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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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石家兄弟准时出现在滕氏集团的大楼顶层,铁青着脸,这是一个月来他们唯一展现在全体职员面前的表情。
毕恭毕敬地立于两旁的,是战战兢兢的高层,每个人都在手心捏了一把汗,惟恐在这非常时期,一个不谨慎,就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几天前那位只因玩忽职守被家法处置的副总级人物,被拖出去时凄厉的哀号和恳求,还记忆犹新的缠绕在他们的耳旁,几夜来恶梦不断。谁知道下一个轮到的,会不会是自己?在董事长还没回来前,谁落在这两个凶神般的双胞兄弟手里,谁就倒霉!
是的,董事长!滕氏财阀的现任族长,年轻冷静,理智果断,十六岁的时候,在滕氏面临崩散的危急时刻,当机立断地作了一次内部大清洗,力挽狂澜,救滕氏于危难之中,幷重整旗鼓,短短的几年打下大片江山,麾下忠诚无数!但滕氏历代族长行事惯来低调,所以外界很少有人知道滕氏族长的名字,滕氏,就如同隐藏在暗处的绝对,将权势和财富牢牢地操纵在手中!
滕明若!石家兄弟誓死效忠的年青族长!立于山崩地裂之前仍安然不动的族长,总是微笑着,冷静的以同龄人望尘莫及的魄力和智能,指点商场政界的族长,因为他们的无能,在弱冠礼成的当天晚上,莫名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等到众人噤若寒蝉地退出去后,石川颓然地倒在沙发上,已失去方才冷静精干的气势,脸上尽显疲惫之色,石涛在一旁也是一脸的挫败。不同的两人,同样的心思。
还能撑多久?
本家那边已经有动作了,可以想象要不了多久,“血影”就会登岸。
血影?想到这两个字,就连曾在血雨腥风中打过滚的他们,都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早在两年前,远在本家的长老团,就频繁向明若施压,想要把“血影”派驻其身侧,二十四小时随侍护卫,但都被明若一口回绝,毫无通融余地。
明若非常理解自己一旦登上族长之位,身价即非比寻常,但他有自己需要坚守的空间。允诺“血影”的存在,就意味着将失去一切的自由,一切想保有自己**的自由,更何况长老团的那些家伙,三心二意,在未完全得到他们的认可和臣服之前,答应他们这个要求,无异于在自己的身边埋下隐形炸弹!
他,不想失去先机!所以,“血影”才例外地在这代族长继任之后,被斥之于千里之外,行同虚设。滕明若清楚,与他生死共患难的石家兄弟也清楚。让“血影”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机还未成熟。
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本家长老已经找到了有力的借口,堂而皇之地将“血影”在这个时候送来。石家兄弟就算想反对,也未免有些心力不足,更何况人是在自己的身边被劫持的,至今音讯全无,一点眉目都没有,他们已经没什幺立场说话了,只要能够找到明若,哪怕是“血影”……
“血影”来了三人,海空、海里、海日,顶尖中的顶尖!此刻正寒冰冷冽地站立在两人面前,笔直高挺,雪松般一字排开,近乎死板的军事化动作,却致命地昭示着他们的存在。
木无表情地听完石川的汇报,几秒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人快喘不过气。
“把当时的监视录像全都拿来。”
“包括一个月来警方秘密搜查的资料。”
“那天宴会上所有出入宾客的名单,包括现场服务的和负责警备的工作人员名单。”
“这一个月来,与滕氏相关人员的死亡记录。”
“…………”
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在计算机上快速地搜寻,冷静有效的分析,让石川和石涛自愧不如的思维方向,二人不免有些懊悔,为何拖到现在才考虑动用“血影”的力量?
“他们让我感到害怕。”
当时明若轻描淡写地如是说。
说话的人心不在焉,心绪早已飘到了远方。
生命是什幺?
对于当时意气风发的明若而言,生命就是春天里破土而出的嫩芽,浑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无时不刻地张扬,放松。即使面对严酷的族长特训,他也从未蔑视过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哪怕他有傲视群物的资本和才赋。
但“血影”不一样,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杀戮,他们被挑选出来,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目的。
每一代滕氏的族长,在他们的身后都有一群“血影”,他们的忠诚是绝对的唯一的,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他们会以族长为核心,断族长未能及时决断之事,毫不留情地铲除异己,哪怕是血腥的杀戮,也在所不惜!滕氏几百年的发家史,其实说是“血影”欠下斑斑血泪的屠戮史也毫不为过!
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对于“血影”的人来说算不了什幺!但对于明若而言,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解释。
人的指甲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也还在生长,他的眼睛看着黄色的砾石,灰色的高墙,而他的大脑还能回忆、展望、思考,和我们一样看着、听着、感觉着、理解着同一世界,可就在那一刻,却要剥夺他的这些权利,使我们的周围少一个心灵,少一个世界!
明若是与“血影”里最年轻的成员一起受训的,他曾亲眼看见“血影”的人将昔日朝夕相处的伙伴处死的经过,冰冷的眼神,机械地执行教官下达的命令,黑洞一般的枪口,无情地对着眼前的生命体,只是“砰”的一声,就轻易地夺取了一个人的呼吸、思考以及未来!
所以,他拒绝了“血影”,在自己还未变得坚强如盘石的时候!
滕氏顶层紧张的气氛持续到中午一个电话的打入。
在繁忙而又井然有序的任务执行中,横空**的电话铃声,显得格外刺耳。那是总裁室里极少人才可以打进的电话,所有的人似乎心有灵犀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都在等待,在那短短的一刻,几乎每个人都有种不理智的念头,希望铃声在下一秒即刻停止。
煎熬当中,再也沉不住气的石川走了过去。
这是一种直觉!海空拦截住那只伸出的手,海里迅速地启动计算机程序,打开卫星搜索系统,准备就绪后,将语音切入扩音状态。空中,响起的是略微低沉,但极清冽的声音:
“东城郊,华荣街,26号。”
嘟嘟嘟嘟……
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失去了呼吸的功能。
这意味着什幺,他们太清楚了!正因如此,他们甚至希望从未听到这个消息,在等待水落石出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份冲击性的厚礼,而他们,致命地处于被动的境遇,吉凶未卜!
海里迎着海日询问的眼神,摇摇头。
几分钟后,石川就和“血影”中的二人,坐在飞速行驶的车上,没有人说话,此时该做好最坏的打算的,但石川不敢想,他不敢!沉默积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一直跟随抵达充斥着未知的目的地。

偏僻的街道,几乎没有人出没的痕迹。
13……15……23……
在飞驰的车上,海空仔细的搜寻着房屋的牌号,却始终都没有那个号码。
恶作剧?不可能!
明若的失踪只有长老团的人才知晓,而且电话里简短笃定的语气,使得他们每一个人,丝毫不能产生怀疑。
挫败地下了车,就连一贯冷静的海空,也开始心浮气躁起来。虽已是秋日,但中午的阳光依然十分炽热,远处的风,夹带着被灼烤过的花香,朝三人扑过来,越过随风低伏的野蔷薇花丛,海日望见露出的屋檐一角。
旧屋,年久失修的木制地板,霉烂潮湿的空气,森然阴暗的狭长过道,在二楼最深处的房间里,唯一摆放着简陋家具的房间里,那张黑色布单的大床上,地板上,洒着无数的深红,血般艶丽妖魅!静静的,仿若毫无生气的易碎品,安详地躺在这片花海里的,是失踪了一个月的滕明若!
几乎是冲撞上去的三人!
猛然间冲击三人视线的簇簇血红,让他们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所有猜测中,最灰暗最糟糕的那个。拨开满床满身的花瓣,海空握住那只瘦削异常的手。
摸着他的脉搏,松了口气:
“他还活着!”
石川泄气般软在地上,海空紧紧地皱着眉,与海日担忧的眼神相遇,彼此心照不宣,明若身上的累累伤痕和淤青,历历诉说出什幺,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不动声色地望向石川,海空轻轻摇了摇头,不着痕迹收回的,是海日手中薄薄的利刃,他脱下自己的衣服,将明若的身体裹住,走出屋子。石川随即跟出,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因自己的粗线条,在几秒前捡回了一条命!
远远的将那间屋子抛在后面,海空忽然想起,该留下一个人,在里面找找,也许会有些线索,就听到轰然一声,那个记录着明若曾经的耻辱和苦难的地方,在众人的惊愕和震撼中划下了永久的句号!
“血影”的每一个人,从那一时刻起就已经意识到,今后,将面对的是一个,相当棘手的敌人!
已在飞机上的李中璃,忽然回忆起那天晚上,跟周容海一起喝酒时的谈话。
原来就是一个豪爽粗糙的人,却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吞吞吐吐,李中璃很没良心地将他嘲弄了一番,之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手中执掌的酒杯随着轻微的摇荡,将这透明的风情,在朦胧的灯光下,尽情舒展。
周容海在这一刻有些心醉神迷,眼前的这个男人,只要他愿意,就有着颠倒众生的魔魅,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任何人**于股掌之间。
他总是在任何时刻,都把自己的魅力拿捏到极致,敛收自如,平日里温文尔雅,谈笑间总给人一种春风般的和煦与随性,大概没有几人知道,在那张温顺的羊皮下,掩饰得极好的,野性嗜血的狼的本性!
被问及心情时,李中璃淡然一笑,朝着调酒师作了个手势,随即,在二人面前就放着一杯鶏尾酒。海般深邃的蓝、翡翠的冰凉的绿,在两种极不搭调的颜色下面,是冰山一样凝固了的雪线。
“BLUE—SKY!平时我叫它——冰岚……”
怔怔地望着他,周容海是唯一知道李中璃性向的人,也知道在李中璃的身边,有一个相处三年的伴侣,他张了张嘴,什幺话也说不出。
“喝喝看。”
举杯示意他品尝,知道周容海想错了,但他不想多作解释,知交几年,他非常清楚好友想安慰人,又苦于嘴拙时,总是这幺一副傻相。低低的笑出声来,左手支着下颌,颇有意味地望向他。
周容海总也弄不明白,为什幺李中璃会喜欢这种小资情调的酒吧,但他的气质却格外地与之相配。
举起酒杯,想象着李中璃平日的样子,轻轻啜了一口,刚开始没觉得这样,只是甜甜的,竟有些腻。而后,一层层的,从胃部慢慢往上升腾的,是难以抑制的火辣刺激,在他还没有将杯里最饱满的颜色品味完的时候,竟有了三分醉意!
“这是……什幺?”
烧灼得几乎说不上话来。
“伏特加。”
嫣然一笑,立显无限风情。
“看似平和温润的颜色之下,又有谁能明了其中暗藏的种种玄机,只不过在原本的香甜里掺入几滴烈酒,即可让人五脏沸腾!”
周容海有些不解地望着他,身体内部是久久消退不去的灼热和刺激。
“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罪恶,是大多数温柔表相下**裸的真实!”
李中璃幽幽的话语,在萦绕身旁的萨克司风中显得格外的飘渺遥远,他仿佛是在倾诉着什幺?冥冥中周容海试图抓住字里行间,哪怕是一点点的涵义,最终仍是一片虚无,直至消失在迷惘和醉意当中!
为什幺要对他说这些?
此时的李中璃有些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周容海看似粗犷,其实却是粗中有细,难免不会有一天被他查知真相。
真相?事到如今,他所作的一切,还能用常理来衡量?
那个人,想是已经被救出来了吧?他的手下,都不是泛泛之辈,临行前改变主意打的那通电话,似乎说明不了什幺,但自己还是没办法,没办法眼睁睁地让与温岚极为相似的人,就这样随一堆炸药化为一片灰烬!
空虚!太空虚了!身体仿佛开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豁口,不断地往里面咻咻地灌着,北极里寒天冻地的冷风!他强烈地想要做些什幺,身体本能地想念着某些被称为禁忌的东西,想得要命!
在几千里的高空上,李中璃蜷缩着身体,不停地挣扎,灵魂持续地受到煎熬,童年里被掩埋的某些东西,似乎已经找到合适的养分和土壤,正在不断的蠕动着,寻求时机,从阴湿的角落爬出来!
一个被称为“它”的孩子!
这一年里,D城发生了很多事,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都如同过眼烟云,风一般掠过普通人的寻常生活,仅仅在某一短暂的时间里,作为某些人饭后谈资的材料而已。
不会有人将那些原本就毫无相关的事件联系到一起。只不过,在几家报纸上,将会永远留下这些记录:
吉伯特医学研究所监守自盗?巨额帐目混淆不清!
孤独女博士夜间酗酒,不幸坠楼身亡!
夜间飚车为哪桩?五名男子魂断山崖!
东城郊一无主楼房莫名倒塌!警方怀疑为无聊人士私制炸药,毁楼泄愤!
又能这样呢?
我们大多数人,只不过是浑浑噩噩地到这个世界来走一遭,就什幺也没留下,什幺也无法留下地离开了,那些与自己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东西,也只能注定如雪泥鸿爪般,徒然留一个印记在那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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