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兵安在?膏锋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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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林赤走进帐中就跪下请死,以同样数量的蒙古骑兵对付敌人的步兵,居然伤亡比对方还多,只能说败得很惨;虽然凿穿战术在冲锋前的最后一刻被大帅叫停,但是虎林赤自己也不是太相信这次冲锋就一定能击败对方。
按照惯例,将军们会为违了军令状的同僚求情,只要情况不是特别严重,主帅总会就坡下驴网开一面。
但这一次没人站出来,军帐中静悄悄的,大家脸上都有点儿尴尬。
显然察罕不想让这员勇将就这么窝囊的死在军令状上,不过,和虎林赤一起在战前求战的将军们,却愧于料敌失误而不好意思站出来求情。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了扩廓帖木儿身上,战前,只有他反对立刻进攻,而且事实证明了他的观点。那么,由他来求情,大家面子上都好过。
“父帅,虎林赤将军不该受罚。”扩廓此言一出,大将们都松了口气,众人望向小将军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感念、几分亲切。
察罕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孩儿,你可知道父帅的苦心?他轻捻胡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虎林赤,还不起来?瞧你那熊样,打了败仗,难道还要学大姑娘哭哭啼啼的?狗东西!”
也不知怎的,大帅平平淡淡的几句骂人话,在虎林赤听来却是字字句句偎贴到心里去,暖洋洋的说不出来的舒服。这时候,叫他为大帅、为小将军去死,他都绝对不会犹豫一秒钟!
“父帅错了!”扩廓突然语惊四座,他向察罕一拱手,“孩儿以为,虎林赤并没有败!”
“我们败了!”大梁门城楼,刘福通一脸黯然,扳着手指头给他的将军们解释:“元兵三十余万,像刚才那样的铁骑没有五万也有三万;我们开封城中十八万军兵,陷阵、冲锋两营精锐只有区区六千人,除了这两营,还有谁能在野战中顶住鞑子铁骑?这是其一。”
“元兵虽走,却是走得从容不迫,咱们实在没办法多留下几个鞑子;我军步兵若撤退,鞑子骑兵衔尾追杀,孩儿们能有几个回来?这是其二。”
“我遴选全军精锐组成冲锋、陷阵两营,厚赏重罚连年苦练,着坚甲执利兵,却只能在野战中结阵防守略胜元军!将来北伐大都,这仗却要怎么打?拿人命去填吗?这是其三!”
刘福通看着麾下的将领们,心里头有点发堵:这群目光短浅的家伙,守在开封城的安乐窝就不想动弹了,察罕找上了家门口他们才发了急,也该敲打敲打他们了,我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城外的察罕帖木儿,而应该放长远点儿。他的目光投向开封的东北方:千里之外,有着大元帝国心脏——大都!
刘福通撂下一大群发呆的将军,独自黑着一张脸走下城楼。
连续两天,元军没有任何举动,楚风和战友们度过了这场大战前难得的平静。
不过,该来的终究会来。
“呜——呜——”,第三天早晨,低沉的牛角号惊醒了城墙上驻守的红巾军。
元军从几十上百个大大小小的营寨中蜂拥而出,骑兵、步兵、弓弩手、刀牌手……在各级军官的喝骂与皮鞭的指挥下,一列列一行行排好了阵势。
两丈高的帅旗下,一身白色戎服的察罕帖木儿亲自督战。中军官挥舞令旗,一部又一部底座带轮子的回回炮被推到了阵前,仅仅楚风所在的西城墙外,元军的回回炮就不下千部!
二百三十二年前,金攻北宋都城,一夜之间架设抛石机五千余座,从此“靖康之耻”成为永远压在汉民族头上的一座大山;风水轮流转,一百二十七年前元军攻打金朝控制的开封,曾经万炮齐发,一个正在兴起的游牧民族敲响了另一个曾经强盛的游牧民族的丧钟。这一次,察罕帖木儿故计重施,希望用抛石机打开敌人坚固的城防。
他的选择非常正确。这个时代,抛石机是战场上威力最强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攻城战中,不管是攻城方的轒辒车、箭车、鹅车洞子,还是守城方的箭楼、城墙,都难以抵挡从数百步外抛射的百斤巨石。
正因为抛石机的巨大威力,所以攻守双方都以摧毁对方的抛石机为第一优先的战术目标。“这个时代,最好的反回回炮武器就是回回炮!”后世著名的战争史学家富勒在《抛石机论》中如是说。
守方的回回炮架设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拥有射程上的优势,它们先于敌军发言了。炮手松开绞盘上拉住绳索的铁环,在数千斤配重下降的同时,没有了束缚的抛射臂飞快的翘起,把末端的抛石索高高抡起,皮碗里百斤重的石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以泰山压顶之势砸向元军的回回炮。
巨石砸下的力道重逾千斤,在城外土质比较疏松的地方,石弹竟然砸进地面深达七尺!而较为坚硬的地面上,石弹与大地剧烈碰撞,产生出闷雷般的巨响。人马成肉泥,车仗成碎片,巨石所击之处无不摧毁。
但这惊天动地的威势并没有造成多少实际上的战果。元军列阵远在射程之外,损失的仅仅是推到射程内的少部分回回炮和炮手、运送石弹的骡马车辆、还有几个运气不好的游骑。回回炮射击的误差很大,巨石弹又必须直接命中才能发挥作用,所以元军绝大多数的回回炮没受到损失,顶着红巾军的攻击推进到了能够发射的距离。
“呜-”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牛角号声,楚风只见从元军阵地上升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圆点,越来越近,最后变成磨盘大的石弹砸到开封城头,带来一阵阵让人天旋地转的剧烈震动。
就在老赵这个牌左边数过去第三部回回炮,被沉重的石弹直接命中,巨大的炮身轰然倒下,沉重的木架把操炮的士兵砸成了肉饼。有个士兵的头部被什么东西砸中了,铁制的头盔如同脆弱的铝皮易拉罐,被压成了薄薄的一块,灰色的脑浆、惨白的骨碴儿混合着乌红的鲜血,像挤牙膏似的从头盔里被挤了出来。
但是相比之下他还不算最糟的,另一名士兵被粗重的木架子砸在了腰上,脊椎扭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他的脸和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变成死灰色,随着身体的抽搐,嘴里喷出大股大股的污血,污血中还带着内脏的碎片——痛苦已极,偏偏又不能马上死去。
楚风心头像是有火苗子在燎烤:他记得在王敏儿被刘福通从敌人手中救下的时候,这个年轻士兵曾经站在自己的身边,真诚的欢呼,把手掌用力的拍在自己的后背上;而现在,那张跃动着的笑脸变成了铁灰色,并且在逐渐凝固。
楚风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压在士兵身上的巨木搬开,但是一连试了几次都是徒劳。
转动绞盘、安装石弹、瞄准发射,再一次转动绞盘、安装石弹、瞄准发射,附近的士兵机械的重复着一系列动作,连一个眼神都不往这边瞟,而就在他们的身边,一个战友被压在木杠子下边正在慢慢走向死亡。
“帮帮忙,帮忙呀!你们都没看到吗?他就要死了!”楚风带着哭腔吼道。
“啪”,一个耳光扇到楚风脸上,牌子头老赵一反常态,变的又凶又狠。“滚回你的战位!如果你不想死,就快点儿去拉绞盘!”
楚风只愣了一秒钟,然后就像头暴怒的狮子,揪住老赵的脖领子,差点把他提了起来:“姓赵的我**!这是战友啊!战友!你懂不懂什么叫战友?!”
老赵一脸平静的扒开楚风的手指,“兄弟,救不活了,他已经不行了。”
楚风憋着满胸的闷气一下子蔫了,他刚才只是没有转过弯来,一个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现代人,在战争带来的死亡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那个士兵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偏偏还在一口又一口的吐着带着暗红色内脏碎片的血沫子。难以想象,他此刻究竟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
“要想他好受点,就快点送他上路吧。”老赵拔出腰刀,塞到楚风手里。
像被烧红了的烙铁烫了手掌心,楚风飞快的缩回手,惊悸的盯着老赵。

老赵摇摇头,自己举起了腰刀。
濒死的士兵那变了色的脸庞,做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欣慰、感激抑或解脱。
就是这个表情,让本来已经铁了心的老赵再也下不去手了,腰刀举在半空迟迟不能落下。老赵,一个普通的厢兵牌子头,虽然见惯了战争造成的死亡,但他毕竟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痛苦,极度的痛苦,再一次浮现在那个战士的脸上。
忽然老赵手中一轻,刀光落下,眼前人头忽地飞起。
刀尖上一缕鲜血,刀柄握在楚风手里。他挥动钢刀重重劈下的一瞬间,仿佛听到垂死士兵一声解脱的叹息。
楚风远远的抛开带血的钢刀,默默地走回自己牌负责的抛石机下,和大家一起转动绞盘、安装石弹、瞄准发射……一次、两次,无数次的重复。
投石机的对战中,元军逐渐占据了上风。早在春秋战国,当游牧民族还在逐水草而居、扳着手指头为十以上的计数而伤脑筋的时候,华夏的先民们就懂得使用抛石机了,但是,成吉思汗创造的庞大战争机器才把它运用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东到南宋的襄阳、常州,西到东欧的波兰平原,北到冰雪之地的基辅罗斯,南到被漫漫黄沙包裹的报达(巴格达),都留下了抛石机的赫赫威名。另外元朝还为它设立了中央管制的专门机构“炮手万户府”,在实用经验、技术水平等方面都具有优势。
尽管红巾军的回回炮架设在高大的城墙上,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是仍然不敌元军,一座又一座的回回炮被摧毁,而元军的损失不到开封守军的三分之二。
而且这只是开头。
当一段城墙上的回回炮被完全摧毁后,元军便把这一段城下的回回炮推到临近的地段,和这个地段原有的炮结合起来,集中双倍火力对付城墙上的守军。
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封城墙上的回回炮被一段一段的摧毁,元军逐渐集中了更多的炮,攻方的优势越来越大,防守方的力量越来越弱。多米诺骨牌已经倒下,守军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红巾军的战兵、床子弩、弓手都呆在城墙下,这个时候没必要去城头上作无谓的牺牲。当元军觉得开封城的回回炮不再构成威胁,就会发动步兵进攻,那时候才轮到他们去流血牺牲。
开封四千七百多丈长的城墙上,很多地方已经沉寂,惟有西门外的一段,战况和其他地方完全相反。以赵牌头所管的回回炮为圆心,二百步为半径的一个扇形区域,成为了元军回回炮不可逾越的死亡地域,凡是进入这个区域的回回炮,无不在第一时间被从天而降的石弹击得粉碎!
当楚风和赵牌头送走那个不幸的战友,回到自己牌负责的回回炮下时,刘虎子已经和其他士兵绞紧了绞盘、装好了石弹,预备发射了。
目标是斜前方两百步外的一部元军回回炮。
“发射!”
可惜,第一发落到了敌人前面偏左两三丈的地方,操炮的几个元兵虚惊一场。老赵一脸懊丧的嘟哝了两句,喊着号子指挥大家再一次转动绞盘,把抛射臂拉下地面,配重翘到空中。准备工作耗时三分钟。
“发射!”
老赵凭经验对了对距离,这一次石弹正对着敌人飞了过去,正在大家欣喜若狂的时候,石弹却从对方回回炮上方三丈多高的地方飞了过去,元兵连根毛都没伤着。
现在,大家不是惋惜,而是开始恐慌了!因为元军那部回回炮也推进到了有效射程,开始了反击。而且,第一发石弹就打到了老赵他们前面的女墙上,把一小段女墙砸塌!飞溅的黄土、泥砖甚至砸到了老赵身上!
毫不怀疑,敌人的第二发炮弹很有可能落到大家的头顶上!
楚风和刘虎子几个士兵使出吃奶的劲儿转动绞盘、装弹。又可以发射了。
老赵在犹豫。他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看见敌人已经开始转动绞盘为下一次发射做准备了。
就像两个狙击手相较量,胜负往往取决于一两枪。这一次,必须命中!
但是,老赵并没有三成以上的把握!
赌了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赵举起手中的小红旗,准备挥下发射命令。
“等等”,老赵一呆,只见楚风从炮架下拿出一个曲尺——那是前两天安装回回炮时使用过的。
楚风走到垛口边,拿着曲尺对准敌人那部回回炮瞄了瞄,又皱着眉头想了想,忽地转过身说:“换一百二十斤石弹,再把甩石弹的牛皮索子弄短三尺!”
众人一惊,刘虎子首先动手,大家竟然配合着照楚风的话做了。自打大家看见他砍下濒死战友的头颅之后,就有了种无形中的敬畏,一听他的命令,便不由自主的做去,连牌子头老赵也不例外,本牌的十名士兵甚至没有一个敢直视楚风的眼睛。
楚风当然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至少有理解安乐死的觉悟吧!说来也是奇怪,以前第一次破鱼、第一次杀鸡,都有些许恶心的感觉,这第一次杀人,做之前怕得要命,杀人?简直连想都不敢想。等到亲手做过之后,反而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似乎心理负担也没那么大了。
很快,牛皮索子调整好了。
“发射!”
这一次,口令由楚风喊出。石弹像长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飞向元军的回回炮,炮下的士兵们已经把石弹装好了,却见一个磨盘大的石头对准自己飞过来,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只脚,当即吓得四散奔逃。
一声巨响,用巨木制作的回回炮被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木材像堆茅草杆儿似的横七竖八摊了一地,反应稍微慢点儿的两三个元兵被木架砸中,成为开封城外荒野中的一堆肉泥。
早在拿破仑时代,就有无数出身于中学数学教员的优秀炮兵军官。他们用三角函数确定敌人的距离、方位和高度差,用微积分计算弹道和落点。
三角函数和微积分,我都学过,两三百米的距离,计算也很简单。楚风望着远处被摧毁的回回炮和四散奔逃的元兵,撇了撇嘴。
================================抛石机射程公式(选修课,失眠者慎入,嘎嘎):配重下降释放的重力能W=M1gH,(M1配重的重量,g重力加速度,H配重下降的高度)
抛射弹丸的动能E=0.5M2V2,(M2弹丸的重量,V弹丸的发射速度)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若理想状态下重力能完全转化为动能则W=E,可得M1gH=0.5M2V2(方程式①)
弹丸以45度角发射时射程最远,此时垂直和水平方向的分速度均为?V×2-2/2,垂直方向上弹丸到达最高点的运动时间方程是gt=V×2-2/2(方程式②,t运动时间),再加上同样长时间的下落过程,则飞行总时间为2t,水平方向上的飞行距离S=2t×V×2-2/2=t×V×2-2(方程式③)
由方程式①②③解得,S=2M1H/M2即理想状态下的抛射距离=配重重量除以弹丸重量,再乘以配重下降高度的两倍。假若配重重3000斤,石弹50斤,配重下降3米,则能把石弹抛出360米。
当然,实际应用中很多因素对这个结果造成影响。
有利影响:抛石机架在城墙上有一个高度,高高扬起的抛射臂又加了一个高度,越高当然抛得越远。
有害影响:回回炮发射机构的摩擦;抛射臂配重臂运动耗能;下落的配重到终点时有部分重力能转化为自身的动能,重力能没有完全释放到弹丸上;空气阻力等要解决这些问题进行精确计算就需要拉格朗日方程和动静法,它主要解决落点和效率问题。微积分的计算……我放弃把它打出来的计划,因为前面几个中学物理方程就快把手指头弄断了,WORD下什么分数、开方、平方立方都非常不好打……猫跳泪奔中,不要拿砖头砸我……呃~如果是推荐和收藏?把它们放到回回炮上,狠狠地砸过来吧!
向我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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