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博导们的那些闹心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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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做教授做到得意时,是非要弄个“校长、院长、系主任”之类的头衔傍身的。最不器的也要做学科带头人,教研室主任就不大好写到名片上了,因为那是副教授的资本,抢晚生后辈的饭碗是没有义气的。
但高校改革之后,名字越叫越大。大凡有几所教学楼,名正言顺地在每年高考中招生的高等院校,都叫了UNIVERSERTY,COLLEGE久被嫌弃。除了还没有做好上级主管部门沟通工作,不得已正在反省和大兴土木中的,都不大肯还停留在“学院”的层次。还好国外没有类似的改革,不然麻省理工学院这种“省办院校”,必难逃一死,不是给合并了,就是走综合化发展道路了,改名做麻省理工大学,搞不好就有中国文学系的学生从这里毕业出来,那不是大笑话?
于是有个后遗症,除了211之类的老大,校长或可挂个副省级,下面那些校长、院长能挂什么级别还真不好说。往往任职的文件和工资条上的待遇上会是“括号正处级”。下面的虾兵蟹将如过一定要套行政级别,只好套科级。所以便是教授,有副省级的教授,恐怕也有科级的教授,可怜好好一个教授,竟被个括号里的内容给弄的没了品。
即便如此,教授们还是非走了这条没品的路,才算的得意。没有这个括号,好比武林人士行走江湖没了名号。磨剑十年,要是不得杀几个人立威扬名,江湖上说话就没人理会,搞不好还有性命之忧。所以行走江湖,名号是第一要紧的,武艺倒是不妨。因为杀人保命的法子很多,不一定非要硬来。所以端教授的饭碗,括号也是第一要紧的,学术成果倒是不妨,因为形成成果的法子也多,不一定非要硬来。
如果真要硬来,只怕还未必有武林人士幸运,行走江湖没了名号,还有武艺,武艺不济,大不了退出江湖,逍遥世外。但教授们要是不曾弄上个括号,却是衣食悠关。政治上的后果,包括外出考察、做学术报告,开各种年会的机会小于百分之五十。经济上的后果,包括拿不到油水充足项目、做学术报告的报酬少若干百分点、各级各类的奖金发放时所乘的系数变小,如此等等。高校里的规则和官场的规则大同小异。官场有个领导职务,非领导职务,高校就有带括号的教授和不带括号的教授。好比古董瓷器中的官窑与民窑,价值不可比拟,自然官窑要金贵得多,民窑总是卖不起价钱的。所以不带括号的教授,任你本事比天大,只好安守教授的本分,教授学生。
在工商学院,得意的教授,莫过郑大奎,本分的教授,也只有陈家声。郑大奎的得意门生是汤小涵,陈家声的不肖弟子是舒简。两个徒弟虽是死党,两个导师却谨守君子之交的古礼,文人相轻,是古今不变的真理。
陈家声和郑大奎的过节工商学院乃至整个学校无人不知。
陈家声和郑大奎的出身不同。陈家声是北大的经济学专业毕业 ,颇有才子风范,当然才子的那点臭脾气可也不小,等闲人和等闲文章入不得他的法眼。自己写个东西,也小心的紧,生怕堕了北大出身的名头。而郑大奎是典型杂家,经济学倒是经济学,不过前面多了两个字“政治经济学”。后来在人文学院做的得意到校领导认为可提拔的地步,可惜没有位子,怕曲了他的大才,就曲线救国了一下,以政治经济学教授做了工商院的副院长,顺利成章地充管理学博导。
当年舒简入学很是困惑了一下,为何北大才子不敌杂牌军。后来才知道,原来北大才子没有博士学位,而杂牌的是杂牌,博士学位倒是齐齐整整的摆在那。提拔领导的履历管不了你名校的好出身,而要看博士完整简历的。所以党校的博士和北大的博士在人事档案里的含金量完全相同,只有在找工作的简历中含金量才差别巨大。这其中的道理深刻,找工作的小硕和立志小博的小硕不可不知道。
陈家声和郑大奎的另一个过节来自庸俗的房子。当年,高校住房改革的时候,陈家声论资历、论年龄都应该能够分到一套新校区的大房子,但就因为少了个括号,所以要排在资历稍差但有括号的郑大奎之流的后边。等人家挑完,陈家声自己看中的那套已经被另一个括号教授挑走,轮不到他。这个才子的脾气上来,说什么也不干,直闹到校领导那。象陈家声这种有资历但没括号的教授,是高校里校长们最头疼的,好比关节炎,平常固然可以置之不理,真要刮个风下个雨,能把你给疼死,又不能把胳膊大腿的给剁了。各个高校里都有这种教授,校领导们瞧固然瞧他不上,惹可也惹他不起。
陈家声发脾气的结果就是,在老校区拿了两套加起来100个平方的房子,而原有的70平米也概不退还。这样,陈家声才感到出了这口气。但这100平米是八十年代的,而新校区的要年轻十几年,想想还是心理不平衡。谁知道这几年房价疯涨之外,小学中学择校风愈演愈烈,这八十年代老态龙钟的房子还成了抢手货,价格一下子破了万。陈家声这个笑啊。郑大奎的新房子一下子比这老房子吃了大亏,因为新校区虽然不算偏远,但没有学区,地势毕竟不如老校区,房子每平米竟然差了2000多。郑大奎何等人物,自然不甘心,这两年总琢磨着要翻翻房改时的旧帐,但他显然在这件事情上吃了败仗。事情往往是这样,吃了东西要人家吐出来,那是万万没有可能,何况是让陈家声吐出来呢。

基于以上的种种不同,陈家声和郑大奎指点学生的手段也各有不同。陈家声自己写那么几行字也要谨慎小心,等闲不敢做数学模型,怕有抄袭的恶名,对不起北大的招牌,而给人耻笑。所以他对舒简的论文要求尤其严格,从尾注、脚注的格式、出处和数量,到整个论文的学术风格无一不问,无一不改。改得八番十遍,才勉强可以过关。要在小论文里冒出个数学模型来,那非扒了层皮般地去找好文献资料以为引证,还要左右论证。陈家声一直认为自己是经济学出身,数学算不得强项,所以实在拿不住主意,就去找数学系的教授请教。这个他可是不怕丢了面子,所谓隔行如隔山。他常常说,就是数学系一个普通讲师,只怕也比他这个经济系的教授做出的数学模型地道。学问的事情,决不可盲目托大。所以他再三嘱咐弟子们,没有十足把握,不要把数学模型拿来炫耀,经济学也绝对不是几个数学模型就能摆平的,学几年博士,能把前人那点东西搞明白就不错了。
而郑大奎对数学模型的态度则截然不同,对学生也要和蔼可亲的多。副院长比较容易拿到项目,所以他手里经费充足,经常会召集学生小小聚会一下以增进感情。而他的学术指导一般也不会象陈家声那样放到教室里,而是放到饭桌上。饭桌上说的话自然和教室里说的话不同。所以郑大奎这样教育汤小涵:“写论文这种事不一定要那么认真。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博士,要都创新出个新理论来还得了么?所以很多事情你不懂不要紧,关键是要唬的住人。”
汤小涵听了就有点找不着北。不认真而要唬的住人,这个确实深奥。郑大奎自有高论,他这么解释:“什么才能唬的住人呢?就是在论文里面多整几个数学模型。”郑大奎娶了东北的夫人,耳濡目染地说话就带东北味道,这个“整”字用的十分熨帖。他说:“数学模型你不懂不要紧,可以叫人帮你做,也可以直接的把人家的成果转换一下。比如,都是人工神经网络的诊断模型,你可以把对肝癌的诊断模型和对企业创新能力的诊断模型互相借鉴一下。这决不是剽窃,谁能说企业创新能力和肝癌是一回事。你的文章里有这样的模型,基本上就可以当作创新了。再整点表格、数据什么的,大概十页纸保证有六、七页是这种东西,配上大量的英语文献。不管你懂不懂,看没看过,一定要有。尾注要保持百分之七十以上英文文献。哇噻!”
汤小涵每每听到这里,胃里的东西就会翻江倒海,顺便仰慕一下导师与时俱进而年轻的心灵。郑大奎于是得出“哇噻”的结论:“人家看见你的论文里又是模型,又是数据,又是英语原文的注解,能不被唬住么?!”汤小涵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心思了。
基于以上的种种不同,舒简和汤小涵认为,两位博导指点论文的思路基本上是种花和种菜的思路。陈家声种花,专种名贵品种,几年也出不了一篇论文。而郑大奎种菜,专种有市场价值的品种,一年搞个十来篇论文是小意思。因此,陈家声只好继续给学生改论文,郑大奎可以随心所欲地开辟新天地。
因此,以舒简和汤小涵的道行,这博士读的着实的不易,这两年,被导师折磨得花容憔悴。万没想到躲到文理兼收类的博士点,还是逃脱不了数学和英语的折磨。
鉴于两人的死党身份,和相互对数学模型和英语八级的同样仰慕程度,两个人经常会做个角色互换,就是,舒简负责所有的数学模型,而汤小涵负责所有的英语文献。论文的发表自然也是两个人的名字,这个叫做资源共享,合作愉快。
陈家声一直欣赏舒简,认为她是自己弟子中最可能给他争气的一个,倒不是她才华多出众,而是她那份婉转的工夫的确高明。好比宝姐姐论资质才华,恐怕是比林妹妹要差些。但那起、承、转、合的工夫,林妹妹可是一辈子也赶不上。现在的博士,只怕才华多少都有点的,只是十几二十年书这么一读,不呆都带了几分呆气,加上博士的头衔,还多几分傲气,全忘了“江海下百川”的古训,总有怀才不遇的感叹。殊不知才华只是工作中的一个部分而已,比如你有绫罗锦缎,也要有好的裁剪功夫,才能做的成象样的衣服。有的时候,裁减工夫反比绫罗锦缎重要。因为粗布衣服只要剪裁得体也能成了精品。换个文雅的说法,就是“博士教育也要注重培养综合素质。”在这一点上,陈家声有自知之明,自己万万不及弟子,也没有转圆的余地。所谓取长补短,他希望弟子在传承自己那一点点呆气的同时,也兼而有些婉转的功夫,才不至于象自己一样,到吃了大亏才去补救,已经晚了。
陈家声欣赏舒简,当然有点同是北京人的香火之情,舒简的理科背景让他十分满意,至少这数学水平在所有弟子里面是最好的。以舒简的数学成绩,在理科生里想要考上博士那是决不可能,但往文科生成堆的经济学博士里一混,还真是有点卓尔不群的味道,足够被仰慕。
而郑大奎也是欣赏汤小涵的,她的经济学名校科班出身不同凡响。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自己整不明白的那点事儿,汤小涵能说的头头是道,而且英语八级的好。郑大奎有了汤小涵这弟子,等于劫道的得了把好刀,走哪都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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