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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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贺金那个年代上溯四千余年,炎黄历四千一百零八年(西元耶诞1410年)的春天,新大陆东海岸,濒临大西洋的新长安城繁花似锦游人如织。
作为大汉帝国在新大陆的政治经济中枢,她年轻、朝气蓬勃,充满了奋发向上的一股子冲劲儿:海滨路上,四轮马车一路响着铃铛飞驰而过,远处的海面上,片片白帆追风逐浪,更有巨大的越洋海船,往复式蒸汽机输出的充沛动力,带动船身两侧的明轮高速转动,巨船碾碎了大西洋上的万里波涛,将欧罗巴与新大陆之间的天堑变做通途。
城市中心广场,穿着带帽斗篷的吉普赛人翻着塔罗牌占卜未知的命运,黑黑瘦瘦的天竺人用笛声让剧毒的眼睛王蛇翩翩起舞……市民们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他们的表演,时不时的鼓掌叫好,洒下一把铜角子。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每一位市民都精神昂扬,揖让进退之际大国公民的风范显露无遗。
是的,他们有资格骄傲与自豪,他们拥有黑发黑瞳和黄金般的肤色,他们是炎黄神族的后裔,他们是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的主人。
君不见,新长安河入海处炎黄岛上矗立的巨大铜像?伟大的王啊,他一手怀抱那本人类史上自汉谟拉比法典以来最为公正的《钦定大汉宪法》,一手高擎锋利无匹直插天际的王者之剑,用鲜血与火焰,带给华夏文明以新生,并将她播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极北冰雪之地的爱斯基摩人还是赤道附近炎热雨林中的俾格米人,无论太平洋诸岛划着空心独木舟的波利尼西亚人还是撒哈拉沙漠骆驼背上的贝都因人,全人类都见证着这空前盛世的荣光!
但是,这一派盛世景观中,却有那么一丝丝不太“和谐”的声音传来。绿草如茵的中央公园,帝国皇帝的汉白玉塑像之下,一群黑人正聆听着民权领袖马丁的讲演:“10年前,伟大的皇帝陛下签署了《解放宣言》,今天我们就站在他的雕像前集会。这一庄严的宣言犹如灯塔的光芒,给千百万在那摧残生命的不义之火中受煎熬的黑奴带来希望。它之到来犹如欢乐的黎明,结束了束缚黑人的漫长黑夜。
然而10年后的今天,我们必须正视黑人还没有得到的自由这一悲惨的事实。10年后的今天,黑人依然悲惨地蹒跚于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的枷锁之下。10年后,黑人依然生活在物质繁荣翰海的贫困孤岛上……”
两名巡捕静悄悄的从主干道上走过,对草坪上的演讲,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大汉帝国玄龙旗覆盖的每一寸土地,都要保证国民完整充分的行使公民权。
众人听得入迷,浑没在意有人来到他们身边,静静地倾听。
这是两位老人,哦,不!决不是中央公园中常见的那些一边散步,一边远望大洋回忆当年与惊涛骇浪搏斗经历的退休水手;也不是徜徉在炎黄英雄纪念碑下,缅怀峥嵘岁月的退伍老兵;更不像在工厂辛勤劳作数十年后,到这里的林荫道上漫步,享受金色晚年的退休工人。
你看那位满头银发的先生,岁月抹去了他刀削斧劈的面部轮廓,但无法熄灭他眼底那一缕灼热的火焰!依偎在他身边的女士,虽然鬓角已现华发,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俏皮,面庞依旧丰神如玉,仿佛永远不会老去的月宫仙子。
“堂堂大汉,竟也有这许多不公之处?”听了台上的讲演,老先生低垂着头,喃喃自语。
“夫君,当今四海升平,别听他们胡说八道……”美妇一时情切,说话声音略大,引来了周围人们的注意。
当此时,天下五洲四海,便是那太平洋上的土著岛民,也无不通晓大汉官话,美妇话刚出口,便引得人群一阵骚动,众人纷纷指责:“我们黑人失业率远远高于你们黄种人,这是否属于种族歧视?”
“政府为什么要把欧洲白人列入受保护的有色人种名录,挤占我们这些真正的有色人种的入学照顾性名额?”
众人的情绪早已被马丁的讲演调动起来,此时找到了宣泄口,自然是越说越激愤,逐渐开始推推搡搡,那老人微一皱眉,把美妇护在身后。
可他护得了身前,又怎能护得了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众人中有的是出于义愤,尚且秉承“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不过人一多就难免良莠不齐,个别人的动作越来越出格,吓得美妇左躲右闪。
偏偏刚才那两名巡捕又转得远了,没有发现这边的异状,局势有失控的危险!马丁急得满头汗,正待劝止众人,话还没出口,只见老人眼中利芒一闪!
马丁心里猛地打个突:怎么这个男子的眼神,竟然比夏日正午的太阳还要炽烈?那种眼神绝不应该属于一个平凡的人类,而应属于高高在上的神祗!那直刺人心的目光,简直是划破苍穹的利剑、直插云端的闪电、燃烧生命的火焰!
凡与他目光相触的人,都像绵羊遇到了狮王,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来,连连退后几步。

若不是亲身体会,马丁决不相信一个人单凭目光竟有如此威势!
他是谁?马丁在心里把所知的厉害人物数了个遍:自己作为黑人领袖出入政界,新长安官面上的总混个脸熟了,可不记得有这号人物啊?
马丁苦苦思索着,无意识的抬起头。清晨的阳光正照在皇帝陛下的汉白玉雕像上,被他略显呆滞的目光扫中——脑中忽地一声霹雳,他吓得腿都快软了。
“保护陛下!”大群黑衣卫士从各个方向赶来,他们胸前佩带的金质龙型徽章说明了他们的身份:皇家禁卫军!而他们口中的陛下,便是那带着美妇的老人!
众人齐刷刷的跪了一地:虽然这已经是一个开明的社会,但是,当年皇帝陛下扫平四海万国的赫赫武功,仍然记忆犹新,多少不可一世的酋长、国王、皇帝、可汗,曾经匍匐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从东洋倭国到极西之地的伊比利亚,从北国冰天雪地的捕鱼儿海到南洋诸岛的满剌加,那些血腥的杀戮,还被父兄们口口相传!
不少人已经万分后悔:都怪咱们黑人眼中的黄种人都长得差不多,没及时认出伟大的陛下,唉~~还有那些遍布帝国广阔疆域的大大小小的雕塑,只有一个难以分辨的轮廓;那幅大汉国民家家户户悬挂的著名油画《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的皇帝陛下》,又是描绘这位半神的青年时代。
禁卫军领军躬身向他的皇帝问道:“陛下,怎么处置这些涉嫌侮辱皇室成员的疑犯?是否逮捕他们,送交法司提出指控?”说罢,他气势汹汹的朝黑人们看了一眼,陛下微服出游,要是有半点闪失,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言者无罪。刚才虽然其势汹汹,始终没有动手嘛!”他面向跪了一地的黑人们:“我大汉百姓,享有言论、集会、结社、出版的自由,只要你们不触犯法律,我将永远保护你们的自由权利——即使你们利用上述权利攻击我本人。”
眼看皇帝陛下就要在禁卫军的簇拥下离开,马丁忽然心头一闪亮,一个大胆的念头鼓动他站起身来:“伟大的陛下,请您留步!”
皇帝转过身,饶有兴致的盯着这位冒犯了他的威严,还敢出言留下御驾的勇敢者。
“我们、我们这些黑人,虽然归化大、大汉未久,但是都渴慕大汉皇帝的博大胸怀,连最偏远的村落,都知道他对待天下子民的仁厚。”马丁先把几顶高帽子送上,见皇帝笑盈盈的看着他,再说下去就顺溜了,“今天的集会,选择在陛下的塑像前举行,就是想寻求皇帝的公正与宽容。既然陛下亲自来到,那么,我想请您为我们讲演,让大家得到圣君的教化!”
若干年后,马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踏进帝国众议院的黑人,仍然在为今天的大胆而庆幸:帝国皇帝应他之邀所作的著名演讲,成为他一生最大的政治资本。但是现在,他并不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只能用最谦恭的姿态和最诚挚的目光向陛下表达诚意。
皇帝陛下略一思索便站上了演讲的高台,挥手示意人们站起来:“在我的青年时代——那时候,我的国家还处在元朝的残暴统治之下,各族人被分为四等,不同的种族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我同族的大多数人甚至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只能用数字为自己编号,各族人民被一个巨大的**牢笼紧紧的禁锢,妇女被蹂躏、男子被杀死、老人填于沟壑、婴孩膏于狼吻,人民所遭受的残酷对待,是生活在幸福之中的你们所无法想像的——那时候我就曾经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将会奋起,实现人类普世的真谛:‘我们认为这些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我梦想有一天,汉人、南人能和色目人、蒙古人平等的缴纳赋税,享受平等的法律地位。
我梦想有一天,汉人奴隶的后代能和蒙古奴隶主的后代一样,享有不受饥寒威胁的权利、接受教育的权利以及为自己取名的权利。
我梦想有一天,深谷弥合,高山夷平,歧路化坦途,曲径成通衢,上古三代治世的光华再现,普天下生灵共享……”
听众们先是震惊于皇帝陛下青年时代所经历的黑暗统治,而后又被他描绘的天堂般的画卷所迷醉,所有人都紧紧抿着嘴唇,心脏砰砰的跳动。
只有陛下同来的美妇,似笑非笑的翘起小嘴,不以为然的小声嘟哝了一句:“哼,大奸似忠!”但她望着心上人的两翦秋波中,却尽是盈盈的柔情蜜意。
台上那位呢?嘴里滔滔不绝的背诵着另外一个时空黑人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的名言,魂儿却早神游天外:庄周梦蝶,究竟庄周是蝶,抑或蝶是庄周?
思绪飘飞,回到刚来这个时代,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牢狱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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