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她站在树下,仰头注目着。
那是一棵千年的古树,繁茂的枝叶,郁郁葱葱,浓荫蔽天。
微风穿过那一片片青青的叶子,仿佛流动的空气都是绿色的,袅袅婷婷,
——小姐是个有福之人,生来便是皇亲国戚。将来更是母仪天下,贵不可言。——
春去秋来,繁花似锦,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众生浮像,来来去去,去去来来。
惟有古树径直巍然屹立。
——麽麽,皇后是什么?——
——傻孩子。——
老麼麼慈祥的摩挲着她的发
——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帝为龙,后为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似水不知道怎么做皇后呢。——
——似水从小便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一定会明白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在宫廷中只要你懂得举步规行,维护帝王的尊严,学会母仪天下的威严,你便可一生雍容华贵,享尽人世一切尊荣。——
雍容华贵,享尽人世一切尊荣么?
即使毫不钦羡,却也依旧要书顺从这样的命运么?
人生在世,还不懂何谓相思,何谓动情,纵然富贵荣华,却总是心暗伤意难平。
奈何奈何,只叹我命由天不由人…………
骤然间,苍茫的虚空中,传来一阵悠远的吟诵声
“一步一生花,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一叶一如来”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主,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金也空,银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轿子一阵晃动,她从迷梦中醒了过来。一个不小心,手中的玉滑了下去。
做梦了么?她俯身想要拾起白玉,凤銮却传来了一阵更猛烈的晃动,让她狠狠地摔在了软垫上。
銮驾外传来了人撕声裂肺的叫声,喊杀声。
她楞住了,瞪大了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娘娘!”犹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爬进銮驾中,极度的恐惧已经使她忘记了礼仪。
“有刺客,有刺客。好多好多,娘娘。”她的脸色惨白。
“什么?”似水一惊,不顾着危险掀开了轿帘,漫天的刀光剑影,奋力抵抗的御林军们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没有人料到居然会有人劫持皇后的凤驾,随行的人大部分又都是礼官与太监侍女,而那些曾肃穆森森的陪护在凤轿两旁的皇军们,此时竟都奇迹般的不见踪迹,只剩下仅存的内宫侍丛在苦苦抵挡。
“保护娘娘。”有人大喝道,却在下一刻被砍翻下马。
形势愈加混乱起来,明明此处并非慌郊野地,援军却迟迟未到,周围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活着的人正逐渐减少。
“娘娘快逃啊。”宫女急切的催促道,凤驾毕竟太过显眼,而仅靠为数不多的内宫御林军们显然已支撑不了许久。的8f
然而宫女的话音未落,就见忽然间一柄钢刀**凤銮中,直接**她的背后,再拔出。
软软地身躯还未来得及喊出一声,就向前倒下,似水惊惧的往后一坐,整个人都僵了。
而在她朝后一坐的瞬间,一支羽箭呼啸着紧贴着她的额头而过,在她退身的刹那间牢牢地盯入了凤銮的一壁。那箭尖锃亮的晃眼,还兀自抖动着,发出森冷的气息。
似水感觉自己心跳如鼓,一时间被惊的发不出声音。
“死了么?”的04
“不知道!”的25
两个阴森森的声音在震天喊杀声中悠悠传来,似水蜷缩在角落里紧捂住嘴巴不敢动。
“掀开来看看!上头交代过不能留活口。”
她捂住嘴巴,眼睁睁地看着轿帘被掀到一半,突然又被外面吵嚷的喊杀声打断。帘布复又放下。
“先把周围碍事的都杀光了。”
忠心的侍丛们仍然是在拼死抵抗,此时的她即使逃出去,只怕也会立即在下一刻落入贼人的手中。
她浑身发抖,却仍不忘用颤抖的手,尽最大努力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强忍着恶心与恐惧与倒在銮轿中的宫女对换着衣服。
手上一滴一滴的湿润起来,那是宫女的血,衣裳之上,身上的血,红的刺目,冷的冰凉。
她几次三番,几乎要昏阙过去,却一次次咬牙忍耐着。
轿外渐渐地冷清下来,声音逐渐微弱,那意味着可以保护她的人正逐渐减少。
时间不断流逝,她不敢再停下手中的动作,仓促中将凤冠与红帕放到宫女的头上,屏住呼吸,偷偷地从凤轿后慢慢地移去,凤銮终究是凤銮,精致舒适不说,还尤为宽敞,后面更是堆满了无数的陪嫁首饰与一些木箱用来盛放着皇后所用的精致零嘴与解闷的书籍。此时此刻竟起了绝大的掩饰作用。
她知道自己此时已不能下轿,趁着混乱,镊手聂脚地爬到其中一个箱后,她尽力地蜷缩起身子,使自己隐藏在角落里。
终于,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安静到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怎么样,都死了?”
“恩!”嘶拉一声,是贼人在仍旧垢延残喘的人身上持续补上的一刀。
“主子要的人呢?”
“还在轿子里,刚才老六已经给了一刀,不知断气了没。”
哗的一声,是厚重的花帘被砍碎的声音,冷汗,延着似水的额头直流而下。
“怎么样?”的85
“早断气了。”
“是她么?”的89
“错不了,看她身上的凤冠和衣裳就知道了,除了皇后还会有谁。倒有几分姿色,可惜命却是短了些。”
哗拉一刀下去,宫女的头被取了下来。
“如此一来,我们也可回去覆命了。”
箱子后的似水始终大气不敢出,竖直了耳朵静静地等待着,这漫长的一刻仿佛比一生还要长。
“慢着!”
“怎么了?”的d5
“再搜搜这车子。”
那声音犹如在似水已悬着心口划上了一刀,她惊惧的睁大了瞳眸。
“看起来这皇后排场不小,车内必定会有很多值钱的东西,这么好的机会……”贪婪的声音渐渐靠近。
“住手,老八,别忘了我们该做的事。”严厉的声音,“完成了主子交代的事情,你还怕会少了你该得的?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开为妙。”
“哼!”那人显然有些不甘心,仿是到嘴边的肥鸭飞了一般不甘心地冷哼一声。
几个火把丢了上来,轻纱在风中瞬间被火星染上燃烧了起来,滚烫的浓烟直扑入鼻。
“走吧!”
依稀之中,仿佛听见众人上马的声音,马匹嘶鸣,扬鞭声,再随后是马蹄声。
由清晰至模糊,终至隐没不见……
她依旧不敢动,任凭着鼻边烟味越来越大,炙热的火焰在身旁蔓延,却再无力气站起身来,眼前一黑,竟几乎要昏了,她捏紧五指,让指甲狠狠地刺向自己的手中,口中喃喃道:“起来,快起来!”
痛楚渐渐地让她找回了自己,好容易站起身来,她半爬半走的从轿中离开。
火光蔓天,已几乎烧遍了凤銮的每一寸,满目四看,尸横遍野,惨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不远处似乎还隐隐的有人声传来,伴随着急促而又细微的马蹄声。
似水凛神细听,却分不清是敌是友,本来浩浩荡荡的侍从大军为何到了这里便突然消无踪迹,只留下内宫御林军苦苦抵挡,此事不可谓不防,她亦也是个通透之人,于是再不敢怠慢,起身朝着暗处隐去。
片刻之前还曾风光无限的送嫁大军,如今却已化成一堆灰烬。
她的嘴角突然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金也空,银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
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
已是夏末,残红败柳正竞放着最后的一丝喧嚣。
凝望着枝头最后一寸芳华,寒云浩的眸光中透露着淡淡的冷漠。
即使看来一身阴冷,却也依旧掩盖不住那挺拔流畅的身形与俊朗的侧影。
暗荷残阳,夕阳的红晕将他深蓝色的衣冠包围,在他的周身散发出一股晕黄的光圈。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不远的林中传来。
紫竹林中,一个容貌俊秀,摇着折扇的男人信步而出。
摇扇轻轻敲打着左手,宫越轻笑:“不出公子所料,南宫家果然派出了不少小蝼罗们。”他轻弹衣袖,一派云淡风清,“想当初南宫家也算是江湖上不下于四大世家的名门大派,想不到如今也会落到如斯地步,尽是些不入流的三等江湖人物和下三滥的手段,可惜可惜。”
不过这也是由于公子拒绝了南宫家请寒云堡派出三大神医,医治其掌门人南宫傲的请求,使得南宫傲重伤不治,这对南宫家来说,的确是莫大的耻辱,只不过不自量力的下场自然更是,损兵折将。
“你杀了他们?”他问得冷淡,仿佛事不关己。
以扇掩唇,宫越笑得狡诈,微眯锐眸,狭魅的眼里明明凝着笑意,某种深不可测的冷意却依旧一闪而过:“这是自然,若是这世上有除了公子以外的人知道我宫越的武功,可是会让我非常困惑的。”
他微微抖动折扇,那扇骨在暗光中纫而不软,刚而不硬,微露青光,那绝不是一把普通的书生扇子。
寒云浩依旧面无表情道:“既然事已至此,以后不需要拖那么久,来一个杀一个便是。”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淡然,没有任何迟疑、犹豫,当断就断,不带任何感情。
“果然,公子实际上比我宫越更加坏心眼。”宫越夸张的瞪着他,却掩不住眸中某种戏虐的笑意。
那俊逸的笑容在清风中荡漾开来,显得尤为清雅,“若不是他们非逼得我出手,本来我宫越还想放他们一马呢。”的5e
淡扫了他一眼,寒云浩微撇嘴角,带着某种散漫而若有似无的笑意,乌木般的流丝任由其随风轻舞飘扬,衬得他周身更散发出冷漠疏离的气质,那低沉的嗓音犹如暗夜的笛音,极是好听:“宫越!”
宫越周身一麻,感觉周身泛起冷意,在寒云浩身边这么多年,他不会不明白这看似淡然的笑容背后的意味,不敢再开玩笑,他正色且无奈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了,下回我会直接了解他们。”
即使折磨和戏弄这些阴暗的对手也是乐事一桩,不过他亦也明白公子的个性,绝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之人,即使是杀某些卑鄙小人,他也绝对是一击致命,绝不让对手感觉到过多的痛苦。
这也许也是公子冷酷的外表下,所隐藏在暗处的某种仁慈。宫越在心底偷偷嘟囊了句,说起来,也许公子也算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呢!
风吹过叶间,卷起叶浪声声。
空寂的林间,仿佛依旧有淡淡的人声隐约传来
再细听,还有一些仓促与细碎的脚步声。
“看来又有不速之客了。真是树大招风,让人消停上这么片刻都不行。”宫越看似无奈的摇了摇头,然而手中却暗自一捏骨扇,偏头而笑,顾盼间,流光异彩熠熠生辉,自有一番风流俊俏的模样,“看来我宫越因为南宫家造的杀蘖真是不少啊。”
不过同样的,他们也该感谢自己是死在宫越的手中。
他虽然总爱在解决这些小偻罗们前逗弄逗弄他们,却从来没有折磨过他们,而相比之下,寒云堡的另两大神医——石遥与宛月的手段……
他冷冷地打了个寒战——那可不是光凭凄惨两字就可以形容的了,至少惹上他们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寒云浩的唇角牵动浅显的弧线,那笑容带着某种冰冷寒陌的气息,却又稍纵即灭。
宫越似乎有些洞察到他的想法。
微微露齿而笑,寒云浩那轻缓的声音如古雅的萧乐般低沉动人:“既然是来见我,自然不能回回都由你解决。”
宫越不置可否地微挑眉,有时候想想,最可怕的也许还是他这个主子,因为连石遥和宛月那样的人物,也在公子面前是毕恭毕敬,任其差遣。
天下六大高手,狂刀寒云浩,呵呵,有谁见了他不怕的,他还真没见过,也不敢想象,即使是他这么一个看淡红尘,吊儿郎当的家伙,不知为何也时常会在他身边感到丝丝的颤栗,公子的冷洌气质可不是寻常人抵挡得了的,也真是难为了他这副人中之龙的好相貌啊。
“看来你又在琢磨我这个主人了吧。”寒云浩漫不经心地眸光划过宫越的脸上,神情冷漠幽远。
“不……我怎么敢。”清雅的声线不可避免的有些不稳,宫越刻意装做若无其事的撇开头。
真可怕,这看透人心的本领也是最让他汗颜的。
“我想也是。”几不可见的笑意掩藏在低沉却又冷傲的声音里,他没有回头,也因此,宫越不可能看到寒云浩眸中划过的淡淡笑意。
风吹过叶间,卷起叶浪声声。
空寂的林间,他踩在落满竹叶的小路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漠与寒意。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却依旧清澈,偶尔飘过几朵染上黄昏色的浮云。
没有杀气,似乎没有人,难道刚才的只是错觉?
或者,他冷笑,看来那些小楼罗们感觉到他迫人的杀气而仓皇逃走了。
他微微皱眉,林间很安静,只有他平静的呼吸声,他聚神细听。
喘息声,一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的喘息声,看来是跑得很急很累,又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不过这与他无关。
他平静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正欲转身离去,一旁的草丛中却突然出现了一只狼狈不堪的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臂膀。
“站……站住……”
他回眸,那是充满着寒意与极致冰冷的眸光,如刀般划过那个不知好歹胆敢抓住他的细弱臂膀,也许她该感谢他,身为天下六大高手的寒家主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本能地将她大胆的手掌震碎。
那是个少女,看来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双乌黑的眼睛清亮地反射着月光的明亮,将眼里一片深邃幽沉遮住,明暗间,只觉得异魅非常。
“救我,或者带我走。”
她瞪大了眼,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无视了他毫不掩饰的寒意与窒人的气息。
“有人要杀我!你必须要救我。”
“救你?”他的声音依旧冰冷而淡漠,“为什么?”
“废话。”少女又气又急,竟然破口大骂地指着他身后的血刺怒道,“你别告诉我你背着这么大的一把刀到处走只是为了好看吧,如今我有难了,你不救我谁救我?”
他挑眉,注视着她,而对方竟也不惧不怕就这样直视着他,半晌,她又咬牙切齿地道了句
“你若是不救我,将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自以为充满威胁的语气配上她的表情,竟让他有种想笑的冲动。
于是,寒芒渐渐从他的眸中消失,满满的笑意缓缓地溢了出来。
他的笑显然是让她一惊,反而使之前显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一下子目瞪口呆起来,只知道抬头直直地看着寒云浩,惊讶之情更是无法遮掩。
“你叫什么。”那是种充满低沉**魅力的嗓音,能勾起听闻到它的人由魂魄内引发的战栗。
“似……似水……”她被那嗓音震住了,竟不由自住的吞了下口水。
“似水?”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对着一个女子,确切的说是一个在他眼里尚还年幼的少女产生了兴趣,微挑眉,他的笑容中掺杂了几分如宫越般的迷人风韵,那笑意在他俊美狂野的脸上蔓延开来时,竟带着某种倾倒众生的魅力。
“是你要跟着我走的,小丫头,可别后悔。”
冥冥中,仿佛是注定一般。
有些事情,看似偶然,偶然的相逢,偶然的相识,到偶然的爱恨纠缠。
然而,谁都不知道,那也许早就是命定的缘分,早就是一种宿命。
*****

天边的月儿已落,繁星倒是一网天际,浓黑之后,已有云彩汇聚。
静静的月色洒落下来,矫洁而又温柔,那清泠的满月银辉缥缈的,如梦似幻。
咳咳,像有人故意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似的在背后咳了几声
于是似水转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站在她的身后,他有一双似含万种风姿的眼,明是没有笑,偏偏却流露出了万般风情,只是那眸子是这样的深邃,仿佛一下子便可令人坠了进去。
是什么人呢?看似翩翩书生,却有一双能如此深邃透亮,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乍眼便是这样的**。
她回过神来,发现当她在端详他的时候,对方也正自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反视着她,好一副胸有成竹,自在风流的模样。
“你是谁?”那眼神好生无礼,她有些不悦,带着戒备地出声道。
宫越不笑,却是悠闲自在的在一旁的石椅上落座,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遂缓缓道:“我记得公子去时该时两手空空,怎么回来时竟带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真是奇哉奇哉。”
那声音淡雅清脆,如珠翠玉石,却带着满含兴味的调侃与漫不经心的随意。
“我不是黄毛丫头,我有名字。”似水认真地看着他。
“哦,那敢问姑娘芳名了。”
问清了名字,才可以打听一下是谁家的,改明儿偷偷秉明了老堡主,派人上门提亲,更可以趁机看看公子的好戏了。宫越在内心深处有些贼贼地想着。
“哪有不自保家门,却先要别人说出来历的?”
宫越楞了下,随即点头笑道:“你说的不错,是在下唐突了,我姓宫,名越,寒云堡天字第一号神医,小丫头也可以叫我宫大夫,宫哥哥,宫大哥,这可悉听尊便了。”
要是喊他宫哥哥,他可赚了,公子的未来夫人喊他做哥哥,那公子岂非是他的妹夫了,嘿嘿,他宫越这可是头一回,也能占着公子的便宜啊。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经常被人掳了去用来威胁你家主人的无用大夫?”
听了他的声音,似水想起客栈中与寒云浩的初遇,不由半带思忖地问道。
宫越险些有些没站稳,好吧,他承认自己平日里“演”得有些过分,给旁人今日的评价,也是理所当然了。
想至此,他挑眉,随即一脸哀怨地道:“唉,想我宫越也曾是风靡天下女子的翩翩公子,只是不会像公子那样使把吓死人不偿命的刀罢了,未曾想便处处受人欺凌,如今连一个小丫头,都瞧不上眼了……”
他那一脸似真似假的神情让涉世未深的似水立即心存不忍起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能弥补,不由结结巴巴地劝慰他道:“你……你别难过,对不起,我非有意要伤你的心的,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不会武功有什么关系,这天下的才子书生胸有大智大慧的多了去了,你又是个神医,有如此一技之长,救人治伤,已是非常难得了。”
“神医有什么用,事到临头,还不照样为他人所制,无丝毫反抗之力。”宫越依旧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假惺惺模样,做足了戏。
“谁说神医没用来着,生老病死可是人生大事,谁敢不尊敬你,你便也叫他吃点苦头,在他的药里掺点东西,让他拉拉肚子,或者本该三五日内好的病,你折腾得他受点罪,个把月才痊愈,到头来他还得给你银子,还得谢谢你,病轻病重,也是你一人说了算。靠武功横行天下有啥了不起,真正厉害的是整了人家,人家还给钱还谢谢你救命之恩……”
似水不停地说着,宫越几乎忍不住要仰天大笑,这小丫头,真正有趣得紧,甚至还算得上和他宫越臭味相投,虽然她说的那些法子,在他这狡猾的神医眼里早算得是小把式了。
垂眸,他掩饰住眸中的笑意,继续以黯然的声音道:“这怎么使得,这可是些不入流的手段,有负君子之名啊。”
“君子?他宫越若是君子,那这天下间便没有小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从背后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他的五官生得十分精致,配上白皙的肤色,本该会有些柔弱之美,然而在他整个人的气质,却恁的只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深不可测。
此人,亦也是是寒云堡三大神医之一,江湖上与宫越齐名的——“宛月”。
寒云堡三大神医——宫越、宛月、石遥,皆是江湖上令人闻之惊羡的妙手。
然而羡慕归羡慕,也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才会去贸贸然地去冒犯这三人。
三大神医之中,一贯以笑脸相迎,“手无缚鸡之力”的宫越看似最容易接近,其他两人,则就极难以琢磨了,见面难,而见了之后要想求他们办事就更难了,再加上一个以天下第一狂刀而闻名的堡主寒云浩,也因此,与寒云堡的人打交道,没有十二分的勇气是极难成事的。
似水抬脸看向来人,却见这青衣人的侧脸极是清雅秀美,仿若女子的秀丽黑发如缎般流泄而下,松松地用一根同色的发带绑了,竟直垂到脚面。
像是感觉到似水注视的目光,宛月微微偏头,月光下,那双瞳中闪烁着七彩琉璃石般如奇幻鬼魅之色,当下让她不觉微微地呆住。
而在宫越赶不及暗示之前,似水已然脱口而出地赞道:“好美,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长发,竟比女子的还漂亮。”
此话一出,宫越立即大惊失色,宛月为人,有三项忌讳,一最恨被人当成女子,二最忌讳别人赞他的发,三是绝不许他人碰触。如今这小丫头只第一句,就犯了两大忌讳,竟已占全了两样。
果然,宛月脸色微沉,还未开口,宫越已抢先道:“我说宛月,这可是公子的客人。你可得有些风度……”
宛月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冷冷道:“哦?宫越,你这算是在警告我?”
他边说着,边慢慢将头转向似水,冰冷的目光如月华般在她脸上流动,只一瞬,连咀嚼都来不及,就已风轻云淡地略过。
微微一颤,似水只觉得周身一凉,仿佛冷风拂过。
“警告岂敢,我只是提醒一声罢了,否则万一事后被公子怪罪下来,可别说我没有对你提一声醒。”宫越轻松自在地摇着白扇,看似漫不经心,眸中却精光乍现。
“据我所知,公子从不会对一个女子上心。”
“那是从前,莫非你真希望公子将来去当和尚?”宫越朝宛月斜了一眼,那神情仿佛在嘲笑他的后知后觉。
听着他们这一段你来我往,似水饶是再迟钝,也是明白了几分。
“你们口中的公子,可是带我来这的那个黑衣男子?”
“正是他。”宫越微笑地注视着她,连带宛月也带着冷漠的表情正眼打量起她来,“小丫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他是谁,不就是寒云堡的主人寒云浩么?”
“不就是……”宫越不禁哑然失笑,这世上有几人敢在公子的称呼前加上“不就是”三字的,更别提是在寒云堡的地界上了。然而看这小姑娘的神情,倒并无半分轻篾之意,只是随意地脱口而出罢了。
只是她这份随性的态度,却再次引来了宛月的注目。
“你并非江湖中人,倒不如说,你该是哪家的富户千金。”他的语气,是肯定句,更证明了他看人的自信。
“你怎么知道?”似水惊讶道。
“也只有深闺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才会如此地不知天高地厚。”宛月始终沉着脸,冷冷的盯着她,“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有些话说得,有些便说不得,你若是想要活得安然无恙,从今后最好牢牢地记住这个道理。”
他带着警告般地瞥了她一眼,便欲转身离开。
“江湖?这里就是江湖?”似水却根本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味,只是难掩自己的兴奋之情,“那……你也是江湖中人么?”
她一兴奋,便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想要阻止他的离去。
宫越忍不住再度倒抽一口冷气,好家伙,第三项忌讳她也占了,他有些头痛地抚着额角。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宛月并未甩开似水的手,而是轻轻巧巧地一挥左掌,拍向两人身侧的一棵大树,那树被他深厚的掌力震得拼命摇晃,落叶纷纷,若是常人看了,早惊出一身冷汗,自觉他是在杀鸡敬猴,手下留情地警告自己,偏偏似水不懂江湖规矩,以为他是在以身手证明其出处,不由一脸雀跃地道:“好厉害。”她松开他的胳膊,带着崇敬地神情看着他道,“我以为一身医术已是很厉害了,想不到你的功夫竟也是如此的了得,实在难得。”
宛月只以眼角云淡风清地瞥了似水一眼,这是他第一次正眼打量她,如同在杀人前审视自己的对手一般,只见斜月下,杨柳掩映处,是一张极为娇嫩甜美的脸庞,长长的眼睫,清秀的鼻子,小巧的红唇,墨黑的长发飘散在风中,人与影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副极为优美婉转的画卷,而那瞳眸,却是极度的清澈,泛着点点的如星子般灿烂的光芒,正一眨不眨地认真地看着他。
一刹那间,仿佛天与地全都静止了,只有风轻轻吹皱一湖春水,泛起点点涟漪。
于是,宛月微微皱眉,杀气,明显的杀气弥漫在了他的周身!
“宛月!”
这回,连宫越都终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执扇在手,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宛月的一举一动。
而在这样的杀气之中,似水竟然浑然未觉,只是呆呆地回了句:“怎么了,你生气了?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那无辜的语气与神情带着迷惑与茫然,清澈灵动的眸子中并没有惊惧与害怕,只有着做错事般的惊慌与措愕。
月光下的宛月衣袂飘飞,长发如魅,那深邃的眼神仿佛已穿过了她,微微侧过脸,好半晌,他终于冷冷道了句:“若是再有下次,你便会如这树一般。”
他说着,身形远去,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只留下似水在原地,徒留一身冷意,回过头,她依旧有些不解地看着宫越道:“我做了什么,竟让他如此深恶痛绝一般。”
宫越以扇敲了一记她的额头:“小丫头,以后对人对人,切记可不能这么随着性子来了。你可知上一个上前拦着他的去路的人,现今是何下场?”
似水摇摇头。
宫越低垂下眸,声音有些低沉:“手脚溃烂,生不如死。”
似水立即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冷意渐渐由脚底升起。
再瞧一眼宛月离去的地方,不由突然觉得这寒云堡,也真是个诡异非常的地方。
说起来,这寒云堡,真不愧是天下四大世家之一。
气魄不凡,又不乏有江南秀丽清新的意境,其雄厚的背景和江湖上稳固的地位又使得她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躲在这里,至少一时半会,恐怕那些杀手们寻她不到,只是她也摸不透这寒云浩又肯收留到她几时,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会不会将她一脚踢出堡去而避免惹上这么个大麻烦。
还未进宫,就已经引来莫名其妙的杀生之祸,若是进了皇宫,也不知她有几条命可丢了。
敌人是谁,在何处都不知道,她秋似水若是就这样大辣辣地送上门去,岂非自投罗网,可是不进宫,一辈子躲在这里,却也不是办法。
想到这里,似水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喃喃道:“唉,还是不要想了,过一日算一日好了。”
本来杞人忧天就不是她的个性,再说尔鹬我诈之事更是想得人头疼,倒不如从长计议。
就这样,犹豫间,似水便在这诺大的寒云堡中逗留了十日有余。
而这十日间,寒云浩却也像失踪了一般,再未见过其人。
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
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
这一日,似水依旧如往常一般,慵懒地躺在树下,似睡非睡,享受着午后的大好阳光。
不远处一阵细碎的人声,却渐渐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凝神细听,似乎一个是寒云堡内,在她所居的院落里负责打扫的小婢“雨儿”,另一个却又不知是谁了,听声音,该也是这寒云堡中的丫鬟,
“皇傍都张帖出来了,听说是新皇后丢了,皇家的人都正到处找着呢,可大张旗鼓的。”
似水闻言,一时睡意全无,不由拉长了耳朵。
“皇后?皇后怎么会弄丢了?这事可当真了?”
“怎么不真,听说是进宫途中受了盗贼偷袭,死伤无数,真是可怜哪。”
“那找皇后为何又会找到我们寒云堡来?”
“我也纳闷呢,说是皇后出事的地儿就是我们洛阳城附近,摆明了和这里怕是脱不了干系。不过我们寒云堡可不是普通的小家小户,官家的人也只敢例行公事的上门征询一声,即使如此,堡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哪里会理会这些个麻烦事,于是,统统都派了宛月公子去应付。”
“是宛月公子么!”小雨还是个单纯的姑娘家,根本藏不住心事,说起心目中的意中人,立时一双大眼泛出了爱慕的神情,“他从太原回来了?”
“就知道你这丫头,想嫁人了?”另一个人取笑她,立时害得小雨羞红了脸,压低了声音嗔道:“柳姐姐,你怎么又笑我,小雨不说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脸皮薄,才这么一句两句的,就不乐意了?这么没胆量,难怪人家宛月公子都不会拿正眼瞧你了。”
“我们是下人,哪敢奢望那么多,宛月公子可是天人一般的人物,又有谁入得了他的眼过?就算那个带着皇后的画像上门,据说是皇朝内宫禁卫首领的人物,见着宛月公子,也是毕恭毕敬,丝毫不见嚣张。”
“那是自然,但凡有些见识的,谁会不知宛月公子在江湖上的大名。”小雨有些得意地道,随即又问了句,“皇后的画像?怎么皇傍上难道没帖出皇后的画像?”
“你这傻丫头,皇后是何等样人,岂是人人都可以见着的?那画像自然也是绝不可外传的。我就见那内宫禁卫首领取了副画像,递给了宛月公子,公子只看了一眼,便冷淡地道了句:知道了,若有消息会知会官府。那首领见公子并无下文,便知道寒云堡内并无消息,不敢多问更不敢搜查,于是便匆忙告辞,带着手下去别家查探了。只是我见那人走后,宛月公子一个人,竟站在厅内露出了笑容。”
“什么?宛月公子笑了?”
二个丫鬟的声音显然是又惊又怕,听起来似乎宛月一笑,便是极可怕的事情。
“可不是,我正巧送茶经过,见他微扬嘴角,和平时神情不同,再偷偷一瞥,竟是满面笑容。能让宛月公子笑成这样,证明他绝对气得不轻。可就是不知公子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能这般失控。”
小雨沉思了半晌,道;“难道是那副皇后的画有什么问题?”
似水的心亦也提到了嗓子眼。
“我当时虽是匆忙经过宛月公子身边,却也听得公子自言自语地道了句:‘原来是她,好,很好,好得很哪。’”
这下似水全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在宛月那里穿了帮,可是他却又缘何没有揭穿,不直接告诉对方未来的皇后就在寒云堡内呢?莫非他有什么其他的企图?莫非他也是那伙杀手之一。
心一惊,又立即镇定下来。
不可能,若是如此的话,昨天晚上他就可杀了他了,由此可见,他也是方才知道她的身份。
可是还是那个疑惑,他为什么不揭穿,不直接告诉来者?为什么还要隐瞒下去。
且不说若是有朝一日被查了出来,寒云堡将担上多大的干系,光这往后的麻烦,恐怕就要不断了。
不行,她站起身来,她得去找寒云浩,和他好好地谈一次。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