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圆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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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外皮开始脱落。
这是无可避免的。
上一夜,她读《九天玄女真经》。《经》言:此经度人无量,巍巍大梵,德难可胜。
然而,她读此经已经一千年了,千年的修炼,使她拥有了非常强的法力,但是,这种努力却并没有使她成仙。
因为,成仙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千年的时间,而是上亿年。
虽然,她已经可以变**形,但是,在化身为人来到人间以后,她已经无可避免的也受到人间**的牵扰,而她的修行,也因此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影响。
“我已经修了一千年了,却还剩下九九百九十九万九千年的修炼,才能成仙,在此之前,我不如好好享受一下人只情吧!”她对自己说:“人间这么美好,就算不成仙,又有什么了不起?”
说着,她便服下了一颗人心。
因为强大的法力,很容易的,她通过经销服饰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人间的女富翁。虽然,只有每月食用一颗活人的心脏,才能维系她化身**的外表,但是,对于人间而言,一年丢失12个人的生命是一件太微不足道的事情。
一日,她的服饰坊中生意稍闲,她便让坊中的助手帮她料理坊中事务,而自身一人前往城中最大的寺庙‘圆觉寺’烧香礼佛。虽说,自己是一只修炼多年的白狐化作人形,而每年要谋害12个人的性命来维系自己的人形,但是,她的心毕竟也有善良的一面。她只是希望,这一切能够平平安安的继续,等到她的法力能够使她不再用活人的心脏来维系人形的时候,她必然会放弃这一举措,而停止谋害人命的。何况,这些年,她所取之人命,多是世间贪赃枉法的大恶人之心,以此而言,她实际上是为世人除害,而非仅仅谋人害命如此简单了。
圆觉寺始建于唐代,到得此时已经是宋代在临安城最大的寺庙了。当年,则天女皇下令大修此寺,正是为了她的师父空影禅师在此圆寂。此寺也因为有空影禅师的佛骨舍利,而香火绵旺不绝。
据传,空影圆寂后,放入大缸中火化,火化后,空影的头盖顶骨,指骨,数节脊椎骨,以及右手臂骨都成为佛骨舍利,除此以外,还有舍利子百余颗。
空影的舍利,多被修塔供奉,唯独头盖顶骨舍利,被供奉在大雄宝殿之如来佛祖座前,以金制琉璃框装载,由24名武僧,每组2人,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12个时辰,在大雄宝殿内佯装敲铃僧,日夜轮值守卫,历代如此。
安禄山反唐时,曾派军队到此抢夺顶骨舍利,希望以此设立加持而获得帝位。但圆觉寺武僧得到消息,提前将顶骨舍利沉入西湖湖底某处藏匿,致使前来抢取舍利的大将无功而返,被安禄山罪杀。安禄山变平定后,武僧又将舍利从湖底取出,放回圆觉寺,因此得到朝廷重赏,敕令世代供奉维护这尊顶骨舍利。
大宋初定时,太祖年间,有贼高手数人入寺盗取顶骨舍利,值守武僧以钟声示警,合寺僧众倾力保护,余22武僧也悉数奔往大雄宝殿护宝,贼有2人被擒杀,而值守武僧中也有一人因重伤而牺牲性命。
自此之后,太祖皇帝愈加重视国宝的镇守,命临安府衙派遣兵士常驻圆觉寺内,协助保卫这镇寺之宝。
她便来到这圆觉寺外,请了一束奇香扑鼻的天竺檀香,供在大雄宝殿桌前。远远望见那金制的琉璃框内,那洁净的顶骨舍利,忽然一道金光从中闪出,射入她的膻中**,她只觉心中一股暖流涌入。忽闻空中有声,说:“你每年为世人伏杀恶徒,虽有私利,但也是大善行。你今入我寺中,礼我顶骨,也算与我有缘。如果你能将我的顶骨研磨成粉,合水食用,便能化狐身为人身,且法力不失,常驻人间。我可将顶骨送你水服,但有一条件。圆觉寺是我驻守的寺庙,只要圆觉寺在,临安府便能永免战乱之苦,在太平盛世也能昌盛繁华。不知你得到不死之身后,是否愿意成为圆觉寺世代的守护者?”
她忽然听得这声音,颇为惊诧,左右回望,周围的香客和寺僧度毫无察觉,看来这空中之音只是因她的法力,而单独和她说话了。
她并不张口,用法力回音答道:“你的顶骨是镇寺之宝,世代守护此地,我怎能为一己私利,夺了临安人的宝贝?如果我这么做,那就是得罪临安人。我虽可遁形守护这所寺庙,却难免失却人缘,即便化**形,也要被临安府人所恨了。这件事请恕我我不能答应。”
空中音不再回答,她四下一望,便转身回走了。这不回身便罢,一回身却吃了一惊。原来,刚才她拜佛时,为她三拜敲铃的那个僧人此时正好站在她的身后。见她转身,也不后退,只是问道:“居士似乎对空影禅师的顶骨舍利很有兴趣,在这里特别观望了半个时辰了。”
原来,她刚才用法力与空中之音对答时,其时间已不是用人间的时刻来计算了,故而这么一小会,却足有了半个时辰。敲铃的武僧见这位样貌衣着都十分特别而又颇有气魄的女居士一直盯住顶骨舍利不放,便走到她身后一侧观察她。
她被这一问,知道敲铃僧是在探问,便答道:“是的,因为我想为你们的寺庙做些功德。师傅可否为我引见一下贵寺的住持方丈?”
敲铃武僧答道:“对不住,我这里不能擅离职守,请居士到客堂找知客僧吧。”敲铃僧说完,单掌施了一个佛礼,便回到座上,又见有人礼佛,便随着那礼佛的节奏,敲响了悠远绵长的铜铃音。
她便到了客堂。知客僧道:“请问施主如何称呼?”
“我姓李,你叫我惠兰就行了。”
“惠兰居士能告诉我你大致想做多少功德吗?”
“我想和你们方丈面谈。”
“哦……居士请随我来。”
她在人间的化名是李惠兰,她的身份文碟记录是她自己潜入官府之中加入档库的。由于人世间的大多数寺僧法力尚浅,无法观察和辨认出她是人还是非人,所以她并不惧怕与方丈见面。
知客僧将她带到方丈院前,请她稍后前去通报……
翌日,临安城内,一条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服饰坊主李惠兰为大圆觉寺做功德,包括全寺僧众每人3套新僧服,以及各种法器资费,印经,造佛,装金身,修寺及扩建等各种费用支出共计11万6千2百两银,后又多传为十万或十二万两银。

这一来,光顾她的服饰坊的人就更多了。她的服饰坊不光在临安府有数家店铺,在浙北,苏南,包括苏州、扬州,以及金陵等地,都有分店铺。这一消息传出后,不光光顾临安府的服饰坊的客人增多,其他地方的店铺也出现类似现象。而大街小巷将她的事迹传为美谈。
隔了十数日。白狐化成的李惠兰再一次来到了圆觉寺。站在大雄宝殿如来佛祖像前,她望着金制琉璃框内的佛骨,端详良久。
隔了不久,敲铃的僧人换班,上次向她问话的那个敲铃武僧来到了大殿之中。他见到李惠兰,倒是一眼认了出来。李惠兰试图用法力与上次的空中之音对话,却没有得到回应。而这次一用法力,又是良久。
上次问话那个武僧又来到她身旁,对她说道:“功德有价,佛骨无价。”
惠兰又是一惊,寻思:“这个敲铃僧上次绕到我的身后,我偶尔没有察觉便罢了;这次他绕到我身旁,我竟然又没有察觉。看来这个敲铃僧非同一般了。”
于是答道:“法师好轻功,落地无声,突然问话,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那敲铃僧道:“对不住,看来我吓到居士了。居士上次来到寺中大做布施,我们这些出家人倒是十分感激了。但不知居士为何每次都凝视佛骨良久呢?”
惠兰知道他问有所指,便答道:“莫非法师就是传说中负责看管佛骨的武林高手?”
敲铃僧道:“我只是一介看守佛骨的比丘,不是武林高手。”
惠兰笑道:“不是武林高手,却又凭什么本事来看守佛骨?”
敲铃僧便不再作答,退回原位,才忽然问道:“惠兰居士也是身怀绝技的人吧?”
惠兰道:“您的眼力不错,不过我与你们习武的人不同。”
敲铃僧道:“不论有什么不同,如果居士想打佛骨的主意,我劝居士还是打消这样的念头。黄金有价,佛骨无价。居士大做布施,我们是很尊重的。但是即便你对这大殿之中的佛骨有特别的兴趣,我们守卫者,也绝不会因此而放松戒备。”
惠兰问道:“请问法师尊号?”
敲铃僧道:“不敢,称我法寂师傅就可以了。”
惠兰其实已经被他怀疑得有些气,便笑道:“我若对这佛骨有兴趣,却不是你们24个和尚们守得住的,呵呵。只是,你就是送给我,我也不感兴趣。”
这话说得有半句假了。的确,法寂师傅们把佛骨送给惠兰,她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接受了这佛骨。但是说不感兴趣,那就有些假了。
法寂眉毛一皱,也不再言语,兀自敲身前的木鱼去了,一边给新来拜佛的香客敲铃。
惠兰说着刚才那话时,已经背转过身,动身返回了。
待惠兰走出寺门不久,法寂便招来寺中守备的兵丁,暗中嘱咐,如此这般。那兵丁得令便去了。
是夜,临安府中快马奔出,直奔开封的大宋皇宫户部阁而去。
白狐惠兰返回自己家宅中。她所化之身是一位年近三十的女子,但她的家宅除了侍奉的丫环和奴婢外,就只是她一人是一家之主。由于她将自己的身份,归于一家从南海海外诸岛回归的中土商人,而一家人殁于海难之中,只她一人逃得性命,于是她便收集船骸内残余的自家财宝,在一生意人的推荐引领下,经陆路转至杭州,开起了惠兰服装坊的生意。
如今这惠兰服装坊经营已经五六年,而她却一直不曾嫁娶。她姿容艳丽,现又家资丰厚,倒有不少本地人家提起亲事,但她从来置之一旁不理。
她那家宅立于钱江之侧,如今已成了临安城内有名的宅院。她将此宅命名为“兰苑”。这宅子布置精巧,却又不流于奢华,而已简朴素淡处之,平淡处自见真奇。她的居处也是清净雅致,不流于俗套。
惠兰见天色渐晚,便拉下帘幕,吹灭火烛,躺在榻上休息了。
月亮隐入云中。宅院墙头忽然闪过一个黑影。那黑影以极快地身姿潜入院中,四下探查,来到惠兰的居室外。那黑影头罩黑巾,面蒙黑布,一身黑衣行装。他先侧耳倾听房内的动静,而后透过窗格向内探察。只见房中帘内,一个人影静静地躺在榻上。房内只是一张圆桌,几许凳子,一张大衣柜,几台箱子,一桌梳妆台,一张榻,两扇帘,一副待客椅具,摆设颇为简练,并不见夸富的姿态。
黑衣人探查此处后,又往别处去测探了。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后多了一个身影,那身影并不着地,而是飘在空中,随他身后。黑衣人兀自毫无察觉,在宅院内四处转了几圈,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感兴趣的物事,便回到惠兰的居室外,又向内一望。只见惠兰的身影仍旧静静地躺在榻上。黑衣人便反身数步,轻轻越墙而出,往临安城西奔去。
黑衣人身后的影子一直没离开过,随着他,他往哪影子便在哪,而且总是居于他脑后的正后方,又不落地,所以黑衣人兀自毫无察觉。黑衣人加快脚步往圆觉寺方向而去,由于他脚下甚是轻灵,路上只听得见沙沙沙足轻点地的声音,还有就是他的身形带起的风声。忽然他的耳朵似乎察觉了什么,大约是是脑后除了自己带起的风声还有些别的风声,他立时一个转身变为侧行,而后退而行,只见身后并无人物,便又回身正面向前继续行进,而速度不减。
他怎知随着他的影子一刻不停地在他的脑后正后方跟随着,无论他反应多快身形多么敏捷,那影子却总是能随在他双眼看不到的后方盲点,使他无从发觉。
黑衣人来到圆觉寺的侧墙,越入后,进入一间僧舍,除去面罩及黑头巾。原来他就是那个敲铃武僧法寂。一直跟随他的影子在窗外看到了这一幕。此时月亮渐渐从黑云中探出头来,而那影子也在朦胧中略显清晰。那张面容,正是白狐惠兰。
惠兰发觉了此人身份,便不停留,倏地一下便在空中没了踪影。从圆觉寺到兰苑的上空飘过一线淡淡的光影,惠兰的居室中便多了一个人影。那人影渐渐清晰,正是白狐惠兰。而在她的卧榻上,也有同样一个人影。惠兰的身影终于着地了,她的身形也从朦胧状变得清晰起来,而床上的人影渐渐模糊。站立的惠兰将手袖一扬,床榻上的身影便化作一道道气光雾影,渐渐散去了。
惠兰除去长衣,便合着薄毯巾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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