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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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与杭州不一样。
美丽的西湖湖畔,四季景色皆宜。春天,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夏天,荷花开了一塘,明艳的红色,儒雅的粉色,碧蓝的天空上一缕缕洁白的云絮,缓缓地移动着,变幻姿影,明净而舒畅。在那个地方,不用争、不用算计、不用担心他不爱我,没有恐惧、没有害怕。
我不知道庄子最后有没有从化蝶的梦中醒来,但是我知道他最后的领悟是:人世间的是是非非,是无所肯定的,太过认真,反倒是真的陷入梦中,不能自拔。
“又在想什么?”他轻轻抚弄着我的睫毛,一根一根地划过,轻笑道:“听说睫毛长的人很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笑。
“等会打算许什么新年愿望?”
“希望回家的路上不要遇到劫匪。”我侧过头,看着他,笑道。
“京城的治安这么好,还真不容易遇到。”他也笑。
“出了京城就不一定了,所以要求菩萨保佑。”
他一愣,没有说话。
我的推断一点也没错。象他这样的人,很难爱上别人吧。在他们眼里,权力比女人要可爱得多。
我忽然微笑起来,庄子说的至正确不过,做人太认真,一点益处也没有。
“你说过你会永远陪着我。”他支起身子,紧紧地盯着我,语气却平淡地似乎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我高估了自己,人总得量力而行。”我微笑道。
他应该也听说过安亲王外孙女的性格,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更何况,康熙还训诫他,要去馋远色。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负责任的。”我轻轻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胸前,笑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一支饶舌的鸟儿在窗外细细啾鸣着,许是天气太冷,叫着叫着,声音便黯了下去——大约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
卧室里异常安静,静得几乎可以烛火摇曳的声音,呼呼嗦嗦,寂寂地响着。
他的手臂忽然用起力来,我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抬起眼睛,他脸上那惯常的笑容已经隐去,有一丝淡淡的怒气。
“就算我不答应,你也还是要走?”
我默然想了一会,轻声说道:“是。”
那盏宫灯霎了霎,突然熄灭了,帐内顿时漆黑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他的呼吸就在耳边,温暖的,柔和的,象一汪水。
“灵犀,不要离开我。”过了许久,他突然开了口,声音低如蚊鸣,“我向你保证,绝不让你受到伤害。留下来,不要走……”
我一呆,连忙仰起脸,眼里的液体倒流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来,我曾经对他说,“我会永永远远地陪着你。”
仿佛已是天宝年间的事。
那时,我误以为他如我爱他一般地爱我。我的这句话是说给怒的,而不是八贝勒。我的心,遗失在一个叫怒的人身上,再也找不回来了。
“逍遥,我爱你。”
小丫鬟重新点上灯,迟重的红晕色的光,疏疏地照进帐来,顿时漫起一层红色的薄雾,一朵朵五彩祥云就在这雾中悠悠流动,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崭新世界。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看着我。两人的目光一样的不敢置信。看了半响,我们同时轻轻叫了一声,紧紧抱住对方。
我没有走,哪里也没有去,一直睡在他的卧室。
醒来时,阳光已经射进屋来,满眼的灿烂,照得人心花怒放。“怒……”我转过身子,突然怔住了。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只有半边空着的床与我无言相对。最里侧,有一个鲜艳玲珑的东西,我仔细看了半天,认出它就是昨天硌疼我的珊瑚角坠。在大年初一那暗重的晨光里,是那么地寂寥。

不知以后还要寂寥多久。
昨晚没有走,大概一辈子也走不了。
“贝勒爷吉祥。”外面响起丫鬟请安的声音。我一惊,连忙滑进温暖的被窝,闭上眼睛。脚步声在床边停了下来,我屏息静气,一动也不动。
“再装我就呵你痒了。”
我心中忽然一安,睁眼笑道:“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八贝勒好本事。”
“不知是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把一个大男人踢得飞起来的?”他俯下身,吻在我的额上,“我早上去把小如带来了,她现在正帮你准备洗澡水。”
原来这就是一大早没见到他的原因。我心中一暖,决定把郭络罗氏抛在脑后。她再横,也横不过胤禩。
胤禩家的浴室象一个小型游泳池。读王仁裕的《开元天宝遗事》时,记得他对帝王家的浴室有这样一番描写:“奉御汤中以文瑶密石,中尖有玉莲,汤泉涌以成池,又缝锦绣为凫雁于水中,帝与贵妃施镂小舟,戏玩其间。”
我和老二狂笑不已,直说王仁裕是个色情狂。在浴池里划船——春色无边啊。此刻看到胤禩家的浴池,才知道王仁裕说的是实话。这里虽然不能划船,但是也有**米长,水质透明清澈,池底雕刻着奇花繁叶,映着清清的池水,甚是好看。
小如正和几个丫鬟一起往浴池里撒香料和花瓣,看见胤禩抱着我进来,连忙跪下请安。我又羞又怕,只有把脸埋在被子里。
等会不知会被小如怎么修理……
所以,当我听见胤禩只让小如留下时,吓得腿肚子都打起了哆嗦。
她一声不吭,等浴室里只剩我们两个,还是板着脸不说话。我看着身上的斑斑红迹,也有些脸红。这证据太明显,一看就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上次仅仅是被胤禩抱进屋,就被她教训了几天,更何况现在。
“小如……”我试探着叫她。
她试了试水温,道:“这温度正好,你先泡着吧。”见我脸色不太好,她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叹了口气,“我知道,贝勒爷是这般的人才,对小姐又这么好,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老爷太太都不在这里,没有人为你做主,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太太交代呢?”
能出什么事,最大的事就是胤禩不娶我。我眉头一皱,按住心口,伏在池边。
没有人可以不在乎,我更不能。
胤禩未时才从宫里回来,神色平静,但是眼底的挣扎和焦躁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我故作不知,一直住到元宵节才回家。其间他偶尔会出门赴宴,担心我一个人无聊,找了许多西洋的宝贝送给我,比如望远镜、音乐盒,却从来不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而这段时间,只有胤禟、胤俄、胤禵三人时不时来府上做客。
是啊,他早已决定好了的。他爱我,但是更爱权力。
“我想明天早上回家。”我看着他的脸,轻声说道。皇子的大婚一般提前半年就要开始准备,我自己走,总比被人赶走强。
窗外是一轮满月,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纱窗直映进床幔,他的脸在月光下莹莹闪光,我在一片阴影之中。
腰间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我送你。”他说。
“谢谢。”我伏在他的胸前,声音轻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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