯马鬃,不由叹道:“好骏的马,这辈子我还是头一回见着。”
抬眼接道:“壮子,过去把它的嘴扳开。”
壮子应声走了过去,弯下腰,伸两手扣住那匹枣骝的上下颏,轻易地把马嘴扳了开来。
只听清瘦老人在马厩外喝了一声。
“好膂力。”
赖大爷回过头去笑道:“这小子别的不行,就是身子壮,劲儿大。”
回过头去就近马嘴端详了一阵,然后点头说道:“行了,松手吧!”
壮子松了手,直了直腰。
赖大爷又在马肚上按了按,最后翻开那匹枣骝的两眼看了看,这才直起了腰,站了起来。
清瘦老人忙问道:“怎么样,罗老哥,是什么毛病?”
赖大爷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说句话场主您也许不信,以我看您这匹枣骝没毛病。”
清瘦老人微微一怔,道:“怎么说,没毛病。”
赖大爷道:“是的,场主,您这匹枣骝没毛病。”
清瘦老人两眼微睁,讶然说道:“那它好好的怎么会不吃不喝,脾气那么暴燥,连我都不让近呢?”
赖大爷微微一笑,转身走出马厩,壮子也跟了出来,赖大爷到了清瘦老人面前,一抬眼,笑问道:“场主,您这匹枣骝配过没有。”
清瘦老人道:“还没有,这匹马是异种,不容易找到合适的牝马,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匹,却又让一位朋友骑走了。”
顿了顿,接问道:“罗老哥的意思是说毛病出在这儿。”
赖大爷点头笑道:“场主,毛病就在这儿了,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您那位朋友把那匹牝马骑走,别看它是畜生,通灵的畜生跟人一样,它害了相思病了。”
清瘦老人失笑说道:“罗老哥真会说笑。”
赖大爷正色说道:“场主,这不是说笑,是实话。”
清瘦老人敛去笑容,道:“那么,以罗老哥看该怎么办?”
赖大爷道:“场主知道,这心病还须心药医,别的一点办法没有……”
清瘦老人道:“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找匹牝马给它配一配了。”
赖大爷道:“您这牧场里头自然是牝马很多,怕的是随便找一匹恐怕不行。”
清瘦老人眉锋一皱道:“罗老哥的意思是说,非得把那匹找回来不行么?”
赖大爷道:“恐怕不行,我说过通灵的畜生跟人一样,它也不会随便乱配的,不过您可以在牧场里找匹牝马试试看,行了最好,真要不行只有把那一匹找回来了。”
清瘦老人皱着眉点头说道:“说得是,也只有这样了……”
回身摆手,道:“柳青,你去叫他们选匹牝马来。”
四名大汉中,那稍为白净一点的一名应声而去。
没多大工夫,柳青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壮汉,手里牵着一匹通身漆黑发亮的高头骏马。
柳青近前一哈腰,道:“您看看合意不合意。”
清瘦老人刚把一双眼打量上那匹黑马,那匹黑马一声长嘶,惊慌地往后便退,像是看见了什么。
那壮汉吓了一跳,死拉活扯地才好不容易拉住那匹黑马。
也许是黑马的这声长嘶,马厩里那匹枣骝有了动静,摆摆头,踢踢腿,不稳地翻身站了起来。
这一站不要紧,那匹黑马又一声长嘶,又惊慌地往后直退。
这一回那壮汉硬是拉不住它,还是秦天样过去伸手帮忙,一把扣住那匹黑马的辔头才把它制住。
赖大爷叹道:“看来您这匹枣骝的确不凡,别的牲口都怕它。”
清瘦老人难掩心中高兴,一摆手,喝道:“去两个帮个忙把它推进去。”
铁云、柳青走了过去,秦天样跟那壮汉在前头拉,铁云跟柳青在后头推,好不容易总算把那匹马弄到了马厩门口。
可是到了马厩门口,那匹黑马说什么也不肯再往里走了,一直踢弹嘶叫,任凭那四个死拉活推,就是没办法动它半步。
清瘦老人双眉一扬,道:“穆桐、李化,你两个……”
“别,场主。”赖大爷一招手,道:“让壮子帮个忙去……”
转过头去道:“小子,别瞧着不过去,伸把手去。”
壮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了过去道:“麻烦那位把门开开。”
那壮汉腾出一只手拉开了门。
壮子回头过去,冲铁云跟柳青道:“二位请让让。”
铁云跟柳青疑惑地望了望壮子,然后收手退向一旁,那意思似乎是说我两个都不行,你小子行了。
壮子没理会,伸两手按在马后,突然一声轻喝:“放手。”
他往前一推,那匹黑马立脚不稳,一下子冲进了马厩,秦天祥连忙松了手,那名壮汉松手松得慢一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被带进马厩去。
清瘦老人两眼一睁,倏现异采,喝道:“好一身神力,为我生平仅见……”
他这里话声未落,马厩里声势吓久,那匹枣骝向着那匹黑马猛踢狂咬,逼得那匹黑马没处躲。
赖大爷眉锋一皱道:“场主,看来不行……”
清瘦老人挥手沉喝道:“开门。”
那壮汉惊魂甫定,闻言忙拉开了门。
开门处,那匹黑马一溜烟般冲了出去,那壮汉生怕那匹枣骝跟出来,忙又把门关上了。
清瘦老人向着那壮汉一摆手,道:“你去吧!没你的事了,让它定定神再把它赶回去。”
那壮汉应声飞步而去。
壮汉走了,清瘦老人皱着眉沉默了。
赖大爷道:“场主,看来您只有把那一匹找回来了……”
清瘦老人转眼望向秦天祥,道:“天祥,拿我信物,找个人到承德去一趟,快去快回!”
秦天祥恭应一声走了。
赖大爷道:“怎么,场主,您那位朋友上‘承德’去了。”
清瘦老人漫应一声道:“希望他别再上别处去……”
目光一凝,道:“罗老哥,谢谢你跑这一趟,请跟我到堂屋坐坐,我有一点小意思……”
赖大爷忙道:“别,场主,您这匹马还没算好,等它好了您再赏我几个不迟,其实您这匹马根本就没毛病……”
清瘦老人摇头说道:“话不是这么说,错非罗老哥你看出它害的啥病,我这‘天威’牧场里的人,还是救不了它。”
赖大爷道:“您要这么说,那就等它的心病好了之后……”
清瘦老人微一摇头,含笑说道:“不必,早谢晚谢总是要谢,还不是一样,请跟我来。”他转身就走。
赖大爷忙道:“场主,您请慢一点,我的事儿还没了。”
清瘦老人回过身来道:“罗老哥还有什么事?”
赖大爷道:“您这匹枣骝要是等那匹马来了之后,就这么让它配,配完之后它的毛病虽然好了,只怕您这匹枣骝也完了。”
清瘦老人忙道:“怎么,罗老哥。”
赖大爷笑笑说道:“场主,您是个明白人,这就跟黄河一样,一连下了好几个月的倾盆大雨,只有那地方决了个口……”
清瘦老人两眼一睁,道:“我明白了,真的么,罗老哥。”
赖大爷道:“您想想看,咱们人不也这样么。”
清瘦老人眉锋微皱,点头说道:“不错,是理,那怎么办……”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