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柳暗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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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自己一直沉寂在那个封闭的黑暗里,只是不再恐惧。我不喜欢清醒,因为如果我潜意识里可以微察到阳光,那么就会同时感觉到头疼欲裂,全身冰寒刺骨。所以我明显地向安逸靠拢,不愿睁眼与不适抗争。
幽幽暗暗,昏昏沉沉间,我觉得自己在被一股龙涎香味挪动。我知道又是那个风华绝代的男人,却无力摆脱。
自己应该是置身摇篮了吧,一直晃晃悠悠的。突然一下前倾,我迫不得已地挣开了不知已经闭上多久的眼睛。
阳光射入的同时也刺痛了我全身的每条神经,不知不觉颤颤发抖。
“蓠儿,蓠儿,……醒了吗?醒了吗?……”
自己瘫软在九阿哥怀里,清楚地看到他惊喜泛泪的俊眸下,干涩发裂的嘴唇不停地上下轻碰,我无疑是被感动的。想开口相告无恙,可出声不能;再欲抬手抚平绝美面容上褶皱的额头,却用力不得。只能凄笑软扬,睫毛上下刷动。
“蓠儿啊!”九阿哥声音带着湿气,接着收拢了手臂,将我几乎纳入他的遮覆。
我稍稍扭动,九阿哥将我靠搂在他胸前,然后语无伦次地诉说着,“你知道在承乾宫找你的时候,我都快疯了吗?你就那么倒在地上,房梁上还有……不过都过去了,真的,皇阿玛赦了太子妃,又给了他一位侧妃,真的,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看来九阿哥是误会我要自杀了,不过歪打正着,想是也唬住了康熙,解了我的半块心病,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环顾四周,怎么在马车里呢?
“怎么在……”我气息简直不能连贯。
九阿哥手臂紧了一下,示意我不要出声,“你得了伤寒,不能在宫里,皇阿玛下旨,你到我的庄子上医治。”
看到我疑问的眼神,九阿哥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是我上奏,自己庄子上,就是上次和你那结拜姐妹一起去的地方,有温泉,适合你修养。”
伤寒是传染的吧,他怎么这样大胆。我用眼神逡巡,也不知道他可有理解,只是凝视着我久久地微笑。
两天的清醒换来的是更加凶险的病势,这回我痛苦的根本无法合眼。九阿哥几乎天天陪伴,不停地更换太医,却也无计可施。
看着九阿哥已经瘫软的脚步,“你回去吧,在我这里每天走柳儿也没用不是?”
听见我说话,九阿哥正身过来,“怎么了,好点儿吗?”
我抬手阻止他坐下,“你别过来,快走吧,这病传染的。”
“傻蓠儿,到了哪儿,我都陪着你。”九阿哥一边反驳着,一边坐下摸我额头试温。
来到这儿,几次面对九阿哥的深情蜜语,我都会自然联想到十三,不知道他是否还被责罚,有没有也如此寝食难安,还是一心想着即将出世的长子……
“又想他了。”九阿哥语气平淡,我一贯沉默以对。反正每次心念十三,九阿哥都会有所感应,次数多了,我也就不再予以否认。
又是一轮骤寒乍烧,我大脑嗡嗡作响,连带着呼吸也开始朦胧。还好有双手臂一直环拥着我,不然大概已经沉入苦海了。
冷热交替间,我开始胡言乱语,“你个骗子,要我等你相信你,自己却……呜呜……我头疼……”
“我知道你头疼,蓠儿,你乖些,一会儿吃了药就好了。”
“又吃药……我又病了……胤祥,别嫌弃我,我一定把身体养好……”
“蓠儿,别动,我知道被子里热。”
“恩,我快烤死了……不对,我冷,你都快冻僵我了……为什么不来……你……你在哪儿……”
“蓠儿,蓠儿,”我感觉自己被半抱了起来,背后有安全地支撑,“十三弟和十四弟一直被罚闭门思过。你放心,八哥去想办法了。”
“我不要凤冠霞帔,也不要红帐香烛,我只要……只要……一起……我们走吧……好不好……求求你了……那里太黑……一个人……害怕……”
“蓠儿,喝药了。”
“苦,苦……”我叫着,推搡着,还是被灌下了多半碗儿。“你欺负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蓠儿,不哭,这样头会更疼,蓠儿……”
一双有力却颤抖的大手,一直轻哄着我。半晌过后,我真的不再痛苦难忍,渐渐转入昏眠。
再次转醒,虽然全身乏力,软泥一般。但总算是六神重聚,意识回笼。
看看身边没有小秋,也没有九阿哥,“来人,有人吗?”
“格格醒啦!”只见小邓子一骨碌从屏风后爬了进来,“您等着,奴才请爷去。”
……
没有两分钟,九阿哥就站在了我床边。
“怎么样,不冷也不热了吧。”说着又低身跪在床旁,“头还疼吗?心口呢?”
我摇摇脑袋,“就是没劲儿。”
“那不要紧,我们多吃些补品。”九阿哥说着又叫了小邓子,“你去把那两个洋人,还有太医请这边来。”
“?。”
“原来还请了西医。”我强撑着起身。
“还就是他们的药治好的。”九阿哥帮我固了固靠垫,自己顺势斜坐在外侧。
经过直接诊断,太医宣布,“从气色,脉案上看,格格都无大碍了,只是还需一段时间的静养。”
“可是她还会发冷出虚汗?”九阿哥追问。
“那个已转为慢病,在体内有了根茎,只得慢慢调理。”太医毫无隐瞒。
九阿哥又向着两位洋人,“你们怎么说?”
“九阿哥,我们不觉得那是病,只是格格心里作用……”
“行了,”九阿哥打断了洋人的解释,摆手让他们下去。
待他们转出屏风,我才开口,“那个年轻的洋人,是不是那次大殿上的?”
九阿哥帮我掖着被子,点头作答,“我上了折子,皇阿玛亲派的他们来给你医治,所以他们住在前面院子。你过两天好点儿了不要乱跑。”
转头,身边的九阿哥略微消瘦了些,却依旧健朗,“你一直陪着我,没事吧?”
“蓠儿也开始关心我了?放心吧,我一直吃药防着的。”九阿哥脸上丝丝笑意延展开来,映得整个屋子都好似魅生着温暖。

我感受着细润温情,“谢谢你。”
“谢我?”九阿哥拉上我手,“嘴上说的都不算,你怎么谢我?”
我抽回手,沉了脸,“我什么都没有,谢不了九阿哥,你若计较何必……”
“怪我,你刚好,别乱想的,我只是说说罢了。”九阿哥起身打断了我的话,“小秋一直在我府上,你再睡会儿,醒了就能见到。”
“她在你府上做什么?”
“留在这里又帮不上忙,倒染了病。既是出来了,我就让她陪着海一玩儿了几天。”
他为着我,连小秋都顾及了,自己却……心里想着,这样的真情,我能遇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如今欠下的所有,日后拿什么偿还呢。
抬头相望已经起身的九阿哥,我伸出了左手,他有一秒愣定,马上俯身握住。
“九阿哥,你可相信来生……”前半句出口,已经自嘲。
感觉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蓠儿,来生太远,我只希望你有天放弃了,知道回头。”话止,见我不语,九阿哥将我的手臂放回被中,自己出了房间。
听着轻轻地关门声,我忽然间闪出个念头,如果可以一起待到雍正时候,你若仍旧执迷,我定会伴你那几年惨淡人生。
没有几天,身上也恢复了体力。
起来走动后才发现,我住的卧室穿过十几米的室内曲折木廊就可以来到一间后屋。这里九阿哥着人建了一个温泉堂。这可真是美坏了我,有事没事儿地窝在这里,每次都泡的十指起折,全身发软,才肯罢休。
九阿哥知道温泉可以驱寒,更是由我任我,直到太医说出过度不好,才命小秋每天盯着时辰。
“格格快进被子里,”我从后屋出来,刚解了披风,小秋就紧着催促,怕我着凉。
“知道了,可是头发还是湿的呢。而且大白天的,这病也好了。”我嘴上埋怨,却听话地上床盖了被子。
“格格靠一会儿,奴婢这就给您擦干。”小秋又给我穿袜,又弄靠垫……一个劲儿忙活儿。
长发渐干,温泉泡得我舒服极了,正闭目养神,昏昏欲睡,听见小邓子的声音,“格格,跟十三爷的葫芦来了。”
我猛地坐了起来,吓了旁边给我捶腿的小秋一跳,“格格怎么了?葫芦来了,十三爷应该就没事儿了,您怎么还着急?”
“我不见,你出去和他们说。”我推着小秋起身。
“格格怎么不见?”
“我就是不见,你快去啊!”解释不清,只能高声表明立场。
小秋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见她进来,我想问,又不愿听见不好的消息。
“格格,葫芦走了。”小秋坐过来继续给我捶腿。
“别捶了,”我侧身向里躺了下去。
“格格,这是十三爷给您的。”小秋探身将一个木盒放到了我面前床上。
听着小秋脚步声不再,我拿过木盒直接纳进被中搂在心口,呜呜的哭泣埋入锦被。眼泪的泛滥,揪扯着身心,生气他的自作主张,与他人鱼水之欢;心疼他的暗暗承受,只自己面对一切……
将眼睛浸在泪缸里入睡,醒来后的效果可想而知。肿肿红红,媲美大眼鱼。
第一反应便寻找木盒,还好,一直都在。
“格格,八爷和十爷来了。”小秋听见响动,从外间进来。
“镜月她们呢?”
“听小邓子说,就只是八爷和十爷。”
“那咱们赶快梳洗吧。”
还没走进前院就听见十阿哥大声吵吵着,“九哥您不是说那丫头都好了吗?怎么还大白天的睡觉。”
我推门而入,“我愿意,不行啊!”
“呦,我瞧瞧,”十阿哥见我进来,兴冲冲地相迎,“这眼睛怎么了?”
我知道难看,可是也努力地白了他一眼。
“现在没事了反倒抱着被子哭成这样,当时慈宁宫……”
“十弟,”八阿哥打断了十阿哥的话,冲我点头微笑,“身体都好了吗?”
“都好了,”我过去坐在八阿哥和九阿哥对面。
十阿哥也笑着坐在了我旁边,“这回算是安生了,不过你这丫头还真是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啊!”
我挑眉不语。
“连皇阿玛定了的事儿,你都有办法扭转乾坤,我胤锇实在佩服佩服。”十阿哥朝着我又是拱手,又是赞叹。
“她那是拿性命当赌注,你试试,没准儿也行。”九阿哥顺着十阿哥数落着我的任意妄为。
“那九哥是希望这丫头领旨吗?”十阿哥突然反问,引得八阿哥都轻笑出声。
“八阿哥,镜月呢?”
“她回安亲王府了。”
“那阿巴亥呢?”我又转向十阿哥。
“你问得倒全,都吃了多少亏了,还是臭毛病不改,”十阿哥一贯的和我抬杠。
“说也说过了,罚也罚过了,死也死过了,我还有什么顾忌的啊!”
“蓠儿……”
“苡蓠,这话我们兄弟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八阿哥代替了九阿哥出声。
“这话只容镜月说得,我说了就是惹祸上身,大忌大忌了。”
“你这丫头,今儿是不是吃错了哪位药,怎么谁的面子都不给啊!”十阿哥故意打趣着我,引来大家的一阵说笑。
就在玩闹间,看见小邓子颠儿了进来,覆在九阿哥耳边几句,九阿哥看了我几眼,又立时拉脸,之后,“八哥,十弟,我出了些急事……”
“不要紧吧?”十阿哥不再玩笑。
“你去吧,我们坐坐就走了。”八阿哥并没追问。
我想着是他生意上的差错,也就没好多嘴。
一连几天九阿哥都没有出现,想着那天他走得匆忙,怕是真出了大事。几次向小邓子询问都不得答案。
“格格,九爷来了。”这吃着晚饭,小秋进来回我。
我站起来,走到门前,看着九阿哥进来,“你吃了吗?是不是出事情了?”
“蓠儿,”九阿哥突然转身握住我肩,惊得几个下人匆忙退下。
“这是做什么?”
“董鄂诗瑶,她,”我不再别扭,抬头细听,“她前两天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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