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八月阳光让我盲(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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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着车向前走:“曾经百废懒兴,但我说过,我怕吃苦,你知道在废墟上躺倒,风吹雨淋,要折腾好久才死,太麻烦了,不合算,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弄点吃的,再想办法盖个房子,人一忙,头脑就简单了。”
站在红果家门口,她说:“家里有人。”
“谁?”
“他来了。”
我尴尬:“那……我就不进去了?”
“没事。”
房间里没有开灯,细微的旋律飘着:“……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电脑开着,屏幕蓝荧荧,夏白抽着烟。他在听“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亦难舍难得的知心人吧。
难舍这两个字,锥进我心里,痛。可我记得红果的叮嘱,不能让他知晓,我们都知道他已垂危。
我和夏白说着话:“我也喜欢这歌。”
电脑桌上摆着早春画的画,见我注意到它,夏白拿起来,盯住它,语气严肃:“我要弄明白她想说什么。”
梯子,很长很长的梯子,横着摆放的梯子,梯子上的长方形,一个连一个的长方形,长方形上的云。早春的心里,到底有着怎样的画面?除了那句“八月阳光让我盲”,夏白在旁边写了一行某作家的句子:我是时代的孩童,直到现在,甚至直到进入坟墓都是一个没有信仰和充满怀疑的孩童。
我识得他的字,自看见他写到书页上的“四周如乱世”开始。我问:“小红果说,你后天要去果园,对吗?”
“是的,我要去找我父亲,我想把妹妹送到美国,母亲很想她。”
红果给我和夏白一人倒了一杯茶,问:“伯母和伯伯谈过吗?”
“谈过,她回过几次国,但父亲不同意放手。”
红果愤愤:“他明知道早春不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不成全伯母?”
“他说云老师没有生育,再说,她喜欢早春。”
“她太自私了,怎么能拆散亲生母女呢?”

夏白道:“她对我母亲说,等早春的病治好,就完璧归赵。她兼职心理医生,说有办法的。”
“伯母没有坚持?”
“有,但父亲站在云老师这边。”
红果喝着花雕,问:“那你的意思呢?”
“我必须带走早春。尽快。”
我和红果对视一眼,我们都清楚他所说的尽快是什么意思,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得赶着完成未竟之事。
我懂得夏白的想法,但我不能明了云海棠是怎么想的,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吗,她喜欢早春,想治好她?
“后天,我去找早春,把她**来。”
夏白和红果同时说:“谢谢你。”
我说了不客气,还是感到自己待在这里不方便:“我该走了。”
夏白拦住我:“这么晚了,外面要下雨,就在这里睡。”
红果也挽留我:“他是来找我刮胡须的,我有两间房,你们一人一间,我睡阁楼,没事。”
话音刚落,暴雨降临,它们激烈地汹涌倾倒下来,扑打在窗棂上,毫不留情。
夏白笑着说:“下雨天,留客天,别走了。”
我留下来。红果去浴室找来一把吉列安全剃须刀出来,命令夏白躺在沙发上,夏白照办。才几天,他的嘴唇和下巴周围就杂草丛生,红果给他涂上剃须膏,锋利的刀片在他脸上沙沙锄草,他安详地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夏白就一脸清爽。红果抚着他的脸,到底没忍住,眼泪一颗颗地落在他脸上,他仍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我想他能感觉到她在哭,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我看得鼻子发酸,待不下去,逃向阳台。
她还能为他刮几次胡须?他还能享受几次?
雨很大,我长久地望着这雨,想起我水深火热的童年,千疮百孔的少年,再揣想红果和夏白的曾经,懵懂中相知,夹缝中相恋,如履薄冰,还是逃不过棒打鸳鸯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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