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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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难峰--
峰如其名。
传闻中,登此峰有九难,次次皆为九死一生的人间绝险,故而名之。
然,此峰虽以险恶著名,却也因天然的险境恶土而培育出无数珍药灵果,吸引无数医者前仆后继的前来寻访。
只是,峰名九难亦非空谈,鲜少有人能自这山上安返……
所以,当十天前执意登峰的两人之一被背着下山时,山下野店的张老儿只能摇头叹息。
「兰姑娘,吃饭了。」
再次将简单的膳食送入客房内,张老儿用他那苍老却充满劲道的嗓音劝道。
灯光下,谷兰清丽出尘的容颜有着难掩的疲惫之色,一双明眸带忧,浓浓的倦意漾在她脸上,更显得她瘦削纤弱。
「我不饿。」谷兰头也不回的答道。
与她一身清冷空灵气质相互辉映的清脆嗓音,因多日不曾合眼而略显喑哑,但谷兰依旧固执而倔强地守在床头,不肯稍事歇息。
端着食盘,张老儿对谷兰的固执不由得焦急地皱起眉头。
谷兰的固执早在她将因采药摔落山崖而昏迷不醒的唐谦独力背下山之时便已表露无遗。
试问,若无过人毅力,以谷兰一介纤弱的女儿身如何能将一名比她高上一个头的大男人自险恶难行的九难峰上背下来?
对这名淡雅出尘的清冷女子,张老儿不知从何劝说,但又不得不开口,「人是铁,饭是钢,更何况是像您这样不吃不喝的照料?想来唐大夫也不愿见您为了他而累出病来。」
张老儿极力劝说着。一方面是因为担心着谷兰,另一方面更为了她是唐谦唐大夫的救命恩人!
唐谦的医术在大河两岸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特别是这天灾**接连不断的苦难年头,唐谦分文不收的为百姓治病,仁心仁术不知救活了多少条性命,在一般贫苦百姓眼中,唐谦唐大夫无异是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任凭张老儿百般劝说,谷兰只是一径的望着床上昏迷不醒之人。
荧荧灯光,映照在谷兰清丽出尘的容颜上,也投射在病榻上。
病榻上,是名即便在昏迷中仍可看出不凡的男子。
剑眉、挺鼻、薄唇,端正贵气的五官、颀长的身材,不论叫任何人来评断,都会觉得他是名难得一见的翩翩美男子。
「先搁着吧,我待会儿再用。」
「可是……」
张老儿还待说什么,床上之人的动静早已夺走谷兰所有的注意力。
「呜……」一声几近无声的低吟。
「你终于醒了!」淡漠的容颜难掩欣喜,谷兰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地。
即便明知唐谦的伤势并无大碍,但直到亲眼目睹他清醒前,她不安的心始终悬在半空中,无法落实。
当然,有些话别扭的谷兰永远不可能老实说出口。但在心底,她偷偷地感谢上苍,因为唐谦的清醒。
欣喜中,谷兰神情飞扬,眸中带泪,「我就知道你果然是遗祸千年的祸害,怎么也死不了!」
剎那间情难自己的惊喜过后,别扭的性格让她掩饰住内心的喜悦,口中道出的依旧是刻薄恶毒的骂人辞汇。
「以你的恶性,就连最难缠的小鬼也不愿搭理……不管遇上什么事,总会化险为夷,平安无恙……」
谷兰笑骂,闪烁泪光的眼眸盈满释怀后的安心。
随着恶毒言辞说出口,她连日来的忧心焦虑仿佛尽逝于风中。
「你……」唐谦右手扶住床缘挣扎起身,「你是谁?」
眼前之人有张真诚的担心面孔。但他却一点也记不得对方是谁。
唐谦眯着眼,努力思索。昏沉不已的脑袋逐渐发挥作用,留存在他记忆中的最后一个景象浮现……
「我记得……自己似乎在采药时失足落入山涧中……敢问姑娘,是你救了我吗?」唐谦问出最有可能的答案,然而谷兰瞬间刷白的面孔却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谷兰心头掠过一阵恶寒。唐谦的神情不似造假……而他的神情,也不是她所熟知的唐谦。
「别开这种玩笑……」
在这一刻,她忽然希望唐谦会突然笑开,像每一次捉弄她时一般,承认这一切全是他的玩笑。
「你……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吗?」谷兰颤颤地开口求证。
「当然,在下唐谦,一介医者。采药时因一时疏忽跌落山涧……」唐谦理所当然的答道,但他的眼眸突然泛生困惑。
他抬起自己的手臂,望向那支撑着自己身子的右手--那只手完好无事,不察半丝痛觉?!
他记得自己跌落山涧时,右手臂确实被尖锐的岩石狠狠划开一道既深且长的口子,但现在……
唐谦忍不住撩起衣袖检查,他的手上确实有道伤痕,但却是一道痊愈多时的旧伤痕!
「这是怎么一回事?」唐谦惊讶的抬起头来,直觉看向在场中唯一能予以答案的谷兰。
「你忘了……」谷兰心头怒火高升,「你居然忘了!」
唐谦的记忆停留在两人尚未相遇之前!
明白事实之后,谷兰心头混成一团怎么也无法清明。
她分辨不出填塞心头的莫名情绪为何,有点担心、有点薄怒,更多的是不住上涌的怒气与失落……
乍见唐谦清醒时的喜悦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情绪与满满的怒气。
谷兰蹙眉怒眸,责备的话忍不住冲口而出。
「该死!臭唐谦你胆敢将我遗忘!」她咬牙切齿,说不出自己究竟气什么,然愤怒中更多的是心慌意乱。
「我忘了什么?」唐谦扬眉,本能的追问。
她眉心蹙紧的模样教他莫名心疼。而这样的情绪让他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山谷……清泉……空灵飘逸的身影……
脑海中,片段的画面迅速闪动、掠过。
思绪一片混乱,像是记起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脑中的影像杂乱交错,汇集成两个字自唐谦口中脱口而出。
「谷……兰……」
他眼神急切,焦虑的神情仿佛想抓住下意识冲出口的名字在他心中是何意义。
「兰.....儿……」
唐谦再次开口,似乎要忆起什么,然而还来不及捕捉住这当中所蕴藏的涵义,剧烈的痛楚便取代了一切,让他抱住自己的头颅。
「好痛!我的头……」
「唐谦?!」顾不得追问与怒气,谷兰蹙眉迅速让唐谦平躺,冰凉素白的手搭上他额头。
见唐谦仍是一副亟欲起身追问的模样,管不住嘴巴的她连声急骂:「别动!你这人,除了会找麻烦之外还会什么?!老是找时机作怪,连一时半刻也安分不了……」

熟悉的斥喝声让唐谦安静地任谷兰摆布。
额上,谷兰的手触感冰凉中带有一丝眷恋,让唐谦无法反抗,也不思反抗。而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痛楚似乎在谷兰的手抚过后减轻许多。
唐谦看着专心为他减轻痛苦的谷兰,突然开口道:「我认得你。」
「废话!」谷兰忍不住啐了一口。
「而你和我的关系是……」
脑海中,记忆是一片模糊空白,然而唐谦心头却鲜明的留着自己因谷兰痛苦神情所被牵动的情感。
虽来不及捉住脑中那一闪而逝的影像究竟是什么,但感觉却骗不了人。
他知道,不论眼前的谷兰和自己是何关系,他绝对见不得她有一丝委屈痛苦,哪怕只有一丝丝也不行!
这样直接而强烈的情感是唐谦最先忆起的部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疑问只能向谷兰求证。
面对唐谦的追问,谷兰的心同样慌乱无措。
她的心满塞被遗忘的怒气及一份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失落……
唐谦忘了!
忘了她、忘了她的真实身分、忘了两人之间的事、忘了一切……
他怎可以忘了她?!
盛装着怒气的心被眼前一脸茫然的唐谦刺激得越加别扭,谷兰骂道:「闭嘴,你现在马上给我闭上眼睛睡觉,最好你这颗笨脑袋能在一觉醒来后自动恢复正常,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谷兰自问,得不到答案的心教她硬是将脸侧向一旁,不愿见到唐谦眼中的期待。
「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旁,总算找到讲话机会的张老儿连忙开口附和,「是啊,唐大夫,你就安心的休养伤势,有什么问题等伤势无碍后再问也不迟。」
「可是……」
唐谦还想说什么,他本能的望向谷兰,她却转遇身,明白显现出逃避心思。
唐谦妥协地叹了口气,他不忍心再为难谷兰,只得顺从地躺下。「好吧,就依你们所言,明天再谈。」
谷兰点头,细心地为唐谦盖好被子。只是,任谁也不知道,在她镇静的外表下,有一颗比唐谦更加混乱的心。
*****
屋外一片昏暗。
离开唐谦所在的客房后,谷兰回到这间名义上属于她的房间。
这儿,虽是她的房间,可打从住进张家野店起,她一直待在唐谦房内看护病情,不曾在这儿过夜。
屋内一片漆黑。野店简陋的客房中只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及一张老旧的木床。
懒得点燃烛火,谷兰直接和衣上床。
她心头闷塞,郁郁不张,不停地咒骂:「该死唐谦……可恶唐谦……混蛋唐谦……」
不明白梗在胸口的这把无明火与失落感是为了什么,躺在床上,谷兰辗转反侧,虽已有数日不曾合眼,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无法入睡。
「难道会是为了唐谦?!」不自觉的,谷兰低声说出心头疑惑。
一想到唐谦望向她的陌生眼神,一阵鲜明的刺痛与酸楚掠过谷兰心头。
「不,不可能的!」谷兰高声驳斥,「唐谦忘了我不正顺了我的心,我怎可能会为此伤神?」
她忘了房中只有自己,并无他人,不知是要说给谁听一般,极力摇头,用力的否认。
「唉,好烦呀!我这是怎么了呢?」
再度翻了个身,谷兰越来越不明白自己。
识得唐谦前,她是株生于幽境、花了千百年岁月好不容易修得人身的兰草。
就因为她遗世独居,就因为她才刚修练**,所以她才会蠢得将自身秘密老实地告诉那个相貌温文,实则奸诈狡猾的唐谦……
在唐谦的要胁之下,她才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离开生长所在。
而今,唐谦忘了一切,失了要胁她出世的把柄,她该感到高兴才是,因为她再也没有任何把柄在唐谦手中了!
可当唐谦一脸茫然的问她两人是什么关系时,她居然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为什么?!
沉闷的心绪除了单纯的失落之外,似乎还多了些什么,怒气、不满,以及一些她理不清的情绪……
而这样复杂难解的陌生情绪让她觉得困扰。
「唉呀!好难懂呀……」
再翻了个身,谷兰忍不住学起唐谦每每为她伤神时的招牌动作--抱头苦思。
当她身为一株兰,她不会有这么多复杂难解的心思,只知道活着,然后遵循本能修练……那时候,她的世界单纯得只有天地日月。
修练**之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身为人居然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然而身为一个人,她有了心,世界亦不再单纯。
唐谦的遗忘,让她领略到许多平日忽略的事实……
因为唐谦,她的心乱了;因为他陌生的眼神,她的心头燃起一把无明火……这一切异常,即便是向来冷然的她也无法平心静气的面对!
「唐谦忘了这半年的记忆,忘了我的秘密不正合我的意?!他再也不能拿我的身分要胁我,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为什么会觉得生气、不满?」谷兰再三自问。
理智、常识、判断力均是这么告诉她,可对唐谦的遗忘,她怎么都无法释怀……
这样莫名的情绪让心思一向单纯的她没来由的烦恼不已。
「不想了!管他为什么觉得不高兴,现在唐谦没了记忆,自然不可能抓着我的把柄要胁我,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抱着床上的棉被,谷兰又翻了个身,打定主意乘机脱离唐谦。
身躯在黑暗中再次翻了个身,思及唐谦乍醒之时一脸茫然的模样,心头不觉隐隐作痛……
「这样把他一个人丢在荒山野店里……好吗?」谷兰低声自问,不觉中,离开的坚定信念已出现一角缺口。
「丢下伤患,良心好像会不安耶……可是,万一唐谦突然恢复记忆怎么办?那我不就又走不成了?!」
谷兰犹豫不决。
「嗯……算了!不过是点小伤,也耗不了什么时间,况且看唐谦那样,一年半载之内是不可能恢复记忆了,为了我的良心着想,我还是等唐谦伤势稳定后再走人,一方面让自己走得心安理得一点,另一方面也可顺便发泄这半年来的怨气……」
打定主意后,谷兰笑容满面。
连日的辛劳再加上压在心头的大石暂时落下,让她禁不住睡神的诱惑,直接沉入深沉的梦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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