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负伤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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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凌左手扶着断掉的右手,条件反射地想用身体硬接下土狼扑过来的利爪,沉静如水的眼眸闭了上去,准备承受再一次的创伤。他身上多处的伤口流失着生命力,已经没有再多的力气反击它的进攻,甚至连本能的躲避他都不能,不,不是不能,是不想,因为,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师弟妹,是他楚云凌要保护的人。下山前,他曾经那样郑重地对师尊许诺,楚云凌是不会让后辈站在自己身前的,除非他倒下!可是这样毫无预兆的伤害出现时,楚云凌才无力地感觉到,原来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他连削弱危险都做不到,保护,听起来竟然有些可笑,在绝对的力量下,人,是那么的脆弱。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楚云凌感觉有些不妙,马上睁开了眼,果然,古商儿的长剑挡住了土狼致命的长爪,楚云凌眼前有的只是那个常常笑得明媚的小师妹坚毅的背影,刚强、坚定、像是那刀剑不摧的钢墙,令他素来清淡的瞳孔中也不由有些动荡。从来没见过古商儿这样的背影,那个被娇宠着的小师妹好像永远都那样无虑和骄傲,留给他的记忆中,她的背影应该是活泼热烈似葵花向阳,骄慢任性如牡丹吐艳,何时有过这样令人安心的氛围?
晨曦已经冲了上来,只比古商儿慢了那么一步,然后他也看见了那座大山似的背,隐约有楚云凌的影子,那个把大家都纳入保护范围的背影感觉只会属于二师兄,然而当古商儿挺身出来后,才知道原来和这个急噪的师妹也是如此契合。
形势不容多想,千百个念头只在瞬间涌向脑海,不到细想就又恢复平静。古商儿的剑与土狼的爪刃相互撞击,摩擦,激射出让人发麻的金属声响。晨曦也不滞碍,俯身挺剑移上,晨曦的剑剑身有些铜色,在夜之中映上了星光,却有金光流溢,剑向着土狼一刺,眨眼化作了暗夜扫过虚空的流星,带动四周的气流往土狼的面门扑去;同时,古商儿默契地把剑架在土狼的两爪之上,正好压制着它却无法再进一分。瞧见迎面而来的锋芒,土狼微曲着前爪就像蹬开,古商儿仍死命地制着它的前爪,只要它一放松弯曲铁定就会被生生地砍下来,因而进退两难的土狼发疯般地挣扎抖动着一双前爪,企图想从古商儿的剑下抽出,野兽的力度不住地传到商儿的剑上,有些湿滑的液体顺着她的剑柄滴落,溅作一地妖异的碎红,那是古商儿撕裂的虎口流淌的血液。晨曦的剑近了,近了,土狼狰狞的面即将摧毁在他的剑下时,身后的烟火突然大喊:“小心!”
迟了,土狼身上的毛发兀的竖起,前爪本来就锋利的指甲伸长了近倍,一用力就将古商儿的剑弹了开去,巨大的力量甚至让她往后凌空翻了个身双脚撑地左手撑在前方想缓解冲击力但仍要向后滑行一段距离。晨曦的剑被架住,他一下子从土狼的锐利凶器中抽出剑来,两种坚硬的物质碰撞闪出了火花。楚云凌还来不及上去,又或着说他的伤势已经不允许他阻止什么了,土狼丝毫不理会晨曦,野兽的狡猾和灵兽的智慧让它选择了一直在后面锁着眉头一脸担忧的烟火,它微微低下身形,然后纵身一跃,就越过了几人当头扑向了烟火,闪着寒光的指甲就要嵌进她的身体!
“叮!”空灵的撞击声仿佛让夜空都一阵震荡,烟火惊恐的眼神还定在方才那生死之间,久久回不过神来,挡在她身前的,是容颜绝丽的黑袍少年。他手中的匕首抵着土狼的锐爪,土狼锋利的指甲尖端离他月华般绝伦的脸只差分毫,只要再往下一点,就可以看到他脸上绽放的血莲妖冶惊骇。
“秦……秦公子……”烟火清朗的声音这时颤抖了些,但是还能听出关切之薏和感激之情。秦柯织的身影在静谧的夜里不知怎的,有种颓落的哀伤,这感觉不是因为他的情绪而觉察的,这样的忧霾就若一种随身的香气,一到夜晚就无可避免地散入空气,一时间让人忘了现在是什么危急时刻,好像周围一切都无法驱散这寂寥。
秦柯织的力度连古商儿都不及,再加上方才土狼不知怎的力量突然涨了近一倍,古商儿一转身本想奔向烟火,然后一眼看见秦柯织挡了出来,还没让她悄然松一口气,瞳孔就陡然紧紧缩了起来,耀眼的星眸里全是惊诧:“秦哥哥!”一声叫唤居然揪心的让人心中一颤,晨曦闻言才刚刚收了砍空的剑势,回头一瞧,就愣了。
樱红的血丝顺着秦柯织几近透明的薄唇滑落,他本来就已白皙的面容现在几乎苍色,单薄得似乎会突然崩溃,看得古商儿等人心惊肉跳,怎么会?怎么会受伤?秦哥哥……无声的呐喊在古商儿心中无限地扩大,秦柯织嘴角延绵的鲜红刺得她手脚发酸,一阵无力感忽地袭了上来。烟火处在秦柯织后面,脸色还维持着方才土狼扑过来的惊恐,看到古商儿等人变了脸色望着秦柯织,有点不安蔓延开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还没碰到秦柯织的黑袍,就看到他的身子晃了晃,向后跌进了烟火的怀里,这时这位兽原的小姑娘才看见秦柯织是被土狼的力度震成了内伤,不住地往外呕血,绝美的脸上缀着妖魅的瑰色,高贵与妖冶的糅合,搓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美人殇绝笔。
土狼抽出被架住的指甲,磨猾出“哧哧”的声音,不见停顿,瞬间又往原先的目标刺过去,动作比先前更加利落,晨曦终于赶了过来,长剑对准了它的头顶,用尽了全力想把这畜生刺个顶头穿,土狼觉察到身后凉风飕飕,杀气汹汹,野兽的本能在此时发挥的绝佳的作用,不待细想就放弃了攻向烟火的势子,立马侧过身去,可惜晨曦因楚云凌的伤已经心急如焚,刚才秦柯织嘴角不断涌流血和楚云凌终于痛晕的身子更是让他恨极了这狼,眸子里闪过阴狠的暴虐,甚至咬尽的牙都渗出了铁锈味浓郁的血弥漫口腔,一剑势不可挡,砍下了土狼的左爪,顿时血化涌泉给这夜添了残忍肃杀的恐怖。古商儿见状,当然不放过这好机会,顾不上虎口淋漓的伤口,沾着血抄起剑俯冲向因失掉了一只爪而在旁边打滚的土狼。

举剑!今夜月色朦胧比不上剑身星光璀璨。挥剑!泼洒的血雾污了她火红的劲装。收剑!那狼血肉模糊,断开的肢体不住抽搐,最后只留一地的腥臭黑红,古商儿的剑柄上,也流了一剑她双手绽出的红色液体,一滴一滴淌着,声音清晰得吓人。
那边土狼被拦腰断了开去,这边也伤了不少。楚云凌右手骨折,身上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痛得他晕了去,秦柯织被土狼的凌空一爪强劲的力量震得呕血不止,本来就单薄的身体像随时会消失了去,古商儿双手都因为虎口深深的裂口麻痛得无法再动,晨曦眼里有近乎疯狂的嗜血凶光,他执着剑冲向土狼的尸体旁,拼了命地劈向那些残肢,扭曲着脸放声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声音里有撕裂了的痛和疯狂,让一直注视着他的烟火眼泪不止地滑落。
直到那已经凉了的血溅了晨曦一脸,土狼的尸体却成了一堆碎肉。晨曦眼底的血光才慢慢褪去,只剩一脸木然地望着自己的手发怔。古商儿把楚云凌扶进了营帐里,烟火也扶了秦柯织到里面休息,明亮星光下,只有晨曦呆望着广袤的草原,任干涩的泪模糊本来爽朗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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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
无垠的草原有风吹拂而过,绿海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微波,满目的翠色是那样的自由而奔放,什么样的水土养什么样的人,草原人一向都是热情而自由的。
几个小孩一边驱着羊吃草,一边嬉闹,如果羊群是一片绿洋中浮生的白莲,那么孩子就是在其中游戏的顽鱼。追逐,打闹,荡漾在脸上的笑容比太阳还耀眼,还带了草原自由清新的味道。天渐渐黄了,又渐渐变红,草原与天相接的地方,残阳如火。
晨曦赶着自家的羊往圈子去后,扛着跟细长的棍子就向家跑去。他的家跟草原中一般的牧民一样,是一个大大的白色帐篷。远远就看见帐篷上方炊烟袅袅,晨曦的心情是满足而愉快的,想着今天自家阿妈的酥烤羊肉,自己最喜欢的羊骨汤,晨曦不由加快了脚步。
白色帐篷上的炊烟越来越粗,最后变成了赤红的火光。那里传来的不是熟悉的羊肉香味,而是烧焦了东西的腐臭。晨曦的心提了上来,心脏跳动的声音居然清晰可闻,脚步更快,更快,最后变成了狂奔,然后他看见,那个家,烧起的冲天的鲜红艳丽,比天边那乌金坠落的瑰丽更加妖娆而绝望。
晨曦躲在了晾着被褥的架子后,那被褥还是昨日他和阿妈一起洗的,有淡淡的青草味。可是昨日还笑得慈祥的阿妈,现在成了眼前那只草原狼嘴下的一堆腐肉。早上出去赶羊时,阿爸爽朗的笑着说明日教他骑马,“我的儿子怎么可以不会骑马!来,晨曦,你爸我可是好手啊!”那句夹着笑的话还犹在耳边,可是那个被自己视作骄傲的阿爸成了堆在一旁的残肢,总笑得爽朗的脸变成血肉模糊的一片。地上周围都是血,或者有的是阿妈的,有的是阿爸的,有的是死掉的几条草原狼的,晨曦他不知道。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七八条草原狼嗜着他阿妈的肉,饮着他阿爸的血。他甚至怕得哭不出来,喉咙堵得难受,连叫声都是嘶哑而绝望的。张开嘴,只吐出了一个音节,竟也微弱得像是蚊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离他最近的一条狼闻到了气味,绿光幽幽的眸子盯着他慢慢靠近。晨曦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满眼都是血,粉红的,鲜红的,黑红的,瑰红的……满眼都是狰狞的白骨,细碎的残肉。动不了,根本动不了,尽管心里不住地叫着:逃啊,快逃啊!可是双腿却像被什么攫住了,粘在地上无法移动一步。那狼张着还附着鲜血的大嘴,一阵腥臭腐肉味迎面向他扑来,他看见了它的牙齿上还残留着粉色的碎肉片,顿时晨曦脑中一片空白,竟可笑地想着,那碎肉究竟是阿妈的,还是阿爸的呢……
问讯而来的牧民拿着锄头弓箭,秉着火把来了,狼群寡不敌众,留下了几具尸体后剩余的几条带着伤逃了。牧民们为这些狼只是普通的狼而有些松口气。然后灭火,收拾尸体。由始至终晨曦都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家变成了一摊黑灰。甚至在牧民抬走他父母的尸体时也没有什么反应。有的牧民好心过来告诉他事情的经过:最近有狼群袭击已经多次了,这天他父母不幸遇上,而他阿妈刚生了火没人控制,就烧了帐篷……
晨曦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有人抬着具狼的尸体从他面前经过,他突然发疯似的爬起来,抢过身边的人的锄头,扑上去撞开了抬着尸体的牧民,几近疯狂的不断用锄头砸向那具凉尸,干涸的眼中终于流出了泪,和着溅到脸上的狼血模糊了他稚嫩的童年。
他的童年已经结束了,结束在火光潋滟的那一刹那。
然后过了两年。
留荆门的大堂内,师尊面容慈祥:“你叫什么?为什么想学武?”
堂下少年笑容爽朗胜阳:“我叫晨曦,我想保护重要的人,我不想再次在失去重要的人时感到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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