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思,成灾成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是夜
心乱如麻,相思成灾,他该如何排遣?
难道要始终这般不眠不休的饱受煎熬?
难道就永远这般活在记忆之中?
难道他注定会因没有她的陪伴而孤独终老?
叶泉才不得不想,他忍不住不去想,从白天想到黑夜,从黑晚想到清晨。
这已是她离开的第几天了?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难以忍受这样的折磨,一刻也无法忍受。她的人已不在,现在连她的心都已不在。
他还剩下什么?是残留着她身上香气但灵魂却被掏空的躯壳还是除了左手腕的丝绢外就一无所有?
他的心好痛,痛的无法呼吸,痛的他不愿呼吸。
他隐约记得昨夜是如何度过的,坐在床上,睁大眼睛,直到天亮。他不敢阖眼,她的身影会在眼前舞
动。
思念若可以将思想攫取一空,这种思念必定是痛的,是刻骨铭心的。
今晚还会想昨晚一样重复吗?
明晚还会想前晚一样重复吗?
他多想回到前晚,月色温柔如水,人儿玲珑剔透,他就静静坐着看着她。
可现在,现在为何会是这般不堪?
昨晚是她离开的第几晚?今天是她离开的第几天?
昨晚只是第一夜,今天只是第一日!
他还能撑多久?他何时会发疯发癫?他不敢多想,他咬牙坐起来打坐念经。
经文在耳边缭绕,思念却在心中萦绕。如果打坐念经就可以解除痛苦,那么人人都会信奉佛教。
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想念,除了没有思想。
叶泉才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像他这样珍惜生命的人居然也想到了死!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即使你死了也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她不再喜欢他的事实。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活着比死还难受。
就好像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已习惯孤独。
有几人能看开死亡?又有几人能习惯孤单?
如果一个人无法逃避现实,他就会麻醉自己,让自己活在过去,活在灾难发生之前,活在没有犯错之
前。
所以叶泉才又开始酗酒,甚至和黄山一些弟子拼酒,虽然还是文醉,但醉的比以前更凶,次数也更多
。可是喝醉总是要醒的,醒后就会有思想,有思想就会头痛,头痛就会想起心爱的女子。
你越是喜欢一个人,越容易和她发生误会,在分离时也就越痛苦。
他是真的痛不欲生!
而他失去她竟是因为他太珍惜她了,太舍不得她了。
你越是珍惜的事物越容易失去,更令人讽刺的是,你失去它就因为你太珍惜它了。
你越抓牢越想得到它,它就失去的越快越彻底,这也许就是人世间最大却又最易重复上演的悲剧。
这场悲剧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会刻意向别人隐瞒他对她的爱,但没有人可以成为他倾诉的对象,他不会主动去找,别人问起他
也不会说。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这般依恋着贝儿,恐怕就连贝儿自己都不甚了了。叶泉才呢?他也说不出,那是一
种很温馨的感觉,一种充满家的味道,他不是很相信缘分,但他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一如他
的大师兄齐天成和赵娥一般的未来。
所以他一直在避讳着贝儿不再喜欢他这一事实,是因为他不敢承认这是个事实,他怕他脆弱的心被别
人察觉。
他始终在一人承担着这种折磨,这种不分白昼黑夜,没日没夜的折磨。
他如何逃?他逃不掉!他只能用酒麻醉自己,可是他心里始终有个结,有个身影。
美丽而又那么的不真实。
什么才是真实的?离别!
镇东镖局还有事务要处理,郑远风和一众镖师先行辞别。绝尘游兴不减,也不顾戴远山的脸色,说要
在此耽搁两天。
叶泉才并未和成雅诗、伍雅君依依话别,他就像个逃兵,一早就收拾行装先行至官道等候了。
回到镖局后,他每日强迫自己进食,吃的比任何人都多,但极少的睡眠和内心的煎熬使他愈发削瘦。
叶泉才虽削瘦,但一直很健康,但是再健康的人都有病倒的一天,绝无例外。
八月二十四,就在叶泉才回到镇东镖局的第五天,他病倒了,重重的病倒了。
金陵城的多位名医都束手无策。看着叶泉才一天天消瘦下来,郑远风急得要命,甚至拿出了他年轻跑
镖时在长白山购入并珍藏多年的老参。
众人也自发分批照顾叶泉才的饮食。所谓的饮食,也只不过是清水、米粥和独参汤。
直到第七日清晨,一个绝色女子带着一背着药箱的中年郎中来到了镇东镖局,两人一进门那绝色女子
就领着郎中直奔叶泉才所住的后院。
那郎中面目清秀,眉宇间透着书卷气,看上去斯斯的,可谁想他脾气不小,百无禁忌的大步跨入
别人的屋内就呼喝起来:“你给我出去。”
此时正逢老李当值,老李在男人面前脾气不小,他也大喝一声:“什么人敢来镇东镖局撒野闹事?”
他呼喝完后,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因为他看见了郎中身后的女子,无论是什么样的男子看到这个女子都会为她美丽的容颜而会心微笑的
。成雅诗!
成雅诗也报以微笑道:“老李哥哥,这是我的干爹,他老人家脾气不太好,还请见谅。你带他进里屋
吧,我先去找郑总镖头。”说完她就匆匆步出房门。
老李看着中年郎中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而又深邃。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老李突然鬼使神差道:
“干爹好。”他说完后立刻后悔起来了。
那中年郎中道:“你占我便宜?”老李忙道:“小人不敢。”他比郎中小不了几岁,喊他干爹也许是
占了成雅诗的便宜,但若说占郎中的便宜就实在有些牵强。
那中年郎中道:“我可没你这么难看的干儿子,这简直就是占我便宜。”老李苦着脸,不敢发作。要
不是因为他是成雅诗的干爹,他恐怕就已老拳相加了。
中年郎中“呼”的一声就冲进里屋为叶泉才观相把脉。(读啦网)此时坐在里屋方桌旁一位认真写着药方的老郎
中收笔正容道:“去按此方抓药,三日之内必有起色。”老李走来接方,却被那中年郎中一把夺去,
他看了一眼就将那药方撕的粉碎,口中骂道:“都是些酒囊饭袋的赤脚医生。”那老郎中气的直打哆
嗦,道:“你敢撕我的方子?”中年郎中手指叶泉才,不答反问道:“你认为他得的是什么病?”老
郎中道:“精疲力乏,睡眠紊乱,寡欢无欲,乃是抑郁症结。”他的言语中充满了自信,他对他的药
方很有自信。
中年郎中道:“所以你就开了几味利肺气和安神之药配以黄连温胆汤给他服用?”老郎中道:“难道
老朽错了?”中年郎中跺脚道:“简直大错特错。”
老李上前圆场道:“二位有话好好说,莫伤了和气。”老郎中容色稍缓,不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中年郎中道:“我管你是谁?”他顿了顿眨眨眼又问道:“你是谁?”老郎中傲然的一字一字道
:“老朽正是杏林堂的宋……”中年郎中忽然打断他的话道:“你姓宋?”老郎中道:“正是。”中
年郎中道:“你是宋一鹤?”老郎中道:“宋大夫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十四岁成名,乃是当世少有
的名医。老朽一介庸医,怎会是他?”中年男子道:“你承认你是庸医?”老郎中哼了一声,没有说
话,他宋明也算是金陵城少有的名医,称己为庸医乃是自谦,不想眼前这个中年郎中竟将他的话当真
了。
中年郎中又道:“你为何不问问我是谁?”老郎中似乎不屑再与他说话,昂着头捋着颌下的山羊胡。
中年郎中自问自答道:“我和你是本家,宋一鹤也是你的本家。”那老郎中不再动作,小心问道:“
你是宋一鹤?”
中年郎中道:“如假包换。”说完他就从怀中取出一块雕刻着盘龙吞日的金牌。金牌上正面有四个大
字:医者仁心。
这是当朝皇帝的御笔,宋一鹤昔年四十一根银针救治皇太后的事迹早被传诵的有如神话,宋明怎会不
知?
皇帝一心想宋一鹤留任御医,甚至允其享有二品大员之待遇。但宋一鹤本就是闲云野鹤,怎愿被束缚
在禁宫之内,当然也就没有应允。这块金牌就是皇帝赐予他以表彰他精湛医术的。而这些宋明怎会不
知?
老李也吃了一惊,他见中年郎中虽是成雅诗带来的,但相貌平平,实在瞧不出他有何手段,没想到竟
是以怪脾气和医术名动天下的江南第一名医宋一鹤。
宋明岂非和老李想的一样。
宋一鹤道:“所以我说你是庸医。”宋明躬身作揖道:“宋某实在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宋一鹤道
:“只是老眼昏花而已。”宋明躬身道:“宋某有一事相求宋神医。”宋一鹤道:“神医说不上,所
以这事也就不能答应。”宋某还是道:“山妻十年前的杂症至今未能治愈,每逢阴雨或酷暑就全身红
疹。还请……”
“够了”宋一鹤打断道:“你们老夫妇今日高寿?”宋明道:“宋某六十有七,山妻小我两岁。”宋
一鹤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你应该知足了。”宋明道:“宋神医说的是。”宋一鹤道:“那你还不
走?”宋明神色黯然,拱了拱手,转身背起药箱就走。
宋一鹤忽道:“等等。”宋明就站在门口。宋一鹤道:“你本是安享晚年之时,为何还要出诊?你儿
子呢?他为何不养你?”宋明悲伤道:“本有一子,早年夭折。”宋一鹤又问道:“现在只剩你和你
老伴度日?”宋明道:“正是。”宋一鹤道:“你把你的住址说与我听,我日落之前必至。”
宋明道:“多谢神医。”他的声音颤抖,显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宋一鹤淡淡道:“怎么说我们都
是本家。”
老李见宋一鹤反复无常,不禁吐了吐舌头,他早听闻宋一鹤脾性乖张,今日一见,竟比传闻的还要怪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怪毛病,奇人异士也不例外,而且他们总是把这些毛病放大。
宋明告辞走出后院时,恰巧遇见郑远风。郑远风见到他神色欣喜,以为叶泉才病情好转,忙向宋明询
问。
宋明干涸的眼中似已湿润,哑声道:“不单单是叶公子有救,我也有救了。”说完他就迫不及待的往
家赶,想要早点通知老伴这个好消息。
宋明的话无头无尾,郑远风难以理解,成雅诗在旁解释道:“是因为我把我干爹请来了。”郑远风道
:“成姑娘的干爹是?”成雅诗道:“干爹姓宋,草字上一下鹤。”
方才成雅诗和郑远风说的多是绝尘想要纾解伍雅君的抑郁,所以携众弟子南下杭州,游览西湖;自己
因有些不适改道金陵,顺道来看望众人,尚未提及宋一鹤之事。这回连郑远风也惊讶的合不拢嘴,为
人孤僻的宋一鹤竟是望穿秋水成雅诗的干爹。不过一想也是,除了成雅诗这样的好脾气,能忍受宋一
鹤的人并不多。
郑远风脸色古怪,问道:“成姑娘第一次来镇东镖局,怎么知道小才病重的?”成雅诗红着脸,道:
“来时在街上听闻的。”叶泉才病重只有镖局内的人知道,况且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镖师再病重也不会
成为街头巷尾之话题。郑远风也不再问,以免这个连谎都不会撒的女孩更加尴尬。
他们刚跨进门,就听闻宋一鹤的声音在里屋响起:“我走了,不看了,没的医。”然后二人就瞧见宋
一鹤摆着手从里屋出来,老李苦着脸跟在身后求着他。
郑远风上前抱拳道:“在下镇东镖局郑远风,不知宋神医为何要走?”宋一鹤道:“这小子死定了,
我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成雅诗急道:“泉才哥哥只是偶染小疾,我三天前还来看过他的呢,病情不会这么快就恶化加重。”
她这话说完,郑远风和老李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丫头定是晚上趁看护之人不在时偷偷溜进来的。
宋一鹤道:“我说这人是死人他就是死人。什么都别说了,赶快准备棺材寿衣,十日之后请附近和尚
庙的秃驴来念往送经帮他超度吧。”
郑远风怒道:“神医何出此言?”宋一鹤道:“我是说他活不过十日了。废话不说了,我还要替看老

宋他老伴看病呢。”现在还是清晨,他竟忙着赴黄昏之约,丢下这句话他就哼着小曲步入庭院。
身后响起成雅诗的声音:“我娘还说您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呢,原来她看错人了。”宋一鹤忽然回头,
神色古怪道:“小蝶,你娘真的这么说过?”成雅诗的小名本不叫小蝶,宋一鹤却如此称呼她。
成雅诗似乎早已习惯,道:“她还说如果您都医不好的病,天下间再无人可医治的好了。”宋一鹤开
心道:“那可不假。”成雅诗又道:“只是这次您要让她失望了。”宋一鹤道:“哦?”成雅诗道:
“她让我求您医治好泉才哥哥的。”宋一鹤哼了一声,红着脸道:“你骗人,她怎么知道有这小子这
个人?”他声音酸酸的,似在吃叶泉才的醋。
成雅诗走到他身边,低首和他说了一句话。
宋一鹤几乎跳起来了,事实上他已经一蹦两丈高,郑远风和老李这才知道江南第一神医平日不显露武
功的江湖传言是假的,至少现在他这一跳就少有轻功高手可及。
宋一鹤大声道:“就凭就这小子也配?我不同意。”成雅诗红着脸道:“您非同意不可。”宋一鹤道
:“你也同意?”成雅诗没有回答,她的脸更红了。
宋一鹤跺脚道:“女人,我这辈子是想不懂的了。”成雅诗笑着道:“您答应了?”宋一鹤道:“你
娘和你要求的事我能不答应吗?即使要自己砸自己的招牌。”郑远风问道:“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宋一鹤道:“你可知道我行医的准则?”郑远风当然听说过。
不医则已,一医必愈。
宋一鹤道:“所以这次我要砸招牌了。”成雅诗道:“干爹您一定可以医愈泉才哥哥的。”宋一鹤道
:“本来是可以医愈的,可惜他本人都不愿意被医好,只是一心求死,那我有什么办法?”郑远风道
:“小才求死?这……他为人开朗,怎会轻生?”
成雅诗则已隐隐猜到一些端倪。
“你们问他本人去,”宋一鹤气呼呼道:“我再怎么神也无法让这么一个求死之人痊愈,这不是砸招
牌是什么?”老李自言自语道:“他会好起来的。”宋一鹤道:“你懂个屁。”老李的脸又苦了下来
。宋一鹤道:“他得了一种常人难以医治的病,还一心求死,所以救无可救。”
成雅诗道:“可您并非常人呀。”宋一鹤叹了口气,道:“在这种病面前,任何大夫都是干瞪眼的常
人。”
“这到底是什么可怕的病?”“相思病!”
要命的相思病,不要命的人,如何治愈?
无法治愈!
成雅诗神色黯然,眼眶湿润,扭头走向屋内,她想看看他,为他鼓劲。
里屋里弥漫浓烈的药草味,窗帘半掩着,很少的光线透进来照在叶泉才的被褥上。他的脸在阴暗中,
苍白无光。
成雅诗轻轻走到他的床前坐下,他似乎在半睡半醒间,又似乎在昏迷中。
成雅诗的心沉了下去,他比三日前更加虚弱。
“贝儿,是你嘛?”叶泉才忽然轻轻的问道。
他竟把别的女子或多或少的当作了她。他是想在与其他女性的对话中得到慰藉,还是说他根本就不知
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我。”她没有多说话,她不知道她是如何称呼他的,但她终于知道这个女子叫做贝儿。
贝儿,她是个怎样的女子?他为何对她如此痴迷?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成雅诗很想知道,但她没有问,她现在只能回答。
叶泉才缓缓的问,成雅诗就缓缓的答。轻声的问,细声细语的答。
可她再能望穿秋水,还是有很多问题她无法回答,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人知道。
叶泉才喃喃道:“贝儿,你知道我多想和你吹海风,多想和你看日出,可是,可是你在哪儿?”
成雅诗不再说话,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整个世间只有一个贝儿,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她站起来,离开他的床头,背靠在窗前,整个屋子被抹上一层阴影,显得更加昏暗。
她的心很痛,她的心中是否有了一层阴影?
“你为何不说话?是不是你还在生我的气?贝儿,你别走啊,别走。”叶泉才苍白的手无力的在空中
挥舞,但他什么也没有抓到。他的表情愈发痛苦,他眼前的幻想也越去越远渐渐模糊起来。
眼睛模糊,因为有泪留下。然后他再次沉沉昏睡过去。
宋一鹤来镇东镖局的第二天,叶泉才的病情就有了起色,脸色比四日前成雅诗初见时还好。
郑远风等人自然真心诚意的夸赞宋一鹤,但宋一鹤却满脸愁容。
“我开的退热息烧、静气宁神的方子,配以秘制大补丹,本就是两日内即可收效。但是,”宋一鹤顿
了顿,道“这只是治标,至于本终究还得看他自己了。”
世上本没有包治百病的药,第一医的第一丹也是如此。
成雅诗并不怪宋一鹤,柔声道:“这两天实在劳烦干爹了。”她很感激他出手相助,但相思成疾岂是
药石所能医愈的?这个最简单的道理成雅诗显然明白。
宋一鹤道:“干女儿第一次求我,做干爹的就没将事办好,惭愧惭愧。”成雅诗勉强一笑道:“娘常
说干爹的医术冠绝天下,何来惭愧之有?”宋一鹤道:“我在这耽搁一日,并非为了开那些张手就来
的药方,而是在想是否应该完全医愈他的病。”
成雅诗喜上眉梢道:“泉才哥哥的病真的可以医愈吗?”宋一鹤面有难色道:“这的确是天下间最难
治的病,但还是有可以根治的方法。而且天下间只有两种事物可以医治相思。”
成雅诗道:“哪两种?”宋一鹤道:“第一是时间。”
成雅诗黯然,她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叶泉才的身体越有害,而且她也知道叶泉才的性格,他是绝不会
忘记贝儿的。
她问道:“第二种呢?”宋一鹤道:“失忆。”
失忆岂非是最好的良药,良药总是苦的,只是苦的不是口,而是心。
成雅诗摇头道:“我不想伤害泉才哥哥。”宋一鹤道:“我又不是拿钝器去敲他脑袋,只是给他服食
我独制的失忆散而已。”成雅诗还是摇头。宋一鹤道:“绝无副作用。”成雅诗道:“一定有。”
失忆的苦在于心苦。心没来由的苦痛起来却不知道为何而苦,岂非就是世间至苦?!
如果你忘记了你曾经深爱的人,忘记了深爱的感觉,那么你为何还要活着?
至少成雅诗是这么想的,她不愿叶泉才对喜爱事物的这份坚忍与执着随着一剂失忆散而荡然无存。
或许她并不爱他,但她至少欣赏他这样的品质。
所以她摇头,因为她知道,换作是叶泉才,他也不会喝下去的。
宋一鹤递给她一包失忆散,道:“万不得已之时切勿使用,我也很希望这包失忆散永远派不上用场。
”然后他就告诉她服法和用量,又看了一眼叶泉才,叹了口气步出房间。
他虽然不了解他的人,但他至少年轻过。
不医则已,一医必愈。宋一鹤又有没有给自己医过内心的伤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已近深秋。
近两月的光阴叶泉才竟是在病榻上度过的。
他的人似乎已恢复完全,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表征而已。
他时常会恍惚,会消沉,会发呆。
现在他就站在院下的几株杨树前发呆,秋风飒飒,他的衣衫也在作响。
肃杀的晚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孤寂的夕阳沉入灰寂的大地。秋的意境在落叶缤纷中显得落寂萧条——
落叶无论多么缤纷也终究是死物。
秋,本就是萧瑟凄凉的。
枯叶在风中轻舞,像离家无根的浪子,只等着风势渐歇,好重回大地的怀抱。但有一片枯叶做不到,
因为它正在叶泉才手中。
它也曾是一片绿叶,它也曾沐浴在阳光之下,但它经不起风雨的洗礼与季节的更替,所以它枯老死去
。失去希望的无趣人生不也正是如此吗?
他用手在树旁的土地上刨出了一个小坑,将它平整的埋入土中,又轻轻盖上土。
叶落归根,来年春天,它是否就能回归大树的怀抱呢?
他的身后有笑声响起,叶泉才不用回头就已知宋一鹤来访。
成雅诗月初已随绝尘师太南下莆田,其余峨眉弟子返回四川。宋一鹤本就独来独往,便留在镇东镖局
住了下来。自从他医治好宋明的老伴后,这一个多月来镇东俨然由镖局变成了医堂,而且是专治疑难
杂症的医堂诊所。
只是这次宋一鹤来的时候双手却多带了一样东西,两坛窖藏十八年的女儿红。
拍开泥封,顿时香气扑鼻、色浓味醇,叶泉才想不回头都不行了。
宋一鹤道:“你想喝一口?”叶泉才道:“我想喝。”宋一鹤道:“你有几斤的量?”叶泉才道:“
我一喝就醉,一醉就睡。”宋一鹤竖指道:“好酒量。”叶泉才道:“我却不知道你也喝酒。”之前
他从未带过酒来。
宋一鹤打趣道:“外面风冷,你让我站在外面岂是待客之道?”
屋里的确暖和的很,两人就大口大口的喝酒,直到都有了醉意才慢慢的细品。
宋一鹤忽问叶泉才道:“你看我有多大年岁?”叶泉才老实道:“看样子最多不过三十七岁。”
宋一鹤道:“如果不靠药物,我现在恐怕看上去已有七十三了。”叶泉才吃惊道:“为什么?”
宋一鹤道:“我十四岁成名,黑白两道受我恩惠者数不胜数,那时我心高气傲,眼高于顶,有个女子
对我示好我竟……”他的声音似乎变得很遥远,他的人也沉浸在回忆中。想起自己年少疏狂,他又喝
了一大口酒,他喝得太急,不禁咳嗽起来。
他咳嗽的很厉害,叶泉才拍了拍他的背,他发现他的皱纹很深,他的眼神深邃而忧郁。
宋一鹤道:“她走后我才发现我错的是如此的离谱。”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叶泉才懂。
叶泉才道:“我能理解。”宋一鹤道:“我知道你懂,否则我也不会找你喝酒。”
有些心里话总要找懂的人听。
叶泉才看着他,他忽然感到宋一鹤是幸运的,至少还有一个人懂得他的悲伤,陪他喝酒分享他的心情
。原来这个坏脾气的中年男子,这个受人敬仰的医道大家也是个独自凄凉人不问的失败者。
后悔莫及而又念念不忘的人岂非都是失败的?
叶泉才想到了自己,他也后悔,后悔没有让贝儿更加了解他,但他却不后悔爱上贝儿。
宋一鹤又道:“你可知道我最想制出的是什么药?”叶泉才道:“什么药?”宋一鹤道:“后悔药。
”他苦笑着继续喝酒:“所以我制出了失忆散,但是我给想忘记过去之人服食失忆散后却发现他们过
得并不愉快。因为他们只是遗忘,并没有原谅自己,也没有得到他人的原谅。”这也是他始终犹豫应
否给叶泉才服食失忆散之缘故。
“所以失忆散其实是失败的,世上也根本没有后悔药。”叶泉才道:“我懂。”
宋一鹤道:“我虽平时疯疯癫癫的,但医者父母心,你小子听好,我只说一遍。”
叶泉才起身听他说话,宋一鹤肃容道:“珍惜你可以珍惜的,直到你迫不得已放弃为止。但是你要记
得,这世上本没有迫不得已之事。”
他说的似乎很浅,又好像很深。
所以他稍作解释:“再大的苦难,只要你坦然面对,就会有办法解决它;即便没有办法,也可以折中
。折中并不是委屈自己,而是善待你今后的人生。”
叶泉才懂得前一句,却又对后一句似懂非懂。
他想问,宋一鹤却摆摆手道:“我明天就要走了,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直到出现希望为止。”
然后他就倒头呼呼大睡起来,他的酒量并不如他的医术那般高深。
叶泉才看着宋一鹤,方才发现这个男子原来也有着同样令人神伤的背影。现在的他是心如止水还是早
已打算就这样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叶泉才又举起宋一鹤的酒坛喝了起来。
已入深秋,寒冬也将不远。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