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虫与皇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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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是个日本鬼子”。大家把身子俯的更低了。面对鬼子,蚊子的叮咬算不上什么了。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听惯了清脆的枪声,要不是今天亲眼所见,打死也不会相信,还会有无声的枪。
大家心中暗道:侥幸,要不是刚才铺天盖地的蝗虫,扰乱了鬼子的注意力,说不定就有兄弟倒在这悄无声息的枪口下。四周暗藏杀机,不知道有多少鬼子埋伏在周围。
一架涂着膏药旗标志的日本运输机,顶着烈日从西北飞过来,在大洼边缘转头向西,一串儿伞花从天缓缓而降。
这时宋春茂才发现,大洼边儿上铺了一块儿标有红十字的白布。第一个落地的是个大个子,落地后伞也不收,抱着双肩看着天空陆续飘落的日本兵。
日本人也许天生不适合跳伞,个子不高,蜷缩着罗圈腿,用几根绳子吊在半空,活像去了壳的绿毛龟成精。落地时,粗短的小腿站立不稳,摔成了滚地葫芦。更有几个直接落进了水坑中,扑扑腾腾飘浮不定。有的好不容易拽着水边的芦苇杆儿慢慢的爬上来,那情形真像上岸晒壳的老龟。一艘宋春茂等人从未见过的船划出芦苇荡,把落水的鬼子救上岸去。
这一次空降下来有三四十人。岸边的红荆丛中划出更多的小船,把这些鬼子接到对岸的小高地,随后那块白布也被人收起。这些从天而降的鬼子兵钻进帐篷,小高地又恢复了平静。
宋春茂一伙儿还是静静的伏在红荆丛中,丝毫不敢乱动。鬼子可以从天上跳下来,用的枪没有一点声音,且枪法准的要命。
自古以来靠柳条船运送人员、物资的大荒洼水泊,居然来了不知什么材质的小船?眼前这一切的一切,冲击着这些戏子、农民出身的战士们的心灵。
又是一声轻响,这次射中的是一只野兔。宋春茂回顾一下弟兄们,他们眼中也流露出一丝丝不安。
敌人的枪法好的出奇,这次居然没有发现人家的射击位置。
“他娘的,邪门儿了”。宋春茂暗骂了一句。
夏天白天长,太阳迟迟不肯下山。已是晚上八点了,夕阳西下,残阳如血,红霞满天。傍晚的蚊子更加猖獗,宋春茂几个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摞满了一片片红疙瘩。
蟋蟀、蝈蝈儿的叫声,更让人心烦不已。
小高地的帐篷中钻出一群鬼子站成立两排,第一个从飞机上跳下来军官模样的人,正在给鬼子们训话。令人称奇的是,他的身边也有一个翻译,垂首站立。对那军官鞠了一躬,“嗨”了一声。然后,转身翻译成日语给他的同袍听。
宋春茂倒不像刚开始那么紧张了,支愣起耳朵想听清楚鬼子们说些什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放弃了。他既听不懂大个子军官讲什么,也弄不明白日语翻译的是什么。
姜立柱用手捅了捅宋春茂,小高地上队伍的最后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六个穿土黄色披风的鬼子。肩上扛得不是三八大盖,上边还绑了一个单筒望远镜。这时,就在他们对面的红荆丛中又钻出一个同样装束的鬼子,默默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
宋春茂明白了,那件土黄色的披风是连头一起盖住的,趴在地上,和大地浑然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且这东西还防蚊虫叮咬。
“这小鬼子是他妈鬼啊!这玩意挺有意思,回去我也得弄一件”,宋春茂暗下决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鬼子们开饭了。常庆虹盯着吃饭的鬼子吞了一口吐沫,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的声响,他又饿了。
小高地上的鬼子端着便携式铝制饭盒,没吃几口,架不住蚊子的叮咬,又纷纷钻进了帐篷。在他们掀开帐篷的一刹那,一束灯光透了出来,随着帐篷门合上,再无一丝丝灯光透出。大家暗赞鬼子的帐篷密封的真好。
帐篷门又开了,几个身着披风的鬼子扛着枪,悄无声息,分头隐没在黑暗中。
宋春茂摸不清这些鬼子的虚实,不敢冒然行动。定夜后才引着几个兄弟悄悄地撤出来。生怕惊动了那些鬼子们的神枪手,匍匐出很远,觉得安全了,才直起身一路狂奔。
跑进了黄河古道,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待大家气喘匀了。这宋春茂说话了:“兄弟”,他一指姜立柱,“你和大力神还有六郎,去给司令报信,把今天所看到的情况讲一下,让军师和马姑娘赶紧拿个主意”。

姜立柱有些不情愿,道:“为什么该我回去,马僮留下来比我有用吗?”。说完,像是想起点儿什么事儿来,一拽三国浦志,问道:“马僮,今天那些鬼子哩哩地说了些什么?”
三国浦志觉得宋春茂今天对他的信任感到格外感动,一高兴,中国话居然说得不像往常那样磕磕巴巴了。
那个高个子军官是德国人,克劳斯少校,负责训练日本的空降兵。这些空降兵,是从各个甲种师团选拔出来的佼佼者,日本参谋部认为战争是最好的训练模式,让这些帝**队视为宝贝的空降兵部队,在华北以战代练。目标是消灭那支神秘的游击队,而这支游击队的大本营,就在这几百万亩的大荒洼中。
等明天的最后一批空降队员到来,汇集到一起后,就开始行动。第一个作战目标就是解救那四十余名被囚禁在这片荒洼中皇军的医护人员。
三国浦志有时说话词不达意,宋春茂这些人听的一丝不苟。前后贯穿的想一想,也就明白了这批鬼子此行的目的。
“那些把望远镜绑在枪上的是什么人”?宋春茂问道。
“那些人是狙击手,专门负责打冷枪。枪上面绑的不是望远镜,是瞄准镜”。三国浦志毕竟当过三年的鬼子兵,见识当然要比这些土豹子要多些。
神枪手、瞄准镜、冷枪,这一连串儿新名词听得让大家脊背发凉。“不是说只要被这些人盯上,命就没了吗?”姜立柱问。
“差不多吧,很少有人能从狙击手枪下逃生”。三国浦志坚定的说。
宋春茂道:“不用争了,按我刚才的安排行动吧”。
常庆虹摇着大脑袋说:“我想跟宋哥哥在一起,不想回去”。
宋春茂道:“好兄弟,听话,你还小,这里太危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司令跟你父母没法交代”。
姜立柱又道:“为什么要我回去送信?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宋春茂又反过来劝姜立柱,道:“兄弟,只有你回去最合适,大力神年纪还小,经历也少。回去了怕他说不清楚”。
姜立柱看了看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不好意思在固执了,勉强答应了。
花贵申难得发一次言,道:“大哥,我也不想走”。
宋春茂语重心长的说:“说实话,大哥也舍不得让你走,可你当初劫火车跳车时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冒这个险”。
花六郎道:“要为这个,我就更不能走了。兄弟们去冒险我躲在后边儿,让我情何以堪啊”。
本来宋春茂也不想让他一起回去送信,听他这么一说,马上点头答应了。
姜立柱带着常庆虹消失在夜色里。
宋春茂看了看剩下的三个兄弟,苦笑道:“说实话,我再也不想回那鬼地方给位子开席了”。此话一下,大家都觉得浑身瘙痒难当。三国浦志双手在身上乱抓,孙瑞良拿下他的手,道:“不能挠,挠破了容易生疮”。说着从河堤上拔下一把艾蒿,蝗虫对这东西特有的气味很敏感,都敬而远之不去碰。剩下别的植物的叶子都被蝗虫啃食一空,越发的显得艾蒿葱葱郁郁。
九郎把艾蒿在手里揉碎,挤出绿色的汁,慢慢的涂在三国的脸上。又对宋春茂道:“大哥,你也弄点这东西擦上吧,有了这气味,不招蚊子待见”。
宋春茂等人依言照办,抹完后把两只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赞了句:“好东西,好味道”。
几个人悄悄地返回下午的潜伏地,水泊中的青蛙伴着蟋蟀,在漫天的星光下,组成了一副完美又和谐的大自然篇章。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来自天籁的大合唱,此情此景很难和刚遭受蝗灾后的萧条景色融为一体。
被蝗虫啃光的枝桠下,隐藏着“毒蛇”的无数只眼睛。宋春茂他们慢慢的爬行着,半个小时只移动了不到十米,稍微的轻举妄动都是鲁莽的。
稍有动静青蛙蟋蟀就会停止鸣唱,紧接着就是扑通扑通的跳水声。这样的蛛丝马迹不会逃过敌人狙击手的眼睛,冷枪子儿是吃定了。
显然宋春茂几个已经是出色的战士,他们的行动没有引起任何生物的反应。直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露水打湿了衣衫,温度也降了下来。欢唱了一夜的青蛙们随着最后一两声鸣叫恢复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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