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融雪·春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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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带来春旱的春雷
“听说……”
“啊?林南她爸爸……?”
“呀呀?是真的……”
“真的真的啊……我亲眼……”
大家兴致勃勃地带着炫耀的表情,讨论自己的爸爸妈妈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偷偷地躲到角落边。
老师布置下来,写自己爸爸妈妈的作业,我宁可被罚站,也没有写,没有交。
即使天很黑,走廊很暗,我却从来不叫爸爸爹爹来教室接我——学校大门口,风是很大的。好几次,我看到夕阳勾勒出这个,或者那个侧影,心都会忍不住,一抽一抽地疼。
从来不告诉别人,我家住什么地方,也从来不敢去别人家玩——惟恐有回访,揭穿了爸爸和爹爹。
就算不感兴趣,我也会努力地去学跳皮筋,学踢毽子,和女生打成一片。
习成绩以外的东西,我学着大家的样子,保持同一步调。微笑,在我不那么开心的时候;号啕,在我挤不出眼泪的时候。
低调,忍让,不冲突。
——这样的话,就没有问题了吧。
就没有问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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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正是女生八卦神经开始高度发展的时代,礼仪教育的初步展开,完全无法跟上八卦日新月异的成长速度。
左右前后悉悉索索的密谈声,一日多过一日。声音小得正好让老师无法发现,大得正好能清晰地抵达我的耳膜——后来想起来,或许那不是礼仪教育缺失的结果,而正是八卦传播的一种高等技巧也说不定——可在那个年代,我只是非常想转过头去,告诉她们:如果真的想要在别人身后讲坏话,麻烦声音再小一点,你们这样,会打扰人上课。
我终是没有说。
如果你们的声音,实在不够小,那么,我会让我的过滤功能,进化得足够好。该忽略的,我都会自动忽略掉。
每一个回头的时候,看到那边的人群,像倒了树的胡狲,做鸟兽散。每个娇嫩的脸上,都带着面具般僵硬的笑容,背后,声音嗡嗡地响起来。
这样的场景,竟让我欣喜莫名。中伤永远来自背后,我就能一直拥有眼前的安宁。
和平是值得珍惜的,虚假的也好。
我不要江河,我不要湖泊。我只要一层薄冰,让一切,看起来,平静安详。
只是,看起来而已。
可以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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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我希望这次,我可以冷静地回忆它,没有颤抖,没有空白,没有眼泪。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日子,大约是下午一点的时候,课还没有开始。教室里的人三三两两的,做作业,讨论问题,或者睡觉。我趴在桌面上,享受着冬日特有的懒散和温暖,倾听着那歌词相似曲调不同,已然回响了半个月的催眠曲,昏昏然。
我的眼皮似乎是合了一下。
等再睁开的时候,世界变了。
整个世界,缩小在一群到一群成年男女脸上——那里拥挤着愤怒,歧视,排挤,扼杀……以及,许多,连名字,我都叫不出来的,极负面的情绪。
为首的,是女性。
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我素来是不愿信的,可她却把心挂在脸上,由不得我不信。
她的身上,裸地撒发出歹毒的恶臭,一步,一步,缓缓地,缓缓地,逼近我……

她在说话,似乎。腥红的嘴唇,以一种接近人类极限的速度运动,唾液的星子在冬日的阳光中,反射出刺眼的恶毒。
临界点的高压,残酷地剥夺了大脑的正常工作环境,黑屏,当机,失序,信息遗落,无政府状态……
我努力睁大了眼睛,眼前却只有雾蒙蒙的一片,连着耳边迷离的嗡嗡声,混淆着我的感观。五感高速却无序无组织地运转,送来的信息在中枢撞车,互相打架……
她在说。
她还在说。
她依然在说。
她仍旧在说。
旁边的人也开始说。
说。
说。
说。
说……
我本能地后退。
——是那种,很熟悉的,非哺乳类肉食性动物的压迫感……
“我的女儿怎么能和变态的家的杂种一起上课~!学校的老师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这样的社会残渣也混进来,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冷冽入骨。
教室被他们塞满——他们的体积,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感觉。
没有人觉得他们是入侵者。
大家只是看着,连年轻的小班主任也在看着。
默默地,看着,带着一点同情,加一点鄙夷。
“阿姨……”声音很小,然而我已经赌上了所有的勇气——我们下午还要上课……
“谁是你阿姨?你有没有廉耻啊?你们艾滋病也敢好意思叫我阿姨?艾滋病懂不懂?中国是怎么搞坏的,就是你们这些不知廉耻的……”
她逼近了我的脸。
努力地向后缩……
拌到椅子,跌到。
爬起来,逃跑,脚软,坐倒在地,爬起来再跑。那种非哺乳类肉食性动物的压迫感,挤满在胸腔里回荡,我能听到自己呼吸间**的惊惧。第一次,我如此深刻地如此迫切地感觉到生存的绝望和对生命的渴望,“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虽然不知道,活下去,我该去哪里……
又软跌了一次,爬起来了时候,正对上走廊旁边,柱子后面,那一抹残酷的笑容——白裙子,乌黑的长发,乖巧可爱的面容。
是尚灵。
她探着身子,从自以为我无法瞧见,或是故意要让我看见的角度,仔细地,研究性地,一寸一寸,打量着我的颓败。
然后,冲着我的方向,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那是一种,满意的,带饭菜芬芳的,大型,非哺乳类肉食性动物的
笑容……
———————分——————
站起来,继续逃,我的脚啊,请你争气……拜托……就这一次……
撑起身,软倒,又撑起,复软倒。
膝边肘边的渗出的血点染红了水泥的地板,我却,竟然当真不觉得疼。
几乎是一种草食性动物的求生欲,我只知道,要逃跑,逃跑,逃得远远的……
“啊——!!!!”手被抓住了,我尖叫起来。
看不清抓我的是谁,意外的力气极大,拉着我,向着教室的方向拖……
身体运动与大脑完全脱节,似乎是摊软了,又似乎在凭着本能疯狂挣扎。
耳边有尖叫的声音——似乎是我的,又似乎不是。
我听到了古老的,带异国情调的舞曲。
荒蛮的岛屿上,热带雨林里,血祭前的舞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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