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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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浅陌看清那黑影的面孔,也惊了好一阵子,皱了皱眉,怎会是她?居然是倾云岭右岭主夜裳!
扯开唇,牵起一丝弧度,一脸无害的样子,嘻嘻哈哈打着招呼:“阿黑,好久不见哦。”看到对面人的脸色瞬间变青,心底更是多出几分趣意,不禁想到如果清莲庄的比试,黑煞神也去了,见到她赢了,会不会气得横刀就劈?
“哼……”夜裳鼻孔里哼了一声,似乎不屑与天一浅陌这种人交流,也未多话,旋身又飞走了。
“喂!”叫了一声,黑衣没应,消失得更快。
“阿黑,你都不想我吗?都不和我叙叙旧的。”天一浅陌一边无限委屈地说着,一边也施展开了轻功,对夜裳展开了不余余力的追击。
气喘吁吁扶着一棵树,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天一浅陌挫败极了,最近才发现,原来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轻功,是这么的烂!居然连阿黑都追不上。更别提在槿木权峥面前就像过家家了!
愤愤地掏出《飞天集录》,抬头望天,慷慨激昂地想着,她一定要成为当代的小飞天夺月,哼哼,到时,一定要阿黑,要槿木权峥都跟在她**后面跑。
只是……此刻,她似乎没什么心情练武了。
夜裳……居然出现在圣宫……
他……
来了吗?
一个江湖人,来圣宫做什么?
难道……难道……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不会吧!
倾云独上,竟有那么大的野心?
******
天苍苍,竹潇潇。
新建的暮云宫孤独地被掩在一片绿意之中。
推开门,手,轻轻。
走进门,足,轻轻。
转头四望,眼,轻轻。
十一年,光阴似水,流过无痕,这里……一切为新,却又一切依旧。
槿木瑛嵘!
曾经日夜萦绕着自己的四个字如今看来却已这般陌生。
岁月啊,怎样一番催人?
曾经,过往,昨昔。
那些记忆远处的片断一片一片清晰却又一片一片更加模糊。
时间长河中,没有什么东西永远生根!
“哥……宫里的人对小峥都不好,为什么哥对小峥这么好呢?”明朗的夏日,大片大片的阳光温暖地照耀着人间,一片清凉的竹林中,一个小男孩儿托着下巴问着正在研究棋艺的稍大一些的男孩儿。
“因为小峥叫我哥啊。”稍大一些的男孩儿微抬起头,看着小男孩儿乌溜溜黑漆漆的大眼,轻勾起唇角,温暖地淡笑。
“就这么简单么?”小男孩儿嘟起了唇,歪着小脑袋,面露迷茫,似是不能理解,不大一会儿,忽然欢喜了起来,跳起来叫道:“那么,小峥以后就也叫那些总是给小峥冷眼的家伙们哥哥姐姐好啦。这样,他们就也像哥哥一样疼小峥了。”
稍大些的男孩儿微微蹙眉,瞥了一眼小男孩儿,叹了口气,却没多说什么。
那一刻,心,有些痛。
“不要!”没过多大一会儿,小男孩儿又高叫了一声。
稍大些的男孩儿纳闷地看向小男孩儿,这下可不明白他这一惊一乍又是为了什么了。
小男孩儿嘟着嘴说:“哥这么好,小峥只要一个哥,才不要叫那些讨厌的人哥。”
稍大了些的男孩儿摇了摇头,慢慢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并未比他矮多少的人儿的小脑袋,面上仍是那抹淡淡轻轻温温暖暖的笑意。为着小男孩儿天真的一袭话,心里有些热乎,有些感动,却也更加地刺痛。
“小峥,你是圣子,父圣只有两个儿子,除了哥,便是小峥。小峥不用去怕任何人,不用去忍受任何事,你要时刻记得,这世上,除了父圣,除了哥,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你还要尊贵,你有权让他们为你俯首,你有权让他们为你屈膝!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只有忍让,只有承受!”拍了拍小男孩儿的肩,“我们身上流着繁瑛圣朝最尊贵的血液,同时我们体内也住着繁瑛圣朝最骄傲的灵魂,你我都该是睥睨天下傲视群英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好男儿是不能这么委屈着自己的,小峥,你明白么?你懂么?”
“小峥和哥不一样……”小男孩儿委委屈屈地扁起了嘴,“哥哥的母亲是最得宠的兰妃,哥哥倍受圣后娘娘的宠爱,甚至就是父圣也会多注意哥哥一些,哥哥又是未来的君上,小峥不行,母妃不喜欢小峥,父圣不喜欢小峥,圣后娘娘也不喜欢小峥,母妃没有地位,受尽欺负,这宫里根本没人看得起我们母子,纵使贵为圣子,却无至贵尊严,就连奴才们都敢在没人的时候对我们呼呼喝喝。”
勾唇,淡笑,稍大些的男孩儿握住小男孩儿的手,低低却坚定唤了声:“阿弟……”
小男孩儿缓缓抬起小脸,满脸的委屈,满眼的脆弱。
他扬唇,难得地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一瞬间,如兰花绽放,万里芳菲,“你有……你眼中受尽万千宠爱的我……你哥哥的宠爱。”
“圣兄……”
皱眉,不认可地拍拍他的小脑袋,“怎么突然这么叫我?”他更喜欢那种平平淡淡却亲情味十足的老百姓称呼。
小男孩儿扒住他一根手指,揉捏着,摆弄着,“小峥真幸福,哥对小峥真好。那些该死的太监,还说哥包藏祸心,笑里藏刀,对小峥是假好,说什么圣族无兄弟!”
“小峥……”笑笑,推推他的小脑袋,“小峥是哥唯一的兄弟,我们体内有一半血液是相同的,哥怎么会害小峥呢?”
小男孩儿忙不迭地点头,道:“小峥知道,小峥知道,小峥一直都知道。不管那些太监宫女怎么说,也不管母妃怎么说,小峥一直都很相信哥哥,世上没谁疼小峥,只有哥哥,只有哥哥对小峥好,只有哥哥关心爱护小峥,那些人不疼小峥,也见不惯别人疼小峥,坏死了……”
心疼地轻轻将他的头拉进怀内,唇上淡淡笑了,心里却在叹息着,这样子一座肮脏不已的圣宫,难得还有这样一个干净剔透水晶灵秀的孩子。虽然,他们只差一岁,虽然,他们都姓槿木,他们却是那样地不同!
身体之差,一年,心灵之距,恐怕却有十年了吧。
护住他的身子,面容渐渐坚定,阿弟,纯净的小峥,哥……会努力护着你这一方纯净的……哥会努力让你永远这样子美好……
“小峥,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踏遍大江南北走遍千山万水。”
“好,等哥做了圣君,哥带着小峥一起踏遍大江南北走遍千山万水。”
“哥说话要算数哦。”
“当然。君子重诺。”
“哥哥做了圣君,就不会有人再敢给小峥脸色看了吧,小峥有圣君的宠爱了呢。”
“呵呵……”
“哥……你说是么?”
“是。”简短却坚定。
“有哥真好!”
“有哥在,小峥不会再受到伤害了,哥永远都会保护着脆弱的小峥。”
“嗯!小峥也要努力,不给最伟大最坚强最厉害最神武最善良最英俊的哥哥丢脸!”
那年,大一些的男孩儿九岁,小一些的男孩儿八岁,他们同处宫廷,欢乐融融。
如今,大一些的男孩儿已长到二十,那小一些的男孩儿也已十九,他们散落天涯,对面不相识,立场……敌我模糊。
那样久了呢,堪堪十几年滑过!画面已苍已白,已老已旧,已残已破,却奈何那字字句句,那清脆的一声又一声“哥”,如此近地萦绕在耳边,飘着,荡着,似是就发生在昨天。

嘴角轻凝,面露浅笑,收回一直逗留在槿木瑛嵘灵位上的目光,抬首望了望天,眸中隐隐地罩上来一层薄薄的冷雾,叹了口气,胸口骤痛,轻抚,又叹。
岁月的长河啊,时光的铁锤!却冲不走那些年少,捶不碎那些刻在心上的沉痛深哀。
曾经最心疼的人儿,曾经最想保护的人儿,曾经最信任的人儿……呵……笑有些凄有些冷有些惨,脸上是那深沉的怎么化也化不去的悲哀。
有圣君的宠爱,不如亲自做圣君!
最纯净最简单的人儿,呵……眼拙至此啊!可笑,自己都觉得自己怎么会那么可笑!玫瑰花娇艳欲滴,诱人采摘,人们往往忽略那美丽惑人的花瓣下就是那一刺见血的尖刺!
“槿木瑛嵘”,往昔,引以为傲,如今,引以为戒!
收目,抬腿,一步一步,靠近。拿香,点燃,一拜,二拜,三拜,槿木瑛嵘,你已死,早在十年前!如今……不过白骨一堆!
暮云宫外,阳光依然那么灿烂那么美好,翠竹依然那么翠绿翠绿的,鸟儿们依然不知烦恼地吟唱,浅灰衣随风轻摆,玉簪上垂下的一黑一白两道流苏随风轻荡。
一顾,风华绝世。
再顾,绝世风华。
玉容淡淡,容颜清冷。
浅浅忧,点点愁,眉目茫茫;
胸中凄,腹内怆,心儿狂荡!
唉!
沉叹一声,抬步,坚决。
绿,已被吞噬,翠,已被掩埋,天之下,地之上,尘世之间,只余他,只余那个男子,只余那一抹浅浅淡淡的灰……
孤。
寂。
悲。
凉。
******
白卿酒楼是京城东街上小有名气的一家酒楼,此酒楼既是饭馆也是客栈,靠花样繁多的美酒打响了招牌。因以酒出名,故向来来此光顾的大多是些壮年爱酒的豪爽男子,很少有女孩儿家出现。
这两天,却出现了一件奇怪的事,白卿酒楼大厅中,女子莫名多了起来,大有占去整整一个厅之势。
白卿酒楼桌子有限,这女孩儿们突然多了,自然就把一些常常前来喝酒的男人们挤到了门外,可怜的男人们无处落座,只有干望着厅中早早抢了位子却半天也不见喝杯酒的女孩儿们生气瞪眼。
忽然,楼上走下一人。
浅灰色衣衫,两根毛笔玉簪,两道黑白流苏,眼深若清潭,面洁如白莲,态雅胜幽兰,浅笑盈盈,温情款款,好个人间难寻风采绝世的男子!
生气的男人们眼瞪得更大,不是因为更气了,却实实在在是被楼上忽然下来这人的貌相惊得险些陷入呆傻。
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女人了,想必,都是冲着他来的吧!这样子的容貌,这样子的神情,世间恐再难寻出一个,也难怪少女们会闻讯蜂拥而至。如此俊朗男儿,如自己身
为女性,定也是忍不住要来观瞧一番。一睹朗貌俊容。
忽然,一道黑风滑过,众人眼睛还来不及眨,就再也寻不到那灰影黑风的影子了!不敢相信,揉了揉眼,还是没有,真的不见了!
厅堂中的少女们显然也都吃惊极了,有的甚至站起了身子揉眼向方才那男子伫立的楼梯口张望,明明见到了他,明明感受到了那股子逼人的风华,怎地忽然间凭空就消失了?难道却是幻觉?
他们当然不是幻觉,只是,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哪里会知道他们方才所见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倾云岭总岭主倾云独上还有右岭主暗夜罗刹夜裳,更哪里会知道以他们的功夫凭空消失根本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回到房中,倾云独上轻轻蹙了蹙眉,不太赞赏地看了一眼大喘着气的夜裳,道:“裳,何事这么毛毛躁躁火烧火燎的?”
房中的挽泪轻笑,“难道在圣宫中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事情?”
夜裳哼了一声,瞟了她一眼,道:“骇不到我,可一定能骇到你。”
倾云独上走去一旁,轻轻坐下,也不说话,等着她说。
挽泪倒是笑了,道:“这可奇了,裳儿,你这丫头尽会吊人胃口。还不说来听听,什么事是骇不到你却是一定能骇到我的。”
夜裳眸一眯,道:“我在宫中,又看到那个讨人厌见了眼睛都会生疮的女人了!”
挽泪一怔,这是谁,继而马上明白,惊道:“你是说柳裳姑娘?”转过头去,望向她家主上,果见倾云独上一双淡定的眸子也已溜到夜裳脸上。
“怎么样?”夜裳得意地扬了扬眉毛,瞥了挽泪一眼,幸灾乐祸道:“吓到了吧?”
“她怎么会在宫里?”倾云独上一脸凝重,眉头又轻蹙了起来。
挽泪一笑,道:“柳裳姑娘会去宫里不是去偷吃就定是去偷好玩意儿把玩去了。”
夜裳眉毛挑得更高,很蔑视地扫了挽泪一眼,卖起了关子。
挽泪奇怪了,看裳的表情,显然她说得不对,轻皱眉,那么,柳裳姑娘跑到宫里去能做什么?正待开口追问,却听倾云独上波澜不惊的嗓音响了起来,“裳……”
夜裳马上收敛眉毛,又瞥了挽泪一眼,走去倾云独上身边,神乎其神地说:“主上,您猜猜那丫头是谁?”
“难不成是……”挽泪惊了。
夜裳哼笑了下,道:“那丫头居然是圣君的女人!”
倾云独上垂了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片光亮,挽泪夜裳看不到他的神情。
“何以见得呢?裳,该不会是你搞错了吧,柳裳姑娘如何看,也不像是圣君的女人呀。”挽泪还是不敢相信,柳裳姑娘那样的性子,会是宫里的女人?
夜裳微怒,道:“泪,你是机变小半仙,无所不会的天空巅莲,我夜裳就是笨蛋?这点事都不能确定还做什么倾云岭的右岭!那丫头一身华衣丽服,一看就是妃嫔才能穿的,怎会搞错呢?况且看她在宫里熟门熟路丝毫也不慌张的模样,也可看出她根本不是那里的外来客。”
挽泪惊了,片刻后,却又有些了然,叹道:“怪不得她懂得那么多,既可入宫为妃,定当是身世显贵,出身侯门的千金小姐了。千金小姐呀……”目光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更重的赞赏,“还真是没看过这样的千金小姐!那样率意的性格那样调皮的个性居然是深闺养出来的小姐!唉……”赞赏换成了几分同情哀悯,“可惜了……如此一个大好女子居然给了那圣君……”
转头望向倾云独上,“主上,我们……”一句话生生打住,桌上茶杯还是温热着的,椅上却已无那绝世身影。
夜裳不自在地道了一声,“早走了……”
挽泪轻笑,唇一抿,道:“事情开始有意思起来了。”
“哼!”夜裳瞪她一眼,道:“应该是开始麻烦起来了!早就知道那个女人是一颗不折不扣的扫帚星,见了她,准没好事!”
挽泪眨眨眼,道:“是么?裳儿看来真的很讨厌很讨厌柳裳姑娘呢?”
夜裳又哼了一声,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子,听到笑话一样地笑了一声,道:“当然。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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