腻红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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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顺子捧上六碗姜汤,又往紫铜熏炉里加了不少香料,看看胤禩的脸色,打了个千,悄悄地退了下去。
我裹在胤禩的貂皮大氅里,还是忍不住地哆嗦。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恐惧。
胤禩蹲在我面前,低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一笑,轻声说:“没事,就是有些冷。”
胤俄三人站起来,讪讪地说:“四哥、八哥,宫门马上要落钥了,我们先告辞。”
胤禩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立即舒展开来,握了握我的手,笑道:“外面冷,你就在这里陪四哥喝茶,我去送送他们就回来。”
我身上一寒,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裹了裹大氅,终于只点了点头。
胤禛伫立在窗前,手中端着一杯茶,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我疑惑了半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忽然又哆嗦了一下。他既不是看窗外迷蒙的景色,也不是看那大片大片流泻下来的雪花。他的神色十分迷惘,仿佛什么也没看。
烛光照在他的背上,长长的影子微暗地映到墙上,虚幻而寂寥。
“灵犀……”
“嗯,什么?”我神情恍惚地抬起头,发现是他在叫我,不由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没有听见您的问话。”
他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下午我对八弟说今天吃的那糕点别致的很,跟平时吃的不大一样,八弟说是你店里的人做的,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个。”
“那是我在杭州时跟西洋的传教士学的,觉得好玩,就在这儿开了一家店。您要是吃着还好,我明天就派人送些到府上来。”
“也不用这么麻烦,你那家店叫什么名字,我叫人去买就行了。”
“叫逍遥。”
“逍遥……”他低低叫了一声,顿了一顿,转身拿起大氅披上,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你跟八弟说一声,我先回去了,书房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处理。”
“是。”我连忙站起身,送他出去。走到花厅的门口,一个小太监拂开帘子,低声说道:“爷当心凉。”
胤禛头微微一侧,那小太监一惊,手顿时收了回来。晶莹璀璨的珠帘在我面前轻盈落下,一串一串,冰冰凉凉,贴着我的脸,呼啦呼啦地响着。
他转过身,隔着帘子,静静地看着我。
这是一个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暗幽幽的,泛着丝丝凉气。庭院间的羊皮灯笼在雪中轻轻晃动着,照得雪花如淡红色的花瓣,细细飞舞个不停,象一场无休止的雪梦。郁郁的花树间,侍卫走动的身影隐约可见。两只寒鸦厉叫着从院间飞过,影子一寸一寸移过雪地,带着幽暗的风纹消失在墙外。
雪落的声音忽然滞重起来,寒气也愈发逼人。
天这么冷。
我蓦地惊醒过来,重新拂开帘子,笑道:“八阿哥回来后,我会告诉他的,您请慢走。”
花厅口上悬着两盏宫廷描花红黄纱罩灯,本来在风中摇摇晃晃,似熄未熄,此刻两边的风一起灌过来,它们反倒亮了起来,由上而下地照着,他脸上那层斑驳的阴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在我放下帘子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就像我滑下山坡,他握住我的脚踝那样,紧紧握住我的手腕。
一串串水晶珠子相互碰撞,轻轻“叮叮”作声。
那小太监连忙背过身,走到廊角处。
我吓得腿又是一软,用力抽回手,低声道:“当时……谢谢您。”
就在这时,帘上忽然闪出几道亮光,随着由远即近的细碎脚步不断摇曳变幻。胤禛的神情迅速恢复了平静,松开我的手,转身朝外走去。我刚刚在火盆前坐下,就听见胤禩和他寒暄的声音。
两人的声音都温和有礼,一点蛛丝马迹也听不出来。
我打了个呵欠,把衣领竖起来,蜷进椅子里,慢慢阖上眼睛。
“睡着了?”一双温暖的手抚在我的脸上,轻轻摩挲着。我没有睁眼,转了一个身,靠在他的肩上,问道:“刚刚摔得痛不痛?”

他环住我的肩膀,面颊贴在我的头发上,笑道:“还好,你呢?”
“我也是,都怪十阿哥,把大家一个个骗下去了……”胤禩的身上有种特殊的香味,靠在他身上,仿佛整个人都沉入那华美的香气中,冷丝丝的空气忽然变得缠绵悱恻。花厅里燃着乳黄爪棱玻璃球,发着晕黄的光,象一个粉光脂艳的细颈美人,拖着长长的裙摆,悉悉簌簌地响着,一直响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胤禩似乎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可是我都没有听到。我把手放进他大氅的深处,暖意象馥馥的香雾,包裹着一整颗心,没过一会,我就坠入了梦乡。
醒来时,我安然躺在自己的床上。天色已经放晴,在积雪映照下,从窗外射进来的晨光五彩斑斓,色泽清寂美丽。我看着站在床边的小如,不由有些奇怪,问道:“我怎么在这里?”话一出口,就知道糟糕,立即掩住嘴,缩进被子里。
果然,她脸一板,“临走前夫人千叮万嘱,要我们好好照顾你,可是……”她的目光渐渐哀怨下来,只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我不知自爱,令她辜负了主子的期待。
我连忙投降,“昨天实在太累了,八贝勒的哥哥弟弟,个个都是食人生番,我能保住一条命回来见你就不错了。下次注意,下次我一定注意。”
她这才放过我。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等会儿去蛋糕店,让人把各种糕点用荷叶纸包三份送到四阿哥府上去。你要亲自看着他们包,决不能出一点差错,知不知道?”
“放心吧,等你吃完早饭我就去。”
我想想还是不放心,又说道:“那些伙计做事也不妥当,你带个人跟你一起,也不用见四阿哥,把东西交给门房就可以了,他自会送到四阿哥那里去的。”
小如有些奇怪,“怎么忽然对四阿哥这么上心了?那……”
我瞪了她一眼,她才没有接着说下去。
她中午才回来,神色有几分古怪,道:“原来四阿哥和八阿哥住隔壁。”
我吃惊地抬起头,“隔壁?”
她点点头,“我们那次从东面走的,所以没有看见。”
我又花了三分钟,才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们俩是邻居!额头上顿时布满黑线,对康熙大人的景仰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此水绵绵无绝期……他居然让他两个这样的儿子住在隔壁!
难怪别人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停了一下,问道:“八阿哥府上的人有没有看到你?”
“没有,我今天从伙计口中无意中知道后,也留了个心思,从西边过去的。”她看看外面,悄声道:“那门房好像知道我要来,对我很是客气。”
我想到胤禛的手段,身上陡然一冷,胃口全部没了。我搁下筷子,叹了口气,吩咐小月:“把帐簿拿过来。”
年尾时天气十分古怪,风几乎赶在人身后猛刮,云就在头顶上汹涌飞过,大雪象一匹无穷无尽的白色锦缎,从天上一直铺到地下。几天过后,慢慢转为淡薄稀疏的雪花,在半明半暗的白夜下轻轻地旋转,缓缓飘落下来,彻底冻结万物。
在这寒冷的天气里,胤禩和三阿哥胤祉协助太子一起跟蒙古来的使者斡旋,笑称这段时间每天只看见羊满地跑,闻到的都是羊煽味,吃到的全是烤羊肉,他几乎都要成为一头羊了。
我一边理帐,一边微笑着倾听。
在他完成从人到羊的这个转变过程中,我顺利实现了从羊毛到金子的转化。年底,心情大好的我给每个伙计都发了双薪,另外还包了一个大红包。
清理帐簿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在“云裳”的帐簿上,各府女眷都榜上有名,最夸张的是大阿哥胤禔的福晋,一次就定了二十套衣服。但是四阿哥府上的女眷却从来没有来过。看来史学家们说雍正皇帝吝啬,倒也不是冤枉他。
腊月底,一切才安定下来。腊月二十七,胤禩邀请我到他府上过除夕,我考虑再三后,冒着被小如轰炸的生命危险答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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