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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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甄王府”四个镏金大字高高挂在门上。
朱红色大门,俩个威严凶猛的石狮子立在两旁,端的是气派非常!
短短数日,王府已被完全的装饰一新,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照射出耀眼的光芒;墙壁全用红色的油漆涂了一层,显得格外威严肃穆;从大门到内室,所有的大红柱上都画着精致的壁画,典雅而又庄重!
新帝对他的纵容是显而易见的,自沧明王死后,作为首功之臣,他的封赏与赏赐络绎不绝,封的是一品摄政王,受的是两倍于普通王爷的俸禄,这静甄王府也是他所赐,富丽堂皇,威严端庄,气势浑厚,俨然不下于当年的沧明王府。而梅竹山庄之中,天逸则已另派心腹前去打理,虽然如今的他几乎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这虚名之下所担的不过几近软禁的生活,天逸并不介意他日日称病不朝,只要求他常驻皇城圣京。所以即使空担了这摄政王的名位,也丝毫没有半句申塲传来。
苦笑一声,他亦也明白,这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天逸心如明镜,知道他从来无心权势,根本不可能与他为敌。而在对付沧明王一事上,他显然是风尖浪口的人物,为了缓和皇帝狠辣果绝的一面,惟有从他静甄王的身上下功夫显示皇帝仁慈温厚的地方。而最可怕的是,天逸对他的了解显然远远地超越了他所可以想象。
整个王府的设计都已静逸为主,他所居的主院格局更是与梅竹山庄完全一致,大至亭台楼阁,小到房内的一桌一案,皆如完全的照搬,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这是荣宠,或许也是在暗地里给予他的警示,警告他永远都是在天子的脚下匍敷生存着。无论多大的荣耀与富贵,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碧云衣天,黄叶被地。
午后的斜阳攀过窗棱辗转于他俊美无暇的容颜上,有耀眼的光华,暖的令人心醉的午后。
他一身素雅淡色的宽袖衣,浅浅的青线描绘着细花云纹,腰配玉环,墨竹长冠束发。
负手立于堂前,他沉思良久地凝视着墙上所悬挂的天逸亲笔所提的“静”字。
天逸是他的弟弟,他又怎会不了解他的心中在想什么,如今,他已逐渐地开始坐稳这江山,接下去,他想要的必是他当初那个始终未能真正得到的人。
——秋似水——
表面上看来,“静”字是嘉许他的淡薄温和的性情,但另一层含义也是要他心如止水,要他对秋似水一事上,不闻不问。
此时此刻,看到这个字他心中竟已泛不出半分涟漪,
原来,经年累月的锦衣华食也会令一个人麻木不仁。
“王爷!”王府的管家已恭敬地站在他身后多时,“宫中派来赏赐。”
他眼未抬,头未回,只是冷淡道:“替本王处置即可,不必来回。”
“这……”管家似面有难色,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两眼,遂道,“可这次的赏赐奴才不敢处置,还需王爷亲自见过示下。”
他转过身来,深邃的眸中虽缓缓流动着淡雅沉静的光彩,但身上的气势仍压迫性的逼人千里,贵不可视。
“亲自?”
“是!”那管家踌躇了一下,遂道,“皇上这次赏赐的,并非是奇珍异宝,而是……人。”
微微皱眉,他的声音平淡如初:“退了!”
“这……这……这恐怕不妥吧。”管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普天之下,有谁敢公然退回天子的赏赐,这岂非等同忤逆龙颜?
他半晌不语,终是长叹一声,淡然道:“也罢,我亲自去受。”
步出庭院,他玉树临风地行走在微风中,那眩目的容光有划破暮霭的力量,一双玄色薄靴行来几乎是无声无息
缓步穿过悠长回廊,他来到花厅中,身后随侍扈从如云逶随,列了满庭,这是天家的礼仪与风范,在常人眼中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华贵。
他远远行来,众人只觉得那风姿如画,容颜似玉,素衣飘然,宛如嫡仙,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清雅高贵,一身风华,令人转不开视线。
待他走得近了,淡雅深邃的视线飘然而至,众人方才有些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纷纷跪下,那一张张娇好的面容上都带着几分羞涩与爱慕之情。
沉默半晌,他的目光缓缓巡视过眼前排列整齐的十个美貌女子,优雅如莲的俊美面容上却波澜不惊,这些少女都不过十七、八岁,传着整齐划一的华服,神情恭顺,体态娉婷,看来挑选她们的人也是颇为尽心,这些女子随便哪一个都是令人见之而喜的尤物。
“起来吧!”他淡淡道,看似懒懒的闲倚落坐于椅上,眼里却多出了几分寒意。
一旁恭立的内侍上前馋媚地笑道:“禀静甄王爷,皇上说了,王爷新府刚刚修葺完成,未免服侍的人不够周到,丫鬟少了照顾不便,特地从宫中选了这批年轻的侍女前来服侍王爷。”
“难为他费心了!替本王谢谢皇上的恩典。”他云淡风清地举起一旁的茶盏,轻抿了两口,不再言语。
众人见他神情不以为然,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倒是那机灵的内侍转了两圈眼眸,随即拍拍手,
少顷,又是一群年轻俊秀的少年们鱼贯而入,看到冰雁,皆有一时半刻的晕眩感觉。以姿色来说,他们也一个个都是美貌年轻,如花似玉的少年们,然而在冰雁面前,却不由自主地感到自惭形秽而低垂下了头,这不仅仅是由于冰雁容颜如玉,气质如云,更因为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清越高洁与淡雅出尘,再加上优雅淡定的举止,无意中已压倒了这一片姹紫嫣红。身为男子已如此绝世,若是女子,即使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那内侍随即笑道:“这些是皇上赐给王爷的一批舞姬,他们能够善舞,闲暇时也能给王爷解个闷。”
举杯的手微微一滞,他压抑住胸中的愤怒之感,说是舞姬,实则为何,他心知肚明。
天逸此举,是为羞辱他么?
他不语,花厅中的众人便也不敢作声,屏息静气,连带那内侍亦也不敢催问,只是恭敬地垂手立于一旁,只是心中都暗忖于他的冷漠,那冷漠带着微漠的疏离却又令人心醉神迷,众人只觉得自己的容颜在他宛如天人的神姿之前根本不值一提。
半晌过后,他的眸色里终于透出一丝冷洌,如同利刃划过薄冰,然而出声的语调却还是那样平淡柔和:“替本王谢过皇上隆恩,这份厚礼,本王收下了。”那声音低沉而悦耳,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中悠悠转了一转。的814
内侍闻言,不由喜上眉梢,看来他已欣然领受,回去之后,自己亦也可交差了。
出宫之前,天逸曾冷笑地对他说,若是静甄王有半分不满而退回赏赐,让他提头来见。如今看来,静甄王虽喜怒不形于色,但尚且还算满意。
“那奴才便回宫承旨了!”他抬头瞅了眼冰雁平淡无波的脸色,管家作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他与身后其余的几个内侍退出了花厅,冷寂的厅堂中,众人皆大气不敢出声。虽说他们是皇上御赐给静甄王的赏赐,但若他一个不满意,还是随时有生杀大权。
这静甄王的面貌,他们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倾倒之余更有些担忧,若是寻常的主子,他们倒也能揣测心性,或者嚣张,或者暴燥,至少摸到了方向,便也能应对。而这静甄王无喜无怒,简直如同一潭死水般,激不起半分波浪,更勿论他那美绝人寰的容颜多么让人窒息,只消一眼,就仿佛已看透了你心中所想。
看着整厅的美貌少年与少女,他的唇边绽放一个冷冽自嘲的笑,极其轻微,如微波划过碧潭。
天逸想要的,无非是他的一个承诺,他知道秋似水的心中有他冰雁的位置,所以惟有将力下在他冰雁的身上,更需要他在此事上表明他的忠心。
多少年来,在那素净光华笼罩的重重宫闱之中,天逸与母后曾是他咬牙忍受下来的唯一期望,如今想来,幼小的面容似是已开始逐渐模糊,伤痛可以渐渐淡忘,只是这高墙之内,繁华之中,哪还有一寸干净温馨的地方,连同他自己……
恍惚中,辗转地,他突然想到了她的眼神和脸庞,那纯净的不带半分杂质的直视眸光,在她的目光抚慰下,似乎任何伤痛都已依稀模糊起来。
“王爷,这些人该如何安置?”已送完内侍回到厅中的管家轻轻地出声提醒道。
于是,他终于回过神来,某种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他将思绪凝固到眼前的花厅中。
缓缓站起身来,他走向正恭敬垂手而立的美貌的少年少女们。
一股若有似无的莲香开始清幽弥漫在四周。
众人不由紧张起来,虽然不敢直视他,却又忍不住想要偷偷瞧他,于是皆以眼角看着他。
“抬起头来!”他终于停在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面前。
那少年显然吃了一惊,随即抬起头来。
“你叫什么?”冰雁淡淡地出声道。
“我……奴才名叫行玉。”那少年只看了冰雁一眼,便不敢再直视,近距离看他,更觉得眼前这静甄王美得惊人,一张洁净的脸如雪如月,墨黑的瞳低敛着,浓睫投下的阴影如白纸上的一抹淡墨,衬得他眉目如画,容姿绝丽。于是,行玉暗暗咬牙,提醒自己收敛心神。
冰雁盯着行玉的脸好一会儿,不知在思忖什么,好半晌,他方才淡然地对一旁的管家说道:“让他做我的贴身侍从,安排到我的房中!”随即他转身离开,似乎再无兴趣看别人一眼。
那管家诺了声:“是!”
随即低声对着行玉说道:“跟我来吧!”
众人无不羡慕地看着这个唯一被静甄王所选中的少年,而行玉的脸上却似乎骤然间闪现过复杂难辨的神情。
他看着冰雁的背影,随即垂目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顺着碎石小径,来到一座用竹子建成的小竹亭,亭中有竹桌竹椅,上面摆放着几本薄书与一杯清茶。
冰雁淡淡地扬手,周围众侍便都退了下去。他瞥了眼行玉,却是说道:“你留下!”
行玉有些愕然地看着众人自周身退下,顷刻之后,一片诡异的寂静围绕在他与冰雁的周身。
假山流水,小桥庭院,疏桐枝梢上蝉在自我陶醉中鸣叫,亭内冰雁潇然而立,风神俊朗,行玉只觉得如在画中一般。转过头来,他对着行玉淡淡点头,平静儒雅道:“如今就你我二人,你可以说出你的来意了。”
“你……”行玉微怔,随即敛眉肃容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冰雁淡淡说道:“如此明显的杀气与敌意,任何在江湖中行走过的人都能一眼辨认,看来你还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气息。”
行玉冷笑一声,一时间血气上涌,喊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多话了,大费周折地混进来,我就是要取你的性命。”
话音刚落,呼呼的掌风便已伴随着他身形的移动飘然而至。
冰雁俊美的脸上平静无波,只伸出一掌,甚至一掌中的一指,虚指正前,轻似流风的一点,那一指淡雅如风,仿若蔽月之轻云、或流风间的回旋飘雪。
行玉只觉自己被一阵劲风指到了**道,转瞬间便被制住了身形,无法动弹。
“看你的出手架式,显见是被名师调教过,可惜的是没多少内功,基础的修炼亦也没有到家,虽有些天份,但恐怕仍是个吃不得苦的大少爷。”他的脸上平淡无波,仿佛是在评论一件于己毫无关系的事情,“真正的武功是在不断的磨练与交手,甚至生死一线间才能逐渐体会出来,高手在出手前都已有死的觉悟,没有这些觉悟就不要想着战胜他人。”
咬牙,行玉的脸上充满着不甘的愤怒:“怎么,你不问我为何想要杀你!”
“无论是什么原因,你都不可能动得了我,我又何必多此一问?”冰雁的眸中依旧淡然无波,他缓缓坐下一旁的竹椅,再挥手一拂,瞬间便解去了行玉身上所制的**道,行玉尚在错愕,却见他已悠然自得地从桌上拿起了本书卷翻看,对他更是视若无睹。

而一旁完全被忽视的行玉,脸上已充满青一阵白一阵的神色,说不清是不甘还是怒火,他握紧拳头,吼道:“静甄王,你究竟意欲何为?”
微微一笑,冰雁凝视着他,那风神秀骨意态潇洒间,充满着不可逼视的风华:“我坐在这里,不会移动半分更不还手,而没有我的命令亦也不会有人前来,若你真想杀我,便动手吧。”
他的话显然是彻底地激怒了行玉,只见他眸中泛上杀意,弯下腰从软靴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探向冰雁的颈项。
他手握书卷,身未移,眼未抬,只是快如鬼魅般地伸出两指一夹,顿时那柄薄如蝉翼但无比锋利的匕首便已被他牢牢地制在手中。行玉涨红了脸,用力**了几下,匕首巍然不动,卡喀一声,被手指拈住的锋刃断成两截,清脆落地。于是行玉又接着就是一记劈空,冰雁扬手轻推,看似无意,却暗藏内劲,行玉只觉得自己的手掌被震得生疼,虽然用尽了全力但还是被逼得生生地退后几步,一时间,只得楞楞地看着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手中书卷的冰雁,显而易见,他恐怕连三分力都未使出。
行玉并不知道,只要冰雁认真地使上哪怕三分掌力,自己就将重伤而亡。
然而,他不会轻易放弃,静甄王府潜入不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行玉这样想着,便又再度攻击而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冰雁之间的实力差距。
自始至终,冰雁都没有抬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招招攻来,他都优雅从容的予以化解,而与此相形之下,满头大汗的行玉便已显得狼狈不堪。
“累了的话就先休息一下!”过了半日,冰雁终于淡淡地出声道,随手又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卷。
“你不杀我?”
“若想杀你,第一招你已死无葬身之地。”
“你今日不杀我!他日必定会后悔。”行玉撂下狠话,似乎如此一来,便可为自己扳回几分颜面。
“今日尚且做不到的事,又何谈他日?”冰雁的声音仍然是波澜不惊,云淡风清。他合上书卷,“以你的修为,即使再过十年,也及不上江湖上的三流人物。”看了他一眼,冰雁站起身来,“江湖中每日都有腥风血雨,想杀我的人络绎不绝,但你不是江湖中人,所以我不会杀你。”
换言之,他根本毫无被杀的价值。
言毕他转身,缓缓走出竹亭,那身姿清雅如风中翠竹,带着令人着迷的风姿。
行玉微怔了一下,终回过神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静甄王,你……你……”
一开口,他却才发现自己根本毫无资格与眼前的男子对话,让他站住?可即使他使劲浑身气力,恐怕也伤不了他半分,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无论是武功,气度,他都与静甄王差得太远,而这些,他一早便已预知,却仍是不愿死心。
他脸色苍白,手脚冰冷。
苦笑一声,少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恨恨地一拳砸向一旁的大树。
不甘心啊……他不甘心……
*****
月上枝头,高墙内,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深闭的宫门内,开始传来报时的梆子声。
寂静的夜中,昏暗的烛光在摇曳中逐渐明亮起来,映照着清冷的殿楼,寂静得毫无人气。
许多年了,他不喜欢这种寂静,但是却已经逐渐习惯。
即使是母后死去的那日,他都已经习惯了沉默与平静。
镜中的隐约容颜渐渐清晰,幽幽现了出来,暧昧光线中,显得如此寂寞而不容亲近。
那是一对深不可测的瞳眸,却又宁静得仿佛已沉淀了无数红尘旧梦。
伸出手来,他轻轻拂去案几上的灰尘,寒意袭来,他的素白衣衫随风轻扬,落寞而又绝美的脸上有着几分令人心颤的冷寂。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仿佛有一阵清越遥远的吟声从远处传来,他在梦境中悠悠转醒,
睁开眼,正对上不远处的行玉一脸严峻的神情。
八角凉亭外,竹叶正随风轻轻颤动,亭下碧池锦鳞,**一股清雅出尘的味道。
楼台高峻,庭院清幽。
他仿若未见一旁的行玉,只是神态安闲,怡然自得地自躺椅上站起身来,修长优雅的身形带着一股令人见之心折的气度。
“明知我要杀你,为何还要将我安排在你的身边?”行玉突然出声。
冰雁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眸中竟是百转千回,深不见底,宁静中仿佛已看透人世繁华。
“这样对你岂非更加有利。”
“你既然将我安排在你身边,自然是早有防备。”
他微微摇头,淡雅如风:“没有!”
行玉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所说的话?你打什么主意就直说,静甄王!”
“只是给你机会罢了。”他平淡道。
“什么?”行玉一楞,
“给你杀我的机会!”他儒雅地沉声道,平静的脸上无波无澜,沉静如水。
略一思忖,行玉终于领悟了过来,怒道:“我书行玉靠的全是自己的能力才混入你这静甄王府。”
淡淡地瞅了他一眼,冰雁道:“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都不过是他人的棋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行玉握紧了自己拳头,一张清秀的脸因为恼怒而涨得通红。
“你所得到的机会,不过是让他人借助我的手被杀而已。”冰雁的眸中带着平淡如水却有深不见底的深邃,幽滟的眸光透着清雅如莲的平静,“沧明王死后,皇上处置了不少曾与之谋事的臣子,想必你的亲人也份属其中,想杀我的人应是不少,但没有一个能动得了我分毫,即使到了我的眼前,也无非是送死罢了。”顿了顿,他复又沉身道,“不过,你却是唯一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敢于亲自出马,直面于我的人。”
“不错,我的武功是不如你,来找你确实毫无胜算,可即使如此,我仍不会放弃最后一点点可能。”
“那刚才你为何不动手!”
“谁知你又设了什么陷阱?明知想杀自己的人就在身边,还怎么可能安心入睡?”
“一个心软之人亦也永远不可能报仇。”
“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又怎可能心软?”
冰雁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深邃的目光仿佛已看透了他,而后者则只是握紧了拳头,怒瞪着他。
于是他突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如白莲绽放般清雅俊美:“看来,你还是个孩子!”
“什么?”行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却已将视线转向远处,那缥缈的目光,仿佛正投落于虚无之处。
许多年前,似乎他也曾是这样一个少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静甄王,下一次,我书行玉绝不会手软!”
冰雁转过视线,定定地凝视着他半晌,那一双深眸漆黑如子夜,炫目的光芒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良久,他终轻叹了一口气,淡淡出声道:“若是可以死在梦中,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件幸事。”
这回,书行玉终于楞住了,他看向冰雁,只见他仍是淡然悠远看向远方,当风而立,神情傲然,却已是静默不语,仍旧是一味的淡定从容,回想这几日来,无论他如何挑衅或是出手,都不曾见这静甄王有过半分怒容,华贵与沉静的神情始终都没有半分改变。
然而,那优雅如莲俊美容颜下却似乎总隐隐地有着一抹忧郁与落寂,令人惊艳的眸底更是带着深不见底的沉静,带着月华的清艳,即使是他,也时常有半分的迷惑。
世人只道,静甄王容貌绝世,超然物外,无论男女皆见之惊艳,只是能得其一面者实为不易。
这样一个人物总是容易带给人无限遐想,即使是他一个安然度世的少爷亦也向往不已。只
只不过,那时他永远不知自己有朝一日会与这样的人物有任何交集。
他本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少年,家中虽算不得豪门富户,却也是富贵荣华,应有尽有。
爹爹的宠溺亦也使得他有机会请来名师教他舞刀弄枪,他的资质不错,学什么都不需费力,久而久之,他也开始有些自鸣得意,以为自己不过碍于身份而不得行走江湖,否则必定也能闯出一片天下来。殊不知那些武师不过拿了钱教了他一个空架子,皆大欢喜罢了。
那时的他,从来没有真正地走出家门一步,所局限的,不过是自己府宅中的一片天地,沧明王也罢,静甄王也罢,在他耳中听来,亦也不过是几个高不可攀的响亮名号而已,从不曾想与己会有什么关系,即使父亲的官开始虽然越做越大,家中的宅子也愈加地开始富丽堂皇起来,可这些在他眼中瞧来都是如此理所当然,他本以为自己未来的路不过就是玩耍几年,随即按照父亲的期望在京中混个一官半职,一生无忧了。
然而,世事无常,突然一日,这些曾让他以为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轰然一声便天翻地覆。
爹爹竟然犯上谋逆大罪,入死牢问斩,府宅被收,多年来聚敛的财产亦都抄没,娘亲一急之下便也一病不起,家中众仆顿时做鸟兽散,千金散尽也不过须臾,他霎时间便从一个富家公子变得一无所有,过去的荣华与风光俱都荡然无存,而他身无所长,根本没有可以谋生的能力。无数次,他都忍耐不住这种屈辱,想要一死了之。
有人道,他是幸运的,新帝仁慈,所以没有以此等大罪让他们一家获罪,满门抄斩,否则的话,他连苟活于世上的机会亦也没有。
他自小受爹爹宠爱,深感于自己了解他的个性,虽然他一直忠心耿耿地为沧明王卖命,但所求的无非是名利与财富,以他懦弱的性子,即使借给他十个胆子,也绝不可能会想要谋逆造反。
辗转打听之下,他终于知道了那个将沧明王及他身边所有的下属一并拖入这厄运之人的名字
——静甄王凌云——
从那一刻起,他突然感觉到自己重新有了活下去的**。
仇恨成为动力,那个让他的命运彻底被颠覆改变的人,便是他该杀的人。
江湖人说:父仇不共戴天,他从小每每听说书先生讲到这段时,便总是能预先知道结局,那些俠客与大盗,无论哪一个只要忍辱负重之下便都能大仇得报,大快人心。这是何等快意恩仇的人生?
他自以为精心地谋算,混入宫中,又费尽周折,努力地使自己成为被赏之物送到这静甄王府。
然而真到了这个人的面前,仿佛一切都变了味。
静甄王只消一个眼神,他就已经深刻地领悟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真正是天下地下,而什么叫天壤之别,他今日才终于真正地领悟到,亦也认识到当初自己所学所得意的不过是些毫无用处的废物罢了。
两人对峙了无数次,与静甄王的淡然超脱相比,他反倒像个丧家之犬,除了恼羞成怒时的乱吠,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懊恼之余,他虽无可奈何,却也开始冷静了下来。
静甄王为何不杀了他?或者将他交予刑部处置?
他究竟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只是羞辱他,折辱他的志气?
又或者……
他是真的在等一个有能力可以杀死自己的人?对于一个武功卓绝,被称之为天下第一的人来讲,这又是种怎样的用意?
想到这,书行玉的神色突然一凛,仿佛在瞬间领悟到了什么,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他瞥向那抹修长的身影,那青衣白缎正随风飘舞,黑玉般的长发一泻而下。
如此清贵幽绝,只怕可以看痴世人的眼睛,然而这样的人,却说了一句那样的话……
——若是可以死在梦中,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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