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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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日头毒得很,还不到中午,便将这个丰洲地界的地面晒得滚烫滚烫的。这时节,除了为了生计不得不在外的,其他的人都待在屋子里。守城的几个军汉见当官的都躲懒去了,也都一个个缩在城门的门洞里面,撩起一边衣角,敞了怀蹲在地上扇风。
“妈的,这日头也太毒了吧,还让不让人活了。”一个长脸的军汉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
一个老成点的军汉抹了把汗水,接口道:“别说你,就是我老王头也有好些年没见过这麽热的天了。听说德州那边都旱上了。我们这还算好的,好歹有条河在这,人跟庄稼都不愁水喝。”
“那倒是。”大家都附合著点头。他们虽然能够欺负欺负小老百姓,但说到底也不过都是些低下的人,只要不旱不涝,日子能对付过去也就是了,哪里还敢挑剔这天是热了还是冷了。
“咦,有人来了。”那长脸的军汉向城外望去,一脸惊异。
这三四个军汉都转头望了去,却是十几丈开外的地方,有两个年轻的男子正朝这头走了过来。老王头皱了皱眉头,这日头,他们蹲在阴凉地里都巴不得抱块冰来凉快凉快了,那两个人怎麽还在日头下悠哉悠哉地走。
一个长了老鼠胡子的瘦小军汉笑道:“好俊的两个後生,尤其是穿蓝衣那个,看那眉清目秀的,别是给人作相公的吧。”
“范二,你快闭嘴。”老王头正寻思著,听见这一声,连忙喝道。“你再乱嚼嘴巴子,小心待会被人给撕了。”他守了十几年的城门,虽然军饷没见比刚来时长多少,但识人的眼光却长了不止一倍。这两个人,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
那叫范二的瘦小军汉却不知道老王头的好意,只觉得自己被扫了面子,正要发作,却被那长脸的军汉拉住了。他别过头就要嚷,却正好看见那两个男子一转眼的功夫已经到了城门处,心头扑通一下,就闭了嘴。
靠近了看,那蓝衣的年轻男子更加显得俊美非常,只是神情冷冷淡淡的,让人不敢亲近。另外那个青衣的年轻男子倒是显得温和的多,脸上也带著笑,让人感觉好像被春风吹著一样,暖洋洋的。
范二也不敢多看,心头七上八下的,畏畏缩缩地猫在後面。等那两个人进了城,远远地看不见影子了,范二才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麽那麽窝囊,不就是两个小白脸吗?有什麽可怕的。他越想越气,朝两人消失的方向走了几步,张口正要骂,却觉得下面一凉,然後就听见同伴的暴笑声。
范二赶紧提起落在地上的裤子,遮住自己干瘪的下体。看看断成两截、切口整整齐齐的裤带,他心头一寒,哀号了一声,却是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隐约听见些後面的声响,文瑾一愣,转了头,正好看见薛宁略带了些孩子气的得意笑脸,大概有些明了,心头有些无奈,又有些欢喜。那些闲言碎语,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了,倒是身边的这个人听了记了,念著要为他出口气。
薛宁见文瑾眉梢间不见恼怒,只有平和安宁,自己也是欢喜。劝说文瑾下山的事情,出其意料的顺利。自发现那些东西後,他便觉得心慌意乱,再不想待在那院子里。斟酌了半天,他在饭桌上仿佛半开玩笑般地提议,原本是想著一次不成,二次努力的。但文瑾却只是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倒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又呆呆地重问了一遍。到了最後,反倒是他劝著文瑾不要著急,把身体养好了再走。
偌大一个院子,文瑾最後收拾出的行李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包裹。东西也很简单,除了几件衣裳和日常用的东西,也就是些大大小小的药瓶药盒了。
今早临出门前,文瑾打破了院子里的盆钵,将里面的药草都移植到了山泉边的花圃中。还记得那时,文瑾在为它们培最後一次土,浇最後一次水後,低低地说了一句。“被人刻意养著,到底不是你们的天性。现在自由自在地长在外面,就算是自生自灭,也是好的。”明明是毫不留恋的离开,但那时,文瑾的声音却是沈沈的,扯得薛宁的心一丝一丝的痛。
想到这里,薛宁心头微动,手伸了出去,就如同那时一样,握住了文瑾的手。文瑾一愣,手指微合,也轻轻回握了过去。
他们两人眼神流动,十指相合,也幸好此时街上人迹稀少,偶有来往行人也都是行迹匆匆,竟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情生意动。无声的承诺与应许,在心头轻轻流淌。
相携相伴,定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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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仙来客栈的掌柜一边翻看着账册,一边笑眯眯地捻着下巴上不多的山羊胡。都是托了暗堡的福,这段时间客栈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客房里住满了挎刀带剑的武林中人。唯一让掌柜不太满意的就是这几天客栈的碗碟桌椅打烂了不少,不过,想想柜子里放着的满满的钱匣,掌柜皱巴巴的脸上重又堆满了笑容。
看,这不又有客上门了。“两位公子好。”掌柜的连忙迎了上去。虽然客房已经满了,但和气生财还是要的。

薛宁走在前面,朝掌柜的笑了笑:“掌柜的,还记得我吗?我一个多月前曾经住过这里,当时走的匆忙,落了一个包裹在房间,不知道掌柜的有没有看见?”
掌柜的听了,仔细看了薛宁一眼,连忙道:“原来是薛公子啊。快请进、快请进。别说包裹好好的,就连房间燕大侠也还让小老儿给您保留着呢。”说着,他转身走回柜台,从底下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包裹,笑眯眯地交给了薛宁。
燕成风?
薛宁还真没有想到,不过一面之交的燕成风会他安排得如此周到。他原想至多不过是包裹不见踪影,或是被客栈的人昧了下来。要不是包裹有几样难得的东西,现在两个人又都是身无分文,他是不会回客栈来的。他连忙问道:“那燕兄现在在哪里?”
掌柜的想了想,回答道:“燕大侠应该也是去暗堡那边了吧。早上小老儿听那些住店的客人们说,暗堡那边又出了大事情了。”看见两位客人都流露出关心的神情,他便故做神秘的低声道。“昨天啊,暗堡的李长老莫名其妙就死在自己屋子里了。韩二堡主和如心夫人为了这个大闹了一场,都说是对方下的黑手,现在暗堡都乱成一锅粥了。好多江湖大侠都往暗堡那边去看热闹了。”
薛宁看了看文瑾,文瑾正微微出神。薛宁摇头笑道:“燕兄还真是爱凑热闹,这样吧,我先和朋友去房间休息,等燕兄回来了,就请掌柜的跟他说一声。”
掌柜的自然连声应诺,薛宁带着文瑾走进原本住的房间。进屋一看,房间果然还是他离开之前的模样,但很是干净,显然常有人打扫。薛宁暗自点了点头,不管燕成风是真心,还是另有他意,这个人情他始终是要承的。
两个人刚坐下,就有小二上来为他们端茶送水。等小二走了,薛宁便开了包裹,细细查看了一番,里面的东西虽然一样没少,但他做的几个小记号却是没有了,显然是被人翻看过。
文瑾原本是端坐在一边喝茶的,这时看见文瑾包裹里的几件小玩意,也不由“咦”了一声出来。薛宁哪用他出声,连忙笑着把那几件东西递了过去。文瑾先拿起一样,却是一只削得比小指还细的象牙小柄,两头还不一般粗细,较粗的一头镶了个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薄片,薄片弯了个小半圆,末端尖尖的,还分了条细细的缝。
文瑾看来看去,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便问薛宁:“这是什么?”
薛宁看他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神色,心头忍不住小小的得意一下。“你看就知道了。”他说着,从包裹里捡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瓶子,拧开盖子,一股墨香飘了出来。他瞧瞧文瑾专注的神情,笑吟吟地从文瑾手中取了象牙小柄,把那尖尖的薄片在瓶子里沾了一下里面的汁液,又拿起一个手掌大的小本子,翻到一页空白的,便在上面写起字来。
“这个是笔?”文瑾大为诧异,见薛宁微笑着点头,便连忙接过那只怪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薛宁趁着这机会连忙凑了过去,伏在文瑾身后。“你的姿势不对哦,来,我教你。”他笑眯眯地执起文瑾的手,手把手地教了起来。两个人的身子贴得极近,呼吸可闻。
文瑾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这人的窃喜,只是全心地投入到这新奇的东西中去。写出的字好细好小,比最小号的毛笔写出字还小。墨汁也较平常的淡上一些,也没有滞涩之感。纸也是不同的,用这只怪笔,可以直接感触到纸面的光滑细腻。用这样的笔墨纸,在外也可以随时写字了。要说唯一不便的,就是这握笔的方式了,居然跟握筷子一般,真是怪怪的。
“这些都是你做的么?”文瑾惊奇问道。
“那当然。”薛宁老实不客气的点头。别小看了这几样东西,他可是琢磨试验了好几年,第一套成功的,还被叔公抢了去,当成宝贝到处跟那些老朋友炫耀。“你要是喜欢就先拿去用吧,等回劫谷我再做一套更好的给你。”
“劫谷?”
“对了,我还没有跟你说,劫谷是我的家。别看名字怪,但却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薛宁把头埋在文瑾的肩窝,笑着说道。
文瑾迟疑了一下。“小宁,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薛宁歪了头,颇感有趣地看了文瑾一眼。“放心,我家里可没有藏着什么大姑娘。那里除了我,就只有我叔公和黑爷爷了。叔公是抚养我长大,教我武功的人。黑爷爷是叔公的仆人,不过其实也就跟家人差不多,他脾气有点古板,但是心地却是很好的。我小时候身体差,都是黑爷爷变着法儿做好吃的给我,才把我给喂结实的。”
小宁的家人啊……
文瑾看着薛宁脸上浮起的温柔,心头微动,他的家人现在又在何方……
“小瑾?”感觉到文瑾身上散发的阴郁,薛宁担心地抱紧了他。“你怎么了?”
呯!门被猛力地撞开了,“薛兄弟,你回来啦!”
薛宁只来得及转过头,门外,站着一个风尘仆仆、正咧着嘴笑的汉子。
……
眼神相对,三个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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