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计与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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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福临的许可,自是没有问题,清如很顺利地将石生与荷衣二人一并带回了重华宫,安置在一间无人居住的房中,随行跟来的四个太监则在门口守候。
看一切安排稳妥,常喜告退离去,碧琳馆中只剩下清如等人,她们去的时候是四人,来时却只剩下三人,随后让阿琳回到了月凌宫中。
一直在左顾右盼的子矜瞅了个空当问子佩去了哪里,为何一直没见她人,清如回了她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淡淡地道:“我安排了她去做一件事,想必很快就会带着消息回来了。”至于是什么事却是绝口不提。
宫中传来的晚膳早已冰冷,清如宫中并没有设小厨房,子矜欲拿回御膳房去热一下,被清如叫住,冷热又怎样,反正也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就这样吃吧,她随意地夹了几口后就分下去给宫人们吃了,在吩咐给关押的两人送饭时特别叮嘱了要小心,路上提高警惕,万不可出事,当初日夕就是因为这个险些送了命。想到这儿,清如的眼神又冷了下来,这一次她说什么也要把幕后主使揪出来。
又等了一个时辰,已是戌时三刻,平常这会儿清如早已歇下了,这会她却拿了本《孙子兵法》坐在堂中静静地看着,绵意几人在屋里候着,小福子等人则在院中守候,各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心中都知这一夜极是关键。
又等了一会儿,一个人影从宫门处闪了进来,小福子伸手欲拦,待借月色瞧清人影是子佩后忙缩回了手,子佩疾步进到堂中,先向清如请了安。
清如的眼睛终于从兵书上移开,她坐直了身问道:“如何?”
子佩面有雀跃地回道:“小姐料得确实不错,奴婢在那边等到天黑,果然就有人从那小洞中钻了出来,瞧身形应是那周正,他换了身太监的衣服,奴婢怕被发现只能远远地跟着他,最后跟到了佟妃所在的咸福宫!”
说到最后一句她稍稍压低了声,听到这里,戏班的幕后主使已是昭然欲示,听到的人都不由被这个秘密吓得不轻,清如手指一拢,合上了手中的书扔于案上,从容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果然是她!虽早有几分怀疑,但听得确切信息之时仍是震惊无比,借着前行几步稍稍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惊异,然疑虑却又相应的多了起来,佟妃何以要处心积虑陷害日夕,不论从哪方面看日夕都不可能对她产生威胁,难不成是她知道佟妃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光凭她一人猜测是解不开这些事的,只能等以后找机会问日夕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怎生让那两人把实情吐出来。
佟妃得了周正的回报肯定已知晓今日之事,若被她抢了先机就什么都完了,在经过一阵苦思冥想之后,一个计划从脑中升起,并逐渐清晰起来,清如的目光复又落于案中的《孙子兵法》上,今天她就要用一用这先人在战场中想出来的兵法策略,虽无千军万马,刀枪棍棒,但这后宫从来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其残酷度未必会比真正的战场少。
清如没发现自己现在笑的有多冷漠,她又想了一些这个计策可能带来的后果以及补救的方法后,她命子矜将小福子叫了进来,望着垂首待命的小福子道:“小福子,我记得你曾说过,你没入宫前曾跟随一个和尚学过几天功夫的对吗?”
“是。”小福子简洁地回答着。
“好!”清如地向着踏了几步,神色郑重地道:“今晚,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此事干系重大,只许成功,若是不幸失败便会惹祸上身,所以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决不可有所差池!”接着,她将想到的计策详细说了,又让子矜她们去打点相关事宜。
小福子领命去了,他的脚步有些虚浮……
宫人们也散了,计划已经出台!
一下子堂中只剩下清如孤零零一人,几支细细的红烛燃着豆大的火苗,将空荡荡的厅堂渲染成昏暗的色彩!
清如抚着自己绷得有些不生动的脸,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寒意,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变得如此可怕,如此攻于心计,这还是她吗?
清如的手慢慢拂过兵书封页,前尘往事,风过无痕,突然她自嘲地笑了起来,怪不得先前子矜她们会怕,连她自己都开始有些怕了!
其实清如的转变并没有什么错,一旦踏入宫里这个大染缸就肯定会如此,佟妃、恪嫔等人入宫前未必就不是天真无邪的少女,没有心计的人是不可能在宫中生存下去的。

石生与荷衣是同一戏班的,常在一起唱戏且年龄相近,不由互生情愫,所谓日久生情指的就是他们这样,现下两人心中都害怕极了,不知会面临怎么样的后果,桌上原封不动地摆着送来的食物。
石生满脸懊恼地捶着自己的头:“我真是笨,当时要是不把折扇带在身上就不会遗失在那儿了,现在也就不会被人查到了,都怪我!都怪我!”
他越敲越用力,看的荷衣心疼不已,抱住他的胳膊泣道:“石生哥不要这样了,我知道你是珍爱我送你的东西才会一直贴身收藏的,谁都想不到会因此而坏了事,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越是劝慰石生越是难过,哽咽从喉咙深处逃逸出来:“我不怕死,可是这一次我不旦害了你还害了整个戏班,这事要是捅出来,即使皇上放过咱们,佟大人也不会,荷衣,我对不起你!”
荷衣泪眼摩娑地摇着头:“不!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哪怕是死!我只是放心不下远在家中的父母和弟妹,只怕今生是没机会再与他们相见了!”石生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们做为最底层的小人物,又能有什么办法。
“好一对苦命鸳鸯!”正当两人抱头泣声的时候,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吓得他们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抬眼望去,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他全身包裹在黑衣黑巾中,只露出一对森冷的眼睛,手中还提了把锃亮的刀,明晃晃的刀身映出石生二人惊骇扭曲的脸。
“你……你是……是什么人?”石生勉强问出声,他几乎能听见牙齿在嘴里打颤的声音,门外不是有人把守吗,他是怎么进来的。
“你们办砸了主子的大事,居然还有脸在这里苟活,我奉主子之命来送你们归西!”每说一句黑衣人就逼进一步,石生就退后一步,一直退到墙根,背紧紧地贴着墙壁往后缩。
“你……你……你是……是佟妃派来的?”石生将荷衣护在身后,结结巴巴地问道。
黑衣人冷笑了一下道:“既然你们猜到了,那更是留你不得,去死吧!”说完就抡起刀砍过去,手无寸铁的二人大叫着闪躲,饶是他们躲的快,刀锋也割破了他们的衣裳,吓得他们大叫不止,奇怪的是外面的人似乎都不在,既没人进来看看也没人应声,门又从外面锁住打不开。
两人只得把房里所有能扔能砸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往黑衣人身上扔,这一举动还真把黑衣人迫得手忙脚乱,无瑕他顾,两人一边扔一边在心里祈祷快些有人进来救他们,就在房里快没东西可扔的时候,他们期待的救星终于出现了,那四个先前不知干什么去了的精壮太监一齐冲进房来。
接下来的情况就可以料见了,那黑衣人一看情况不对,心生怯意,顾不得杀人虚晃一招翻窗逃去,四个太监分出两人去追,另两个则留下来看管。
那黑衣人对重华宫的地形似乎非常熟悉,只几下功夫就甩脱了追踪而来的两个太监。
这他们这么一闹,重华宫仅有的几人都被吸引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清如,走至那几个太监面前问了方知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宫里竟然会有刺客?”清如满脸的不敢相信。
“请问如贵人,是否立刻将此事禀告皇上!”其中一个请示道。
清如望了眼高悬于夜空正中的月亮道:“天色这么晚,想必皇上已经歇息了,此刻去吵他不太好,还是先缓缓吧,等我去里面问了再说,你们好生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进来!”清如带着贴身的子矜与子佩走入了关着石生二人的房间。
一跨入就看到满室的凌乱,还有缩在一起的两个人,子矜从一片狼藉的屋中找了张完好的凳子让清如坐下。
望着惊魂未定的二人,清如微叹一声,温声问道:“可知那个刺客为何要来杀你们,是谁派他来的?”
石生二人将脸转过一边,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不过看他们的表情很是害怕,清如等了一阵复又道:“其实不说我也猜到了,是佟妃对不对?”果然她这话刚一说,那两人立刻就有了反映,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怎么知道是佟妃?”石生扶着荷衣站起来,眼中充满了戒备。
清如婉声道:“原先我还不怎么肯定,现在看来确是没错了,幕后之人果然是她!”
听得眼前这个女人刚才原来是在试探自己,石生不由心中生怒,然清如的下一句话就像大雨一样轻易浇熄了他的怒火:“佟妃这一次没能杀成你们,必还会有下一次,她决不会让你们活着来指证她的!而且……”
清如瞄了身后子矜她们一眼复道:“我还接到一个消息,就在半个时辰前,你们的班主周正已经死了。”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荷衣吓得当场就哭起来,不知是怕还是伤心使然,石生则是一脸呆滞。
看他们心智已有松动,清如趁热打铁加紧说道:“你们对佟妃来说不过是她养的狗,一旦你们失去利用价值或危害到她,就会毫不犹豫的除去你们。难道到了现在你们还要执迷不悟,不愿说出真相,事情已经查到这个份上,再没有退路可言,你们若是不说出来,不光你们会死,整个戏班都难逃死劫,周正就是最好的例子!”
子佩紧跟着插嘴道:“我家小姐可都是为你们好,你们别不知好歹,否则只怕你们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子矜也在旁边说了几句,原本就薄弱的心理防线顿时又弱了几分,荷衣揪着石生的衣服哀声道:“石生哥,不如我们就说了吧!”
石生思前想后,终于有了决定,咬着牙对清如道:“如果我说出真相,你是不是真能保住我们和戏班所有人的命?”人往往都害怕死忙,即使只能卑微的活着也愿意。
清如点头道:“不错,只要你肯将事情说出来,并指证佟妃,我一定在皇上面前替你们求情!”他们不仅陷害宫妃,还害死龙裔,论罪行重之又重,怎么也不可能会有活路,然清如却不得不说谎欺骗他们,愧意油然而生,然她也无法,只能狠下心来。
得了清如的保证,石生二人终于决定将事情合盘托出:“我们被佟大人从外面寻来后,在他府里住了段时间,他还赏了我们许多财物。周正原是佟大人的亲信,在进宫前夕他替换原来的班主成了新班主。出事的前一天他将我叫了去,给了我一包七星海棠还有一套宫女的衣服、假发,让我明天依他的吩咐去做,我先是不肯,但他拿我家人威胁,无奈之下只好屈从。”说到这里石生的眼中射出仇恨的意味,牙齿更是咯咯作响,半晌他才接下去说:“到了那天佟妃先是安排了人在舒常在的茶中下药,她时间算得很准备,舒常在进琅房没多久,我的戏就唱完了一个段落可以下场休息。
琅房的蜡烛中我早已混入了计算好份量的七星海棠,我下台换好宫女服带好假发勿勿去了琅房,由于我身架不大所以没引起别人的注意,为了怕吸入迷药,我用湿绢捂住口鼻,进了房果然看到舒常在和她的宫女不醒人事的躺在地上。我把那个宫女移到一边后就按计划去请夕贵人上来,到了那里我借故先进去,用脚狠狠地踢了她的肚子一下,很快就有血流出来,由于迷药未过所以她只是哼了几下。我又弄了点声响出来引夕贵人进门,而我就躲在纱绡后,趁她开门进来的时候从另一道门跑了出去。”他一口气将剩下的事都说了出来。
清如低头消化着由此带来的冲击,佟妃这个女人真是太阴险了,这招一箭双雕用得可真好,不仅除了舒蘅腹中的龙种,还让日夕做了无辜的替罪羊。
可惜被她撞破,只怕佟妃要难如意了,清如嘴角升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她起身让石生与茶衣好生在这里待着,等明天天一亮她就去奏明皇上,在出来的时候又让那四个太监打醒精神不要再出乱子。
安排好后她才带人回到自己的寝宫,里面早有人在等候,竟是一袭黑衣的小福子,原来刚才的刺客是他所扮,而今他已取下头巾。
清如面有愉色地称赞道:“这次可真难为你了,做得非常成功,他们已经把所有的事都招了。”
“是啊是啊!”子佩在旁边补充道:“被你一吓,再被小姐一唬,他们什么都说了,小福子,这次你可真是立大功了。”
小福子被她们夸得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道:“子佩姑娘说笑了,为主子办事是奴才的份内之事,奴才只是怕办不好坏了主子的事。”
清如心中高兴,说道:“子佩说的不错,你确是立了大功,应该要赏,子矜,去把我那只鎏金鼻烟壶拿来赏了小福子。”
小福子接过后喜道:“谢主子赏赐!”
正说着绵意捧了碗清粥进来:“主子您累了一夜了,晚上又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定然饿的很,不如先喝碗粥暖暖胃吧!”
“咦?这么晚了,你从哪里弄来的粥啊,而且还是热的?”子佩看着碗上蒸腾的热气奇怪地问道,御膳房虽然晚上也有人,但一般都不做什么东西了,除非是皇上或宫中的娘娘们要吃。
绵意低下头道:“我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在熬粥,我就问他们要了碗来。”看她说得轻巧,但任谁都知道御膳房都是些势利的人,哪会那么轻易给她。清如接过粥喝着,虽淡而无味,心中却暖洋至极。
子矜等清如全部喝完后才说道:“小姐,奴婢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啊?”
清如放下碗,笑盈盈地道:“讲!”
“为什么您可以在事先就预料到只要派人假扮佟妃之人去行刺,就能使得他们交待出实情呢?”
沉闷了好些天,清如心情难得有今天这么好过,逐笑道:“傻丫头,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怎么可能事先知晓结果,我只是依常理推测罢了,说到底,今天打的其实是一场心理战,我也不过是侥幸赢了而已!”
“为什么呢?”不光子矜不明白,其他人也不懂,清如抬手理了一下云鬓道:“栽赃陷害这套把戏谁都知道,也都会用,可为什么还是每每能奏效呢,原因就在于许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像纸一样薄,一捅就破,若今日他们对佟妃坚信不移的话,那我再用什么计策都没用了!“
原来如此,听得这话众人方明白过来,清如将目光投向外面漆黑的夜空,日夕你看到了吗?姐姐就快能替你洗清冤屈了!
明天……只要再等一夜就好了!
清如无疑是聪明的,可惜她经验尚浅,且宫中聪明的人实在太多,这一夜的耽搁足以生出诸多变数,虽不至于令其满盘皆输,但也足以令她事倍功半,未竟全功!
这一晚虽睡得极晚,却是难得的酣甜,连睡梦中那也是弯起的,天刚放亮她就醒了过来,掀起垂珠纱帐下床趿了鞋走到窗边,推开关了一宿的窗门,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晕。
清如仰起素净的脸,深吸着夹带花草清香的空气,想到过会儿便会见到福临,沉寂已久的心又再度有活跃起来的迹象,那是她的天她的地啊,尽管他从不愿正眼相对,她却始终无法忘情,只是将它压在心底而已。
不知这一次再见会是如何的情景,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嫌恶?还是会令他有所改观呢?清如垂目抚着望上如丝的长发,在心底悄悄地问着自己,这人世间的情爱,当真是没道理可循,人只要一遇到爱情便没了自我,唉……真是可悲!
待一切收拾打扮停当后,她坐在殿中徐徐饮着香茗,不时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子矜等四人在她身后一字排开,随时准备待命。
茶饮到半盅,被她派出去打探的小福子回来了,清如面容一整将茶往桌上一放问道:“如何?”
小福子打了千后才道:“回主子,皇上还没有下朝,尚在和大臣们商议政事,奴才已经将您的话转告常公公了,他说等皇上一下朝就立刻向其禀报,请主子耐心等候!”
清如点点头,重又端起茶,正欲喝忽想到了什么,朝小福子身后看了眼道:“怎么不见小禄子,他不是和你一起去的吗?”
“回主子,奴才们在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畅音阁那似乎出了什么事,小禄子担心与主子的事有关便跟过去瞧瞧,而奴才则先赶回来把事儿跟主子回禀了,想来这会儿他也快回来了!”
正说着,小禄子就步履急促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连礼都没来得及行,张嘴说出一个惊人的消息:“主子,昨天夜里,戏班的班主周正在房中上吊自杀了!”
此时正值关键时期,做为知情人的周正居然自杀了,这么个大消息莫说丫环们掩口惊呼,清如亦是大骇,失声问道:“此话当真?”
小禄子咽了口唾沫回道:“千真万确,奴才是新眼看着侍卫从门里把尸体抬出来的!”
前几日修剪过的指甲一下子扎进肉里,硌的生疼,然愈疼拳握的愈紧,子矜担心地看着小姐紧握的拳头及泛白的指节,真怕她把自己弄疼,正迟疑着要不要劝,一声重响将她吓了一跳。
清如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所有的温和随着这一拳,如风卷落叶般一下子消逝不见,空余一室的凉意……
可恶!昨夜她为使石生说出实情,诓他们说周正死了,想不到竟一语成真,一早便收到周正死的消息,周正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自杀,佟妃……一定是她下的手!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恶了!

她杀了周正,那接下来要对付的应该是……
不好!清如原本半眯的眼睛猛然睁大,她从椅子上站起,一阵风似地往外走,“快,随我去看看那两个犯人怎么样了!”
清如一边走一边不住的祈祷那两人千万不要出事,否则什么也说不清了,而她所做的一切也都白废了。说起来这事都怨她不够小心,既然知道派人假扮刺客,怎么就没想到佟妃真有可能派刺客来杀人灭口呢,唉,早知如此她就应该连夜禀报皇上才对,是她太轻敌了,此刻悔之已是晚矣,但愿还来得及补救。
从她寝宫到关押人犯的地方不过一点点路,没几步就到了,还未进门,清如就几乎瘫软下去,守门的四个太监此刻一律昏迷不醒的躺在地上,看着不像是正常的睡觉,小福子上前看了一下,面带忧色地道:“主子,他们几人皆是被人用迷香薰晕的。”
清如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甚至感觉到冷汗正不停地濡湿着贴身的衣物,她用力地抓着子佩的手,仿佛借此来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
脚如同灌了铅一般艰难地跨过躺在地上的人,明知里面肯定是凶多吉少,还是忍不住要亲眼见一见。然在门开的一瞬间她却捺不住闭紧了眼,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抽气声,是因为看到尸体害怕了吗?
清如实在没勇气睁眼去看,一直到子佩用很兴奋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小姐!小姐你快看哪,他们没死!没死啊!”
被她这么一叫,清如将信将疑地睁开眼,事情果然如子佩所说,石生与荷衣二人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除了精神萎靡,双眼红肿以外,并无其它异状,既没死也没晕。
见此憋在心中的一口气才缓缓舒了出来,这起伏来得太快太急,她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适应了,心中大石放下后疑云却陡然重起:“昨晚出了什么事,怎得外面看守都倒地不起,而你们却好生生的?”
荷衣整个人缩在石在怀里浑身颤栗,她似有话说,然张了几次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倒是石生镇定了不少,没昨晚那么怕了,他沉声答道:“昨夜三晚时分,又来了一个刺客他也想要我们的命,不过很可异和前一次一样,他也没能杀了我们!”说到这里,石生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诡异的笑容,似在指什么,然未等清如回过味来他又说道:“是一个穿太监衣服的老头救了我们,只几下就把那人给打跑了。”
清如在旁听得直皱眉,她怎么觉得今天石生的样子有点不对劲啊,与昨夜的他差距甚大,还有,重华宫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出个老头来救他们,难道是常喜安排的?
清如心中诸般疑虑不消反增,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好生问问时,常喜带着福临的旨意到了,着她即刻带人犯前往乾清宫见驾!
同时接到旨意的还有其他嫔妃,而做为当事人的日夕与舒蘅尽管身子未好,也强撑着来了,尤其是舒蘅,她已经幻想着待会儿要皇上怎么折磨日夕来消她的心头之恨了,另外就是董鄂香澜、佟妃以及贞嫔了,众人俱怀着各样的心思各样的目的而来。
清如是最后一个来到乾清宫的,一跨进宫门便看到坐在正中的福临,他刚下朝连朝服也没有换,清如弯身跪下,一直垂视的眼忍不住往上看去,所有的怨、哀、恨,在看到那俊朗出挑的身影时一下子全然淡去,只剩下满腹的酸楚,如回到了初次被他冤枉的那一刻!
福临的眼一对上清如那双如凄如诉的眸子,心里就像被什么人敲了一锤似的,竟再也挪不开,那样的哀伤,那样的悲切!
或许……他真的应该重新去了解她……
在慈宁宫时曾想到的这句话而今重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皇上,是不是先让如贵人起来?”董鄂香澜的声音婉约轻扬,然她的笑却不那么自然,虽在对福临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瞄清如,眼中充满了戒备。
经她这么一提醒,福临方回过神来,借着咳嗽对刚才的失态稍加掩饰,摆手道:“平身!”
“谢皇上!”清如谢恩后起身退到日夕身,自牢房一别后她就再没见过日夕,瞧她现在软软地倚在座椅上,浑身似无一点力气,看到清如,她费力地弯唇,试图从苍白中挤出一丝笑容来。
清如心酸地握住她尚抱着纱布的手,努力将眼泪逼回肚中。
“如贵人,这就是你说的犯人?”福临指着跪在殿下的石生与荷衣问道。
清如松开日夕的手,站出一步答道:“回皇上,他们二人,一为凶手,二为知情人,两人皆难逃干系,至于幕后主使是谁,他们又是如何蓄谋害人的就让他们自己来说吧!”
“命我这么做的人就是舒贵人她自己!”石生开口所讲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吃了一个极大的惊,尤其是清如,她昨夜亲耳听石生说幕后主使是佟妃,相信那定是实情不假,何以他现在竟突然改口,还将所有的事推在舒蘅身上,难道他当真不想活了。
石生的话像一块扔进水里的石头,激起千层浪涛,福临显于脸上的吃惊,董鄂香澜檀口微张的讶异,佟妃暗藏于眉角深处的笑,贞嫔一刹那间的错鄂,还有舒蘅初闻时的呆滞以及随之而来的气急败坏。
她指着石生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贱民在这里胡说些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又何来指使你一说,难不成我主使你来谋害自己的孩子啊,简直就是一派胡言,皇上你快治他的罪!”
石生的目光凝然不动,即使迎上舒蘅的快吃人的目光也是一样,这样的他让人无法去怀疑他所说的话,惟有清如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一份悲哀与深深的无奈!他的改口若是被迫情非得以,又是为何,佟妃……昨夜她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能让两个人一齐抛却对死亡的恐惧,来做着必死的改口?
斜目睨去,佟妃也恰巧望到她这里,那双美丽动人的眼中正绽放着无声无息的微笑,成竹在胸的得意在这一刻展露无疑,清如明白,那是因为她在最后关头扭转了对自己不利的书面,这一次的赢家依然是她佟佳微宁。
清如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她那里移开,静下心来揣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而对面的佟妃也收回了目光,并压下眼中所有不应该出现的情绪,转以淡然宁静的语气道:“舒贵人,先别动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划算,先听他说下去,有皇上在这里,你还怕他冤枉你吗,除非舒贵人你有什么事怕他说出来。”
她这句话等于变相的提醒,果然福临在一阵静默后,目中逐渐染上了寒意,原本理直气壮的的舒蘅在接触到福临的目光后,竟没来由的产生了慌意,她不敢再大声嚷嚷,改以小声嘟囔道:“听就听,还怕了他不成。”
得了福临的许可,石生又接下去说道:“舒贵人之所以收买小人演这出戏,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掩盖她根本没怀孕的事!”他似是嫌别人受的刺激还不够多一样,张嘴又来了这么一句吓人的话,尤其是舒蘅,手脚顿时就软在那里了使不上劲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抖抖擞擞地扶着宫女的手站起来,几步走到石生旁边,抬手就抽了他一耳刮子,并恨声骂道:“你这个刁民,我和你有仇吗,你居然在这里污蔑我,说,是不是受了他人的指使,你快给我说,不然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皮一块块割下来!”
看石生还是不肯说,舒蘅气更甚,光抽耳刮子已经不能消她的心头之恨了,提起脚来就往石生身上踹,花盆底鞋那硬硬的底踹在身上的痛可想而知,然石生咬着牙就是不吭声,这一来倒让福临心里又多了份怀疑,在他看来舒蘅现在这样子分明是心虚,欲盖弥彰。
正思索着,身旁的董鄂香澜突然用帕子捂着嘴干呕起来,忙询问其是何原因,董鄂香澜在稍微好点后答道:“是臣妾太不中用了,只是闻到一点血腥气就受不了了!”
血腥气?经她这么一说福临才发现下面的石生已经被舒蘅打的嘴边流出血来,舒蘅这般没仪态的泼样让她在福临眼中又降了一级,他喝止了舒蘅后对石生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你快说,不得有所隐瞒!”
石生在荷衣的搀扶下重新跪好,他吐出嘴里的血水后讲道:“舒贵人为了搏上位晋封,就假说自己有了龙种,可后来她又怕这事会被揭穿,毕竟十月怀胎,到时候她可没法变出个孩子来就应付,于是她就找到了小民几个,给了我们许多钱,让我们帮她演一场流产的戏,好名正言顺的失去孩子。除此之外她还让我们嫁祸给曾与她不合的夕贵人,借此机会除掉她。”
舒蘅听得心头狂跳,她再糊涂也知道情形大大的不妙,这分明是有人要害她,她也顾不得责骂石生,屈膝跪下向福临叩首道:“皇上明鉴,奴婢绝对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做出欺君罔上的逆事,奴婢是真的怀有龙种,也是真的被人害得流产,奴婢敢对天发誓,绝无虚言,这个贱民一定是受了别人的唆使来冤枉奴婢,皇上,您可要给奴婢主持公道啊!”说到后来眼泪鼻涕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那你认为会是谁冤枉你呢?”福临的话透着凉凉的寒蝉意,瞧他的样子分明已经对石生的话信了六七分,只可惜舒蘅并未听出来。
“是谁?”本就不怎么聪明的舒蘅此刻脑子更如糊了的粥一样,哪会知道是谁,然她知道现在一定要找个人出来,否则自己一定会死,并且会死得很难看。这时,带石生前来的清如就成了她首想到的人,她踉跄地爬起来揪着清如的衣襟道:“是你!一定是你和他们串通起来害我的,你要替别人脱罪,就想拿我来抵罪,你这个贱人!”这般激烈的举动使得她头上的簪子纷纷别不住松动起来,其中一根玉簪甚至插不住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后断成了两截。
头饰发髻松散的舒蘅如同泼妇,福临看得直皱眉,正纠缠之际,佟妃说话了,她挺起了身向福临进言道:“皇上,想知道舒贵人究竟是真怀孕还是假怀孕,只要招一直照顾其的李太医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她这句话一下子就点醒了三个人。
福临深以为然,立马宣李太医觐见!
舒蘅更如溺水的人看到了块浮木一样,停止了哭闹,满以为等李太医来了后就可以真相大白还已身一个公道。
清如终于知道那个撕去书册中关于七星海棠记录的人是谁了,李太医,一定是他无疑,他也是佟妃的人,既然佟妃会提到他,那么他也一定会依佟妃交待的话去说,看来今日舒蘅是做定替罪羊了。
看着在翘首以盼的舒蘅,清如忍不住一阵难过,虽不喜她,但眼见她就要无辜蒙冤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只是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将实情说出来不仅救不了舒蘅,还会将自己绕进去,给佟妃一个除掉自己这个险些坏了她好事的人的机会。
今日,她能保住自己与日夕已是极限,再多就空有心而无力了,宫中就是如此,处处充满了无奈与悲哀!
殿里的气氛一刻比一刻凝重,董鄂香澜先捺不住,她稍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让身后的湘远拿扇子给她扇凉,借以驱走一些难忍的闷意,福临见状,叫人开了附近的几扇窗门来透气。
李太医来了,他又让人吃惊了一次,一夜之间他似乎老了十岁,头发几乎全白了,背也驼了,甚至于手脚都不稳了,他一进来就伏在地上,头低在地上。
舒蘅欣喜若狂的弯身对跪伏于地的李太医道:“李太医,你是一直照顾我的人,你快告诉皇上,我是真得怀有龙种,快告诉皇上!”
她抓狂的模样令清如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同样因龙种而获罪的女人,解语……你当初也是像她这样被人陷害的吗?
福临……清如复杂地看着福临线条优美的侧面,他可还记得被他关在冷宫里的解语?如果他看见解语的疯样,心底,可会有一丝难过?
若王若无情也罢,偏他对董鄂香澜又用情如此之深,这是董鄂香澜的幸,也是宫中所有女人的悲……
清如想得入神,那厢福临早已不耐烦地叫舒蘅不要吵闹,他目迸寒光地盯着李太医道:“事情是什么样你就怎么说,若有欺瞒,朕会叫你比死还难受一百倍!讲!”
李太医嗫嗫地蠕动着嘴,他偷眼去眼端坐着的佟妃,在收到她眼中浓重的警告意味后,终于把心一横,叩头说道:“罪臣有罪,罪臣糊涂,不该财迷心窍,替舒贵人说谎,罪臣罪该万死,但这件事都是舒贵人一手安排的,罪臣只是听她的话而已,求皇上网开一面,饶臣一命!”说到最后,他已是老泪纵横,磕破了头,为的不过是求一已之命,人到底都是怕死的。佟妃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让他乖乖听命的呢,清如对这个百思不得其解。
听到这里舒蘅整个人都傻了,刚才还是救命的浮木,现在一下子就成了拖她下水的索命绳,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经此一拉彻底完了,宫女扶不住她的身子,随她一道倒在了地上。
再看福临,他的脸色隐隐发青,额上更有青筋暴跳,眼中的怒意,犹如滔天巨浪,任谁也平息不了。
董鄂香澜晓得福临动了真怒,撑起不适的身子来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胸口轻轻地顺着,却不敢劝,只能担忧地望着他。
福临盯着瘫软在地的舒蘅,寒声道:“现在你还想说的,说李太医也是冤枉你的吗?”
他这一出声,倒是惊醒了舒蘅,她手脚齐用,浑身凌乱不堪地以福临脚边,抱着他的腿哭哭啼啼地道:“皇上,奴婢没有做过,这一切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皇上您不要相信他们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从刚才起福临就对她心生厌恶,此记得见之更是心烦,一脚将她踢开后道:“你这个贱人,犯下此等大错居然还死不承认,真是不知死活,杀了你也不可惜!”
见求之无望,舒蘅又爬到董鄂香澜脚下:“皇贵妃,奴婢知道您一向是菩萨心肠,求您向皇上说说,饶了奴婢吧,来世奴婢给您当牛做马!”
瞧她披头散发,泪涕交错的狼狈样,董鄂香澜还真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替她求情,然她刚一张口,就被福临制止了:“这种死不悔改的人不值得你为她求情。”接着他又对瑟瑟发抖的舒蘅道:“你说他们是污蔑你,朕倒是想知道他们究竟得到什么好处,才会让他们这般舍了命的来‘冤枉’你?”说着,福临一拍扶手站了起来:“不知悔改之人,死不足惜!来人,拖下去,赐她白绫一条,即刻执行!”
舒蘅无法接受福临淡薄的话,她双手捧头,状似疯狂的撞开来抓她的两个太监:“不!我不要死!我还没有当上娘娘,我不要死!”
从进来就一直没有说过话的贞嫔目睹其状,终于开口道:“皇上,舒贵人只是一时糊涂,纵使犯下大错,还请皇上看在她以往服侍皇上的份上从轻发落!”
福临未说话,佟妃先接了上来,她的意思自是相反的:“舒贵人欺罔圣听,乃是当诛的大罪,贞妹妹心存仁厚也应因人而异,看她现在还是死不承认,可见其顽固至何等地步,若饶其死罪,后宫法纪将置于何地!”
贞嫔正欲辩解,福临已发话了:“佟妃说的有理,贞嫔你不必再为她求情了,朕知你与香澜一样心怀仁德,然这一次朕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
那两个太监一时间竟奈何不得行为疯颠的舒蘅,她跌跌撞撞地在殿内乱跑,突然她将头扭向了清如,眼中射出恶毒的光芒,两手快如闪电地伸过来卡住清如的脖子,一边恶狠狠地咒骂道:“贱人!贱人!都是你害我的,我要和你同归于尽,我掐死你!啊!啊!”
她力气一下子变得很大,清如抓不开她的手,被掐得呼吸困难,一旁的日夕慌乱地打着舒蘅的身子,想让她松手。
两个太监扑上来,一人一边终于拉开了舒蘅的手,饶是如此,舒蘅还是不愿放过清如,一边蹬脚一边用指甲在清如脖子上狠狠划过,几道不浅的血痕应声而现。
清如吃疼地捂住有血珠渗出的伤口,手再拿下来时上面已沾满了血迹,福临看着被舒蘅搞得一塌糊涂的大殿,心中气更甚,让人赶快将她拖走。
舒蘅被人架着拖出去,嘴里犹自骂着:“赫舍里清如,你这个贱女人,你不得好死!我要你这一辈子都得不到你最想要的东西,我要你痛苦一辈子,最后死得比我还惨,哈哈哈!”她带着疯狂的笑声逐渐远去,那凄厉恶毒的笑声,听得清如心头猛然刺痛,手中的血在眼中顿时又刺眼的几分。
舒蘅一死,其他人亦是难脱干系,石生被乱棍杖毙,荷衣及戏班所有的人均被判发配边疆,此生不得入京。
至于李太医,福临念其老迈,兼之又在宫中服侍多年,在杖责二十,革去官职,抄没家产后赶出了宫,也算留他一条老命了。不过据说李太医在出宫的第二日就被人杀了。
处置了所有事,福临携了董鄂香澜的手走下殿来,先是对日夕一番安慰,着她安心养病,快些好起来。
在经过清如身边的时候,他停下来,凝视半晌后道:“此事能真相大白,你功不可没,朕会记得的!”接着他又仔细看了一眼清如雪白脖子上那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后,语气略嫌生硬地道:“待会儿记得传太医看看,别留下疤痕!”扔下这么一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似在逃一样。
这一日是七月十八……
八月初,日夕身子大好,福临终于再一次了她,怜其无辜受冤,又遭人下毒,对她怜爱更甚。
一个月之后,十四年九月初三,正式册其为嫔,赐号淳,金册记名!
日夕成为了同届进宫秀女中第一位封嫔之人,淳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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