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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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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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贝勒府朱漆大门敞开,门前两尊狮像须发皆张,栩栩如生,黄昏的光照得两只狮头吊环黄澄澄地发着威。
胤禛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将宛琬抱上早已候在门口的翠幄软轿,四名大汉抬着轿子一路不停,疾步稳稳地径直往里抬去。
十三阿哥早已快马加鞭让人将额椅殿(太医殿)一溜十来间房打扫停当,额椅殿外太医们及捧着药匣家什的十几位王府小厮纷站两边。
众人脚下一路不停,穿花拂柳,来到额椅殿前。
夕阳如血,探过墙头射在入门迎面巨型荷花青玉照壁正中琉璃方心上,反射出一片清冷的玉光。殿前的三尊白檀木雕佛像慈眉善目,笑看芸芸众生。
胤禛命轿夫们停轿走开,亲身抱出宛琬,已有太医赶紧上前。
胤禛挥手免去他们拱手揖拜。太医见那女子胸前箭弩穿膛而过,面如死灰,心下骇然,三指切关,面色徒变。
胤禛目不转睛盯着太医神色,见他脸色一变,心底顿寒,咬牙抱起宛琬奔入内室,太医们随后疾步入内。
胤禛放下宛琬向后退去,由太医们一涌而上忙忙碌碌施救。胤禛只见空隙间榻上垂下的一只手泛着死青颜色,他心口一滞,嗓子眼里竟有了些腥气,退出房前他只对太医们说了一句话,“一定要把她救活。”语气坚决,无庸置疑,违令者死。
深夜,胤禛立于窗前,凝望额椅殿的方向,那里依旧灯火通明。他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生离死别近在咫尺,才知道阴阳相隔的距离,他也一样无能为力。人生一世,争权夺利,阴谋算计,不过须臾之间,转瞬即逝。
李青侍立身后,已过四更,四爷依旧静静立在窗前,衣袂轻飞,仿若这天地万物俱已不在,只留四爷一人,青衣寂寞,独自伫立。
月华浅去,天空微微露白,日出之处隐约一抹橘红。
太医伸袖拭去额间冷汗,回禀胤禛,已将箭弩取出,止住了血,解了毒,格格性命应可保住。他见胤禛一身憔悴疲倦,眉心深深褶皱舒展开来,微微犹豫:“只是——”
胤禛闻言褪去喜色,“只是什么?说。”他语气平淡异常,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威势。
“只是那箭弩上也被人涂抹了毒药,两毒齐发,虽都解了,可因两毒相混在体内停滞过久,只怕格格以后很难受妊。”太医咽了口口水,讷讷道。
胤禛的脸微微一僵,身子微颤,伸手扶住冰凉石栏,袖袍在晨风里轻轻飘扬。
许久,他踏上石阶。
室内,不知是燃了多少盆炭火,推开房门,只觉一股灼炙之气扑面而来。正中搁着张矮榻,青莲色纱帐层层挽起,众人觑着胤禛面色,俱都不敢开口,室内一时死寂。
矮榻上宛琬血污狼藉,面色灰败得不见一丝血色,冷凝得如同蜡人。
胤禛取过温热棉巾,绞干了,挥手让人退下。他坐置榻沿,手指摩挲,撩开宛琬额前纠结的乱发,慢慢地,轻柔地擦拭着。
康熙四十八年腊月。
如席大雪漫天飞舞扬扬洒洒直落了一天一夜,似乎定要将天地变了颜色才算淋漓酣畅。终于雪停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空气清冷,街上三三两两调皮嬉闹的孩子,不时传来几下稀疏的鞭炮声。
四贝勒府各处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从大门、仪门、前殿、配殿、福阁、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直到正殿,阶下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宛如两条金龙一般。府里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日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额椅殿四周重重侍卫把守,无论何人无牌欲入,皆回王爷有令,宛格格需要静养,概不见客。
殿内四处鎏金珐琅大火盆中加入了百合香,闻之清爽。
胤禛见太医正与药童合力扶着宛琬灌入参汤,他招手示意半夏出来。
“她昨夜里睡得可安稳?共发了几身汗?日里醒转时间可久?有无进食?”胤禛不厌其烦一一问道。
“回爷,格格昨夜里睡得还是不安稳,常常惊醒,浑身抽搐,一日总要换过四、五身。日里醒转时间倒越加久了。只喝了点参吊三七汤。”半夏眼圈泛红,爷每回来都要问这几句,要她们轻手轻脚,生怕吵到格格似。可任发出再大的动静格格都无反应,她就算醒着,也只是静静坐那发呆,视若无物,充耳不闻,象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无人能入。
太医上前请安,据实回禀:“格格身骨赢弱,虽无性命之忧,但因伤口太深如要完全痊愈至少还需等上一年时间,就算用宫里最好的莹玉生肌膏,留下铜钱大的疤痕也是再所难免。另外她心结难解,气血内淤,要完全恢复神智——”太医停下沉吟不语。
“你的意思是她就一辈子这样,醒不过来了?”胤禛嘴唇微颤,沙哑问出。
“也不尽然,世间多有出乎意料之事,医理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能否醒转还看天数。”太医含糊回道。
胤禛将手中锦盒递于太医让其退下,锦盒内都是长白山上的百年老参。
“你去回福晋,今年腊八粥只需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去皮枣泥合水熬煮,荤汁一律不放,再让暖房将熏花选些清香怡人的搬过来。”胤禛低声吩咐半夏,他记得宛琬最爱喝甜甜糯糯的腊八粥了。
宛琬双眉紧锁,牙齿“咯咯”做响,蜷成一团,缩在被中瑟瑟发抖。胤禛将手指放置宛琬唇边让她咬住,另一手轻轻抚拍,他手指透过宛琬的衣衫仍能触到伤口凹凸不平。
宛琬咬着手指,渐渐安静下来,胤禛俯首凝视,“宛琬,已经过年了,一年到头你最喜欢春节,说可以贴有趣的春联,可以放炮竹,看舞狮,都这么大了还会和孩子们一起闹着讨压岁钱。宛琬,你将脚踢踢看,我在你床头堆满了铜钱,你喜不喜欢?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你要醒着,一定高兴得和十三在园子里打雪仗了。宛琬,我说个有意思的春联给你听?有户人家主人是阉猪的,既不识字,也不会写,请人代笔写副春联。别人就给他提‘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不好笑吗?宛琬我原不会说笑话,这世上除了你也不会有旁人说给我听,逗我笑,他们是都怕我吗?可宛琬,你要什么时候才会再说给我听呢?”他话语停滞,仿佛自己心头被蛀了个孔般难受。原来这世间有件东西看不见触不着,任他再精明狡猾亦无法捕捉。它一点一滴,不知不觉得渗透了每个角落,当他恍然惊觉时,它已汇聚成汪洋大海!
胤祥躇在门外,静静倾听,他记得幼时他与四哥趋侍庭闱,晨夕聚处。待他稍长,四哥教他算学,俩人日夜讨论,面红耳赤,争辩不休。每逢塞外扈从,兄弟俩又总是‘形形相依’。人人都称四哥冷面,只有他知道四哥的真性情,爱就爱得不顾一切,恨,就恨得咬牙切齿,只是四哥对人对己都甚苛严。胤祥轻轻叹息,几尽无声。
“十三弟,你来了,宛琬又睡着了。”胤禛身子微侧,不经意的抽出手指,不禁苦笑,宛琬醒着也于睡着一样。
“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四哥我找了个洋大夫,据说以前看过这病,等宛琬伤势再好点让他也给瞧瞧。”胤祥轻声道。
冬去春来,康熙四十八年三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将宛琬依在怀中,握着她的手掌,一字一句说,每回他总要对着宛琬念上一遍,他私心里想着宛琬真明白过来第一个叫出的名字能是自己。
“皇阿玛复立二哥为太子了。细想想,二哥自出生皇阿玛就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他识字,读书,十七年,正是三藩之乱,形势那样逼人,二哥得了天花,皇阿玛对他百般护理关照,连续十二日,都未批答奏章。皇阿玛疼二哥之心原与他人不同。宛琬你虽从没见过皇阿玛,倒比我们谁都明白他的心。日里皇阿玛夸我深知大义,多次保奏二哥,说就是要像这样的心地和行事,才是能做大事的人。皇阿玛哪知道真正懂他的人其实是你。”
一阵沉默,胤禛突觉得握在掌中的纤手似乎微动了一下。他侧过宛琬身子,紧盯着她脸瞧,果见她睫毛微扇,乌黑的眼眸缓缓转动,似望着他面庞。胤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心中一沉,宛琬不为所动,眼神一片空白,他只觉一颗跃起的心又重坠冰窖,身子轻轻地打了个寒战。
春去夏至,康熙四十八年七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端视着宛琬呆呆坐于榻上,心中酸楚,半年多了,宛琬胸前的伤口渐渐愈合,神思却一点不见好转,她依旧孤单地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从前她是那样爱喧闹的人。
“宛琬,天大热了,一年之中,我最讨厌夏至。但皇阿玛说一个有毅力有教养的皇子,在大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即使门窗紧闭,也要衣装整齐,不脱冠帽,正襟危坐,既不能摇扇,更不能挽袖,可真要把人闷死。宛琬,小时候皇阿玛很严厉,每日寅时天未亮所有阿哥即起来排列上殿,一一背诵经书,然后是满文、蒙文、汉书、射箭、书法、书画、音乐、几何、天文、火器无一不学,直至日暮时分。有时天太热,教《礼记》的先生还昏了过去。那时我总羡慕三哥,回回都是皇阿玛亲自为他讲解几何学。”想起小时,胤禛脸庞挂上一丝笑意,俯身一弹怀中宛琬俏鼻,“你这么不听话,调皮,幸亏不长在宫里,不然十个手掌也不够打。”
胤禛小心撸开宛琬的纤纤小手,已寻不见当日戒尺抽打的一丝痕迹,他捏着她的手掌在他脸庞轻轻摩挲,好似她温柔的抚摩着他。
夏去秋至,康熙四十八年十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眼底含笑,难掩兴奋,他找了一方印泥,从袖拢中取出枚双狮钮寿山芙蓉石印章,沾了沾印泥,牵过宛琬的手背敲了下去,笑着将手伸至她眼前:“你看,‘御赐朗吟阁宝’。这是皇阿玛赐我的,他赐了我座园子,叫‘圆明园’。这印章上写的‘朗吟阁’,皇阿玛说是给我的书房。宛琬你高兴吗?我和三哥,五弟都被封为亲王了。以后到了夏日咱们就去园子里住,咱家园子门口就是对石麒麟,进去里边有牡丹台、梧桐院、杏花馆、桃花坞、耕织轩、梅花岭许多好地方,你喜欢哪就住哪。哦,不,你还是住在双鹤斋旁吧,因为我的朗吟阁在那,你就住我旁边,咱们一起泛舟吟诗唱曲。。。。。。”胤禛眉飞色舞的说着,他猛见宛琬眼光呆滞,恍若未闻,宛若全无生气的木偶般,痛上心来,这就是宛琬说的快乐或悲伤都无人会与他分享吗?
胤禛沉沉地吸了口气,蹲至与她平齐的位置,苦涩道:“宛琬,都已经一年了,你醒过来好不好?你知道吗?那天还有支箭射向了胤禩,画薇替他挡了,她死了。我四下追查,到现在都不知那日到底是谁要杀了我们两个。这府里,那外面,处处都有双眼睛在窥觑着你。二哥废黜后,大哥他痴心妄想,以为终可‘立长’,竟怂恿皇阿玛杀掉二哥,皇阿玛震怒。三哥趁机向皇阿玛揭发是大哥派喇嘛用巫术镇魇了二哥,才致使二哥精神失常,他又说‘帐殿夜警’事件,只怕大哥和十三弟所言是为一己私欲。皇阿玛现还圈禁着大哥,对十三弟也心生厌恶。九弟、十四弟们让朝臣齐齐举荐八弟,却招致皇阿玛反感,怒斥八弟是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八弟们又反咬出三哥早知镇魇之事!这是怎样一群疯狂的人!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你说爱天下人要先学会爱亲人爱手足,那你告诉我,这样的他们,我该如何去爱,我该如何去爱!宛琬,你给我醒过来!”他猛力的摇晃着宛琬的身子,瘫坐在地,一滴眼泪沿着眼角倏然落下。
胤禛痴痴地看着宛琬,心底的思念汹涌如潮,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这样地思念着她,思念这春日一般的女子,思念得他心都痛了,思念得即使俩人面对着面都仍然觉得那么遥远,那么饥渴,那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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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十三章
(起1M点1M中1M文1M网更新时间:2006-3-3018:42:00本章字数:3181)
康熙四十九年春。
宛琬屋子里的窗棂是不常关的,它面对着庭院。院里植着几株垂柳,几湾桃花。春日里的阳光最鲜亮不过,那群垂柳、桃花让它一照,浅的绿,粉的红就直钻入人的眼睛里去,心也随之鲜亮起来。
十三阿哥凝望着倚在窗前出神的宛琬喃喃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十三哥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叫人面不知何处去?你难道看不出来宛琬已经一点点好起来了吗?她原来完全听不到,看不到,现在已经能听、能看、能感觉。。。。。。她在一天天好起来,像个冬眠的动物,从出事的那天起,她只是因为害怕,才沉睡的,可她一定会醒过来的!”才跨进门的胤禵喊了起来。
“她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笑过一下,这叫好了吗?这都是托八哥的福!”十三阿哥眼含讥讽低吼出。他看上去像是头受伤的野兽,下巴满是青青胡碴,浓重的酒意在他周身缭绕。
胤禵猛被他噎住了,懊恼地睨视着他,恨不得能瞪穿了他似。
八哥庇护凌普,皇阿玛斥他欺罔,疑他有希冀皇位之心,将他锁拿。九哥约他怀带毒药一同前去阻谏,他找四哥一同前去,四哥的眼神那般怪异,他一直不懂。可恨他们全都瞒着他,后来他才知道他被皇阿玛斥为空有‘梁山泊义气’,还差点被诛死于殿堂上所救下来的八哥,竟是害残了宛琬的人!见到宛琬奄奄一息的躺在那,他真是恨死了自己。他鬼使神差地竟救了这个世间他最痛恨的人。每见到宛琬一次,那刻骨的仇恨与自责就增添一分,浓烈得已快要被仇恨给烧毁。最可怕的敌人不是你的仇敌而是你的朋友,他告诉自己,他再不是那个冲动,空有梁山泊义气的十四阿哥了,他要潜伺在那给胤禩最致命一击!
宛琬望着他俩人双眼泛着血丝,激昂地争论着,恐慌的蜷起身子。忽然间,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影子,宛琬猛地奔上前去,双手紧紧握着他衣袖不放,像是找到最后的浮木般喊出:“胤禛,胤禛。”恍如冰山上的第一道春雷,房中人全都怔住了,那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都无法带来的震撼。
宛琬的身子微微颤抖,胤禛拥她入怀,抚拍着她柔声道:“不怕,宛琬不怕,是我,是胤禛。”
“宛琬,你为什么叫我胤禛,是想起来了吗?”胤禛小心翼翼的出言探问。
宛琬不知所措的咬着手指喃喃道:“不是你每回都和我说,‘宛琬,我叫胤禛’的吗?”
三人狂喜的心一点点沉下。
自此后,胤禛、胤禵、胤祥三兄弟只要得空便轮流带宛琬四处散心。
这日胤禵想着将宛琬带至草场。
苍茫无际的草场四周以一人合抱粗的木栅栏设下分界,不经意处皆有侍卫守卫着。
远处群山连绵起伏,草场中的马儿悠闲的吃着青草,不时昂首嘶叫两声,马鬃飞扬,神态自由。一只燕子从眼前掠过,迅速的又冲上高空。空中,银白色的云缓缓游动,无忧无虑得宛如此时的宛琬。

宛琬转身兴高采烈地唤道:“胤禵,我也要骑马,你教我好吗?”
乍听她亲昵的呼唤,胤禵身子一怔,真是天可怜他,他总算带宛琬来对了地方。胤禵低声自语,好宛琬,我们就重新再来过。
胤禵牵马上前,“宛琬,记住你永远不要站在马的后方和侧后方,不然马儿可是要踢你的。”他拉着宛琬走到马前,让宛琬拉住马笼头。“你拉着马先遛一下,要让马儿先认识你,喜欢上你。”他取过随侍拿着的苹果块,让宛琬放在手心去喂马儿。
“可不能拿在手指上喂马,得放在掌心,不然你的马儿会以为那是胡萝卜把你的手指给吃掉的。”
宛琬闻言咯咯笑了起来。
“喂好了马儿,我们拿把硬点的刷子,左手拉住笼头,右手从马脖开始,用力给它刷。宛琬你看要象这样,每个地方都要刷两到三次。可你要小心,千万别碰到马儿的眼睛周围、耳朵,还有这儿,这……”胤禵耐心的一一指着和宛琬说。
宛琬学着胤禵样刷得很是起劲,一身是汗,手都快抬不起时,突发现马儿好象很舒服似的昂首看了她一眼。宛琬兴奋得一把扔掉刷子,抱着马儿,摸摸它前额,对着它的眼睛说:“马儿,马儿,我好喜欢你哦,等一下你让我骑骑好吗?”马儿象听懂了似的低下了头,引得宛琬拿过苹果边说边喂,不时的亲亲马儿。
“人的待遇还不如一匹马。”胤禵嫉妒得直咬牙,突地一双小手伸至他嘴边,塞了块苹果进去,宛琬笑眯眯的望着他。
“胤禵,我上不了。”宛琬指指马儿。
“我会帮你。”胤禵脸上浮出怪异笑容,他果真走了过来,猛地抱起了宛琬。
俊马蹄扬嘶叫,一阵骚动,吓得宛琬勾住胤禵的脖子,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四目相望。
胤禵一惊忘了宛琬还未坐定就放手,她身子摇坠,他情急下一把抱住宛琬摔在地上,两人紧贴得没有一丝空隙。
一股馨香避无可避的飘入鼻中,胤禵强抑住那股骚动,不敢亵读宛琬半分,拳头在身旁攥紧了又松开。宛琬闻着胤禵身上那股夹杂着青草气息的男儿味,莫名脸颊绯红。
胤禵将宛琬重新扶上了马,俩人一时无语,他牵着马儿走着,似乎有些不甘心这样一路沉默下去,但平日的爽快豪放此时却怎么也发挥不出来。
宛琬渐渐不再害怕,她找回了对马儿的感觉,好象从前她就曾经信马由缰的奔驰过。她忽涌起了股难以言喻的欣快,伏身于马儿低语道:“马儿马儿,我们飞起来吧。”
马儿象听懂了人言似,猛然扬声嘶鸣,蹄足腾跃飞奔而起。
胤禵见状拉过一匹马来,一跃而上,挥鞭追去。俩人于苍茫天地中并辔驰骋。
俩人一同放缓缰绳,任**骏马停停走走。许是骑得久了,宛琬脸上泛起一片红霞,胤禵瞧着心中爱慕的感觉如蚊蚁细嚼心房,丝丝痕痒,恨不得拥她入怀,轻怜爱抚。
宛琬回身见着胤禵脸上奇特神情,心里发寒,她慌忙转向前方。群山青翠间飞扬起漫天风尘,马蹄声声气势磅礴,马群靠近他们后放缓速度,尘埃稍定,几抹人影渐显轮廓。
“是胤禛。”宛琬回首绽开笑颜。
“过去吧。”胤禵轻轻一抽鞭子,双腿一夹,纵马前迎。
宛琬握紧缰绳,跟了上去。
马儿在疾风劲草中飞奔,晃动的山水、晃动的人群,宛琬忽觉得一阵心悸,不是因为马儿的狂奔所带来的猛烈心跳,而是像有一根针,轻轻却尖锐地刺人她脑中。
“啊——”她失声尖叫了出来。
马儿猛然受到惊吓,急促地喷着粗气,一声长鸣,狂乱奔跑起来。
“勒住缰绳,快停下来!”胤禵大喊着,与她的马忽前忽后比拼似的并驰。
“我停不下来!”疾风让她微弱的声音消散,连眼睛也睁不开,不知怎么她拉着的缰绳也掉了,宛琬弯下身子拼命想去捞住缰绳,人在马背上东倒西歪。
胤禵面容失色,急喊:“快!快抓住马缰!拉住缰绳,身子向后仰!让马停住!天那,宛琬!你抓住马脖子……抱着它……”
宛琬慌乱间根本都不知应该听他哪句话才对。
胤禛,胤祥见他俩人险况层出,纷纷打马飞驰而来。
宛琬心里着急,不知怎地手竟紧紧抓住马鬃,扯得马儿昂首长嘶。
“宛琬!”胤禵急喊:“你放轻松一点,千万不要去夹马肚子……”
可宛琬早已出于本能,对着马肚子狠狠一夹,马儿像离铉的箭一般射出去。
胤禵望着她,狂叫道:“快跳马,快跳!”
宛琬死命抱着马,身下飞掠过的尘土乱翻,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咬紧了嘴唇松不开手!
胤禵眯眼望着前方不远处的群山,忽地一咬牙,猛地收缰在马背上一按,飞身往她的马上扑了过去。马扬蹄狂嘶,摔开俩人,胤禵紧紧抱住宛琬翻滚下去。粉身碎骨般的疼痛让宛琬无法呼吸,她惶然回首,惊恐的抽气已从她喉间爆裂出,只见胤禵衣上无处不是艳红。
那片猩红的血色在梦里纠缠了她许久,疼痛的干渴烧着她喉咙,一些不愿被记起的感觉齐袭上心头。宛琬终于想起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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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十四章
(起5G点5G中5G文5G网更新时间:2006-3-3118:38:00本章字数:3731)
宛琬随着嬷嬷们沿着廊檐慢慢行步。自她伤好能下地后,胤禛除了去宫里,回府后的用膳、阅文、召见下属商议事务等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斋度过。他一回府就让嬷嬷们把她找去,直至她要安寝了才放她回。
宛琬一路恍惚,长长一梦,生死轮回,从前种种交织纠缠,再放不下,再回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得一切依旧,仿佛她什么都未曾记起。
一行人步至花厅,听见墙内竹笛悠扬,歌声婉转。宛琬知是园里新来的女孩子们在练戏文,只是她素来不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去。偶然那曲调飘入耳中,缠绵萦绕,缓步侧耳细听,听得一人念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宛琬不觉滞步,低低呢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日光斜斜折射在她眼中,一时眩目得让人看不清脸。
四亲王府,书斋。
宛琬倚着窗栏,圆月分开了浮云,将皎洁的光泼洒在珠帘上。她看向伏在案几上阅读文书密件的胤禛。
胤禛若有所思地回转头来,两人目光相接。他微微一笑,将密件堆到一旁,起身走向宛琬,拈起一枚棋子道:“你想学棋吗?”
宛琬轻轻颔首。
“这黑白两色棋叫围棋,顾名思义就是谁先能把对方给围死了就算赢。哦,我倒忘了,从前有人和我说过,这棋的下法还分容易的和难的两种,你要学哪一种呢?”胤禛忽就想起从前宛琬耍赖教他的‘短、平、快’下法。
“自然是难的。下棋还有偷懒容易的法子吗?”宛琬才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日子也难熬,不知自己还能再坚持几天。
“有啊,那人整日里糊里糊涂,做事象个没长大的孩子,冷不丁却又出人意外,竟是比谁都看得明白,还真是想她。”胤禛有一刹那的神思恍惚。
“好了,不说这些,就教宛琬这难的。”沉默片刻又响起胤禛清澈的声音,含着宠溺,切切道:“宛琬,你可要牢牢记着,这棋局便如人生,开头是最最关键的。开局开得好,下面走起来,也就顺畅得多。若起错了头,不但予对手可乘之机,也置自己于险境,从此步步维艰,寸寸杀机。所以,落子一定要慎之又慎,你可记得了?”
宛琬轻点螓首。
门外随侍通传有事要报,胤禛允其入内。
来人进屋瞧见一旁宛琬有些诧异,折身向四爷请安后,候立一旁。
“但说无妨,那事办得如何?”胤禛淡淡道。
“回爷的话,此事不是太顺,只怕还要费些周折,过两天奴才再下去一趟,只是……”
胤禛挥手截住他话语:“就是因为难才让你去办的。有些人办事说过就算办了,还净拣一些好听的话来回,你倒不爱说,只是埋头苦干,干的都是最难的。这办事,最要紧是务实,至于办得好不好,妥当不妥当,是不是会办错,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力认真去做了就行。”说完示意他退下。
“等等。”胤禛又出言叫住那人,“这回我举荐顾骋去当州同,只怕李咭不服,定要嘀咕顾骋大字不识几个,既没经验又无甚才华,你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用人论才,取其大者。经验是积累起来的,才干都是历练出来的。’好了,你下去吧。”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回首言时恰背对灯火,使得半边脸上皆是阴影,越显出他面部刀凿斧刻般的刚硬轮廓来,宛琬偷偷凝视,见他回身,慌忙低头拨弄着棋子,方寸棋盘,白山黑水。如果人生的每一步抉择,都能象这下棋一般简单,走错了输了还能再开新局,该有多好。
夜深人静,万物沉睡。
笃!笃笃!传来鼓声,已是三更天了。一股卷着凉意的风呼啸而至,霎那间乌云层叠,随着声霹雳巨响,千壑齐作,疾风狂雷挟着倾盆大雨哗哗作响。急雨敲窗,宛琬倏然惊醒,也许她从未曾真正沉睡。天边闪电一道接连一道霹雳入室映亮天地,窗外的树影在狂风暴雨中张牙舞爪显露狰狞,惊得宛琬骤然跳起,狂奔而出。
停下脚步,宛琬才惊觉她不知不觉又来到胤禛书斋门外,他依然待在那里挑灯夜读,身影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更显寂寞疲惫。
这世间又有谁真的愿意孓然孤傲?纵是天之骄子,皇家贵胄也有悲痛难忍之时。苍茫夜色中陪伴他的不过是这一灯如豆。
胤禛抬头猛见宛琬扶着门帘立在那儿,两道寒星般的目光直看着他,那样明亮,那样晶莹,一身丝袍湿潞潞的显出她曲线毕露的身子,胤禛只觉下腹一股热流直涌,好不容易强压下去,挪开视线。他忙起身取过张毯子裹住宛琬,唤人去取来她的替换衣裙。看着宛琬苍白面颊,胤禛心里一紧,又忙唤人去熬姜汤过来,怜爱之余忍不住轻责:“这么大雨怎么也不披件衣裳就跑来了?”
凝视胤禛消瘦面容,这一刻,宛琬只想替他抚平眉间忧虑。她眼底噙满泪水,一滴滴无声滑落。胤禛只当她是为刚才斥责,慌不叠声说:“好了,好了,不哭,来就来了。”心底一叹,宛琬自从马上摔下后总爱莫名流泪。
一日胤禛回来的早,一进府就让半夏帮宛琬略作收拾上了备在府外的马车。
一路颠簸,行到村落停下。村子很小,只有一条土路通过,原木建造的屋舍掩映在杨树林中,远远望去在外游荡了一天的牛群、羊群,披着金黄的余晖,列队回家。
胤禛向傅鼐吩咐了几句,傅鼐领着其他侍卫迅速向四周散开,不见踪影。
胤禛这才牵过宛琬的手,往树林深处走去。
宛琬心神一颤,却也随他去了。
沐着夕阳,俩人牵手走在无边杨树林里,听脚踩着新落树叶发出的莎莎声,许久行至湖边,岸边柳树下早已系着一弯小舟。
胤禛扶着宛琬跃入舟中,他三两下解开系着的绳子,道一声:“宛琬,坐好了!”便跳上船去,提起篙杆,划得两三下,船便平平离岸,顺溪而下,直往湖心去了。
划至下游,水面顿时开阔,波平如镜,沉睡了一个冬季的芦苇,纷纷从淤泥中怯怯地露出尖尖,煞是可爱,将湖水染成一片翠绿,一如春日里最柔媚的心情。
胤禛将舟驶至湖心,扎下篙杆对着宛琬道:“在这看夕阳最美不过。”
夕阳最后一抹霞光映着宛琬白玉般的脸透出一股妖娆粉色来,她那双夜色一般浓黑的眸子映着湖水波光轻荡。胤禛走去她身边坐下,轻拥她入怀,切切耳语:“春、秋两季这儿最美不过,每回到这总象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宛琬,你看湖那边山头是成片的枫树林,等到深秋时我们顺流而下,看着漫山遍野的红叶,在风中摇曳成深深浅浅的红海,好不好?哦,我怎么又糊涂了。”
他难免有丝惆怅,宛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过来可与他共赏此景呢。
一群水鸟鸣着叫拍翅掠过湖面,微风吹开远远的簇簇芦苇,空气里透着股清凉的甜丝丝,沁得宛琬的心渐渐柔软。她仰望着天空缓缓移动的灰色云朵,思绪荡漾,这世间的事除了黑与白,还有着深深浅浅的灰,是非对错不是用一把尺子就能衡量准的。每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立场和出发点,有时事情需要换个角度也许就能得出截然不同的答案。而人生不过数十年,一晃便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有那一、两个,太过执著,错过了,怕是一辈子的遗憾。于千万人之中,她遇见了他,于千万年之中,不早不晚,赶了那样久的路才至他身边。强抑下对他的思念已屏得她浑身酸痛,人生短短数十年,她再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再不想去压抑自己。
这一年来胤禛的儿时,胤禛的雄心壮志,胤禛的无奈,胤禛的事事要强自讨苦吃,胤禛的喜怒哀乐统统如魔音般在她心间盘绕,静静停驻在那,不知不觉的在她心底留下颗种子,破茧而出。他们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时光悄悄的溜走,却在那刻下了痕迹。
宛琬闻着胤禛身上熟悉的气味,幽幽道:“到今日你还要用这迷迭香吗?”
“是啊,喜欢了就改不了。”胤禛顺口道,他猛一下领悟过来,“该死,宛琬你这个坏东西,竟敢瞒着,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明白过来了?”他哭笑不得的看着宛琬。
宛琬忍不住微笑起来,那笑容在唇边,像个涟漪般轻轻漾开。
胤禛死死盯着她,盯着那在黄昏中显得有些朦胧的面颊,一双明眸黑得透亮,宛如深潭一般,他身不由己的被卷了下去。那笑容——如沐浴在春风中的花朵,慵懒的展开着,盎然的绽放着……
“该死!”他低声诅咒,声音低低地在喉头中蠕动。
“该死!”他重复嘀咕,声音闷闷地依旧卡在喉咙里。
蓦然间,胤禛俯过身去,将他炙热、迫切、干燥的唇,紧压在她那朵笑容上。他的胳膊情不自禁的挽住她身子,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里。他的唇急切地寻找着她的,他的手强而有力地扶住她的头。宛琬脑中轰然一响,世界只余一片空白。她不能呼吸,无法移动,停止思想,无从抗拒……只感到一股强大的热力,像电击般通过她全身,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触电感。那样强烈而炙热的吻,燃烧着她的面颊,燃烧着她的胸膛,燃烧着她全身每个细胞,熔化了她所有的意志和情绪。
再不想逃避,再不用挣扎,这一刻宛琬只想听从她心的选择。胤禛凝视着她面上泛起红潮有如朝颜初露,妩媚动人。宛琬羞涩难当深深地埋进胤禛胸膛,倾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宛琬”他低声唤她,“嗯”她轻轻应答,“宛琬”
“嗯”他声声不停低吟,她柔柔一一应答,那样温柔缠绵。
一弯月牙儿悄悄爬上夜空,又羞答答地躲入了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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