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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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原本以为是对凌志鹏的批判会出乎意料地变成了与专业课老师的见面会,这如同一盆冷水泼向了杨冲,让他变得很失落,原本还想通过这件事以达到自已也说不清楚的目的,但是现在就这样让人不知所措,无所适从地收场了。
下课他没有去食堂打饭,而是直接回了寝室,躺在冰凉的木板床上,左思右想,自己所看到许清茹与凌志鹏在一起时的一颦一笑,他就感到心里毛躁躁的,好像有一个猫爪子在抓似的……他来回翻着身,琢磨着各种各样的馊主意,但是好像都行不通。这两次架打得,自己一点便宜也没占着,反倒被全班同学看不起了,未免有点得不偿失。肚子被气顶着,不想吃东西,可又怕半夜被饿醒了。
从那天起,杨冲就觉得自己与许清茹之间形成了一堵看不见的厚墙。许清茹每次看见他,只要不是在教室里,总是自然而然的,非常随意地远离而去,但从她的眼里总是能看得出被刺伤后所流露出来一种仇恨,那是出于信任的寄托被出卖的憎恨。
在近一星期的时间里,杨冲都在远远地**着她,每次被发现后,就感到如火一般的气息扑来。有时他的心里也会有那么一丝的羞愧。在星期六下午,许清茹难得一次与段冰雅出校逛街的时候,一直贼心不死的杨冲偷偷地跟在后面,并在路上拦住了她们,不要脸地说些下流话。许清茹十分厌恶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因为不想同他在大街上吵架,只想快点远离这个东西,所以一直没有说话。得寸进尺的杨冲,自以为是抓住了许清茹的把柄,像个枯瘦的豺狼一般,搜肠刮肚地编织各种各样的谎言,往她身上泼脏淡水。在一旁气愤不已,忍无可忍的段冰雅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正糊在他的一个眼镜片上。
“你竟敢吐我?”
“吐的就是你!”
“你居然吐我!”
“就吐你!就吐你,你快点去死吧,挺大个男生站在大道上,怎么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气极败坏的杨冲,把嘴张成“喔”形,大概在计划里忽略掉了段冰雅这个厉害茬子。
许清茹转过头去,根本就不想看他。
“你们才不要脸呢!”杨冲张嘴结舌道,好半天才蹦出这么一句话。
“就是你不要脸。”
“谁不要脸谁自己知道。”
他气呼呼地走了。看他那幅胳膊轮动走路背影,连衣袖都乎搭乎搭的飘起来了。许清茹心中松了一口气,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段冰雅仍气不平地对她说,像这种人就不应该跟他客气,否则他还真以为你是好欺负的呢。
志鹏,你在哪里呢?每个星期都在苦盼的周末,此时变得却是如此漫长与难熬。在星期一的早晨,刚出办公楼取信的她看见了他。他骑着自行车来,在校门口下了车,微微地抬起前车把,眼睛向下看着跨过校偏门的那道门槛。许清茹怔怔地站在办公楼的台阶上。一见到他,她立刻觉得心里隆起一座小山,全身没有了力气。
后来,她一想起这次会面,就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使自己相信,这并不是梦。凌志鹏几乎是在她走到自己身旁的时候才看的她。他听到她故意加重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眉毛颤动了一下,傻里傻气地笑了笑。
许清茹一面下着台阶,一面从他的脑袋顶上望着透过铁栅栏、川流不息的明月街和和远处——残垣断壁一般的已经停工建设的工地。
心,像被无数的拳头捏挤在了一起,泪水充盈了她的眼眶。
“你怎么了?”
许清茹抽了一下鼻子,用大拇指背抹了一下眼睛,低头站住了。凌志鹏急忙将自行车停放好、拎起书包,跑了过来,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看见你高兴的。”
“看我……你吓我一跳,快把眼泪擦擦,校卫老师正往窗户外看咱们呢,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先别哭了。”
许清茹怀里抱着书,沿着校路走去。路边的小草,变得一片枯黄,了无生机地嵌满了或黄或棕色的叶子,显得又脏又乱。哆哆嗦嗦麻雀焦急地叫着,笨拙地飞离了树枝头。
秋风吹下最后几片招摇的树叶。在大操场的周围,雄伟、严肃地高耸着两排被风吹动着的老杨树的灰色树顶。许清茹在擦去眼角的泪珠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本怀抱的书滑掉到地上。她用左手把住剩下的书,然后蹲下身来。风吹着书页哗哗快速的翻动,使得许清茹自从被方老师叫过谈话以后,第一次迟疑地低声笑了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凌志鹏正在站在旁边低着头注视着,手里长长地拎着书包,简直快要拖到了地上。
许清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着他那挺拔修长,带有迟疑移动的双腿。
凌志鹏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校服,只有在上身有几块白色的地方。在后背上偏上一点的地方,用红色印着“ZL”字样,与以往历届的各校的校服相比较起来,没有一点新颖别致的地方,在外校人看来,甚至无法区分出这是职业学校的校服还是中学的校服。许清茹用眼睛霸占着这一穿着略显单薄的身体,快速地用手指抹去眼角剩余的泪水。
她把书整理好,重新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看见凌志鹏正迟疑地弯下身想要扶她。
她偷偷地向四面看了看——没有老师路过,只有从小桥那边过来几个去教室的学生。她站起身来,看看身上没有沾上灰尘,然后抱紧书,暗自微笑着,急忙朝教室走去。
微黄惺忪的太阳慢慢爬上了楼顶。天拜山的背面,微紫泛红的天空下,一片广袤的农田透彻的如一潭清泓,可是在校园的上空,在楼宇林立的上空,在车水马龙、人声喧闹的城市街道上空,在杂草丛生枯败夭折落叶堆积的城市公园的上空,却笼罩着一层死气沉沉的灰色烟雾。
许清茹怀抱着书,快步地登上教学楼里的台阶,十六开本的书页边在她的胸前扇动。杨冲换了一件深色的秋装,正在教室里收语文作业(杨冲是语文课代表)。他把作业本在桌子上撂齐,瞅了一眼刚进来的许清茹与凌志鹏。
“你们抓紧交作业。”
许清茹将怀里的书本放在课桌上,找出一个本子来。
“你什么时候给老师送去。我还差一点没写完,”她看着杨冲一幅暴征聚敛的面孔说。
“凌志鹏你的作业……没写完?早干什么去啦?”杨冲叽叽歪歪道。
许清茹低头回座去补作业。杨冲板着脸,端着一撂作业本子过来。
“你交不交?”
“你不用管了。”
“不交,那好……老师若问,是你自己不交。”
她合上作业本,往杨冲怀里一塞,但是由于用力过猛——杨冲没有抓稳作业本,洒了一地。
杨冲往后趔趄了一下,好像又惊又怒,瞪着眼睛。
“你有病啊?”
许清茹捡起所有的作业本,硬着语气说:“谁知道你拿不住啊?”
“我拿不住?你要不是一推我,我怎么会拿不住?你不乐意交就不交,没有人乐意给你送,好像我是雇的似的。”

听见这边发生了争执,凌志鹏大步地走了过来,他撞到了好几个人,但没有人挑他的不是。许清茹微红着脸,整理好捡起来的作业本,停顿了一会儿,仍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尴尬地站在那里。
“你去送别人的好了,我们的作业我们自己会去交,不劳大驾。”凌志鹏突然插在两个人之间,抽出许清茹的作业本,冷冷地对杨冲说。许清茹如遇到了依靠,感激地看着他的背影。杨冲恨恨地咬了咬牙,抢似的拿起桌子上的作业本走了。
后楼。化学实验室。两排酱黄色的,规整有序的实验台上,分别按顺序摆放着试管、量杯、酒精灯与燃烧架。葛振宇、冯德与康健三个人,因为上课迟到,被老师叫到前面问问题;他们低着头羞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着,眼睛还来回滴沥骨碌地乱转,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问题。他们被老师罚到站在前面看书,谁背会答案再让谁回去做实验。许清茹凑到凌志鹏的实验台旁,四面看了看,拿起一根试管,分别将两种不同的透明液体各自倒进试管容量的三分之一,里面产生了白色沉淀,心不在此的她将试管又重新插回试管架上,还想帮着再做点什么,可又什么都插不上手,只好又将那支试管重新又拿在了手上,轻轻地摇了一摇,白色沉淀物在试管中旋转着上升扩散。除了少数的几个女生,大部分同学对做实验课都很感兴趣,时不时地会响起因实验成功而发出的喜悦声。
她在旁转了有十分钟,疑惑不定,非常苦恼,——他为什么不理我呢?她倒掉试管里的残液,将它插回试管架上,想回自己那组实验台上去,——这时凌志鹏转过头来,看着她笑了。
“不做了吗?”
“喔,——不,……”
“那干嘛要走呢?”
玻璃制品发出交错倒换的声间,凌志鹏挪过一个身位,把她挤到这个实验组的里面。凌志鹏仍继续着实验操作,而她在默默地看着。
“你不擦擦手吗?都湿了。”
许清茹拈着手指头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抽出一张,吸去手上的水。
“刚才洗试管湿的。”
“你怎么跑到我们这组来了?”
她没有回答。凌志鹏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她,但看出她有难言之隐后就没有接着再问。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两人偷偷溜到实验楼后面。
“我心里不好受……真的,好像每一个人都在盯着咱们。”
“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许清茹转头向远处望去,那边与学校仅有一墙之隔的吊桥公园里的榆柳林,不平静地摇动着枝梢,不安分地摆到了墙这头。
“难道你不知道……老师每天都盯着我们看……同学们说什么的都有……你也够心安的……跟没事人似的什么也不管,每次都是我找你……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她快速地用手背擦了擦已经模糊的眼睛,忐忑不安地——他是不是生气啦——朝扭过身去的凌志鹏瞟了一眼。
“这些事能怪我吗?”他努着嘴,眼角下搭着说。
他的态度让许清茹感到心痛。
“那你认为该怪谁?”她的声音变得很冷。
“就说今天,你要不溜到我们组,又怎么会引起老师的注意呢?”
许清茹抽了一下鼻子。她原本就颤动的心此时此刻更像被扎了一刀似的。
凌志鹏退了半个脚步,愕然地看着她。两道泪痕划过她美丽的脸庞。
实验楼的阴影斜斜地射了过来,笼罩住两人整个身体,可恨的秋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颊。
凌志鹏就是见不得眼泪。他激动得如坐针毡,不住地转来转去,狠狠地把一片吹落在眼前晃动的叶片拨掉,又迅速地瞥了许清茹一眼。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见脸颊上,原先是一个泪珠,现在却是三个泪珠在追逐流淌。
“你哭什么呀?我也没说什么呀?许清茹!好,等等……停一停,我想跟你说点什么。”
许清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我是来跟你要主意的……你干吗要这样?……我已经够苦啦……可是你……”
“我干嘛要对她说这些啊……”凌志鹏心里想着,脸也红了。
“许清茹……我不是真想说那些话,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我不是来死缠你的……别害怕!”
这会儿,她确信,自己并不是为了纠缠凌志鹏才来的;不是,当她从实验楼里偷偷溜到楼后的时候,自己确曾下意识地想过:“我要告诉他,让他在星期六和星期日的时候能够来学校陪陪我,要不然一个人在学校怪难受的。”这时她想到了杨冲,一张可恶的小脸像是在得意的笑,一股无比的厌恶之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你说,你是要与我拉倒吗?”凌志鹏问道,脸拉得很难看,眼睛直视着许清茹,似乎还有些红了。
“你这样想?”许清茹吓了一跳。“是谁想要拉倒啊?”她又问了一遍,竭力探视起他的眼睛来。
凌志鹏眨动着发湿的眼睛,把目光向一旁移去。
长年阴积、几乎废弃的楼后散发着阴冷和枯蒿的气味。风沙沙地响着,乱摇着树梢的枝顶。太阳从楼顶稍稍露出一个小尖角,刺眼的阳光如利剑一般直射下来,于是秋风在阳光的照射下加速了逃遁,许清茹的脸色在这秋风中变得凝结,落叶一块堆地缩到墙根底下,然后顺着墙角向更隐蔽处溜窜而去。
凌志鹏猝然叹了一口气,目光沉重,像是在下着极大的决心。
“如果是这样,许清茹,”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我们的事为什么总会有那么多人干涉在议论,而且我们还受不了……”
与实验楼只有一路之隔的畜牧科养殖场响起了一阵喂猪的敲食桶声。
“咯咯咯……我操,死猪,崩我一腿!”
这吆喝声是那么大,吓得许清茹赶紧向侧面掩去。凌志鹏仰起脑袋,看了看低声说道:“没事,他是不会管的。”
许清茹回过身来。向耳后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喂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就停止了。
“即然我们受不了管制,”凌志鹏开口说,“我们来学校,也不是来为了玩的,老师不同意,家长更不会同意,而我们更害怕家长知道……”
许清茹集中所有的精力,听着,期待着,手指不自觉地摆弄着。
她看了看凌志鹏的脸,只见他眼睛里闪着羞愧、犹豫不定的光。
“……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
许清茹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用弯起的手指头抓住衣角,龛动着鼻孔,在等他说出最后的几个字。矛盾重重和复杂难辨的心情像一块石头堵在她的胸口,让她感到兴奋,让她感到害怕。她以为凌志鹏是要说:“……私奔,”但是他哝哝囔囔地却说:“分手吧,你说呢?”
许清茹转过身去,身体微微前倾着,朝楼前走去。
“许清茹!”凌志鹏焦急地喊道。
回答他的是她轻微离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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