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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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早安。」对着冷然推门进房内的谷兰,唐谦微笑客气道。
唐谦的微笑让谷兰心中再兴波澜。
这个人……这个人不是她所认识的唐谦……不是!
控制不住的心不断地吶喊,不知怎么地,唐谦客气的笑容让她觉得很碍眼,有股想一手撕了它的冲动。
「把脚伸出来。」在唐谦受伤的脚跟前,谷兰蹲下身,螓首低垂冷冷地道。
「小伤,不理它休息几天也会好,毋需劳烦你--」
「唐谦。」谷兰冰冷的语气带有警告意味。
「好好好,」唐谦微笑,「那就麻烦你了。」
谷兰沉默地为他包扎,说不出自己是在气什么。
昨夜睡前,她虽已下定决心,待唐谦伤势痊愈后两人就分道扬镳,然而当她看到唐谦和善亲切的面孔便忍不住生气。
这不是她所识得的唐谦!
她的唐谦……她所认识的唐谦是名脸上总带着刺眼的笑意,一副玩世不恭、没有半点正经之人,绝非眼前这副虚伪的斯文样!
谷兰浑然忘了自己平日最恨唐谦不正经的模样,现在的她只知道--
她讨厌温和有礼的唐谦,只因唐谦的温和有礼是用来对付陌生人的假面具!
只是……对现在的唐谦而言,她确实是名陌生人。
唐谦有礼的态度时时刻刻提醒这一点,让她想忘也忘不了。
思及此,谷兰的心莫名一痛,别扭的脾气越加别扭,而脸色也益发难看。
「谈谈好吗?」端坐床缘,看着以蹲跪姿势默默为他疗伤上药的谷兰,唐谦突然开口。
谷兰上药的手瞬间停歇,「你想知道什么?」她将全副注意力放在唐谦伤口上,不打算抬头。
唐谦温和客气的语气让她明白,此时唐谦的脸上必然是一副面对外人时的温文假象,而她不想瞧见唐谦以陌生的眼光注视自己。
「你是谁?兰儿吗?」唐谦的问题单刀直入。
兰儿引谷兰心头一阵波动,瞬间怒气高张。他都已经忘了她的人,怎敢这么亲密地唤着她的名?!
「不,我是谷兰,不是什么兰儿。」怕唐谦虚假微笑的模样会让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谷兰视线低垂,头也不抬地答道。
谷兰答话的口气绝称不上好,而她答话的态度更是失礼,但她那揉合愤怒、赌气、不甘愿却故作冰冷的口气却让唐谦打从心底感到熟悉。
他记得这种感觉!唐谦不觉泛起一抹笑。
从他清醒后,脑海中一直有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困扰着他。模糊的影像一幕又一幕闪过,显示出他与某人日常共处的生活片段,却始终看不清影像中人的面容……
唐谦不明白脑海中影像究竟是谁,但他却十分清楚此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只因,在那人面前的他是完完整整的唐谦。是那个性格恶质、爱耍弄人的真实唐谦,而非温文有礼的假象!
会是她吗?不知不觉中,唐谦已将谷兰与心中影像重迭比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心念一转,唐漾突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测试出谷兰是否真是他心中之人。
相同的俊脸上,唐谦换上与「温和有礼」截然不同的轻浮神情,语气不正经地笑问:「好兰儿,你是我的娘子吗?请你老实点头,千万别害臊呀!」
闻言,谷兰的手不由得再次一顿。
这是什么鬼问题?!
她强忍下掐死唐谦的念头,怒气冲冲却又不得不故作冷静,将答案一字一字地自齿缝间挤出--
「不,我和你只是普通朋友。」
「什么?!」闻言,唐谦故作吃惊状,「不,我不相信!我竟然委屈佳人,让你没名没分的跟在我身边……」
他哭天抢地、荒诞不经的说辞激得谷兰开口制止,「你闭嘴!少在那儿胡说八道,谁倒了八辈子的楣才会和你成亲!」
她忘了初衷,昂起的小脸满是激动,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假象。
纤纤如玉的食指用力地戳着唐谦的胸口,就如同她每一回被唐谦激怒时一般破口大骂:「死唐谦,你那颗脑袋中究竟装了什么鬼东西?!居然说出这种话!早知如此,我真该省点力气,将你留在山上自生自灭,免得气死我自己……」
拧眉、怒目、撅嘴再加上不留口德的毒言毒语……一切均是这般的熟悉!
看在唐谦眼中,卸下冰冷陌生面具后,谷兰气呼呼数落着他的模样十足可爱,完全映证了唐谦心中「她」的形象--
谷兰果真是「她」,那名记忆中坦率、没有心机且绝对禁不起激的人!
笑意不觉漾满唐谦的眼中,不知怎么的,确认谷兰乃自己心中所想之人后,他空虚不安的心突然不再无措。
心头一动,暖暖流过一阵温馨,唐谦绽开清醒后第一抹真心的笑。
或许,他已经寻回最重要的失物。
兰儿多变的表情真的很可爱,教人百看不厌。特别是这副嘟着嘴气呼呼的模样。
心思不住翻转,虽已证实心中所想,但因为好玩,唐谦决定继续撩拨她。
「兰儿……」唐谦轻唤,拉长的尾音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撒娇意味。
「你!」谷兰忍住每一句想自齿缝间蹦出的难听言辞。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唐谦果然还是唐谦,不论是相识的最初、认识半年后,还是失去记忆的现在,她根本不能期待他会有什么正经的表现!
还以为失忆后的唐谦讲话会收敛一点,至少对现在的他而言,两人算是陌生人吧,结果……
痞子就是痞子!
忘了自己曾为唐谦生疏有礼的态度大感不满,此刻,谷兰气呼呼地想着。
忍!忍!忍!不甘自己的情绪老被唐谦轻易耍弄,咬牙切齿间,谷兰在心中默念着忍字诀。
她身为难得一见的绝世奇珍--百岁幽兰,绝不能和那个唐痞子一般见识,失了自己的格调与气质。
谷兰告诫着自己。
想到自己无数次因一时怒气而说出不该说的话,她越加在心底警惕着自己,千万不能在此时重蹈覆辙。
为了不想再从唐谦口中听见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暧昧说法,谷兰咬着牙,认命地将过去半年来两人之间的纠缠做个概略简述。
唐谦越听越觉得不满,而眉头亦不由得蹙紧。
从谷兰口中,他大致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半年前,因为一次意外,他和谷兰相识,进而结伴同行。
而这一回,两人为了采集九难山上特有的百劫草而来,不料他却不小心摔下山崖。结果,他虽大难不死保住了一条小命,却也摔掉近半年来的记忆,遗忘两人之间的种种。
以上,是唐谦从谷兰的解说中归纳所得的结论。
只是谷兰太过简略的说辞让他觉得不满,而其中最不满的一点是--
谷兰的回答从不涉及两人之间的私交,而这却是已确认谷兰重要性的唐谦真正想知道的事。
「就这样而已?」唐谦口气明显不满。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谷兰虽已包扎完毕且收拾好药箱,却仍维持着不变的跪姿,以逃避和他面对面引爆怒气的机会。
不满谷兰逃避的态度,唐谦决心自己动手改造两人相处的模式。他心思略转,俊雅贵气的面庞泛起一抹不怀好意的邪恶笑容。
「不对吧,兰儿?唐谦自认不是柳下惠,有佳人相伴,怎可能只是单纯的朋友?!你老实说,咱们究竟是何关系……」
请将不成可改为激将!唐谦知道,只要能将谷兰气得失去理智,他便更有机会得知事实真相。
「你!」禁不得激,谷兰果然如愿他所愿地抬头怒斥。
四目相接,唐谦得意微笑。谷兰失控的怒颜让他满意极了。
事实上,连唐谦自己也想不通,为何失去记忆的他却能这般娴熟于激怒谷兰的方式?
只是,他就是知道。
或许这正是谷兰在他心目中异于常人的证据。
「唐谦!不管有没有失忆,你还是一样无耻,一样懂得惹人生气!」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谷兰气冲冲的道。
面对谷兰的指责,唐谦的回应仅是双手一摊,落落大方的接受。「多谢夸奖。」
这样理所当然的承认并引以为傲,很难教听者不怒目相视。
而这正是唐谦这番话的目的。
当唐谦确定谷兰的目光正怒气十足地停留在他身上后,他才忏悔不已地继续说道:「是,全是我的错。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该忘了你,但兰儿,你怎可因为生气,就将咱俩的关系撇得一乾二净,说得这般生疏?」他佯装出伤心欲绝状,继续哭诉:「你可知,你冷淡的神态多么教我伤心呀?」
「少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谷兰一声冷哼,心直口快道。「我可没有失忆,更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对你的为人我实在是太了解了,所以这副虚假的可怜相你还是拿去装给那些识人不清且愿意受你哄骗的人看吧,我可是一点也会不相信!」
她的理智早在唐谦有意的刺激下全丢了,当然不可能有心思去辨识唐谦用心激怒她是何目的。

对于谷兰怒气冲冲的模样,唐谦微笑忖道。嗯,很好、很好,努力已开始出现成效,他要再接再厉。
他扬起一道眉,笑容添了些许邪气更显得十足可恶,「哦?在你眼中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轻浮的小人、登徒子。」直性子的谷兰不顾后果地狠狠咒骂。
「哦!你居然这般看待我?!兰儿啊兰儿,你这评语实在令我好伤心呀!」唐谦一副受创至深地摇头哀叹,引来谷兰又是一阵白眼。
「少假了!你骗谁呀?什么伤不伤心的,你的良心早八百年前就被狗吃了,还伤心个鬼!」
谷兰不屑地啐了一声,戳破唐谦的作假。
「在外人面前,你或许会假出一副敦厚温文的谦谦君子形象,但私底下,你不但举止轻浮、言语轻薄,还是名会抓人把柄要胁的小人、骗子,更可恶的是自以为风趣,老爱开些莫名其妙的无聊玩笑……」
想到过去唐谦种种作为,谷兰不由得咬牙切齿。
「对你吗?」唐谦明知故问。
谷兰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凌厉的眼神早已说出正确答案。
「哦。」唐谦微笑点头,心情大好的他一点也不受谷兰的怒气影响。
气吧!气吧!最好气得什么客气、冷静全都忘了。他心思邪恶地想,口头上变本加厉地逗弄谷兰。
「不,我不承认。」唐谦摇头,「除非你明白指出我做了什么让你将我与『小人』、『骗子』并列的事,以及行为言语『轻浮』、『轻薄』的实例,否则你的指控,我概不承认,一律当成污蔑。」
「你……」谷兰无言以对。
说他小人,是因为唐谦以她的真实身分是株「百岁幽兰」为把柄,威胁她出世相伴而行。
但,这事能说吗?
说他登徒子,是因为唐谦老是半开玩笑的调戏她,或趁她不注意之时抱她、搂她、偷吻她……
但,这种事她说得出口吗?
惊觉自己差点又泄漏自己的秘密,谷兰赶紧咬住自己那张只会坏事的笨嘴,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却禁不住怒目以对。
指控他的理由,她当然记得一清二楚,可这种说出来绝对会危害自身利益的事,任再笨再蠢的人也知道不能说呀!
她要怎么做才能不伤及自己的颜面,又能理直气壮地控诉唐谦的恶行?!
谷兰抱头苦思,完全不觉自己在唐谦的牵引下由原来的蹲跪姿起身坐到他身旁。
佳人在侧,抗拒不了自己的**,唐谦偷偷地将手臂搭上谷兰的肩头,趁谷兰的心思专注于其他事物之时,悄悄的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他的举动极其轻巧熟练,完全不让谷兰有机会产生半点警觉。
直到将谷兰拥入怀中,熟悉的感觉让他差一点忍不住心头的感动--谷兰的气息,谷兰的温度,一切均是这般熟悉而自然,仿佛谷兰在他怀中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之事!
毋需谷兰解释,唐谦当然明白谷兰口中所谓的「轻浮」举动指的是佳人人怀,恣意享用。
「想不出来吗?」薄唇不住轻吻谷兰额角,偷香之余,唐谦语气带笑。
「嗯。你……」察觉唐谦的气息近在咫尺,谷兰着实大吃一惊地回过神来。「啊!」
她推开唐谦的手,匆忙退离他怀抱,几近落荒而逃。
对于自己是什么时候起身,又是什么时候坐在唐谦身旁,她居然半点印象也没有!
谷兰飞也似地远离,逃到唐谦伸手不及的距离。
可悲的是,这样的情景,她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只因半年来,只要两人独处之时,她随时都有可能面临相同的处境。
她生气地叫道:「唐谦!」
「没办法,我是身不由己,谁让我这般想念你。」唐谦痞痞一笑,致歉的神情状似对自己的行为无可奈何,然他眼底带笑,连半点歉意也没有。
好个「身不由己」!
对于唐谦的答案,谷兰嘴角抽搐不止,满腹冤屈无处伸,只能有苦难言地仰天长啸。
「你不喜欢我这么做?」唐谦问道,心中真正想知道的却是他和谷兰的关系究竟有多「亲密」。
「废话,我才没兴趣任人搂搂抱抱!」谷兰心不甘情不愿的啐道。
「可是,我却很喜欢。」唐谦笑得十足得意。
他的笑容看在谷兰眼中,真有说不出的可恶。
对谷兰来说,虽然唐漾尚未恢复记忆,但对待她的模样却已完完全全恢复成过去那种半耍弄、半调戏的可恶态度了。
遇上唐谦绝对是上天予她的磨练。
心头再次泛上这句说过无数次的认知,谷兰悲哀的体认着自己永远斗不过唐谦的事实,却也不甘心就这样任凭唐谦戏弄。
讲不过,说不赢,那离开可以吧?思及自己的目的,被气得牙痒痒的谷兰总算找到一点反抗的本钱。
「哼,不管你说什么,总之待你伤势稳定后,我就离开,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之间最好老死都不相往来,我和你拆伙是拆定了!」
她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完,不待唐谦回应便径自加快脚步离开,逃也似的远离唐谦的视线。
*****
逃避了一个上午,当谷兰再次来到唐谦面前时,已近中午时分。
「拿去。」谷兰毫不客气的将手上药臼递至唐谦手中。
在进门之前,她想了好久,也挣扎了好久……
没办法,谁教她的本体是万药之王呢?不管她和唐谦之间有再大的恩怨,她就是没有办法让已采下的药草成为一堆无用之物。
况且,精制药草以便随时救人是唐谦的主意,她不过是可怜、无辜的免费帮手,既然他只是脚上受了点小小的伤,没有理由什么都不能做,必须由她一肩担下所有的工作吧?
越想,谷兰就越生气,也越不甘心,是以才会再次出现在唐谦面前。
当然,对于谷兰理直气壮的命令,狡猾如唐谦哪有可能不问半句话就全盘接受,但见手中捧着药臼的他眉心微蹙,硬是扮出一脸呆楞不解。
「兰儿,这是做什么用?」
「捣药。」谷兰简洁道。
这是她利用半天时间重整被唐谦搅得一塌胡涂的心情后所得到的结论--想要对付唐谦,最好的办法就是谨言慎行!
而她决定身体力行,贯彻这项结论。
唐谦眸中精光一闪而过,脸上迅速浮现微笑。「为什么?」
「问问问,你只会动口,不懂得动手呀?」谷兰忍不住朝着唐谦怒吼。
也不想想这些麻烦是谁先起得头?!若不是唐谦,她哪需要做这些事?
说到这事,也难怪谷兰会管不住脾气满心抱怨。
虽然不知者不罪,可试想,身为一切事端始作俑者的唐谦居然有脸提出这么教人恼怒的白痴问题,不论脾气再好之人也会受不了吧?
「做事之前,总是问清楚点比较好吧!」唐谦的直言让谷兰不觉再次翻起白眼。
唐谦是存心气死她吗?这一刻,谷兰是真的这么怀疑着。
认识唐谦后,她学会对人白眼相向的无礼,且绝大多数的比例均落在一位名唤「唐谦」的人身上。
然而,不论她心中有多少感慨,唐谦的回应仍是那副不痛不痒的痞笑。
谷兰无奈一叹。唉,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唐谦,他的个性就是这么地教人无力,不是吗?
生鲜草药必须尽快处理,然这两天,她为了唐谦的昏迷一直没有心思理会其他的杂事,以致于事情一拖再拖……
而今,如果不在三天内将这些草药处理完毕,这些辛苦采来的药草真要变成废物了!
她看了眼一株株辛苦采来的百劫草,再看了眼全然无意动手的唐谦。
算了!她认命下!
不想再多解释些什么,谷兰收回伸出去的手,「罢了,我自己来。」
认识唐谦绝对是上天予她的磨难,她真该认命了!
看清求人不如求己的真理,谷兰背过身去,打算自己动手,然而平空横生出一只手,接过她手上的器具。
谷兰本能抬头,满脸困惑的看着行动不便的唐谦不知何时已来到摆满药草的桌旁。
「给我。」他抢过谷兰手上的药臼坐下,「反正只是腿上有伤行动不便而已,这点小事我还做得到。」
虽然没了半年来两人相处的记忆,但他依旧没变,还是那个自己认识的唐谦。谷兰心想。
「嗯。」她状似不经意地轻应一声便低头忙其他的事,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噙着一丝笑纹。
或许,绝大多数时候的唐谦是可恶了点,但偶尔,他会不经心地流露体贴的一面,就如同现在的状况一般。最重要的是,唐谦永远不会让她一个人忙。
气氛一片祥和,专心工作之余,唐谦突然开口。
「今晚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工作中,谷兰答得不经意,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唐谦邪恶的用心。
「晚上妳就知道了。」唐谦故作神秘的道。
「嗯。」谷兰下意识的点头。专注于手上工作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将为这一刻的失神付出莫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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