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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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折已经写好,交快马送往长安去了,一切就等皇兄去定夺了。李遇却不急着回去,他想去建州。日日喝着建州茶,趁这次出来,亲自去建州看看也好,那里可是不错的茶产地。
马车正经过一段不太平坦的路,颠簸得厉害,李遇皱皱眉,又换了个姿势坐好。这心情如同这路,起伏得厉害。那样洒脱地放走了她,可这心里却未必真的洒脱。
想起她颤声说出的话:“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贪恋那份温暖,我需要那样的依靠。”想依靠,算不算爱?李遇不知道。自小长在王室,他的印象中不缺少别人来爱,自己倒是不曾想要去爱过谁,更不知如何做才是爱。扮作李玉的时候,也只是一味地去抓、去控制。握出汗来也不放开的手,未必是执子之手的肯定,更像是喜欢占有不愿失去的偏执。
竹门外,听到她真正的心意是留下的时候,心里是失望的。早该知道的,只要遇到茶,在她心里什么都会淡化。一下子变得意兴阑珊,带她回去又能如何?当初李玉那般强势的控制,还是被她逃了,抓不住她的心,她的魂。情,无论李遇,还是李玉,终究不懂的。而她选择留下,对李玉终究也不是情深吧?学着放手吧,既然抓不住,就放开,或许在如水般的日子里一天天过下去,这不甘心或有一天可以淡去,终于释怀。
马车一路不停,离那江南越来越远了。
现在可算是恢复自由之身了?浅蓝的褥衫,月白的长裙,绣着缠枝纹的翘圆头鞋,赵茗儿看着自己的女儿装,还有点怔仲。她如今上街不必着男装戴幞头纱帽,在茶楼里大方的进出,在茶客眼里,她是清茗轩煮茶的小娘子之一,无甚特别之处。
可她总感觉少了点真切,心中还有一点点怅然所失,也许是一切来得太快了点。
这几日都是艳阳高照,把那初夏的风都熏暖了,宫徵羽更是懒懒的偎在矮几旁,不想动弹。而赵茗儿却想念起那云林居,那山、那泉、那竹屋,现在依旧是营造着清凉的吧。
“天气慢慢热了,茗儿,又想云林居了吧?”宫徵羽看着窗外发话了。
“嗯?”赵茗儿略略惊讶得看着他,只听他又说:“茗儿自己不知道,你的脸从来都藏不住情绪的。”
赵茗儿摸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悟地说:“哦。”
“但就是这样,你才让人觉得放心哪。”宫徵羽边说边慢慢起身,踱到她跟前,一双温和的眼睛好似泛着流光,说:“今天客人不多,走吧,我也想去云林居呢。”
赵茗儿笑着点点头。
她终于以女儿身走在杭州城里,尽管按照宫徵羽的吩咐,头戴一顶垂及肩膀的纱帽,仍觉得阳光一直照进了心里。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赵茗儿试了几次,终于开口说:“那云林居本是公子为自己建的,可我却多番去打扰,心中觉得不安。”
“那茗儿想怎样呢?”宫徵羽摇着扇子,侧过头看看她,轻笑了一声说:“都说君子应**之美,茗儿如此喜欢云林居,小生是否干脆就将它赠与茗儿呢?”
“不,不。”赵茗儿连声说:“公子,茗儿不是这个意思。”
“莫非茗儿想买下它?”他唇边的笑纹深了。
赵茗儿摇摇头说:“茗儿目前难有这财力。”心情有些低落了。
宫徵羽停了下来,面向她说道:“茗儿,如果先把它给你,再从你的工钱里一点一点扣,你觉得如何?”
“啊?”尽管隔着面纱,宫徵羽仍能清楚感觉到她的惊讶,“那要多少年才可以买下呢?”宫徵羽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转而皱起了眉头:“怎么?茗儿不想在我的茶楼里做了?”
“不不,”赵茗儿忙说,“我是在算,要多少银子,一时还算不出来了。”
宫徵羽这下子笑得出了声:“茗儿,你还真是着急了。慢慢算吧。”他示意两人继续往前走,然后声音转为低沉:“茗儿,我这样做,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不觉得。”赵茗儿说:“公子,这样换得云林居,茗儿心中反而坦荡。”
“那就好,”宫徵羽点头道,“茗儿,我不想可怜你。我怕一旦可怜你,你又生那依赖的心。”

说话间已进入狮峰的山道,找一处平坦的石头,他招呼赵茗儿坐下歇歇。赵茗儿取下头上纱帽,在林荫下舒口气,然后拿衣袖拭去额头汗珠。走了这一阵,她一向苍白的脸竟有了些红晕,显得健康了些。
她笑着对宫徵羽说:“公子客气了,茗儿一直都觉得受到公子的照顾呢。”
宫徵羽听了,摇摇头说:“茗儿,第一次见你,你正和茶行掌柜理论茶叶的真伪,那般的有主张,是我最喜欢的。”
赵茗儿含羞一笑:“公子有所不知,那是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争执,心里可慌着呢。”
“哦?”宫徵羽眉毛一挑,“可我明明听见有人很厉害的暗骂别人奸商啊。”
赵茗儿脸上的红晕一下子渲染到脖颈上,“让公子笑话了。”
“没有,茗儿,就这样有主见的做事吧,顺乎天意,但不是随波逐流。”
“公子,”赵茗儿心中开始起伏:“其实,茗儿从未想过这一生,要做什么,去向何处。开始是随双亲安排,后来则是步步意外,身不由己。”
宫徵羽伸手扶起她,为她带好纱帽说:“从现在起,你可以想一想你要做的事。买下云林居,算是你的第一个主张吧?”
这话中含着的鼓励,这戴帽中流露的体贴,让她感到温暖,她信任的跟随着他,朝云林居走去。
云林居果然是一派透着绿意的清凉。
“公子,今天就让我来为你煮茶,如何?”
“好呀,云林居主人。”宫徵羽惬意地坐在竹椅上说。
风炉燃起炭火,赵茗儿将那屋外取来的山泉水注入釜中,静候在一旁。优质的木炭吐出红红的火焰,很快釜中就冒出气泡,再等一等,水面就如同睁开大大小小的虾眼一般沸腾跳动,水汽缭绕,她便将釜端起,把那沸水倒入一个小口凸肚的注子之中(唐茶壶雏形),再取出洁白的茶盏,用釜中剩下的水淋一淋,为茶盏增温,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动作娴熟轻缓,宫徵羽眼中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
她持茶匙从茶罐中稳稳取出茶来,置入茶盏,那细小的茶末竟无半点掉出来。宫徵羽暗想:茗儿如今是真的心平气和了。
又见她一手持注子,稍倾斜瓶口,对这茶盏注水,手腕轻移,回旋着划圈将少许水注入,刚刚泡到茶叶,便停下了。这时茶叶已开始慢慢在水中吸水舒展,散发出一缕清香,她再提高注子,让水直泻而下,接着利用手腕的力量,上下提拉注水,反复三次,让茶叶在水中翻动。手臂轻舒,动作柔美,宫徵羽不禁出声:“好个凤凰三点头,敬茶惜茶之心可见了。”赵茗儿笑而不答,放下注子,双手捧起茶盏,递到宫徵羽面前,柔声说:“公子,请用茶。”
宫徵羽接过,欣赏茶叶在水中上下翻飞、翩翩起舞的仙姿,又细看碧绿的汤色、细嫩的茸毫,深吸一口气,顿时领略到清新的茶香。他浅啜一口,慢慢体会到齿颊留芳、甘泽润喉的感觉。
他满足的半眯着眼睛问:“茗儿今日煮茶,可有觉得与往日不同?”
赵茗儿淡淡笑着说:“今日特别平静,眼里心里都是这茶叶、茶汤了。”
宫徵羽点点头说:“那便是了。心无杂念,排解开身边琐事,心灵够宽够广,那茶的虚静之美才可有所体会。”
赵茗儿眼中的微光泛起,使双眼多了生气:“公子,多谢你时时对茗儿的点拨。”
宫徵羽摇了摇头,双眼深深地看着赵茗儿:“茗儿心底澄澈,如一面镜子,看着你,便如同对着自己的内心,看似开导着你,何尝不是在自省?”
那语调更转为深情:“与茗儿相识相处这样久,感觉自己对茶境的感悟也在慢慢加深,应该要多谢茗儿呢。”
声音轻似呢喃:“若能与茗儿做成茶中知己,也是一件幸事呀。”
附言:脸红红说,这故事没啥家仇国恨,估计就沿着女主的成长轨迹,平淡流水下去了。不是托词,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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