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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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一步。
再一步时,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别着长发的簪子顺着肩头滑落,铛的声敲在青石上后,弹出了弧银亮滚落一旁。
长夜初明,淡薄微亮的天际依然昏暗,它就置放于我几步远的竹案上,蒙着从窗外透入的第一缕晨光。
夜间的恶战并未耗尽我的体力,而此时脚下如踩入了喧软的熟泥般,居然脱力的无法起身。沉了一刻,我索性跪行了几步,伸出手臂扶住了案边----这世上唯一属于我的,也是唯一能令我苟活于阳光之下的印证之物,就在我的面前。
再度相见,恍如隔世。
张开嘴,喉咙中一阵焦灼的干渴。我轻咳,咽下了一口沙哑的哽咽,再度沉声相唤:“是我……”
它却寂然着,没有丝毫的声息。
“怎么了……”抽了口气,我慌乱的转头,甩开的发丝在泪光中荡漾开一层幻色,在此之外的,是站在门外的朝阳中佝偻着背的身影。
“你对它做了什么?”怒吼出口,我惊觉自己的声音如同困兽嘶叫般粗哑。一怔间,耳畔轻声的一丝呜咽,我急回头,却只能剩那尾音余留的些微震颤。
“如姑娘所见,您的东西,老朽一直精心着……”
抬手,我阻住了老者的话头,反身匍匐拜倒:“望长孙大人见谅,在下想一人静一下。”
“如此,老朽就不打扰堕天了。”门枢转响,光线随之晦暗。老者咳嗽了几声,便趿着鞋走远。
闭上眼睛,我撑起身倚在了案上。双臂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一室的黑暗正在渐渐被日光替代,我眼前却一片碎光晃动。越发无法看清面前地一
就这样,我一动不动的坐着,直到天光大亮时才转过身。..
一缕缕阳光从表了纸的窗棂射入,刺目地亮白中飞舞着纤细的灰尘。夜间积存地雨蒸腾起的水气在飞散前氤氲在这阴冷的屋子中,而它依旧横陈。不发一言。
“对不起……”舔着干裂的嘴唇,我尝到了一丝莲花般的血香。擦干睫毛上地水气,我拨开了垂在脸颊上的发丝,将手悬在通透的宛如冰玉的弦上,再度唤它:“一起回去吧,让我来带你回去。”
话出口,心中一阵酸楚---回去……回哪里去,若不是有夜羽,这艳阳普照的天下。没有一处可以让身为暗影的我真正安身的地方。
垂首的瞬间,脸颊上跟着一热,一直存在眼眶中的泪水便淌了下来。在墨黑之上溅起星水花。我收回了欲抱拥它地手,小心着伸出手指。从弦间沾去了那滴水迹。一痕微光随我的指尖蔓延。若涟漪般从乌黑的琴身上荡漾而过,直至板头如伤痕般地残破处。吃入了那枚笼着琴身裂痕的银章。
那章上地字刺地我胸中一阵疼痛----几月来,我心心念念所系,都是这架自由便陪我长大的琴,如今话到了嘴边,我却怕念出它地名字,这让我几近崩溃的字眼。
“夜……夜羽……”
许久,素弦之上一声微弱鸣震,却只有短促的一句,声如槁木,枯败怆然。
捂住了自己的脸,我哭倒在它身边。
老师,老师……没用的弟子终于寻回夜羽了,又取回了伎乐堕天的身份,终于……
“老师,对不起。”
空寂的静室之中,只有我无法克制的抽泣,和徐徐而兴,如同叹息般的乐声。
我抱着夜羽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只有服侍长孙无忌的黑衣男子侯在外面。他们虽然黑纱蒙面,少言寡语,可到底都身量不同,所以我也差不多都熟悉了。

“我家先生身体欠安,所以去歇息了。姑娘若有要求,请尽管向小人提出,如果无事,便可以离开。”被躬身奉上的是一承沙金漆木盒,男子见我双手抱琴,便替我将盒盖掀开个缝隙:“将近小暑,先生请姑娘收下这些,添置些纳凉之物。”
我跪拜于地,将琴架在膝上,双手过头接过了漆盒,将它放在地上,搬开盖子。
漆盒中的赤绒之上压着一封金锭,一旁还有枚的篦子。这种篦子也是发饰的一种,在檀香木的半月梳背之上精细镂刻了盘枝,用银子攒出一朵朵的桂花插在上面,又在每朵米粒大小的花瓣内填了金箔,密齿上烫着个“荀”字。
伸手取出了那枚篦子,我用它将散开的长发重新梳起,又从怀中摸出了月染送我的簪子,仔细的别好发髻。
收拾停当,我将幽然清香的篦子插在了脑后,仰起脸一笑:“在下没有要求,但是心中有些疑问。请教您,在下想知道您家先生一直将先师的遗物收在何处,可否告知一二?”
男子犹豫了一下,随向我拱手道:“姑娘的琴先生一直小心着带在身边。”
点头微笑,我将手掌展开给他看:“之前呢?”
在我的掌心上,是几线极并行排列的微细的灰线。
“是香灰吧……您瞧,这灰一直沾在琴弦下面,单等见到在下的时候才容它落下来,若说这琴是妖物都不为过,”我笑看着男子露在蒙面外讶异的双眼,将那灰擦在漆盒中的赤绒上:“在下再问一次----您们将我的琴,曾收在何处?”“先生曾经将您先师的遗物供奉在三生寺中……在石头禅师埋骨塔的香案下,后来……”
居然将夜羽与死人收在一起!我怒极,冷笑间一脉微风幽然而起,圈住了男子所站的位置,旋了几个转后,复散化无形。
我记起了自己负伤,又兼丢失夜羽而昏睡不醒时,见肩扛夜羽的石头禅师嘻笑而来,又负琴而去。也正是我将这梦境与长孙大人讲了,他才心存敬畏,将夜羽取回了身边,又这么容易的就将夜羽归还吧。
怔了一刻,我抚住了微微震颤的琴。
荀子多谢石头大师代为看护夜羽。
但是,至于长孙无忌,他此次取夜羽,令我杀许敬宗,都是借口----这储阁中的高手如云,若是同时向许敬宗发难,即便是十座迷楼也会被夷为平地。而他却刻意的只派遣我一人去刺杀……
我此时才惊觉他在试练于我,以后,不知道还有什么更麻烦的事情会交到我手上来。
“谢大人赏赐。”裣衽再拜,我捧了琴起身,低头从黑衣男子身边走过,然后听见身后人吁出口气,将盒子重新盖好的声音。他在被我以疾风相逼时,也只是绷紧了身子闭上眼,既不躲避,也并未再多致一词。
苦笑了一声,我拥紧了夜羽。
从一开始,我所走的每一步,每一个反应,都被人算计好了。
抬手摸了摸插在脑后的篦子,这做工精细的奢侈物件价格定是不菲----长孙狐狸知道我断不会取那封金子的,这枚镂花的篦子才是他真正送我的东西。
虽然心中依旧不忿,我却不想再和储阁有什么纠葛,此事,暂且算一个了断吧。
我,也该回平康里了,去继续追寻自己想要知晓答案的那些事情。
荀子是为了找寻这答案才会来此的。
七月的长安城,淤积着难挨的暑热,不知道何时,便会再度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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