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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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东北角,一片竹林中隐着一座宫殿,那宫殿很新,一眼便可看出是近几年才建成的,它叫做暮云宫。它是圣宫中唯一一座不超过十岁的年轻宫殿。
新暮云宫是按照老暮云宫原样重造,以至于,晚来宫里的人都忽略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件多么惊天动地悲怆惨烈的事。
十一年前,老暮云宫大火,一天一夜,火光滔天,一天一夜,热浪狂燃。骇人的火球,一个又一个,一团又一团,于风中飞舞,于地面滚弹,吞噬了暮云宫百年来的繁华,吞噬了暮云宫百年来的迤逦,徒留一堆灰烬,徒留那随风而逝的尘烟。它最后一位主人繁瑛圣朝第十七代太子槿木瑛嵘及他的母亲兰妃亦随着那漫天漫地的火消失尘间,无痕无迹。
而今,宫殿重建,旧貌依在,但,没了历史长河的沉积,没了悠悠岁月的积淀,它已不是那个它了,你,我,他,人人心中都明,人人心中都了。宫不是那个宫,楼不是那个楼,而那里的人也早已不在。十一年,不长,也不短,却足以让一些人,一些事,自动在人们的记忆中沉睡。
如今,这里虽是座新宫,却人迹罕至,映着竹叶潇潇,萧索,孤寂,荒颓。
闲暇逛来,看见虚掩的门,忽然来了兴趣。毕竟,这个名字,这个人,对于她也是有着非一般意义的。小时候,好几年,她画小人儿骂着这个人,打心眼儿里恨过他,虽然,不曾同他见过面,不曾同他说过话。
推开门,抬步进去,冲入眼眸的是一架又一架的花儿,铺天盖地,如海如云。叹息了声,这里的花也是他种的吗?
唉……又一次不情愿地承认槿木权峥是阿玄啊……
走入厅堂,首先冲入眼眸的是槿木瑛嵘的灵位,走过去,执起旁边的香,点燃了几根,拜了几拜,插好。
叹,槿木瑛嵘,命薄如斯,君王之命,奈何早夭!繁瑛圣朝,悠悠数载,他还是第一个死于意外的太子。
四处打量,显然,这里虽是荒弃不用,却常常有人来打扫,所有器皿包括墙壁都光洁如新。
桌上有套精致的茶具,上边绘有垂柳,写有小诗,兴味地正要拿起把玩,不想却听门外传来一声惊呼:“不要碰!”
声音来得太过突然,她一时不备,手一抖,刚好碰到了茶杯的边沿,那茶杯一滑滑下了桌子,伸手去接,却已不及,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刚刚还细致高雅端立于桌上的茶杯应声碎裂。满地的碎片,白晃晃地,映着门外投进来的阳光,刺得人眼生疼。
“叫你不要碰的!”一声怒吼过后,一把大力猛地推到了她身上,她尚未来得及看清那人影,身子已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砰一声抵住了桌沿,痛得她“咝——”的一声轻吼出来,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冰冷的地上,轻揉着自己被撞疼的后腰,瞪圆眼,就要发怒,待看清那人影,猛然间又愣住了,舌头就那样僵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
居然是他……
槿木权峥。
显然,此刻,他根本没注意到她。他只是愣愣地、愣愣地盯着地上那摊碎片。一片一片捡了起来,那样地小心翼翼,那样地战战兢兢。
他的手在抖,疯狂地在抖!
碎片,尖若刀刃。
他那么用力,又颤得那么厉害,还未捡几片,手指已伤。
血,如小溪,潺潺,绵绵,黯然寂静……流淌,顺着他的指缝,轻轻坠下,坠入那满地白晃晃的碎片中,一滴,两滴,三滴,很多滴,很多很多滴……
击出了一朵朵脆弱惨烈却绚烂的血花。
她的心忽然有些痛,这样子的槿木权峥,这样子心痛着的槿木权峥,是她从未见过的。这个杯子……对他很重要吗?
“君上……”忍着痛,撑着站起身,走近他,伸出手去想要帮他。她毁了他那么在乎的东西,她该内疚,尽管她被他无理地推到了桌子上,但是,她没立场生气。
“朕自己来就好。”淡淡的声音将她的手封住,似冻结在了空中般,再未能向前移近一寸。
血,仍在流,不息不绝,碎片,一片一片减少,终于连碎屑也不剩一颗。他握着那包着碎片染满鲜血的丝绢,痛得面孔狰狞,痛得眉眼扭曲,嘶哑轻喃低吼:“哥……,你留给阿弟的东西,又少了一样。”
哥?
叹息了一口,原来这是他哥哥留给他的东西,凝目看着他,心里忽然间酸酸软软,一股子陌生的柔情悄然荡了开来,原来,他也是这样地爱着他的哥哥呀。对他充满排斥的心终于不再坚固如墙,破掉了一个小小的洞。槿木权峥,也是个缺乏爱的人呢……
“包扎下手吧。”她夺过他的手来,看了看伤势。
“咝——”许是动作大了牵扯到了后腰,一阵剧痛袭来,一个不注意,痛得轻呼了出来。
“浅儿!”槿木权峥回过了神,见天一浅陌痛苦的模样,惊呼了声。
天一浅陌嘻嘻笑笑,俏眼一弯,道:“我终于相信男人的力气,女人是永远没得比的了。你就那么一推,我就去撞了桌子,停都停不下。”
“撞了哪里?”槿木权峥皱眉,有些懊恼,扳过她的身子,就要查看。方才见这宫门开了,他匆匆忙忙赶进,一进门只顾着奔那茶杯而去,居然没看出那个人影是浅儿。
“住手,住手……”天一浅陌慌乱大叫,一下子跳了起来,不想动作又大了,又是痛得哎哟一声。
“这么痛,是不是伤到筋骨了?给我看看!”槿木权峥哪里容她躲闪,抓过她的身子,就要强行查看。
“不行啦!”天一浅陌还在叫,慌忙躲闪,“在后腰上,不方便你看。”
眉紧锁起,长臂一伸,扯过她的身子,“我们是夫妻,哪里是我不能看的。”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呃……君上,您的手还是找宫女来给你包扎吧,臣妾先告退了。”说着耗子躲猫般,一溜烟似的飞出了暮云宫。
“浅儿……”他急急喊了一句,施展出轻功追了出去。无奈扯扯嘴角,这丫头,也不想想,她能躲得了他吗?
“不用向我解释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快回宫去包扎手。”远处,传来她有些喘的嗓音。
勾起唇,摇摇头,更是无奈,一个起落,人已在她身前。
那人儿一个激灵,眼溜圆儿,显然被他的突然从空而降吓了一跳。
“浅儿的轻功是不错,可是,在我面前,还是免了吧。”抬手横抱起她,大踏步向萦素宫走去,“不确认你的伤没有大碍,我又怎能放心呢?”
“喂……”天一浅陌抬起手轻轻拍拍他的脸,又使劲儿像挤西红柿般地捏了又捏,诧异道:“君上,你不会是傻了吧?”
扭头,疑惑望向她。
“我伤的是腰,又不是腿,你抱着我,干嘛!”她嚷着。
“我喜欢。”
“我不喜欢!”
“你今天做错事了,这是惩罚。”
“你都打了我了,已经扯平。”
“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他可以说……他居然一时没看出来那是她吗?呃,会不会被骂得更惨?说不定这丫头会指着他的鼻子问:“你这个伪君子,骗人精,口口声声喜欢我,居然连我都认不出,我有那么普通吗?居然认不出来,你胆敢认不出来!”脑子里忽然浮出这样一副景象,大老虎怒目横眉,血口大张,盯了他很久,忽然哇唔一口,将他吞下了肚,还愤恨地将他放在两颗最硬的牙齿中间磨了又磨碾了又碾。
身子一抖,冷战激灵灵打出,赶紧收回胡思乱想,有些自嘲地微微摇头。
“谁知道你是不是?”身子扭了扭,想跳下来。
“别动!”一声略带怒意却又无限宠溺的呼喝,同时收了收手臂,将她抱得紧些。
“喂!很别扭呀!你……”一句话噶然停了下来,声波骤减,望着他的脸,忽地想起方才他那副神情,心底顿时涌出一些不忍,吞了口口水,轻轻地小心地试探着问:“槿木瑛嵘,那个……你哥哥,你很想他很爱他?”
似是一惊,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逐渐转为沉重,点头,轻应:“嗯……”
“他很好么?”她问,眼中口中都是好奇。
“当然……”他答,眼中口中都是伤感,抬首望空,目光似是穿透了万里云山,飘去了那遥远的时空,绵绵,幽幽,“哥……是全天下最爱我的人。”
“嗯……我理解的,我哥也是全天下最爱我的人。”她叹了口气,眸子悄悄地笼上了一层薄物,缈缈,哀哀。

闻言一怔,手臂一松,猛地将她撂到了地上,完全没经思考地,一句话冲口而出:“你将我排第几?”
“喂!很痛啊!我就说,不能对你心软,刚刚想着你一点点好,你就立马会现出这副讨厌的样子,谁要你送,我自己可以走。哼……”轰隆自地上爬起来,忍着腰上**上的双重疼痛飞速向已经近在眼前的萦素宫赶去。
居然把她扔在地上!
她说的话有错吗?他生的哪门子气!
哥哥,本来就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无论到何时,她都会这么说的。
把他排第几?
一个圣君的爱……???
可笑……
拳轻轻收起,槿木权峥望着那一瘸一拐的背影,一股子苦涩就这样毫无预期地挡也挡不住地侵上了心头,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僵硬地笑了笑。本就知道她并不相信他的感情,刚才为什么还要那么生气?
他……还真是滑稽。
抬起手,望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望着那哥哥留下的碎片,叹了口气,哥,阿弟该怎么办呢?自从认识了她,似乎就减了几岁呢,竟然总是没法儿,竟然总是感到无力,竟然总是愁满心胸,竟然总是乱得团团转,竟然总是乱得身痛心也痛!
一个错误的决定啊,就注定了今日这局面吗?
她,什么时候才不再遥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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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事,人,还是待在自己的地盘比较好些,千万不可以到处乱走的。就算是闲死闷死,也比尴尬死好得多。
黄昏,御花园偏僻的一角,一堆假山石后,天一浅陌无限郁闷地想着。
大白天的,朗朗日头下,这宫中居然有人这么大胆!
身旁的小梨早被吓傻了,又羞又怕,一张脸儿,忽一会儿白忽一会儿红的。若不是被她捂了嘴,那丫头指不定尖叫多少回了。
都一刻钟了,怎么还没完!真是要急死她了!
好好的心情,生生被打乱了。走到这,撞到这事,前也不能,退也不行的。前,撞破他们,那么这俩人就活不成了,退,被他们发现,还是等于她发现了他们,他们也活不成了。她这个圣后总不能亲眼见了**后宫的事,而置之不理吧!
天,天,天,估计,这天底下也就她这么一个为了怕别人活不成而如此委屈着自己,忍受着这超级恐怖气氛的人了。
“圣后娘娘……”就在天一浅陌无限痛苦的时候,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明显带着疑惑的唤声。
这声音!
一层冷汗忽儿一下子就自背后冒了出来。
这,这不是槿木权峥身边的太监李公公的声音吗?
一回头,果见着槿木权峥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他怎么来了!
这么偏僻的地方,她还以为除了她这个实在闲得没事,只好逛园子的人才会来呢。
慌忙站起,满脸堆笑,“君上,好巧呢!臣妾无意走来这里,见此处荒凉,刚刚停步,不想就见了您。”她喊得很大声,当然,她是喊给假山后那对儿听的。
小梨站在她身后,早吓得丢了魂似的直发抖,天啊,她们刚才都是听到了什么!怪得是她家郡主居然还那么镇定!
槿木权峥一皱眉,踏步就走了过来,天一浅陌慌忙迎了上来,嘻嘻哈哈将他拦住了,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一边将他带了出去。
到得圣华宫,天一浅陌总算缓了口气,同时也放下了手中的他的胳膊。皱眉为自己哀叹,天下间,顶她倒霉,哪有人为了两个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的人,忙活成这样的?她都上气不接下气,有点半死不活了……
“浅儿,聪明如你,也会犯这种错误?”槿木权峥冷着一张脸,嘲讽地哼了一声,一双眸子忽轻忽重地定在她身上,眸光有些凛冽,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
“错误?”天一浅陌挑高了眉毛,随即抿唇一笑,自信又有些傲慢,笑道:“君上是想说,以我的修为,在那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又何况是你?一切皆已入你耳内,就算我高声呼喝,给他们提醒,也于事无补,是也不是?”
微怔,皱眉,简短道:“是。”
“呵呵……”天一浅陌一笑,道:“可是,君上最后不还是跟我出来了吗?我那一嗓子,目的就是阻止你闯进去,阻止你亲眼目睹,阻止你那句斩立决。我不是做到了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帮助他们?”低眉,凝神盯着手中转动着的茶杯,嘴角一凝,兴起几分兴味,只是,那兴味中隐隐透着几丝寒意。
“因为我不想看到有人因为这个死去。”她叹了声。
闻言,他抬头看向她,她笑笑,有些讽刺有些不屑,也扭头去看他,眸光是肯定而坚定的,语气也是肯定而坚定的,“我知道,女子只要入了宫,无论有无名号,都是你的女人。你被带了绿帽子,心中自然愤恨难舒。可是,君上,正因为你女人太多,你能顾及的又永远只能是寥寥几个,才导致了这种事的发生。她们都是年轻的女性,会对年轻男子产生爱慕很正常,一时把持不住,错就铸成,因此就杀了她们,未免太残忍。自古帝王多红颜,然,头顶绿帽最多的恐怕也正是这帝王,说句稍微夸张的,一顶一顶可铸那入天高楼。深宫寂寞,这种事挡也挡不住,杀又怎能杀得完。”
槿木权峥只是笑,也不言语。
天一浅陌被他笑得背脊有几分凉,但是一想到两条人命,还是鼓起了勇气,挺起了胸膛,又道:“君上,我们来个约定吧,暗中调查,查出此二人为谁。我们不妨试探一下,如果那两人是真心相爱,就放他们出宫,成全一对爱侣,你也算为自己积福了;若不是真心相爱,只是厮混,那么,便将他们斩首,以清后宫,浅陌不会拦您一下。”
“呵……”轻笑一声,“我似乎没有理由接受这个约定。背叛朕的,一律……死!”
“小圣君,你也太坏了吧。”天一浅陌气极口不择言:“你一个人霸着那么多女子,自己倒是舒坦,人家可惨了,你就不能慈悲一下?”
“要我答应也行,答应我一个条件。”某人淡淡道。
“什么?”天一浅陌忙退后三步,警惕地看着他。
“叫我名字,以后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叫我名字。”
犹豫了片刻,不情不愿道:“好。”
话音刚落,天一浅陌便看见一抹明显的叫做“奸计得逞”的偷笑神色浮上了面前男人的面颊。顿时,腔中那满满的不情不愿委委屈屈的情绪转化成了无限气恼火冒三丈。拳一捏,眼一眯,正待发火,转念想及两条人命,气焰顿时矮了下去,窝囊地又不敢出声了,只好偷偷在心里愤恨地骂着:阴险小人,趁人之危!
那男人倒似很“识相”,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方才那瞬间的“杀气”,很快敛去了脸上那抹偷笑,悠闲地啜了口茶,无比优雅地开了口:“我倒很好奇,浅儿为什么对两条毫不相干的生命这么热心?”
他声音淡淡,脸上浅浅化开的笑容,也很好看,不知为什么就让对面的她看着恨得牙痒痒地,大有一股要冲上去撕碎他的冲动。
“谁说我热心了?”她翻个白眼,给了他一个纳闷奇怪的眼神,淡扫了他两眼,淡定而又坚地道:“如果她们只是厮混,我会先于你将他们送上死路!”
转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向后摆摆手,懒洋洋丢出一句话:“我走啦。”
槿木权峥望着她的背影,眸光瞬间幽若黑潭,深不可测,修长的指屈起成拳,漂亮的骨节,白得有些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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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萦素宫,天一浅陌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扑通扑通乱跳,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居然“听”到了一场活生生真人版春宫。这个圣宫……鄙夷地瞄了一眼,果然是个诡异的地方。
激灵灵抖了下,这鬼地方,总是让她一身冷汗一身疙瘩一腔哭笑不得。
“哇!哇!哇!这是谁呀!”就在天一浅陌以凌厉的眼波向这华丽宫殿传达她的鄙夷时,梁上忽然传来几声极为夸张的叫声。那声音很清脆,干净,豪爽。
苍痕忙的一塌糊涂,梨花只能暂时这样更着,修改还要再等一等……至于玄的戏份过多问题,我只能说,等看完了梨花,你们自然就不会总说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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