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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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五十章
(起1L点1L中1L文1L网更新时间:2006-5-1118:44:00本章字数:6271)
紫禁城,乾清宫。
“朕亦大意了,他策旺阿拉布坦确是狼子野心意在扩张啊,自二十九年噶尔丹进迫乌兰布通以来大清局势还从未如此严峻,那些肱股之臣畏难惧敌,皆劝朕息怒休兵,还认为与之‘分清边界,便可毕事’。可他准噶尔已成当今边境最大隐患,绝不能再姑息养奸了。”皇帝字字铿锵道:“可胤禵,何为武?止戈为武,归根仁治,最后能否得天下,人心最为重要,你须日夜将此放在心上。此去西宁之后,你应立即着力处理西路阵亡官兵额伦特等的善后事宜。亲往探视将军遗体,至于阵亡官兵,亦应大建道场,亲自前去,当众人面奠酒。”
胤禵起身应是,皇帝追补一句,“行此事时你无须说是朕旨,就说是你自己的意思好了,还有那些土司、回子的力量也需多多借助才好。”
“胤禵,朕虽封了你为大将军,可军中从来都讲的是资历,是威望,这些都需自百战中一刀一箭的拼出来,你若是不争气,朕就算将天下的兵马都交到你手里,你拿得稳吗?”皇帝靠着寿意花楠坑桌,凝眉道:“自古只有战场才能让一个人成为真正的名将,他必须亲手持刀追寇,见过战场惨烈,才知那是条孤独、血腥、痛苦之路,这一路上他所能依靠和信任的人只有他自己,他必须心如铁石,冷酷无情。可冷酷不是残忍,不是去杀戮无辜的百姓,而是坚忍,是即使屡战屡败,也需有屡败屡战的决心和勇气,只要他能排除万难走至终点,胜利和荣誉便等在那。”
胤禵面容肃严,缄言倾听。
“儿臣谨记皇上教诲,定舍身效力,纵千难万险,绝不负圣恩。”胤禵折身誓言。
皇帝轻轻颔首,面露欣慰,端起茶盏,浅呷一口,似漫不经心的随口道:“十四啊,你四哥说你虽未曾经战,却有大志,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众兄弟中惟你有将才,你亦莫负他这番言辞才好。”
胤禵稍稍一怔,眼中一黯闪过复杂神色,旋即隐去,颔首应是。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庚午,帝上谕议政大臣等:十四阿哥既经为大将军,领兵前去,其纛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简亲王之子永谦,今其带伊父之纛前往。。。。。。。十二月,抚远大将军自京启程,奉旨驻扎西宁。己巳,云南撒甸苗人归顺,入朝进贡。。。。。。。康熙五十八年正月,诏立功之臣退闲,世职准子弟承袭,若无承袭之人,给俸终其身。
--------《清史列传。圣祖本纪。百五十三卷。满文版》
康熙五十八年,西宁。
夕阳如血,离离草原重重高山峻峦叠叠起伏,目光所及处俱是清国大好山河。
胤禵任凛冽的寒风如刀般刮在脸上,猛一挥鞭,青海骢冲风踏雪而奔,他声声长啸,回音不绝,似吐尽心中垒石,这才调转马头,一路小跑回营。待见到风卷旌旗呼啦做响,成排的铠甲和兵器闪耀出的光芒比夕阳更刺眼夺目,胤禵拉住缰绳,缓缓停下,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一骑自东向西扬尘而至,马上人一跃而下,早有亲兵上前接过驿报,转身呈递于胤禵。
胤禵急急打开,倏然蹙眉,默立片刻,撩帘入帐,微睨一眼,见艾薇始不曾抬眼,仍径自端坐于下方书案前,舔墨提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的临摹着。
胤禵亦不与她搭言,快步走至案几后,随手将折一掷,唤人送上酒来,一杯一杯独自斟饮着。那酒带着冰雪的芬芳,入口虽有些微寒,入肚便生出融融暖意。
胤禵微眯双目,瞥见案上折子,来前已近一年紧张准备,进藏条件早已成熟,然朝廷上下臣工仍畏难惧敌。他至西宁后该抚的抚,该奠的奠,俱已办妥,屡次上奏请战,皆遭皇帝否决,抑郁之气纠结于胸。他突将物什横扫至地,帐外亲兵虽听见内里一阵“哐啷”声响,因大将军有令在先,俱无人敢入内。
艾薇置若罔闻般,毫无惊容,笔下不停。
胤禵渐渐安静下来,头依着手肘,沉沉睡去。
帐内静悄悄,烛焰忽长忽短,只听见毛笔“刷刷”轻响。
久久,艾薇搁下笔,抬眼瞅瞅散乱一地的奏折,微微颦眉,悄然起身,拾起折,红红朱批:进兵之事需缓。另凡有具奏之文,应乘事之便遣送。频繁具奏,有劳驿站,且京城之人不知何事,不能停止其胡乱猜疑。
艾薇微微咬唇,静思片刻,一一捡起奏折,搁至案前,抬睫望去,他似已睡熟,浓浓酒气在周围缭绕。烛光下,他紧闭双目暴戾全消,脸庞清俊微愁,艾薇神色苍茫,似陷入了深思中。
一阵烛花微爆,艾薇猛然惊醒,不知为何,心头突有了小小不忍,转身欲走,斜里忽伸出一手,猛拉住她。艾薇如被烧灼到般缩回手,谨慎地看着已端身凝视住她的胤禵。
胤禵略扫案几,冷冷道:“怎么你也以为我和他们一样都怕了贼寇?”
艾薇皱起秀眉,“面对强敌时,常有人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们却忘了,初生牛犊并非不怕虎,只是因它根本不知虎的可怕。”艾薇冷冷回道,见他目光闪烁不定,手上青筋突兀,心中又有些懊悔,事关重大,自己实不该意气用事激怒他。
艾薇暗吸口气,缓下神来,静静道:“胤禵,战时五要,天时地利我军皆不如敌熟,况他们虽然人少,但兵贵精而不在多,人少指挥起来更可机动灵活,亦少自己人添乱。皇上让你按兵不动,是想给你充分时间部署一切,可知己知彼。老虎攻击前,总是先俯下身,收起利爪,可要对手真迷惑了,以为它是只猫时,它便会闪电出击,一喉致命!所以,如果现在对他们某一部势力动手,非但不能给他们已震慑,反而会因先伸出了拳头,而露出了空档。有时最可怕的不是已射之箭,而是箭在弦上,引弓不发时,那才是一种无形威慑,所以最近他们才要频频派人叫嚷,鼓噪宣战,便是要你不耐露出空隙。”
她已数月不曾与他说过这许多话,胤禵听出她这番话中的殷殷关切,只觉得心扉通畅,暴躁也被渐渐压抑下来。才几月工夫她肌肤已晒成了蜜金颜色,他瞧着倒越发精神。
其实道理他都知,只是心烦罢了,胤禵心中欢喜,却故做悻悻道:“你总是有理。”半响又忍不住说出,“薇薇,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吧?从前是我错了,你原谅了我好不好?”
艾薇神情倏然一变,冷漠道:“你把忻圆还给我。”
胤禵一怔,苦涩道:“你说一路上你带她逃了几次,让我怎么相信你?这里山高路险,危机四伏,你们能走到哪去?”
艾薇目光变得狂乱而又冰冷,“你既然知道这里危机四伏,那又为何要将她置于此地?”她强抑下怒气,哀求道:“胤禵,这里太过险乱,我实在不放心,你把忻圆还给我,我保证不带她走,我们的事等仗打完了再说好不好?”
他浓眉黑眸紧盯住她哀伤的眼睛,心里澎湃翻腾不已,他还能相信她再赌一次吗?他手劲加重,越发用力地握住她手腕,似下定决心般沙哑道:“好,我再相信你一次。”
飞鸟越过山头,一群敖包洒落四处。
“那吴三桂降清本无错,南明早就没了出路,可他却败在缺少远虑。他不懂利用康熙登基未稳,八旗子弟缺乏战斗力,屡战屡胜之机趁机北上,却只想着划江而治,贪图富贵,从而给了清廷喘息之机,自取灭亡。难道今日你们也要如此吗?现在他自然是想来极力安抚你们,可等到夏季他部署好一切之后,只怕你们手中的权利他通通要收回。”说话者一身天蓝色马蹄袖皮袍,腰扎同色带,犄纹香牛皮靴尖向上翘起,同他的表情一般神气。
“大策零敦多布,可他们带来皇帝上谕,说只要能诚心投靠,既往不咎,并能通市互利,难道不好吗?”一头戴尖顶红缨帽者出言道,他早就羡慕天朝物产丰富,生活悠闲。
“哼,”大策零敦多布扫视面现犹豫的众人,“从前那些辽人、金人,也曾和你我一样皆是飞驰在马背上,也曾那样辉煌而不可战胜,可结果呢?却被江南那些娇弱的美色、奢侈的珠宝、华丽的丝绸、精细的美食、贪逸的日子所俘虏。他们纷纷扔下刀箭,跳下骏马,筑起高高城墙,自以为从此可以安心、舒适的过上梦想中的好日子了。可他们忘了这四周皆是苍狼的世界,兀鹰依旧翱翔天空。他清国早已被儒化,跟我们绝不是同一路人了,他清国故意挑唆我们卫拉特蒙古和喀尔喀蒙古之间的矛盾,就是对你们青海诸台吉,康熙亦存心不良让你们传统的两翼各一部长,拆成现在的共有六部,好让你们互不同属,互相牵制,自相残杀,其心歹毒,难道你们真要坐以待毙吗?他们人多有何可惧,太阳之下,整个广袤无边的草原儿女皆在你我一边。咱们虽然兵力太少根本不能打围歼,而只能是击溃战。但万幸他们怕大军集结一处,多有不便,逐分散驻扎。我们便可小股骑兵突袭他薄弱之处,一击不中,立刻撤回,伺机再从边侧突围。”
众人一阵喧哗,大策零敦多布见群雄激愤,多有心动,立起身誓言道:“该是我们用自己的胸膛来挡住敌人射出毒箭的时候了!”
弯弯月牙,如银打的镰刀,从皓白山峰上伸了出来。一个挨一个人影从毡房中走步,纷骑上马,向四周散去。
毡房内油灯通亮,两条人影投于帐壁。
一身着赭红皮袍者不解道:“杜尔伯特、伊和力特两部人素来左右摇摆不定,为什么要让他们去打头阵,我看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一定会投降。”
大策零敦多布面对佛龛,沉声道:“让他们打头仗,就是因为必输无疑。”
问者大惊失色,结巴道:“可——”
大策零敦多布如有所思般。“我要的就是输。他们的大将军王年轻而血气方刚,虽说他们的皇帝下令不许进攻,但让杜尔伯特、伊和力特两部人员先去罗地挑衅,激其派出少数人马一击得手,必起傲心,以后再诱激他作战就容易了。再说罗地的领军人胡锡图,他行军善用骑兵进行突破,作战勇猛,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嗜好杀戮,且最喜杀降,依他个性一招得手定然会忍不住屠杀当地喇嘛,这样便会激起民愤,这把火会越烧越猛,让他大将军王徒于扑灭,只有这样我们才好进攻敬顺,趁乱得手。”
“可明明是索尔素那一队人马薄弱,先拿下他,再利用已占据的有利地势为天然屏障去啃敬顺那块硬骨头不更好吗?”
“不,你们都没有看到其中的关键,这几月暗察已知索尔素那队虽较弱但他为人器小,而敬顺人马强壮却脾气骄纵。器小者无远虑,志骄者好生事。如果我先进攻敬顺,索尔素必然按兵不动不会去救他,而如先进攻索尔素,则敬顺就一定会动员了自己的全部兵力前来相助,那时我就要两线作战,便很难打赢了。”大策零敦多布嘴角上翘,胸有成足道。
康熙五十八年己亥,文庙、县学、春泰安、新泰等地修甫毕而灾于地震。闰六月十一日丑时昌黎地震,近城之五里铺、泗涧村、前后山庄、何家庄、八里庄等处,衙署、监狱、仓廉墙垣、儒学、祠庙墙垣、官民房屋多方坍塌,人员伤亡难计。六月肥城大雨色红如血,山水逆流。七月大汶河暴涨,石梁以西决口,宁阳、汶上、滋阳(今兖州)、济宁均受害。
《清史稿&;#8226;灾异志》
紫禁城,乾清宫。
“儿臣自问无愧于天地,何畏乎人言。”胤禛清俊的眉宇间有股淡淡的倦意,话语却坚定不移。
皇帝将茶盅猛然一掷,难抑怒气道:“可朕不是让你无需再查,此次全国各地灾乱俱是天警,难道你还嫌不够乱吗?”
“皇上,”胤禛面色一变,曲膝跪下,沉声道:“华夏大地自古以来,旱则‘赤地千里’,涝则‘一片汪洋’,史书史书,记载的不过是部中国灾荒史。可天灾难免,**却实不可恕,恕儿臣愚逆,有违圣意,罪该万死。”
皇帝深邃睿智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胤禛,直看进他的眼底追寻着蛛丝马迹,胤禛双目坦荡,似将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皇帝突一扫怒颜,上前扶起胤禛,他故意打击,多方阻挠,试其韧性,便是希望他能有魄力不畏惧高压权贵,不论朝野上下任何阻力皆不能动摇他的信念,纵然是遭人排挤孤立,胤禛亦会安照他心中所遵行的信念走下去。
胤禛心下一愣,抬眼望去,皇帝眼露欣慰,轻拍他肩道:“胤禛,你坚持得很辛苦吧?”皇帝声音温和,使人如沐春风般。
胤禛片刻无法言语,眸中渐有亮光闪动,展眉淡笑道:“不,如是有人知道的苦,那便不是苦了。”
皇帝亦了然一笑道:“从前王安石反对因循守旧,推行新法,遭朝野一片斥责阻挠,他曾言‘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他们都当朕老糊涂了,朕便给他机会,让他们演得尽兴。这些朝中老臣个个僵化冥顽,为的不过是能在日后保有一世的荣华富贵罢了。”
胤禛闻言心下一松,却又有些疑惑,皇帝的态度为何反反复复,不容他再细想,皇帝已出言道:“你知道如何治鹰吗?驯治大鹰,关键在于饥饱,不可以使之长饱,但亦不可让其长饥。饥则力不足,饱则背人飞。旧吏老臣,便如饱腹之鹰,脑满肠肥,安于富贵,赏之不喜,罚之不惧。而空腹之鹰,功名未立,爵禄不厚,又兼正当气盛之年,翅疾爪利,赏之则喜,罚之则惧。”
胤禛频频颔首,皇帝说的是治鹰之术,实为择吏之道,选拔青年便为择吏于长远,他忽忆起年前皇帝下诏:立功之臣退闲,世职准子弟承袭,若无承袭之人,给俸终其身。胤禛心头一惊,难道皇帝已在悄悄部署一切?
皇帝从坑几上抽出一奏文,沉吟片刻道:“那帮朝臣们整日说韬光养晦,可结果呢,没有尚武的精神作元气,养出来的不过是一群任人宰割的肥羊!”他将手中折递与胤禛,眼波平静,十四他终是求胜心切,但与那大策零敦多布几次交锋,多年不习战事的军队溃不成军。那些养尊处优的将军们为自己的骄横与虚名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可他却只能选择掩盖这一切。那些史官们只管写他们该写、能写的事情,这世间有多多少少隐藏在背后的一场场噩梦,一个个谎言,恐怕后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亦无人能去掀翻开来。
胤禛展开匆匆扫过,心下大惊,仗还未打,胤禵已奏请将平纳郡王索尔素,揆惠,镇国将军敬顺,苏尔臣,奉恩将军华玢俱都调回京城,而胡锡图因骚扰百姓被胤禵革职,负责粮草的吏部侍郎色尔图,亦被胤禵以料理兵饷不利,不实心办事革职,斩侯监。
“皇上——”震惊之下,胤禛脱口而出,却又因猜疑太过险重而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难道西南边境另有隐情?
皇帝轻轻颔首,肯定了胤禛心中的疑惑。“胡锡图他空有一身勇猛,糊涂啊,竟屠杀了六百多黄教喇嘛。”他停住没有再往下继续,明黄龙袍内的手不为人察觉地紧紧攥住。
“可此时全国各地震灾不止,朝廷虽多方赈济,但仍有人乘机作乱,谣言纷纷,四处暴乱难平,如今是再也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了。西南还未作战,这群人已慌张至此,如再让他们听闻这些,国将大乱。西南平藏,朕本有必胜的把握,但这一仗事关太过重大,只能胜,绝不能败。胤禛,你秘密入川一次,督管年羹尧务必备妥巴尔喀木一路大军的粮秣事宜。”

胤禛心头一凉,他知道为了全局皇帝需要一场完胜的战役来鼓舞全国上下的人心。可只怕战争一结束,十四弟的声誉更会如日中天。但他们这些夺嫡之争,在西南战况面前总应该暂时先放下吧,胤禛黯然的双目重新点亮,灿如夜空中皎光明照的星子。“是,儿臣定不辱皇命。”
余辉越过宫墙,逶迤而去,千里万里之外,夕阳亦缓缓沉落在西南的边境上。
皇帝望着胤禛离去的方向,眼中隐隐有丝担忧,他站在空旷的宫阁内,负手而立,似望见了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他的那些儿子们个个剑拔弩张,可他不能让整个朝野因此而被翻覆破碎,他只能继续维持着此刻各方皆绷紧的局面。立嗣永远是每一个君主晚年生活最重要的事,此刻,他面对的是该选择远在万里之外豪情万丈,雄心勃勃的胤禵还是那已过不惑之年,心平气和,却仍有鸿鹄之志的胤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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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五十一章
(起4F点4F中4F文4F网更新时间:2006-5-1218:25:00本章字数:5429)
康熙五十九年正月,帝令抚远大将军移师青海西南-木鲁乌苏,居中调度。二月诏封噶桑嘉措为弘法觉众第六世**喇嘛,由平逆将军延信护送至木鲁乌苏后入藏。
--------《清史列传。圣祖本纪。百五十五卷。满文版》
一碧如洗的蓝天,孤傲的苍鹰盘旋于长空,胤禛挽住马,离离青草,高与马齐,如碧波般,自广袤远方,一浪浪涌来。
青天下远远扬起一道尘土,一骑快马疾冲而来,快至跟前突勒住马缰,马上人喘息未定,急赶得脸色青白,胤禛定睛望去,赫然正是他派去先行通报胤禵的温同青。
“怎么回事?”胤禛瞳孔微微一缩,沉声道。
温同青稍缓过气,急道:“大策零敦多布带人屠了刚刚投降的更庆、白玉两镇,大将军欲亲带兵前往讨伐。”
胤禛有些疑惑,“大策零敦多布不是远在哈刺乌苏吗?怎么会出现在那?又为什么不派噶尔弼将军去?”
“将军噶尔弼被秘密派去镇压金鸦族了,这一个月中,大策零敦多布多次煽民搞暴动,前些日子又意外偷袭得手放火烧了几个粮仓,现在还大肆屠杀才归降我大清的部落。大将军王说他们气焰太过嚣张,此次他亲带兵,与法喇兵分两路,前后包夹,欲一举剿灭。”
胤禵他年轻气盛,素有征服之志,可这几处地理条件险恶,敌情难明,胤禛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抬头看着温同青。“这只怕是个局,金鸦族虽有金鸦龙江那道天然屏障,但金鸦族惧于大清之威多年,断不会轻易进犯,这回怕是遭人胁迫。先期引开熟悉两地的噶尔弼将军,后放火烧了粮仓,再带人屠杀两镇,偏巧都发生在皇上下令两军会合即将分头入藏正式开仗之时,可此事实属机密,他如何得知?但若说都只是天意巧合,那也未免太凑巧了。”胤禛略一定神,“可大将军应当能觉察得出来。”话语中不觉流露出对胤禵的信任。
温同青点头道:“大将军确实也觉得事出有异。但他认为,与其在那多方揣测敌人用心,不如直捣敌巢,打他个措手不及。大将军军议时说:大策零敦多布此人机巧诡谲,对付这种人,巧不若拙。全军上下同心,一力往前,则自散迷雾,敌寇自曝。”
胤禛沉吟道:“大将军所言有理。只是,细小支节也需整理注意,才不致吃暗亏。出兵之事,还需慎重商议方好。”
温同青脸色微变:“爷,只怕要来不及了,大将军定在今日寅时出发。”
“什么?他派了多少人马?”胤禛一向内敛的眼中闪过丝森然。
“八千骑兵。”
脑中万千思绪纷至沓来,应远在千里之外的大策零敦多布偏巧会出现在距大军驻地不到百里地的两镇猖狂劫杀?!胤禛抑制不住,冷吸口气,端正身子,肃然盯在温同青道:“不行,我必须赶去相拦,温同青,此批粮秣、药材有多重要你该明白。”
温同青神情肃严,眉宇间凝结了一股冷冽之色,字字铿锵道“是,属下誓与其共存亡。”
犹豫片刻,温同青轻声嘀咕,“可爷,走时他们慎防咱们,我只怕你去——”
胤禛溢出丝苦笑,只怕他们还会以为他是阻他们得功劳吧,他微闭双眼,紧抿的唇使得整张脸透出难以忖度的孤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看了眼牦牛方队前方的敏恩,郑重道:“千万小心。”挥鞭向前,与敏恩附耳几句,逐带上三骑亲兵绝尘而去。
一路疾驰追赶,风灌满他藏青袖袍,离她更近一些了,心,在微微颤栗,胤禛握紧缰绳,努力摇去脑中遐想。
蓝得没有一丝云絮的天空,腑瞰着大地,地平线间,尘烟滚滚百丈,齐整的队伍蜿蜒而去。
胤禛**马腹,纵马追上准都统法喇,两人马上匆匆交谈,争论起来。
胤禛一眯俊眸,坦言说道:“前些日子才让人烧了粮仓,现在又来故意挑衅,这分明是想激怒你们,两军汇拢分头入藏之前竟派八千大军仓猝出营,若有闪失,后面的仗怎么打?”他拦下队伍才知胤禵已先行带了两千骑兵往西而去。
准都统法喇心下虽急,仍紧按住焦躁,好言解释:“王爷有所不知,两镇才刚诚心投靠我大清,他大策零敦多布便带人血洗,成百上千手无寸铁的百姓被他屠杀,咱们的大军却驻扎在这,眼睁睁的听之任之,不管不问,于心何忍?军威何在?”
一旁副都统萨哈连早已不耐,“那依王爷的意思该怎样才妥当,才不会有闪失呢?”貌似恭敬的言辞,神态却像睥睨一切般。
胤禛眼神澄清如水,斩钉截铁道:“骑兵乃军中主力,断不可全然出击,可派两千人马按原计划与大将军汇合包抄,另四千人马随后距镇十里外驻马观望,遣人勘察,谨防有诈,亦可做后备支援。”
“什么遣人勘察,谨防有诈,不过是怕死罢了,真要怕死还打什么仗?这里可不是京城。”萨哈连不无讽刺道:“这里讲的是‘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恕我不敬,将在外,君命亦可不受。我可是奉了大将军命出击的,你若是有意见,尽可去和大将军说。”
“你,”胤禛自醒僭越了,他在这边陲无兵无权亦孤掌难鸣,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怒火,对着法喇道:“你们是奉了大将军的命令前往,我拦不住。可你是打了多年仗的大将,该知这一月来蹊跷太多,八千骑兵全线出击,如有闪失,谁能担当?”
法喇面露犹豫。
队伍前头的尼堪调转马头,驰到跟前,急道:“打仗最忌犹豫不决,咱们再在这磨蹭,赶不上大将军,谁又负责?”他目中怒火燃烧,流露着渴血的战意。
法喇的脸色刹时变色,向着胤禛抱拳示歉,掉转马头,向前驰去,无数马蹄声奔踏而过,战旗于劲风中飒飒生响。
胤禛知已无法,凝望着纵队朝着远方山峦渐渐移去,嘴噙苦涩,荒地上落映着一个寂寞的影子。
青海西南,乌鲁木苏,清军大营。
大风吹得营仗外的大旗猎猎作响,宛如吃满了风的帆。胤禛静静伫立,燃烧在天际的落霞,不知何时沉入山谷,一种近似于绝望的墨紫色涂满天空,远远一骑探马飞驰而来,扬起漫天尘土。
待得马奔近跟前,胤禛才惊见马上人几仆挂于马背,背心两箭,箭杆直颤,马儿渐缓下来。
胤禛似呼吸骤然停顿般,唇角绷直,上前收缰,身后紧随亲兵已奔上前与他一同抬下马上人。
温同青脸庞凝结着蜿蜒的血痕,遍是伤口,周身满是恶战后的痕迹,脸色铁青,他努力翕动嘴唇,胤禛侧耳紧贴着倾听。
“爷,…遭了伏击…敏恩……是三阿哥的人……”温同青嘴唇翻起白皮,滲着血。
胤禛震惊得身子止不住发颤,胤祉竟丧心病狂的在这个时候背后捅刀。虽然朝野上下皆道等十四阿哥一战而胜平定西南边陲后,天下谁统便成定局。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像,为了九重宫阙中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胤祉竟然甘愿冒着国破家亡的危险来引狼入室!他难道不知如果再失了这批粮秣,败了入藏一仗,西南、西北半壁江山皆岌岌可危?他难道相信自己能靠着那帮除了整日纸上谈兵,屁事都不会的翰林儒生们来抢回丢失了的半壁江山?!
鲜红的血顺着额角下流,衬着温同青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越发的怵目惊心,胤禛用力抓紧他,大喝着他的名字。一声轻微的呻吟逸出,已经半昏迷的温同青忽然睁开双眼,“粮…秣在……”他力竭昏迷整个人软倒了下去。亲兵前来禀报,他骑来的那匹马也因奔跑得太快太久而刚刚倒地暴毙。胤禛握紧住温同青冰冷的手,却帮不了他分毫。“来人,快,快喊军医,”胤禛叠声高唤。
急跑而来的亲兵喃喃道:“回王爷,军医都随大部队走了,只剩一个——”他吞吞吐吐。
“那还不快去叫来。”胤禛焦虑不耐道。
“可,——大将军帐那,有人病了。”
胤禛心急如焚,小心放下温同青,唤人看住,一跃而起,让亲兵在前引路。
清军驻营,大将军帐。
帐内点着灯火,将人影投射于帐幕之上。
军医有些尴尬,她明明是女子,却一身男装,况又在军营中,他只得含糊招呼后道:“热度再不退,恐怕危险,可汤药现已无用了。”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行针吧?”艾薇面色煞白,只恨自己两手空拳,无能为力。
军医搓着双手,孩子太小,只怕有些**位太过险要,可眼下也只能一试了,他伸手拭去豆大汗珠,准备烫针。
艾薇看着忻圆因浑身发烫而异常潮红的双颊,心急如焚。忻圆用了午食,骤然发热。她前两日就闹不舒服,可让军医瞧了也看不出什么,就没在意。昨夜里都过了两更,忻圆一会要讲故事,一会要便便,她耐心渐失,声音渐高。
忻圆愤然道:“我要阿玛陪我。”
艾薇强压火气,“为什么要阿玛?额娘陪你不是一样。”
“我不要,额娘最粗鲁了。”忻圆委屈的嘟起小嘴。
“不行,快点睡。”艾薇断然拒绝。
忻圆瘪着嘴委屈躺下,每隔一会,她便翻一下身,艾薇只觉得心里的火在一点一点往上蹿,她暗告自己发火除了让事情便得更糟外,无助于解决问题,勉强克制着将火一点点压下去,整整半个时辰,蹿上来压下去,她似已觉得忍至了极限。
忻圆又翻了次身,小手悄悄伸进艾薇被窝里,搔了搔她的手臂。
艾薇如找到宣泄口般厉声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想干什么?!”
忻圆眼神一黯,唇嚅了嚅,可怜兮兮道:“额娘,我想握着你的手。”
一肚怒火瞬间化成满腔柔情,艾薇伸手捏住她的小手:“忻圆乖,额娘在你身边握着你的手,你放心睡。”热流从指尖开始蔓延,一直涌到心头。
忻圆的小手安静地躺在艾薇手中,没一刻,沉沉睡去。
帐外一阵喧哗,艾薇缓过神来,伸手擦拭润湿的眼角。
疾疾步履冲入帐内,艾薇猛然抬首,两人几步之遥相望。
一身藏青,修长挺拔的身姿,是他,是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睛,是她每一分灵魂都在呼喊的那个人。
蜜色肌肤,眼角似有泪痕,是她,是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胤禛唇张了张,欲唤她名字,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仿佛这一刻重逢,已过了千百年般长久,他双眸落在她怀中女孩身上,那有着娇美笑容的女孩双目紧阖,已陷昏迷,他面色顿变。
天际划过惊雷,一声霹雳顿时穿彻千里山河,整个营帐骤然一亮。
军医只觉得心口一凉,垂首便见剑抵胸口。剑刃寒芒尽露,流光溢彩,映着胤禛的眼,与剑一般无二的冰冷无情:“起来,跟我走。”
军医只觉得冷汗瞬间浸了出来,勉强稳住心神,眼已下意识地看向艾薇。
艾薇冲上前去,以手夺剑,剑刃刺破她肌肤,血点点渗出,顺着雪亮的剑刃蜿蜒而下滴成黑色的花。
胤禛用力欲拔。“你放手。”
“不,他不能走!”艾薇如无痛觉般死命握住,黏稠浓黑的血花狂肆地绽放着。“你要杀就先杀了我吧。”
胤禛双眸对上艾薇滢然欲泣的双瞳,他松开了剑柄,钳住她手腕,将她手指一根根剥开,一把推开她,重将剑抵住军医背心。“我要救的人太过重要。京城及各地地震、水灾、旱灾接二连三,暴动四起,这一路走来,多少人流浪卖儿卖女,西南这一仗再不能输了,你们知不知道?”他历声道。
艾薇心下一惊,不,不,不,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可怜的母亲。“胤禛,忻圆快不行了,他不能走。。。。。。”她含泪哀求,言语至此,已痛肠欲裂,惨然大恸。
剑似一颤,却未曾松开半分。
“她是你的孩子,她是你的孩子——”艾薇脸色白得碜人,浑身发抖,整个人好象一碰就会碎掉般,“我对不起你,可我求求你,她快不行了,她是你的女儿。。。。。。”
胤禛重重一震,脚下踉跄,天旋地转,瞬间脑海中掠过千百个思量,却一个都抓不住,放下剑,若十四此去落入陷阱惨败,再无后继粮秣,定遭重罚;他亦能回京查出三阿哥里通外贼的证据,江山,宛琬,女儿也许都唾手可得……
可自离京,他一路行来,但见沿途各处皆有民夫衣衫褴缕,面呈菜色。全国各地地震,洪灾刚过,又久旱不雨、饥馑、瘟疫传染;而纲纪衰弛,更非一朝一夕,自京而下贪风日炽,库帑日绌,生民乏食,物价腾贵。因户口混乱,难以掌控赋税,各地官吏趁机勒索,贪污渎职,酷吏诬刑。有心人广散谣言,天灾异象,愚民惑众,四处暴动,盗匪虐民。帝国这床貌似尤闪着光辉的金绣缎被下,早已爬满一只只蛆虫,污水横流,腐臭不堪。
他要到此刻才知道,原来人生中最悲惨的境地不是挫败,不是生离,不是死别,而是别无选择!别无选择!
万千思绪,一霎决定。
明明如此短暂,却凝重如漫长一世。
胤禛侧过脸去,脸色雪青,艰涩道:“——我别无选择。”尤滴着血的剑抵住军医抖瑟起身。
“胤禛!”艾薇凄历惨叫,泪水不知何时早已纵横双颊。“你不要让我恨你!你不要让我恨你!”
一口血腥涌上胤禛喉间,生生咽下,不能回头,手在颤抖,脚似钉住却依旧麻木绝然的向外走着,每一次移动的瞬间,一步步踏踩的皆是他流血的心,痛至难以呼吸。
踉跄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寂静如墓。
一阵疾风扑来,灯芯一闪,折焰而灭,帐内漆黑一片,风在四周流动,阵阵卷来,欲将一切都卷带离去,忻圆的热度一分一分流逝,艾薇害怕得想狂叫,无人可唤,千万把刀挥砍而下,心已针砭刀刺至麻木。
她紧紧贴着忻圆的面颊,缓缓阖上双眼,无一丝哭泣,绝然而又悲戚的哀默。
夜色如墨,乌云遮住了星与月,天地漆黑一团,转眼又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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