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学科的办公室的阳台就像是育苗莆，上面紧紧挨挨地摆满了仙客来花苗，一棵一棵都有最小号的营养钵培植着。靠办公室门右侧立式衣架中间的那块圆形木板上摆放着一盆吊兰。长长的图书柜上放着紫竹。每个老师的办公桌上也各自精心地装扮着：就比如说科主任宽老师的这张办公桌吧，本是一张黑漆老式实木办公桌，在桌子的左上角摆放着一盆文竹，由于长得很长了，上面的枝条被弯曲下来，像个灯笼似的枝叶招展。桌子的右上角整齐地码着一撂十六开的书本。桌子的中央放着一本教案，已经打开来，在教案的右侧平放着一枝钢笔，教案的上端放着一瓶深蓝墨水。
方老师从花房出来回到办公室，想着刚才的事，觉得有些不对劲。韩老师没有必要骗自己啊。方老师边走边想，仔细捋顺了一下思路，想想到底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人感觉不对。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刚才她去的时候，只有穆子秋一人同她说过话，凌志鹏只是在一旁风言风语地不知嘀咕些什么，而其他学生基本就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在望着自己，好像想要说什么，可是好像又顾忌到某种忌讳，又都不敢开口。
不能就这么结束：如果这次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拉倒了，就会让这帮学生们误以为老师都是不用脑子思想的人，他们下次出事还会想办法糊弄你。
然而就在方老师没回来之前，农学科办公室里却展开了大讨论。
刚从外面进来的严老师在得知事情之后则不以为然地说：“能有什么事？几个男学生在一块打打闹闹是很平常的，不应该大惊小怪的。韩老师有点事就喜欢夸大其辞。”
“事情并不能这么简单地看，也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科主任宽老师慢言慢语地说，“对于凌志鹏的情况，我们多少也掌握一些，总得来看，并不是很好。”
“以点概面地去评价一个学生，是不客观的……”严老师十分认真地说，“如果我们仅仅从几个方面去否定一个学生的话，是不科学的。我们是职业学校，从以往的毕生来看，一些已经毕业工作显得非常出色的学生在学校期间的表现也不一定是优秀的……”
“但他在校一天，我们就只能用学校的标准来衡量他，而不应该用社会的标准。”宽老师语气坚定地说，“任其发展只会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往坏的地方发展呢？”
“那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不会往坏的地方发展呢？凡事都应该做好最大的提前量，不应该在事情来时手忙脚乱。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不应该情绪化。”
严老师是学校时在的老教师了，马上就到了退休年龄，所以在老师当中大家对他都比较尊重。虽然他的脾气有些古板，但他的学生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以往受他欣赏的学生大都都很出色。但这次不知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在绝大多数老师眼里都视为不太守规矩的学生另眼相待，难道在凌志鹏的身上真的有什么闪光点吗？
科主任宽老师心里明白，凌志鹏是一个非常有才情的学生，而且在劳动的时候踏实肯干。在看了他一些交给校社的稿子后，他就认为下一届校社的社长非他莫属了。但这样一个生性叛逆，藐视一切权威的学生如果不加以束缚，他认为那将是一个错误。
“凌志鹏身上自然有他的长处，但也有他自身不能克服的缺点……”在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之后，纪老师打破沉默，看了看左右，像是在作总结地说，“严老师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不应该只通过几件事就彻底否定一个学生，更多的还是要向积极的一面去看。”
宽老师继续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然后慎重地说：“但对于一个学生身上所出现的问题和有违常规的现象，我们如果不加以教育和引导，而是一味的漠视，甚至是偏袒和纵容的话，那对学生的成长是不利的。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正处在生理上的青春期，有很多事情他们未必能够明白，他们自身也是在摸索着成长，我们不应该对于他们这时候排斥成年人的干预就放弃对他们的教育。”
“现在的孩子们可不像我们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
“那就更应该加强监视，万一他们做了出格的事情，不但对学校会造成很坏的影响，对他们自身也必定是一种伤害，万事要防患于未燃嘛……”宽老师抓住话柄，趁机说道。
“我看他不像是一个做事喜欢出格的学生，无论上课下课，他还是很遵守纪律的……”纪老师犹犹豫豫地说，因为他还不能肯定凌志鹏在其他老师上课时是什么表现。
“嗯，应该全面系统地去看待这个学生，凌志鹏身上自然有其优长的地方……但严老师的观点我不能够完全同意，我听说这个学生在谈恋爱，这是明显有违校纪的。”
“全校谈恋爱的学生不止他一个，而且历届都有——若拿他开刀，那则是毁了一个好学生的前途！”严老师的话中明显透出一丝惋惜。
宽老师站了起来，然后沉吟了一下，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最后借着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到暖瓶旁倒了一杯水掩饰了过去。
方老师回来后，大家都期待着她说出情况。方老师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还在想刚才的问题。直到她抬起头，才注意到办公室里所有老师疑问的表情。
“到底什么情况，有没有学生被打坏？”宽老师平静地问，虽然他的心里有些不平静。
“怎么还有学生头被打出血了？怎么没有叫医生呢？”严老师很生气问道。
“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所以大家没有敢乱来。”
“防患于未燃嘛！”
“严老师，这件事我们没有必要吵。”
“我也不想吵，可是对于错误的理论和观点我认为我应该给予反驳。”严老师看了看宽老师，语含讽刺地说。方老师惊愕地看了看科主任和这位老老师。
“观点可以有不同，但请不要搞人身攻击。方老师即然回来了，那就说说情况吧。”
“啊……喔！”方老师愣了好一会儿，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被两位老师的争吵给搞糊涂了，她不知道刚才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打到什么程度？很严重吗？”宽老师问道，他急切地想知道结果是怎么样的。
“没有人打架。”
“没有？……那好，好好。”
“我到那块学生们都干活呢，没看到有人打架。”
“就是看到这些吗？”
“不禁看了，我也问了，而且凌志鹏与穆子秋都好好的，并没有人受伤，更别提头破血流了。”
“喔。”
“但对凌志鹏这个学生，我有点不放心，最近在他的身上发生不少事，我怕这样下去，会很容易出大事来。”
“方老师，你作为他的班主任，对他也最为了解，说说看。”宽老师放下了水杯，神情关注着，像是找到了最有力可靠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观点一样。
“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方老师顺手把桌上有些乱的书本合上，撂到一起。宽老师也终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等待着。那盆生长旺盛的文竹，枝枝蔓蔓舒展着碎叶；盆土已经有些发白，应该浇水了，如果此时用手指敲打盆壁，一定会发出“当当”的清脆声。
宽老师忍不住道：“方老师，这件事你可以随便说嘛，不应该有所顾忌，是对是错，这都可以理解嘛。”
话说到这儿的时候，纪老师不知为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不知道是何年代出版的昆虫方面的书，然后随意地翻阅起来，好像根本对这件事没有兴趣。
方老师听了科主任的话，想了想，但当她真的要说出自己的看法的时候却忽然在瞬间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她意识到作为一个班主任，无论学生怎么样，更重要的是维护自己的学生，无论在任何人面前，更像是要维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如果随意地将自己对学生不好的想法表达给其他老师，那会让其他老师觉得你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学生，别的老师就会更看不上眼了。到那时就不仅仅是对凌志鹏这一个学生了，对全班的学生都会这样，这样做是不会赢得任何尊重的，包括在学生那里，甚至严重的话，还会受到家长的遣责。方老师忽然明白了纪老师刚刚那不屑动作的含意。
“宽老师，对这个学生我还想再观察一段时间，现在就给他下定论我觉得还太早……”
方老师的表情诚恳而又认真，眼睛毫不回避科主任由微微的惊愕继而转为略带愠怒的失望的面孔，坚定地坚持自己的看法。
过了一会儿，科主任像是明白了方老师的想法，点了点头，而且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方老师也笑了笑，对科主任能从心里的理解表示感谢，这使她的自信心有所增加，因此进一步地表达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对于今天的事情，”她压低着声音，平静地说道，“就是一场学生之间的打打闹闹。”忽然又抬高了一些声音道，“而且，”她看了一下左右，在确定没有反驳者继道，“不应该就这件事情就对其无限地扩大，因为并没有学生因此就受到了伤害。如果就因此而对学生进行处罚并纠察其它的一些事的话，会有损老师在学生当中的形象和地位，因此我认为那样做是极其不妥当的。”
方老师充分地表达完了自己的看法，胸口微微起伏着，脸色也显得有些红润，显得有点激动。宽老师低头看着她的办公桌面，上面摆放着一个水晶笔插。笔插右侧是几个竖行苍劲遒力的书法，因为字太小，他没有看清写得是什么。他又把眼睛向下移去，印得是一行楷体字，是唐朝李白的诗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他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图案，一只金色的大鹏鸟轻舒两翅，如山似云，翱翔于万里长空。在大鹏鸟的下面，是一道长城，渺小如芥，以衬托大鹏鸟飞得高远。宽老师慢慢陷入了沉思，他心里在想：“我应该尊重方老师的看法，因为她毕竟是这个班级的班主任，如果我过多的插手干预的话，则会影响到她的教学思路的。”
方老师就像一个鼓起翅膀的母鸡，咕咕直叫。
科主任从自己思想的漩涡中拔出腿来，仔细听她讲：“对于凌志鹏这个学生，他的发展潜力还是很大的，只不过是目前还没有表现出来，这主要是学校目前给他的机会还不多，如果他得到机会能够充分施展的话，我想一定会非常出色的。”
“这么肯定吗？”宽老师有些怀疑地说。
“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能肯定的。”
“就这么肯定？”
“我的学生，我比较了解……”
“你的话太绝对了——不应该对没有预期的事下结论！”
科主任微笑着，然后喝了一口热水，好像是在指方老师说得是天方夜谭一般。
“对于我的学生，我有这个信心。”
“信心是要有的，但不要过于自信，否则就会变成自负。”
“我仍坚持自己的看法……”方老师半仰着头，眼镜微有下滑，但卡在鼻梁子上了。
“你有些固执了……虽然我也不否认，凌志鹏这个学生的一些能力我们还没有发现，也可以说是因为他得到的机会不多，但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是会自己创造机会的……有很多人都在抱怨自己怀才不遇，可是真正有才学的人还来我们学校干什么呢？那样他就什么都不用学了嘛！”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
“那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当然啦——我们还应尽可能多地为学生创造机会。我们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只有让学生们通过竞争和比赛，才会让他们有奋发向上的动力。虽然我们是职业学校，教育的是一帮大孩子，但也不应该放弃这一点。”
科主任终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坐。方老师拿起一本书和一个本，平放桌上，然后对照着书在本子上不知道写些什么，不再言语了。
纪老师则合上了他手中的那本昆虫书，放桌子上一放，向其他人瞅了瞅。严老师脸上微微带着冷笑，时时写写停停，有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低头去写，有时抬起头认真地侧耳倾听。
“看来我们以后的工作量要增加了，除了学校组织的比赛以名，老师还要想办法给学生们创造机会。我可没有抱怨的意思啊，我认为这是作为一名人民教师应该做的。”
“说不抱怨，但语气里怎么怨气十足啊？”宽老师接过纪老师的话，边写边道：“机会也好，能力也罢，这全靠自己的发挥与把握，创造再多的机会他没有那项长处也是没用。但我对凌志鹏这个学生还是十分看好的，除了听说他与女生谈恋爱之外，其他方面的表现还是非常优秀的。”
宇天这时敲门进来，依次向各位老师们问了声好，然后告诉严老师活干完了，让他去检查检查。
凌志鹏正领着其他同学在花房里做最后的结尾工作，他们把换好盆土的花苗摆放在向阳工架的空地方，然后浇透水，并对花房进行了一次简单的打扫。
一场维绕一人，不断转移话题的争论，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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