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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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说她昏睡了好几天。自她醒来以后到现在,宫徵羽虽然在竹屋进进出出,却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看来是什么都知道了吧?也好,心里没有负担,要怎么做,就随他吧。
她慢慢起身下床,拿起一条白绢,开始细细地擦拭茶器。
“已经很干净了,不用擦了。”
她听到宫徵羽的声音,抬头看去,他朝着窗口站立,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茗儿叨扰公子多日,药味把满屋的茶香都盖没了,还是擦擦吧。”她继续擦着一只茶匙。
“也罢,你认为它干净,它就是干净的;你认为它脏,它就一直都是脏的。”宫徵羽又是那种无所谓的语气。
她没有停手,但这话里的含义太明显,不容她躲闪,她说:“茗儿知道令公子失望了。”
“是的,当我把你从泉水里拉起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失望了。”口气淡淡的。
她一怔,手停了一下,放下茶匙,拿过一只茶盏,继续擦。
“茗儿心思太重,还做不成真心爱茶的人。”那语气里流露的是失望么?她听到这里,喉头一紧,手上更用力。
“煮茶品茶,在于追求性之真,在这个过程中,真正放松自己,去放飞自己的心灵,放牧自己的天性,达到“全性葆真”。让自己的身心都更畅适,让自己过得更真实,可是茗儿却揣着沉沉的秘密,又怎么与茶的真、洁相得益彰呢?”他的语气是少有的凝重,听得她的手也慢了下来。
“痛切于过去的种种,又能改变什么呢?茶本可散闷气,可雅心,但对一个不能放开怀抱的心胸,茶性却不得门而入,如何扫除心中尘埃,使心灵明澈如镜呢?”
听着他的话,赵茗儿看着手中茶盏,已经擦得锃亮,在手中泛着微光。
宫徵羽对着窗外,继续说:“茗儿承受过恶,吃过苦,但这恶要由自己去净化,苦要由自己去解除。”
“我要怎么去做?面对家门之外种种的意外波折,我只有满心的惶恐和无能为力。”
“茗儿,你还有茶。你曾说茶是你的魂魄。所压之苦,所受之恶如果统统都挤轧和堆垒在一起,你那内心世界哪里还有虚空的余地呢。不如在煎茶品茶时,把心中的那些挤轧之物、堆垒之物,尽量排解开去。你排解得愈快、愈多,内心世界的空间便愈大,从而你才堪得以静下神来,定下心来,开始走进茶的虚静之美,它定能荡涤内心,让你看到一个真实的自己,看到心中真实所想。”
“茗儿直到现在,都寻不到真实的自己,在出嫁那一刻,仿佛丢失不见了。”心里又涌起浓浓的哀伤。
“茗儿,找回你自己,你心中可有过这渴望?”他终于肯转过身来,面对她,两眼是无比的清澈。
她低下头,把茶盏缓缓放好,强笑着说:“这命运可容我有渴望?”她的手伸向另一只茶盏,手指有些颤抖:“自我嫁人离家以来,每一步都不是我想走的,可每一步,我都不得不走。”手继续擦拭,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那,如果这次端王要带你走,你又如何?”

“当然是随他走。”她眨去眼角的泪花。
他轻轻叹息着出了声:“连挣扎都不曾有。”
她尽力控制住手的颤抖,看着手中的茶盏说:“没有了双亲的保护,也没有了秋月的相助,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这种没有依赖的日子。当他还是家仆李玉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如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我记得饿肚子的时候,他给我带来胡饼;我被老妈妈痛打后,他送给我清凉好用的七香膏;我学习茶艺,他为我一件件买回茶器。在我需要的时候,他总是及时出现,我贪恋那份温暖,我需要那样的依靠。所以,他把簪子给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我甚至那时真的有过渴望,从此就跟着他,让他保护着我,永远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茶盏如果再薄一些,或许会让她擦破了。吸口气,把涌上的泪水又逼回眼眶,接着说:“没想到,从来就没有李玉这个人。而我,将成为端王李遇的一个小妾。这就是老天对我自私和软弱的惩罚吧,因为我竟试图隐瞒自己不清白的过去,这心已不洁了。如果真的有李玉,这对他该是多么的不公平。”
泪水还是没有忍住,无声淌下来:“茗儿的确想如公子所说,留在这江南茶乡,寻回真实的自己和快乐,可现在的茗儿,亏欠了端王,不再有着自由之身。”说完,觉得心已碎成千片万片的无奈。
“你,亏欠他什么?”宫徵羽的话里已经含着怜惜。
“茗儿愚笨,不曾读过多少书,也不懂那规矩,竟任性退簪伤了端王的自尊,他毕竟曾宽厚待我,我不思报答,反而又再伤他,茗儿一无所有,如今只能拿命去偿还。”
“你不用偿还,”竹门开了,李遇出现在门口,“不想偷听,但这竹门实在太薄。”宫徵羽想起来了,这端王是每天都来看茗儿的。
“殿下……”赵茗儿怯怯看着他。
他站在门口,不再上前,平静地说:“没有家仆李玉,王府的茗儿也不是真正的赵茗儿,所以,没有退簪子这回事。更无所谓背弃。”
“殿下?”赵茗儿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来到这江南,我才开始认识你,赵茗儿。”他笑着,眼中是一片深沉。
“一路走来你都是身不由己,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他看着赵茗儿,慢慢地说,“说出你真正想去的地方吧。”
宫徵羽热切的目光看着她。她看到了,感觉到了一份鼓励和期待,再看向李遇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她开不了口。李遇转开自己的目光,淡淡说道:“在门外我听到了,如今只想请茗儿当面再说一遍,不骗我,就好。”
她迟疑着,终于缓缓说出:“我想……留下来。”
李遇眼神一黯,嘴角却笑了,眼睛又涌起层层的暗潮,说:“你不再是王府的奴婢了,赵茗儿,这次是我要放你离开。公子,”他转向宫徵羽说,“这就告辞了。”
一转身,竹门前空了。
附言:留评不论长短,都是各位读者的片片真心,更是这个故事一直期待的“遇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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