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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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朦朦中,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似乎正身处在一个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只有一道柔和的光芒,紫荧荧、蓝灼灼,似有云雾缭绕般地在她身边。
她梦见一个棺木。那棺木中躺着一个纤尘不染,灵动秀逸如云絮的男子。
恍惚间好似感到有阵挟带着淡淡叶香的清风拂面而来。
那男子黑发如云,肤色似雪,眉目秀美,那美已足够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简直就如同天上的神祗。只是仿佛有一丝如水般的清雅与哀愁淡淡的停留在那沉静得如没有瑕疵的雪颜上。
那纤细洁白,比女子更美上三分的玉手中,正紧紧的握着一枚白玉,贴在胸前,依稀仿佛有几个字隐约若现。
她凝神看去,发现第一行刻着:佳梦如期柔情似水
第二行却是刻着:冰雁。
她突地惊醒过来,随即开始感到有一丝凉意慢慢地心头升起,弥漫全身,那凉意冰冷刺骨,仿佛似有万针深深扎入身体中,她脸色铁青,身子哆嗦如秋风枯叶。突然间,又有一股温和的真力被徐缓地贯入了她的体内,减轻了她的痛楚,许久,她方才觉得轻松了些。
“我怎么了?”她从梦中醒来,睁开眼仿若隔世,身子却是支撑不住地软软地倒在慕容绛雪的怀中。
“你病势不轻,寒气甚重,我用真气暂时将你的寒气压制了下去,但我们必须尽快上路,到镇中去找大夫。”
“我是不是快死了?慕容公子?”她笑了笑,柔声道,“不知为何,我竟有这种感觉。”
“休要胡说。”他起身,神色有变,却仍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起来,“今日我继续带你以轻功赶路,不消半天过了这个山头就可到达淮安城,淮安城中有的是好大夫,什么病都可以治好。”
他说完,不容她争辩,便又将她横抱而起,当下暗暗提气,足下箭步如飞,身姿轻盈地飞身而去。
“生死有命,不能强求。”她淡淡地叹气道,经过这些时日与众多事,她突然发觉到自己已习惯面对一切她所无法面对的一切。
最坏,不过是丢了一条小命,而她这样一个不知过去又不知来历的无名女子,终究不过是尘世中一抹浮萍,随风飘零,又有谁会真正在乎。
“你不会死!”他坚决地说道,眼神深邃。
“只可惜,慕容公子的恩情,我恐怕也只有来世再报了。”
望着她苍白的脸,他的心再次往下沉,“别想太多。咱们快找个地方让你歇下,我一定请个好大夫为你诊治。”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扬州,淮安城。
如带的流水悠悠穿梭在一座座拱形的桥下,两边的城楼、白墙黑瓦的平房,以及翠绿摇曳的垂柳,都倒映在河水中,美得像一幅画。
铺满石板的曲折小巷里,散布着桂花的清香,两旁的院墙浓荫密布,偶尔一两枝缀着花朵的树枝从墙上探出头来,向人招手。
入了城,慕容绛雪不顾路边众人的目光,仍是抱着她直奔淮安城中看起来最大的一处客栈。
“小二,可有空房?”
小二忙道:“有,有。”目光随即瞥向他怀中的小少年。
“哟,看这公子,似乎是病得不轻啊。“
“打点热水,再去城中找个大夫。”他吩咐道,一路带着她直奔房中,安置在床上。
小二把他们引进房内,又腾腾地跑下楼去端水,一会儿功夫,小二将水端了进来。
“客官,您要的水来了。”
说罢反手带门出去。
他却面露沉思,欺近她,将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一个“嘘”的动作。
她不解地看着他。
随即,他凝视细听,分辨出房外有一处传来轻微的喘气声。
若非他内功精湛,听觉灵敏,普通人哪里可能听得出如此轻细的吐息。
他握剑在手,却发现周围并无杀气。
只是究竟来者是敌是友却还是一时无法分辨。
一转念,只见他一掌震翻了水盆,顿时,整盆水泼了一地。又一脚将桌椅踢翻。
随即抱起她,闪身藏在门后。
很快一条身影听得声响便立即闪身入内,看到房内一片狼籍却无半个人影不由惊愕一下。
下一秒,他已被慕容绛雪从背后点了**道,无法动弹。
回头一看,一把利剑已架于他的脖子上。
他不由急忙辩解道:“慕容公子且慢,我乃是燕楼之人。”
“燕楼?”他微眯眼。
“不错,公子若是不信,可以看我腰间的令牌,我是楼主派来。”
他注视着他的双眸,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方才解开他的**道。
来者是个中年男子,身材魁梧,他微一抱拳,对慕容绛雪说道:“在下楚见飞,楼主差我前来与公子一会……”他的话没说话,看到他怀中的女子时,顿时舌头仿佛是打了个结,差点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他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不由沉声问道。
“这公子,不,这姑娘,怎么,怎么生得,如……如此面熟……”
“面熟?”他心下微觉异样。
那汉子咽了咽口水,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半晌,方才说道:“太像了,仿佛是梦儿姑娘活过来了一般。这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相象之人。”
“什么!”他一惊,心下顿时沉了一沉,看向怀中的她。
后者也听到了中年人的话,不由展颜对他一笑,虚弱地说道:“这位大叔,你认错人了,这一路行来,确曾遇到梦儿姑娘的旧识,说我长得像她,可是大叔觉得,以我的年纪,可能是她么?”
那中年人不由又上下端详了她一眼,终叹气道:“原来如此,是在下认错人了。再说梦儿姑娘早已……唉……”
她回以一笑,被慕容绛雪扶着缓缓地在床边坐下。
“楼主他还好吧。”她想起那个和夜无尘对决到一半的男子,一直以来,她始终为他们二人的前途未卜而担心着,如今见燕楼的人已在眼前,不由关切地问道。
只是她问出这话来时,心中的某处竟突感无端地**了一下。
却见那中年人看着她沉思道:“姑娘看来便是那被玉面修罗虏去的人吧。”
“是!”她点点头道,“最后一日,我见楼主乔装前去一会夜无尘,二人相约以三剑为定。”
“姑娘当时就在旁边?”他神色大变,焦急地问道。
“不错,只可惜我看到他们的第三招时便中了别人的暗算,背后中了一掌,人事不知。”她叹口气道,“事后,我一直为他们二人担心着,也不知贵楼主与夜无尘是否与我一样遇到了不测。”
楚见飞神色凝重道:“看来楼主那日与夜无尘甚至姑娘都一样遭到了暗算。”
“暗算?”慕容绛雪皱眉问道。
“不错。当时楼主与玉面修罗都已战到第三招,慕容公子以为,已他们二人的修为,究竟谁胜谁负?”
沉吟了半晌,慕容绛雪说道:“我从未见过玉面修罗,他的身手我无从得知,但是温兄的剑法与掌法都是天下间超凡入圣的,否则他也不会被称为与冰雁齐名的六大高手之一。”
“正如公子所说,楼主的武功天下间能够胜他的又有几人?可是他却重伤而回。”楚见飞从怀中取出一枚旋镖,道,“这便是当时偷袭楼主之物,共有三镖。当时楼主与夜无尘正在剑气之中对决最后一招,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于暗处向楼主射出了这三镖,楼主虽躲过了这三镖,却是没有幸存躲过另两支银针。”
慕容绛雪接过那黑镖,端详了半晌,方淡淡道:“射镖之人定是同时发出了三支明镖以转移温兄的注意力,而真正的杀招是在那两支不易被注意的银针之中。”
“慕容公子说的不错。”楚见飞说道,“只不过以楼主的武功,无论是如何明枪暗箭的手法,都应根本不可能伤得了他半分。即使当时他与夜无尘正激战到最关键的时刻,周身的剑气也足以把任何暗算的暗器反弹出去。”
慕容绛雪遂又问道:“那夜无尘如何?”
“他与楼主一样,也中了银针。”说着,楚见飞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
“这针上喂了毒?”
“正是,这毒名为‘月金流飞’,极是难解,幸而楼主内功精湛,但也费了大半月的时间才将全毒从体内全清,如今正在调养将息之中。”
慕容绛雪站起身来,思忖了一会,说道:“此人可在两大高手对决之时同时发出如此凌厉并贯穿他们二人之剑气的银针,说明他的武功绝对已属登峰造极,远胜于我等,照理天下间惟有六大高手方能做到,可即使是我,要做到同时重伤玉面修罗与温兄,也非容易之事。”他复又看向楚见飞,“这月金流飞是为何毒,盛产于何方?”
楚见飞道:“月金流飞是剧毒,却也是天下奇药,而拥有天下最多奇珍异草的,莫过于寒云堡。”
闻言,慕容绛雪不由眯眼,缓缓道:“如此说来,出手之人很可能是傲龙公子寒云浩?”
他面色沉重起来,道“以傲龙公子之力,真有可能同时伤到两大天下顶尖的高手么?”
楚见飞道:“慕容公子难道忘记了,岳山会盟之前,传闻傲龙公子向盟主冰雁挑战,不但战至平手,还伤其一条臂膀。江湖盛传,寒云浩的傲龙刀法几近天下无敌。”
慕容绛雪不语,却是仿佛陷入沉思。
“傲龙公子从来都是桀骜不逊,为人乖张难测。为了证明自己的身手,甚至不惜挑战天下第一高手冰盟主,以他的性格,做出这些事也并非不可能。”
呵呵~~~慕容绛雪突然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不错,傲龙公子寒云浩此人确实行为乖张,狂傲不驯,可也正因为如此,我绝不相信他会如此做。他想要的是堂堂正正的决斗,而非背后暗算,他的刀我领教过,一个人的心性为何,从他的刀法剑法中都可领略到。他的刀虽然狂妄,却并非是小人之刀,他虽是怪人,但应是坦荡君子。”
听到这里,饶是她此时仍在病中,却还是不得不暗暗地佩服慕容绛雪。
“那以公子所见,此事究竟……”楚见飞道。
“我有一言,也许会有助于两位稍解疑惑。”她突然出声道。
“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那日我中暗算醒来时,发现那暗算我之人称呼他们的主人为‘殿下’,也许他们未料到我会得救并遇到慕容公子,但是当时我曾思量,那‘殿下’的身份究竟是何人。”
“姑娘此言若是不虚,此事恐怕是牵扯了宫中之势力。”楚见飞沉思道。
慕容绛雪沉思半晌,缓缓道:“依我看,这问题仍在于六大高手与四大世家之内。长久以来,朝廷疲弱不堪,天下大半产业皆出于四大世家,早已引起他们的不满,而六大高手又分别具有统辖武林,号召天下的能力。这于朝廷来说,不能不说是个颇大的威胁。”
“慕容公子所言极是,楼主也始终于此事上耿耿于怀,曾说,朝廷之于四大世家,也许抱着既缴且用的心态,故而也许会安抚四大世家,为其所用,但同时又将不择手段地削弱四大世家的势力,以巩固皇权。如今新君即位已至三年但因年幼所以仍未有实权,先帝朝**有五位王爷及三位辅政大臣,只是那‘殿下’不知又是哪位殿下。”
说话间,听到门口响起敲门声。
“公子,小人已将大夫请来。”
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随即推门而入。
小二引着一个提着药箱的老人进了门。
“有劳!”慕容绛雪从怀中取了些碎银打赏给了小二。
那大夫年约五旬,他一拿脉,便立即转身道:“不行不行,医不了医不了。”
“大夫,您连看都没认真看,怎么就走了?莫非以为两位公子付不起疹金?”小二急忙拦住他道。
“你懂什么?本来她只是风寒所至,开些药调养一下便无事。可是她中了毒,而那毒不但未解反而愈来愈重,我看你们还是替她准备后事吧,这天下除非神仙才救得了她。”
“究竟是何毒?”慕容绛雪喊住那老者,“请大夫言明。”
“我若看得出是什么毒,还会治不了她么?”大夫摇摇头,欲走,“总之,这姑娘不出三日,风寒便会愈来愈重,到时更加药石罔然。”
“大夫请留步!”她突然出声道,“敢问大夫,我中的毒可是一种发作起来仿似风寒的奇毒?”
那老者回头,道:“姑娘知道?”
她想了想,虚弱地说道:“我曾被人所掳,当时他也说我中了毒,于是被逼着喝了四十多日的药。”
那大夫略一沉吟,又道:“姑娘还记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天么?”
她想了半天,终是摇摇头:“记不清了。”
一旁的楚见飞却是说道:“应是四十八日。若姑娘要算自己被玉面修罗所掳去的时日,按照楼主找到夜无尘的山庄来算,正好是四十八日。”

她一惊,想起夜无尘所言,仿佛那毒要四十九日方才尽解。如今看来,她竟是错怪了他么?
可是夜无尘说过,这毒要半年后才会发作,莫非是因为未曾尽解,反而加速了毒发?
“姑娘,此毒我实在无能为力,还请姑娘另谋高就吧。”大夫摇摇头,离开房中。
“姑娘不必担心,我立即带你回燕楼,定能在天下间为你找到能救你的大夫。”楚见飞安慰她道。
一抹黯然与凝重的神情划过慕容绛雪的眼底,他心知以燕楼的能力,确实可以找出天下间所有的神医,可是,只有短短三日时间,又何曾来得及。
“楚兄,看来要麻烦你了,你能尽速赶回燕楼,查出这里最近之处有何出名的圣手大夫么?”
却见那已离开房中的大夫突然听到他们谈话,折返回来道:“两位公子,请恕在下多嘴,淮安城中的大夫一定都和在下一样,对姑娘的病症无能为力,但天无绝人之路,这淮安朝东三十里有一处吟风庵,据说里面住着一个怪人,那人据说有医活死人之力,天下任何疑难杂症到他的手中,皆可尽解。”
那‘吟风庵’听名字像是一处尼姑庵,可为什么会有人住在那里?
光听到这里,慕容绛雪和楚见飞已觉得怪异非常。
“公子若是愿意一试,不仿去找此人,只不过……”大夫欲言又止,看了他们二人方才说道,“只不过据说此人性格古怪非常,总之你们两人去了便知。”
说着,大夫摇摇头,随即离开。
慕容绛雪看向楚见飞,后者沉吟了半晌,说道:“不错,此事我也略有所闻。此人号称‘莫忘君’,确实住在‘吟风庵’内。”他站起身来:“既如此,事不宜迟。在下的马就在楼下,两位可立即赶去,日落之前应可到达。”
“多谢。”慕容绛雪亦也站起身来,朝楚见飞微一抱拳,便带着她离开。
*****
黄昏时分,两人终于来到一座蔚峨的府邸之前。
那大门极高极宽,气势不凡,然而门上却高悬着三字“吟风庵”
一个小小尼庵竟造得有如相府,实在令人惊异。
慕容绛雪抱着她下了马。她强撑着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看到一名身着灰袍、形容端丽的中年道姑开门缓步而出,双手合十,淡然道:“施主想必是前来求医的慕容公子吧。”
慕容绛雪一怔,瞧了她一眼:“师太怎会未卜先知?”
那中年尼姑笑而不答,却已转身朝内而去。
门缓缓打开,前面豁然开朗,这真正是一大片府邸,比寻常园子大了大约三倍。
他心中不由暗暗惊异,却不露声色。
三人延着白石铺就的小路向前,穿过一道曲折悠长的回廊,又进入了另一处幽静的院落。
那院中遍布湘竹滴翠,重重青翠错落有致。繁华锦簇的花儿开得正盛,青砖蓝瓦,别有一派洒然出世的味道。的7f6
那尼姑朝他们淡淡地点点头,便离开了。
慕容绛雪,将她放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遂对着院中朗声道:“在下慕容绛雪,前来拜会莫忘君。”
话音一落,便听得屋内传来一阵清朗笑声,只听得有人说:“我道这天下六大高手的飘雪一剑如何如何,原来终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他脸色一变,微眯起眼,却并不作答。
少顷,徐徐走出一名儒生打扮的男子。他眉清目秀,俊朗不凡,然而慕容绛雪一见他,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来者莫非就是这住在吟月庵的‘莫忘君’?”
“‘莫忘君’只是在下的别号罢了。”他悠然一笑,随即吟道:“君莫忘,落日江湖,三千里地。君莫忘,窗前独守,梧桐雨前。不负君,生死只盼君莫忘。君莫忘,天下随君,上邪心连。君莫忘,他日妾归,定又东篱把酒,人约黄昏后。君莫忘,莫忘君。”他吟完这诗,随即对着坐在一旁石椅上的她说道:“姑娘以为如何?”
她楞了一楞,隐约觉得这诗仿佛是若有所指。而他的眼神更是别有深意。
“先生即已知我们会来,想必也有法可救她了?”慕容绛雪淡淡道。
那‘莫忘君’朝着她笑了一笑,道:“本来可救,现在却不可救了。”
“为何?”他皱眉问道,杀气骤现。
那‘莫忘君’却并不在意,哈哈一笑说道:“姑娘,你这毒乃是一种嗜心毒,解药实为更大的毒药,上瘾之余更让你可以为施毒之人所用。只不过你遇到了高人,那人定是有能力尽解此毒,于是让你喝了四十九日的解药,只可惜,你少喝了一日,这少掉的一日使之前的努力皆前功尽弃。你的毒不但未解,反而加速了毒发。”
“先生说的不错。”她佩服地看着他,想不到只是一眼,连脉都未把。这‘莫忘君’已能说出个种玄机。
忽见白光一闪,飘雪剑已抵在了他的喉间,他冷冷道:“为何你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莫忘君气定神闲地道:“公子既然来找我,就认定了我必定是神医,既然是神医,自然一眼就能瞧出她的病症何在。”
慕容绛雪冷笑:“那为何连我们会前来找你也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带着他逼近房门,一脚踹开。
只见那居室窗明几净,并没有什么华贵摆设。
南面窗下尚有一桌饭菜,没有半个人影。
“说!”他的剑逼近他的颈项,“究竟刚才谁人与我们先到一步?”
“公子何出此言?若是疑惑,看看桌上碗筷与酒杯,不就一目了然了?”莫忘君淡淡一笑,他们走入室内。
慕容绛雪朝四周扫视了一眼,随即嘴角撇开一抹冷笑:“碗筷与酒杯确实只有一副,可是,你看看那汤底有什么?”
她随着他们二人进入室内,听慕容绛雪如此说,便也把视线投向那盛汤的大碗中,只见那盛汤的盆上放着一只汤勺,只是汤底里却还浸了一只勺子,这样一来就是两只汤勺。
“慕容公子还真是心细如发。”莫忘君赞道,随即轻捏开他的剑尖,“哎,这东西可得留神点,稍不留意便要皮开肉绽的,你若真担心这姑娘的安危,就得留下我的一条命来,否则天下间还真没人可帮得了她了。”
慕容绛雪微眯着眼凝视了他半晌,银光一闪,却又靠近了几分他的颈项,顿时血丝乍现
“说,那来者何人?”
这回莫忘君终于按捺不住了,朝着另一边的窗外喊道:“公子,你怎么还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命休矣。”
他的话音一落,两人便听得窗外传来一阵笛声,那笛声缥缈悠远,曲不成曲,调不像调,却仿佛是勾人魂魄一般。慕容绛雪神色大变,不由从窗口跳将而去,临走前仍不忘将她抱在怀中。
那窗外的空地是一片桃林,郁郁苍苍的,在落暮里投下重重绿荫。
空气中有丝缕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萦绕而来,他站在林外,一只手抱着她对她道:“抓紧我。”
另一只手则以真气切断了一旁树上的几片绿叶,再全力一挥而出,那些绿叶纷纷化做夺命凶器,向着笛声缥缈之处而去。
鸟惊飞,扑楞着翅膀向着高处而去。林中静默了半天,方缓缓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半晌,一个黑衣男子从林中踱步而出。看到他的脸时,两人都楞住了。
谁也没想到寒云浩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公子,你现身就好,这飘雪一剑的剑真够利的,再晚些出现,我的人头怕是要不保了。”那莫忘君在他们身后笑道,神情意态间却仿佛毫不在意。
慕容绛雪沉声道:“傲龙公子此来,莫非还是为比剑一事?”
却见寒云浩看他一眼,笑了一笑:“阁下莫非以为自己现在还有力气与我比剑?”
他话一出,慕容绛雪立即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妙,暗暗运气,果然发现体内真气略有不顺,有些头晕目眩。
而另一方面,他对着寒云浩却面不改色,从容道:“我以为傲龙公子是个坦荡君子,却不曾想竟也会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
寒云浩哈哈一笑,邪魅的俊颜更是摄人心魄:“请问慕容公子,我是何时下的毒?”
这也是慕容绛雪百思不得奇解之处,他本身内功深厚,无论任何毒气毒烟,只要一入他的体内察觉有异,他便会立即将该毒排出七筋八脉之外。而自始至终,他都始终未曾感觉到过任何毒物进过他的体内。
故此,他也有些不解。
寒云浩却是嘴角带笑,道:“放心,我并无意对慕容公子下毒,这桃花林的夹竹桃的花香本就是某种浅毒,闻者无不感到头晕目绚,真气不顺,但对身体并无大碍,只需服下解药便可尽解。”
“那笛声又是如何?”
“那笛声并无任何神奇,只是转移分散你的注意力,而这花林的香气清淡芬芳,反而易被忽视。”莫忘君上前一步说道,随即递给他们两颗药丸,“吃了它们便会觉得好很多了,不再头晕。”
她看了看,正要放入口中,却被慕容绛雪按下了手。
只见他微微一笑,便将两颗药丸丢进了林中,道:“既然并未中毒,又何需解药,只怕这解药才是毒药。”
她不解,看着他。
慕容绛雪复又道:“刚才我入这前院之时,前院种的蔓藤花,那香气扑鼻而来,闻了本无妨碍,而我由窗口一掠而出,闻到了这夹竹桃花香,这两个花香本都无毒,但是相距短短时间而同时闻到,便会成为浅毒,过了半刻便会让人顿觉头晕目眩,真气不顺。只要回到室内不再闻到此香,这感觉自然便消失无踪了。”
“说的好,慕容公子真是机智过人。见识过人。我莫忘君有一乖僻,平生从不接受愚笨之人的请医,故此,任何人前来求医,我都会设下种种骗局,他们若不能识,我便绝不会医。”莫忘君微微笑道,“不过公子说错了一样,那两颗并非毒药,不过是补药而已,吃了也能强身健体,公子就这么扔了,还真是可惜啊。”
那慕容绛雪看了他一眼,并不作声,依旧对着寒云浩说道:“阁下引我前来,又设下此局,究竟是为何故?”
寒云浩淡淡一笑:“你是个聪明人,从刚才的事情应可明白,这世间上的事,光看表面,光用眼睛,你是永远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假亦真来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为真。毒可以不是毒,解药也可以不是解药。真正的君子未必是君子,真正的小人也未必是小人。”
慕容绛雪沉思了半晌,道:“阁下不妨开门见山。”
寒云浩又道:“我知道公子在客栈内曾说过,从刀法中可窥到一人的个性,而我寒云浩的刀是君子刀,故此认为我绝不会以任何卑鄙手段加害燕楼楼主与玉面修罗。”
“你……”他脸色微变,原来寒云浩自始至终都在客栈之外,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一字不漏,而他身为天下间的六大高手之一,竟也丝毫未觉,这诡异的轻功与内息实在可怕。
“慕容公子是在疑惑,为何我在你的房外守候半日,你却丝毫未觉?”寒云浩见他神色有异,知他必是心中不安,遂笑了一笑,“此话并不是我亲耳听见,而是他莫忘君。”
“什么?”慕容绛雪一楞,方才领悟,是了,难怪一见这人便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原来是他长得实在像那个店中的小二。以小二的身份走来走去,即使有了气息,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只是他的耳朵,也未免实在是太长了些吧。
“见笑见笑。在下并不懂易容之术,不过知道以慕容公子之身份,又怎会注意区区一个小二,必定过眼即忘。故此就担当了一个不怎么光彩的角色,见笑见笑。”莫忘君说道。
“所以你才会名叫‘莫忘君’?”她突然出声道。
那莫忘君一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姑娘此话说的好,说的妙啊。这天下间每时每刻都有着恩怨情仇,喜怒哀乐,能忘的就该忘,莫忘的就不该忘,姑娘你说呢?”
她一楞,怔怔地竟也不知该如何做答。
慕容绛雪淡淡道:“我于客栈内说这话并非是与你有什么交情,而是就事论事,直抒我所见所想。你不必为此高兴。”
寒云浩淡淡一笑,眼神深邃:“那日我在镇中见到了她,我便已知她中了毒而未解,我寒云堡掌握了天下大部分的大夫与药馆,我又怎会不知你会来淮安城中寻求医治。她的毒本不难解,只要有我寒云堡相助。”
“如此做,你又有何所求?”慕容绛雪突然问道。
“我只是想让她活着。”他的黑眸瞥向一旁的她,眼神犀利如剑,静静地看着她道:“只要活着,终有一日,你会知道你究竟是何人?所以,你必须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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