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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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的亭台连着池塘,没有任何围栏,蓝色的水,白色的玉阶,犹如融成了一体,
一个修长俊挺的身影走上回廊玉阶,和水和玉化在一起。
一袭黑袍,似是风霜敛尽,却不掩那俊美与沉稳的气质。
入了廊阁,那斗篷便放了下来,被一旁的佣仆恭敬的接下,微透着森寒的面容尽显无遗,轻弹了几下衣衫上的尘土,黑衣男子那冷如冰澌的细眸最后落定在了玉阶旁一个蓝衫男子的身上,遂微微挑眉。
“难得御风山庄的新主人会驾临我寒云堡,真是稀客啊,,我以为阁下此时应还在清理南宫家,无暇一顾。”那淡淡的口吻,丝毫不见惊讶,反而隐含着几分嘲讽于内。
风如诗却也不介意,微微一笑,那长衫迎风飘扬,他负手而立,如傲竹磊落。
“冒昧叨扰堡主……”
他的话音未落,便被寒云浩挥手打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他淡淡:“客套话不必多叙,风庄主所来为何,我寒云浩恐怕也能猜得出一二。”
“呵呵。”风如诗似笑非笑,俊雅的脸庞因着这笑容而**了几分明朗,“堡主的能耐,在下从未有过半分的怀疑。”
寒云浩不语,却是冷冷地注视着风如诗,静待下文。
微微敛眸,风如诗遂微微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淡淡道:“既然寒堡主心知肚明,那我风如诗亦也明人不说暗话,我来此只为见一个人!”
“秋似水?”寒云浩挑眉,泛出淡淡深沉。
微微眯眼,风如诗仿带无意地淡笑道
“我来见的,是飘雪一剑!”
“据我所知,风庄主与飘雪一剑似乎还未交情好到如此地步。”
寒云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面色依旧平静。
“哈哈哈哈!”风如诗朗声一笑,而深眸中却骤然染上了一种寒冰似的凉意。
“别人我不敢说,但在收罗了无数奇珍异草,天下第一医馆的寒云堡面前,紫蛇红的解药真只有西域才有么?诺大一个寒云堡会真的对这样一个毒束手无策,还需要他人千里迢迢,远寻西域?”
清风悠然穿过曲折蜿蜒的小亭,带动檐上透质的琉璃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回廊内顿时一片的寂静无声,惟有琉璃铃声中回荡着优柔的余韵。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黑发被风吹起,寒云浩冷然道,正对上风如诗无波的眼眸,“风庄主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我只是想知道,你如此煞费苦心地支开秋似水与静甄王,究竟是为了什么?”
寒云浩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如飞花落叶般轻不可见,却又深沉难测。
不置可否,他只是微扬手从仆人的手中接过热茶,坐在了亭中,轻轻地吹去浮沫,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不言不答。
见他如此,风如诗却也并不焦急,微眯起眼,他亦也安然从容坐下,对着亭外侍奉的仆人们笑道:“怎么,就只记着伺候你们家主子,不知道待客之道了?”
仆从们将目光移向寒云浩,后者微微颔首,不消片刻,茶被置上,他微微一笑,以手指轻叩桌面,半带悠闲,半带优雅地姿态倚靠在椅背上,缓缓道:“堡主既不愿承认,却亦也不急于否认。那在下是否可理解为默认呢?”
说到最后,他的眸中精光一闪,只有那如水波一样清冽而寂然的眼神,像是血雨腥风前扼杀的窒息,看得人心生寒意。
寒云浩只淡淡一笑,放下茶盅:“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他不答反问,风如诗却仿佛也在意料之中,微眯眼,他沉声道:“我要见飘雪一剑!!”
“对于一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风庄主也有如此兴趣?”
“他现下究竟是死是活,寒堡主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
微抬眼,寒云浩深邃地一笑,眉宇间竟有几分狂狷之气:“你说的不错,即使没有吟红,以我寒云浩的能耐,也足以解去他身上之毒。”
“那你……”风如诗神色一变,虽然早已料到这答案,却仍是要听他亲口承认。
瞥了他一眼,寒云浩表情漠然:“你想问我,为何能解而不解,反而还要秋似水与冰雁去寻解药?”
“不错!”风如诗的眉宇间间隐隐染上了丝寒意。
“我曾发过毒誓,此生再不医任何人。”他的深眸略暗了暗,仿佛正隐藏着某种不可知的惊涛骇浪。
“为何?”
冷冷地将视线移开,寒云浩漠然道:“至于缘由,那便与风庄主无关了。”
他的话音中带着明显的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
站起身,风如诗迎风负手而立,如傲竹磊落,朗目星眉,双目精光毕现,威严地一抬手,身后紧随着他的两个护卫会意,立即恭敬地上前将披风披上他的肩膀。
如今的他,已是天下四大世家之一御风山庄的真正主人,在短短时日内更以雷霆之力彻底颠覆了南宫家,过去的那曾风流倜傥的风如诗仿佛已渐渐地远去,只因现在他的身上已背负了南宫家与御风山庄两大势力的责任,让他再无可能潇洒轻松地独来独往。
寒云浩依旧安然地坐着,注视着他的眸光中却染上了几分深思。
比起他来,世代营医的寒云堡显然少了几分凝重,同是四大世家的继承人,寒云浩心知风如诗未来所要担负的应是更沉重的责任。
然而他心中虽如此思忖,口中却依旧出言讽道
“今时今日,以风庄主之身份,居然还会为了一个女子,为了一句话而亲自来到我寒云堡,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67
“寒堡主是想告戒在下身为一庄之主的责任?”朗声一笑,他俊美的脸上带着某种深沉难测的笑意,“可我风如诗从来都是个潇洒惯了的人,无论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我亦也不会受到束缚。”深沉一笑,他直视寒云浩,“何况在下心中仍有疑惑,紫蛇红既然是西域的皇室禁药,慕容世家又怎会取得,在下实在不明,还请堡主明示……”
虽是转瞬即逝的一滞,风如诗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寒云浩那一分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的不自然。
于是,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看来,寒堡主的身上尚有许多我风如诗不解之事,不过堡主与我本无交情,想必风某再多问也是枉然,不如就此告辞。”风如诗微微一笑,优雅地转身预备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寒云浩低沉的声音:“以风庄主如此睿智,自然不会看不透情之一字。”
他停下脚步,却未回头,嘴角的笑意却是自信而悠然:“寒堡主是想劝我对秋似水放手?”
“我只是出于真心想提醒风庄主一句,缘起缘灭,不可强求,宜行则行,宜止则止,方为真正的大丈夫所为。”
回过头来,风如诗的神情平静,微扬的嘴角却有着一份难以言喻的邪异俊美,让人移不开目光:“敢问寒堡主是以何身份来劝我这个御风山庄的庄主?”
微眯起眼,空气中微微涌动起几分莫名的诡异,好半晌,他终于朗朗一笑,如出云明月:“此生此世,风某都是个潇洒之人,人生在世,与其患得患失,不如快意洒脱,感情一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何况若真爱一个人,便是成全,而非占有。”
他说完一回身便随着身后的侍从消失在了庭院中,只有那如水波一样清澈而寂然的眼神,因为下定了某种决心显得坚韧不拔,深沉难测,却依旧隐含着一份如明珠涵辉的自信光彩。
是了,从一开始他就明白,她的心中并没有他的存在,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会呵护她,默默地在背后照顾着她,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哪怕,只是以哥哥的身份。
真爱一人,便是成全,而非占有。
风渐渐地大了起来,寒云浩身上的黑袍却随风扬了起来,飘荡着,在绿色的竹林前翻飞。
心中渐渐地涌动了起了某种不知名的悲伤与动容。
真爱一人,应是成全,而非占有,为何当年的他不明白,当年的他做不到。
他的眸光微微闪动,抬手一拂,棋盘上的黑白两子被搅拌得混乱在一起。
这局棋,他输了,输给了自己,输得彻底。
身后,传来一个清碎如冰,却悠冷如月的声音。
“他问得不错,既然你已有能力解去紫蛇红之毒,为何还要让她去西域?”
那是个俊美精致的年轻少年,看来惟有十**的模样,一身烟黄色素淡衣衫,线条优美的脸形轮廓,高挺的鼻梁弧度优美,深邃如海的眸子淡漠却又闪着隐隐的光辉,薄薄的嘴唇更带着孤傲的气质。
寒云浩淡然地瞥了他一眼,依旧在桌边坐下,“我并未救你,能醒来,靠的是你自身的意志与莫忘君的医术,我没有插手过半分,更亦没有把握。只不过……”他抬眼看他,“你太勉强自己,缺乏吟红的解毒,即使救活了你,却也带来了严重的后果,如今的你,应该已经明了。”
慕容绛雪面无表情,精致的眸子里流转的光芒,却是幽潭潋滟,深不见底。
正如寒云浩所言,如今的飘雪一剑已内力尽失,不但再不能举剑,身体更是薄弱得毫无缚鸡之力。
“你已心知肚明,却还是要去见慕容山庄?此时的你,自认有何能力要回你的飘雪剑?”
他对他的话似乎不为所动。淡淡冷笑,薄薄的雅致清泻在唇角,竟叫寒云浩一时看得有些怔住:“飘雪一剑从不逃避,生死与我来说,根本不足为惧,我只求活得堂堂正正,绝不蜷缩人后,而堡主的救命之恩,我慕容绛雪亦也记下。”
微皱眉,寒云浩唤住他:“你就如此一走了之,待她来了,你让我如何回答她?”
“为了你,她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远去西域,更不知会遇到何种艰险,只是为了为你取得解药……”
“告诉她,我死了。”他淡淡道,那如水波一样清冽而寂然的眼神,像是带着血雨腥风前扼杀的窒息,看不出任何颜色,只能觉察从他骨子里透露出一股清冷。
“原来堂堂的飘雪一剑竟也会害怕。”寒云浩冷笑一声,“失去了你的武功,所以不敢面对她吧?”
慕容绛雪冷淡地看着他,未置一词。
黑亮的眸色,在清辉中清晰地显现出他的俊美与冷傲。
“虽然我寒云堡救了你,可你并不欠我的情。”他淡淡地坐在桌边,深邃的眼神飘向远方,“正如风如诗所质疑的,紫蛇红确实是我寒云堡中所藏,这本就是禁药,常人轻易不可得,我并不明白慕容世家以何种手段从我这里盗去,但我知道这背后若非朝庭,便是燕楼之力在暗中协助。所以我救你,只为弥补寒云堡的过失,支开秋似水,亦也是不想让她搀杂到这错综复杂,即将波涛汹涌的江湖之乱。”他的眸光落在不知名之处,顿了顿,遂继续道,“你若想走,我不会阻止,只是你如此妄顾你的性命,是否对得起为你千辛万苦前去寻药的她,是否可以无视她此番的心意,你可自行决定。”
他说着,站起身来,离开了清冷的庭院。
唯留下亭中吗一局布满黑白乱子的棋盘,与那一袭黄衫的精致少年,好半晌,少年都不惊不动地矗立着未曾离开,那精致俊美,带着大病初愈的容颜沉静而动容,那不是一潭沉静的池水,而是一泓清泉,沉静而清新,时而有跳脱的光芒在那里闪动,在阳光下闪着温润冰凉的光,如冰雪凛霜中的红梅般清傲绝尘。
淡淡苦笑,他执手捏起棋局上一枚白子,紧握在手中,竟一时怔在了那里。
闭上眼,他试图抑制住心中不可控制的痛苦。
人生如棋,而这局棋却又是如此艰难……
*****
玉门关外,沙尘飞扬,数匹轻骑与马车姗姗而来,及至到了城门前。位于领队的侍从首领,乌鲁终于一跃而下,伸手掀开马车帘,他礼貌地对似水与行玉说道:“两位,玉门关已到了,再朝内去便是中原了,送到这里,我们的护卫之责便也结束了,还请两位自行保重。”
“多谢将军。”似水盈盈一笑,在行玉的搀扶下步出了马车,胸口的伤仍是隐隐作痛,但她忍耐住了这阵不适而未说出口,不愿让行玉担心。
身后的众人整装待发,预备回城,乌鲁却是注视着行玉,似是欲言又止。
行玉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也只是警觉地看了他两眼,并未多心。
“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趁着四下无人,乌鲁突然悄声在行玉身边道了句。
后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事?”他有些不耐烦地冷冷地看着他。
心中却是琢磨着送似水去寒云堡再赶回来与冰雁会和所需要的天数,想着要尽快缩短来回的行程去帮冰雁。
乌鲁显然是有些心事,犹豫了几下,方才低声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别回去了,依着你的资质,做我的手下,将来有朝一日必可飞黄腾达,在西域闯出一番事业来。”
白了他一眼,行玉没好气地道:“我对你们这里的风水没有兴趣,何况我还得送我们小姐回去。”
微微皱眉,乌鲁迟疑了一下道:“别怪我多嘴一句,小兄弟,你若是还想多活几日,最好到了这玉门关后就跟我回去,让你的小姐自己走。”
“什么意思?”
乌鲁看了眼四周,有些焦急地轻声道:“你怎么还这么不开窍,进了玉门关,我们便再不能保护你们的安危,届时遇到任何事,都将与将军无关……”他努力地试图暗示他。
“有我在,自然能保护她的周全。”
“以你的身手,普通的小毛贼或是小意外自是可以应付,但是,你防不过真正的杀手。”
行玉的神色严峻起来:“杀手?”
“小兄弟,我也是一番惜才爱才之意,像你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在我乌鲁的眼里,便是一条好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也实在不忍。”
“是哪里来的杀手?莫非是朗月汶……”
乌鲁摇摇头,叹息道:“小兄弟,你别问这么多了,总之听我一句劝,别进玉门关,进去了便是祸福难测。”
“那你让我抛下小姐,就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了么?”他冷冷道,乌鲁一时语塞。
行玉一脸坦然:“乌鲁将军,我知道你确实一番好心,今日也谢谢你的忠告,你亦也有为难之处,不便透露是谁想对小姐下杀手,不过师父既将她托付给了我照顾,我便绝不会回头,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为贪生怕死而违背自己的承诺?我书行玉最不齿的便是这种人。”
“好,说得好。”纵是被拒绝了,乌鲁却仍是忍不住出言赞道,他毕竟是爽朗的西域男子,由衷地行玉产生了佩服之情,“既如此,我乌鲁也不愿再勉强你,只盼着你一路小心,毕竟这回要取你们性命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书行玉从不怕这些。”对着他一抱拳,行玉抱拳向他高辞,乌鲁看着他的背影,却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似水,我想入了玉门关,我们最好换装。”行玉有些凝重地在城下僻静处对着似水道。
已经预感到有些文章的似水亦也静静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对我们不利,所以必须要隐藏身份?”
有些惊叹于她的敏锐与平静,行玉又道:“你换上男装,我们加紧赶路。”
想了想,似水微蹙细眉道:“只是如此,恐怕瞒不过有心人,况且我们已不能再耽搁行程了。”
两人顿时想到一快去了,彼此对视一眼,行玉骤然间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把我改扮成你,你装成我,绕路分开走。”
似水不由吓了一大跳:“这怎么可能?”行玉本就是个面红唇白的清秀少年,要扮成女子倒也不难,可是让她装扮成少年可就苦了,她天生不善于伪装,只怕任谁都可以一眼看透。
“我替你引开想要杀你的人,你只需要一路朝寒云堡去即可。”
“这怎么行?”似水反对道,“且不说我扮成少年绝无可能瞒得过别人,即使能成,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险境之中。”

“哼,我书行玉什么大阵仗没见过?”他有些自大的冷哼一声,刻意的显示出自己的胸有成竹以让似水安心,“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更加束手束脚,又要保护你,又要应付他人。”
“可是……”的d1
“别可是了,我知道要你这副模样伪装成男子实在不易,但是如今我堂堂一个大男人也愿意打扮成女人了,你又何必罗罗琐琐的。想救冰雁,想救慕容绛雪,首先就得保证你能安然无恙地把药送药寒云堡,否则你为何而来西域,大家的这番努力的岂非都白费了?”
似水不由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她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了咬唇,她道:“好吧,我换男装,并且我会尽我最大努力掩饰自己,不过我有个条件,我们必须共同进退。而且无论任何情况,你都不可以莽撞行事。”
她笑了笑,微偏头道:“所以,你也不需要去扮成我的模样,因为……”她轻点他的额头,玩笑道“就你的这急躁脾气,还想扮成我?可不是败坏我的名声了?”
行玉一楞,轻抚额头,有些呆呆地看着她,短短这几日来,眼前的似水变得让他觉得有些许陌生。
过去的她,也许面对这样的情景只会战战兢兢的一切但凭他人的安排,听天由命,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六神无主。
淡笑了一下,他不由微撇嘴角,然而,他似乎并不讨厌她的改变。
片刻之后,两人在玉门关内找到了一家衣饰铺子,匆匆的换装改扮之后,似水在行玉的指点下,俨然成为了一个翩翩少年。
两人一路向南而行,过了玉门关,朝着寒云堡的方向日夜不停地飞快赶路。
“听着,既然要装男人,举止动作就要更大气些,随意些,别扭扭捏捏的,否则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姑娘家。”一路上,行玉始终在指点着似水各方面的神态,动作。
“恩。”似水点头,眼光却是直楞楞地看着行玉,好半晌,后者终于被看得心理发毛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了?我脸有什么东西么?居然这样看着我。”
“行玉,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开口请求你。”她突然如此的郑重其事,行玉亦也正色。
“你说吧。”
“寒云堡距此也只有不到三日的路程了,所以接下去的路,我一个人去便可,你偷偷潜回西域,去帮王爷。”
“不行!”他微皱眉,“怎么说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何况乌鲁已经警告过我……”
“你多虑了,这一路行来,我们都安然无恙,足见这易容的法子已经瞒过了他们。”她安慰他道,“反倒是王爷,如今他身无内力,即使我托付了燕楼之人,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行玉,如今我唯一可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只有你现在可以回去帮他。”
这话正说到了行玉的心坎上了,然而看向她时又带上了几分不确信:“可我答应了师父要好好护送你到寒云堡。”
“我没事,不必为我担心。”似水微笑道,“你离开之后,我会雇一辆马车,请个仆人照顾我,伪装成一个小公子哥。”她轻松地玩笑道,“跟你相处了这么久,怎么着我也知道做个吊儿朗当的富家傲慢少爷该是何等模样,你放心,我定会万事小心。”
他微微耸动眉毛,这家伙,居然这种时候还又心情调侃他一番,然而见她有如此的主张,他亦也放心了不少。
“那万一你遇到了那些杀手如何应对?”
“你是傻了么?那些杀手要找的是我们二人,若是分开行动,他们反而更难确定目标,何况我又改装成了少年,哪里有这么容易找到我?”
行玉想了想,觉得她言之有理,两个人毕竟江湖阅历尚浅,加之都怀着对冰雁的深切担忧,不禁都将前路想得太过天真。
“既然如此,你要好好保重。”行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迟疑了半晌,终于低声道,“你是个好姑娘,师父没有看错你,为了师父,你亦也要活下去,好好保护自己。”
“我知道。”两人相视一笑,于僻静处分手,却忽略了阴暗处已窥视了半日的目光。
*****
西域皇宫
冰雁静静地坐在玉阶上,斜晖的阳光下,他一身玉色素淡的衣衫,在微风中款款轻扬,
颊边散落的几缕发丝也袅袅飘动,眼波所及之处如流光飞舞,清净如玉,润泽如水。
当华鸯走近之时,亦也为他的美貌而微微的失了魂。方才明白传闻里那些形容中原第一美男子——静甄王爷的言辞竟没有一句是夸大其词。
乍然看来那种如水清澈,清雅如莲的气质如天人一般不可接近,再细看却又觉得如幽潭潋滟,深不见底般的难以揣摩,在他的周身,仿如水雾氤氲,迷濛着一种无以言传的缥缈。
原以为倾国倾城,颠倒众生只是用来形容的女子的词藻,如今见了这传闻中的静甄王凌云,华鸯方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竟真有美得如此风华绝代,令女子自惭形秽的男子。
“今日能在此处得见尊贵的静甄王爷,华鸯真是备感荣幸。”她微笑着靠近他,以完美的身姿而向他施礼。
“公主客气了。”他笑得云淡风清,转目注视着她。
那是一双足以令人过目难忘的眉目。
眉似峰峦聚,目流秋水远,纤媚风流,一笑颠倒碧落黄泉。
也许这就是常人所说的“仙人之姿”,然而华鸯却分明觉察到了从他骨子里透露出一股清冷与犀利。
“王爷好兴致,是在赏景么?西域偏远,在王爷眼中,只怕终究比不上圣朝的富丽堂皇吧。”
“何情何景,从来都只是因人而异,极尽繁华亦也不过是众生浮象,稍纵即逝,若是与有缘人在一起,则任何地方都是世外桃源。”
他声音温雅如天籁,虽然平和却明显地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淡。
华鸯微微一笑,走近他的身边,柔声道:“那么对王爷来说,怎样的人方才算得上是有缘?”
说着,她突然柔若无骨般地朝他怀中依畏而去,却在半途中被他的手扶住。
那是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指节修长,肤色均匀,微微一扶,华鸯却并未躲开,只是侧身一转,依旧顺势地倒入了他的怀中。
“公主是站不稳么?”他淡淡,华鸯却毫不在意他的冷漠。
她很清楚的知道,此时的冰雁没有武功,根本不可能躲得过她,是以,她肆无忌惮地以手环上他的脖颈,在他的耳边低声道:“王爷想要知道所在意之人的生死么?”
果然,如她所料,眼前的清俊身躯果然有些微微一滞,带上了几分僵硬。
满意地一笑,她抬头,正对上冰雁的深眸,好似被雾霭笼罩住的秋波,典雅与柔和中暗露锋芒。
“还请王爷见谅,华鸯并非主动冒犯王爷,只是想必王爷心里清楚,如今你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朗月汶的监视之下,若非如此的距离,只怕我接下去想对王爷说的语,便会被他人得知。”她依旧在他的耳边低低的软声细语,这**的声音只怕任何男子听到了,都会产生蠢蠢欲动的念头。
然而他却没有回答,亦没有说话,仅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只是单那眼神,竟让华鸯产生了想要立即逃离的念头。
“那么公主究竟意欲何为?”
他的声音依旧是文雅如玉,神色明明是很淡然地端详着华鸯,却让人感觉凌厉到脚软。
而在华鸯意识过来之前,她发现自己竟已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离开了这个天下少有的美男子身边。
心中暗暗惊叹于他的威严与气度,华鸯镇定地笑着看他:“王爷如此聪明才智,盖世武功,如今却依旧为他人所制,实在可叹。”微敛眉,她的眸光平静无波,“夜赫格齐也罢,王爷也罢,此生都堪不破一个情字,正因如此,你们都注定会败,败于自己所爱之人的手中。”
“你错了。”冰雁对他的话似乎不惊不动,只是唇角向上挑起,淡淡冷笑,却依旧华光流彩,清俊绝美,“夜无尘只败在他太过自信,若我是他,绝不会在身边留下朗月汶与你这两个人。”
他微侧过脸,云淡风轻地弹了几下衣袖上方才被她所触碰的地方,那动作高贵而清雅,仿佛月华泄地,星辰光耀,华鸯只觉得自尊心受到严重的伤害,在这个倾倒众生的美男子面前,她竟如一个污秽之物般被他如此明显的唾弃着,轻视着,一时间,脸色微变。
扬眉冷笑,她缓缓道:“看来王爷果然是非常注视那个让夜赫格齐送命的女人,我华鸯倒是不解,论美貌,论才智,我堂堂的吐蕃公主又哪里败给了她,输在了哪里?”
冰雁淡然地望着她,深邃的眸光似云中月出,清雅之极,却也冷漠之极:“以美貌与地位相衡的,都不过都是些肤浅之情。”
“你懂什么,夜赫格齐本不该如此死去,若是他在,要拿下中原根本犹如探囊取物,这云城与西域若没有他,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盛况,然而这样的他,却为了救一个女子甘愿放弃了自己的性命,放弃了他的地位,他今日的一切成就,只为了那样一个心中没有他存在的女子,这值得么?值得么?我有什么地方不如她,我是全心全意地想要辅作夜赫格齐,替他达成一切的愿望。”
不自觉的,她假意维持的平静崩裂了少许,语气中更是隐带了几分情绪,而这正是冰雁所想要的。
“公主身为吐蕃皇族,似乎无权过问云城之事。”
闻言,华鸯冷笑:“人人都道吐蕃是西域大族,多么风光,我的父王是个狂妄而自大之人,总是疯狂地做着他不切实际的霸主美梦,连年灾荒,却还是征战不断,国库空虚,他却依旧妄想着一统西域的草原,处处锋芒毕露。为了取得更多的兵马,他不惜将自己一个个亲身的女儿卖给契丹,卖给匈奴,以换来他想要的兵马与钱粮。”
她挺直脊梁,直直的目光看向他的脸庞:“你是皇子,出身在尊贵繁华的温暖世界,自小享受荣华富贵,千般宠爱,也许你永远想象不到一个西域偏远没落大族的公主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十五岁那年便成为了人质,被送到某个部族成为族长若干侍妾中的一人。为了拒婚,我死不从命,好容易逃了出来,一个人四处逃命,亲眼见到了西域无数在战乱总动荡不安的穷苦百姓们,他们有许多是在西域连年征战中被灭的小部族的人民,穷得没有地方住,没有食物吃,只得颠沛流离地四处乞讨,而吐蕃族又连年灾害,整年的天旱,每个地方,你只会看到家家户户都饿得面黄肌瘦,皮包骨头。”
“你是皇子,你能想象活人去吃树根,草皮,最后吃人肉。残忍到可以眼也不眨地砍下亲身孩子的手臂去煮,而我却亲眼见到了这残酷的现实,而被砍的人痛昏了过去,连叫也叫不出?这是什么世间?”她面色苍白,“当时的我,眼见这一幕,真的宁愿自己为奴为妾,宁愿自己没有逃出来看到这一幕,我躲着藏着,好容易跑回了我要嫁的那个部族,却因为逃婚而被当成莫大的羞辱吊在城门前毒打,作为对吐蕃的羞辱。”
“也许你不会把我所说的话当真,你是多么的幸运,尊贵的天朝王爷,又怎么想象这样一个各自为政,四分五裂的西域,连年征战,流血,掠夺,抢掠,若是没有夜赫格齐,这一切都是血淋淋的现实。那一日,还只是云城少主的夜赫格齐将我从城门上救了出来,带到了云城,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在我眼里,他就如天神一般,当时的云城已是西域一方的霸主,没有人敢和云城要人。我安然地住了下来,他却去了中原磨练,然而我当时只想,如果能再见到他,我必定会以生命报答他。”
她面色痛苦,声音更是带上了几分凝重,“那几年云城内乱,谋逆者试图杀了他取而代之,我暗地里为了助他,甘愿委身于乱臣贼子,麻痹他们,使得他顺利的卷土重来,颠覆和复仇,我知道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只要活在世上,终有一日会成为西域的雄鹰,我付出了这么多,只为了报恩,为了让他看我一眼,然而他却从未正眼看到过我的付出,我所做的一切。”
“所以你眼睁睁地看着朗月汶,甚至助他害死了夜无尘。”他平静地道,声音波澜不惊,“血蛊是西域最毒的蛊毒,但是它应是吐蕃秘而不传用来暗杀之毒。”
她的脸色苍白起来:“不,不是我杀了他,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他本可以袖手旁观,本可以视若无睹,如今的他是西域的国主,应有尽有,为何要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子而死,为何他从来没有正眼看一下这个在他身边一直默默爱着他的华鸯。”
他安静地望着她,又浓又长的睫毛在眼中投下一片暗影,仿佛惊鸿一瞥,却无半点涟漪,清雅的容颜恍若月辉,却隐含着丝丝的凌厉:“也许你该庆幸他救了你,若非如此,我现在定会让你,生不如此,你要知道,折磨一个人,有千万种方法,而我静甄王凌云,任何时候都有这个能力。”
他的声音极淡,却幽魅的如此来自地狱,华鸯不由一怔,脸色发白,感觉周身泛上一阵凉意
“王爷此时威胁我,竟就不担心自己所在意的人是否真能安然无恙?”
“公主看来是自认有这个能力成为在下的敌人。”
他凝视着她,嘴角噙着寒缈似雪的冷笑,那双清冷深邃的瞳眸里更是弥漫着邪冷,
轩眉,星目,琼鼻,像藏了无尽的深意,宛如嘲弄着眼前的人,更仿若高贵地神祗睥睨着地下的生灵般略带几分讥诮,略带几分漠然,略带几分凉薄的悲悯。
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这空气中满满的压迫感是从何而来,眼前的男子明明美得足以令世间万物黯然失色,明明是一个清雅高贵得令人见之心仪的俊美公子,明明那声音温柔淡雅得令人心神荡漾。
甚至此时此刻的他,他已暂失了武功,根本不可能有能力伤到她半分。
然而不知为何,从见到他第一面开始,华鸯就感觉到自己已处于下风。
只消简单的几眼,淡然的一句话,便已让她从心底泛起深深的恐惧,像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是有什么苍龙般锋利的气息围绕在她的周身,让她动弹不得。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那是双晴空万里,清澈得令人心动的美眸,然而细看之下,却又觉得异常的深邃,他自然的淡淡的轻慢的微笑着,如苍龙傲慢地游走于众生之间,漫不经心掩的斜眼冷笑,却仿佛已看透了对方所有的秘密。
“静王爷万福,朗将军书房有请。”
将她解脱出来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侍女的请安之声。
他神色未变,缓缓地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华鸯,唇边一抹浅笑,静如深夜昙花开,
“既如此,在下失陪了。”
那一眼,深色的眸中划过凝萃的光华,异魅非常。
更衬得整个人的气势压迫性的逼人千里,贵不可视。
她压抑下心头的不安,在他经过身边时故意冷笑着低声说了句:“若是我杀了王爷的心上人,不知王爷……”
她话音未落,便感到一阵猛烈的杀气扑面而来,回过神,却发现他正俯身凑在她的耳边,以仅能让她听见的,慵懒而魅惑的声音轻声道:“公主是想死无葬身之地么?”
他说完,没有看她,而是嘴角微抿,对着不远处的侍女温柔浅笑道:“有劳。”
后者立即羞涩地红了脸蛋,恭敬地带着冰雁离去,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华鸯苍白而又恐惧的神情。
只因就在那瞬间,她额上的发饰砰的一声碎裂开来,掉落在地上,莹散成数片,在阳光下发出灿灿光泽。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为龙,尊贵,高傲而威严。
即使它为了所爱的人,将翅膀偃息在身后,锋芒藏在肉里,
即使它收起了利爪,隐藏了张狂。
然而天生为龙,又怎会安于浅摊打滚?
苍龙的魂魄,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被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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