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胡县长忽发奇想 古县衙喜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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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县长来到谷阳县任职,时间是在这年的初夏。五月上旬刚刚开过县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九次会议,任命他为谷阳县人民政府副县长、代理县长。县人大常委会本来计划是安排在五月底召开的,因为他的到来,县委建议提前到五月上旬召开。
胡县长大名茂世,刚过而立之年,是从团商州市委书记的位置上直接下来任县委副书记、代县长的。这在商州市的县处级干部任免史上是破了先例的。按常规,团委书记作为党的助手和后备军,县一级的一旦派到乡下任职,至少是乡长,地市一级的团委书记下到县里,因为缺乏基层工作经验,一般先任命为副书记,待锻炼成熟后再任命为县长或委以其他重任。胡茂世直接任县长的理由是:曾当过某某乡的副乡长,后来到团县委任副书记、书记,有基层工作经验,又跟市委王书记当过秘书。王书记言传身教,他耳濡目染,已具备高超的领导艺术和驾驭全局工作的能力。更为突出的是,胡茂世这个同志思路清晰,敢想敢干,具有开拓创新的意识。改革开放的时代,正是需要这样朝气蓬勃,有胆有识,敢为人先的年轻干部啊!这样的年轻人不大胆使用,不放手使用,什么时候才用啊?市委组织部长的一席话,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市委常委们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便通过了。这样,胡茂世就雄心勃勃地来到了谷阳县。
谷阳县过去是个三等县,禹帝时置谷阳县,取县界故谷阳亭为名,面积一千平方多公里,不大;人口六十多万,不多。上世纪七十年代,这个县是全省十五个贫困县之一,改革开放后才摘了贫困县的帽子,成为中等县。整个城区呈“哑铃型”,当地老百姓叫“弹花锤”。城南是建于五十年代的金海水库,城北是三皇寨的一个侧峰,像臂膀一样由北往南把老城区半拥抱,中间只留下两公里宽的通道,把老城区(即西城区)与东城区连接。县委、县政府所在地在老城区。这里原来是有旧城墙的,大跃进时期因建金海水库被扒掉了,砖、石被挪作他用。现在只留下一个城门,像被斩了身子的动物标本,孤伶伶地立在那里,提醒人们不要忘记这儿还有一个城墙。改革开放初期,全国各地大兴经济开发区,谷阳县也紧跟形势,在东城区即古县衙的东边划出大片土地,圈地建厂,大兴土木,轰轰烈烈,倒也建了不少厂子,但都是些粗放型的企业,什么石材厂、陶瓷厂、纸箱厂,高精尖产品一样没有,仅石材厂就有十几家。现在,这些厂均已倒闭,只剩下长长的围墙圈起的大大的院子,和院子中间烂了玻璃坏了门窗的厂房。这与古县衙的气氛挺匹配,都是一派“太阳落山,气息奄奄”的可怜相。
胡茂世上任后,一连十几天,除了开会,就是下乡,到各乡、镇熟悉了解情况,搞调查研究,同当地党政领导见面,累得够呛。他心里说:“当县长还怪不容易哩,没有我以前干团委书记轻松。”
这天下午,县里开了一个三级干部会议,开了四个钟头,会议结束时已是下午六点钟,也就是到了下班时间。他让司机把他送到了城东五里的古县衙,说是早就听说了,今去参观一下。司机拉着他到了古县衙门口,停下车,胡茂世说:“在这儿等我。”就下了车独自一人进了古县衙。
他想独自一个人散散心,静一静,事先他谁也没打招呼。正当他“闲庭信步,看花开花落”时,县文物局古局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倒提前到了:“胡县长——你来视察工作,也不通知俺一声……这,这不是叫俺犯错误嘛!”古局长身材微胖,戴一副瓶底厚的眼镜,微稀的头发往一边抿着,很快站在了胡茂世跟前,笑着。
县文物保管所就设在古县衙门口的几间平房里。所长认识胡县长,确切地说是在电视上认识的。那天县人大常委会一通过胡茂世的任命,电视台当晚就播了新闻,并发了公告。胡县长年轻英俊的面庞,通过电视台记者的大特写镜头,足足在画面上停留了几分钟:那是胡县长在作就职报告。全县人民都知道谷阳来了个新县长,还是个比较年轻的县长……刚才,胡县长的车在古县衙门口“嘎”地一停,坐在门里打瞌睡的文管所所长一睁眼就看见了。他见下车的那个年轻人气宇不凡,必定是大人物。定睛一看,原来是县长大人!他连忙跑进屋里,立即给古局长打了电话……
古局长颠着肚子,领着胡县长一路参观,边走边介绍说:“……古县衙始建于隋朝大业十二年,即公元六一六年,经隋、唐、宋、元、明、清各代,距今已有一千四百年历史。县衙早期建筑毁于元,于明洪武三年即一三七0年由当时的知县冯万金重建,之后不断修葺,形成了约二十亩规模宏大的古县衙建筑群。现今留存的有钟鼓楼、照壁、大门、仪门、大堂监狱、行政长官办事处等建筑及建筑遗迹,共五进院落。大量初建时的原始物料,经专家考证为隋代首建县衙时的原始物品,这在全国为数不多的古县衙中是首屈一指的啊!”
胡茂世点点头,说:“珍贵,珍贵,太珍贵了!”
“是哩!”古局长趁机说:“只是文物维护费有限,有些地方亟待修缮呀!”
说着,他们来到一个小院,小院里有几排青砖盖的平房,院墙上残留有铁丝网。古局长介绍说:“这是古县衙中的监狱,从建成一直使用到去年,啊,就是以前的县公安局看守所,是目前世界上使用时间最长的监狱……”
“可以申请世界吉尼斯了。”胡县长说。
“对对,我们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
“只是经费有限,是吧?”胡县长接着说道。
“县长知道就好,县长知道就好!”古局长忙不迭地点头道,一副被人理解而感恩的样子。
胡茂世参观完古县衙回到往处——县委招待所,刚好七点半,新闻联播刚完。古县衙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古局长的热情介绍,使他对古县衙有了点兴趣。他便坐下来重又翻看谷阳县志。这本县志是他上任后要秘书小孙给他找的第一本书。他要了解谷阳的山川地貌,历史沿革,风土人情,风物故事……以便尽快进入角色。白天下乡,晚上看县志。古县衙的情况,就是他从县志上看到的,以前只是听说过,没到实地看过。这次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目前全国保存完好的古县衙已经不多了,就像濒临绝迹的珍稀动物,弥足珍贵。这便是他独身踏访古县衙的原因。
在看到“古县衙传说”这一章节时,有一段内容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急速地看下去——
“清代,古县衙内流传着一种游戏,叫‘升官图’,也叫‘彩选格’或‘百官铎’。据说首创于唐,至清仍不衰,在下层小官僚中最盛行。它的玩法是把本朝的各种官职名称、出身类别、选任方式、考核制度、任期俸禄、奖惩措施、升黜依据等诸项,全开列在一张画满方格的纸上,然后掷骰子爬方格定输赢。
“玩熟了‘升官图’,官制便可了然于胸,往上爬也有了方向感,这是‘寓教于乐’……”
看到这里,胡茂世颇有感触:他到谷阳以来,脑子里一直在考虑从何“突破”的问题,即寻找刚才看到的那句——“方向感”。他感觉县委书记孙喜功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不苟言笑,貌似,像个阴谋家。有心想跟他交流交流,希望他能指点一二,但一见到他,胡茂世心里就感到悚。
目前,谷阳县委提出的“口号”是:“农业立县,旅游兴县,工业强县”。经过十几天的调查,胡茂世对此口号颇不以为然:农业,种植产业结构调整缓慢;工业,没有大的、高精尖项目,粗放型企业较多;旅游,只有皇城府在唱独角戏。
胡茂世所指的皇城府距谷阳县西二十公里处,是清代一位名相的故居。这位名相是清康熙帝的老师、《康熙字典》的总阅官,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光禄大夫兼吏部尚书。整个故居枕山临水,城墙雄伟,旧院古宅,错落有致,不仅是一幅古代“自然山水画”,更是一座具有强烈人文精神的东方古城堡。自从《康熙王朝》、《契丹英后》等电影电视剧在这里拍摄后,这里成了闻名中外的旅游胜地。年游客二百多万人次,高峰期日游客万人次,现已成了4A级景区。谷阳县的旅游收入就靠这个“古城堡”哩!
胡茂世忽然来了灵感:这是一头热。一头热,不算热,两头热才能热起来!抓工作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抓旅游就是要两头都要热,古县衙这颗被埋没的“明珠”,该是拨去尘土,让它“发光发热”的时候了!想到这儿,他思路忽然清晰起来,眼前豁然开朗,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他顿时精神振奋,多天来困扰他的“方向感”问题终于有了目标!
胡茂世走到墙根,仔细地看着城区图,像是决战前的军事家。他发现:谷阳县西城区,即县委、县政府所在地,这里是全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县直机关、学校都聚集在这里,人口密集,商业兴旺。而东城区,即古县衙所在的位置,八十年代经济开发区热起来时留下的一片片破旧的厂房,像战乱过后的无人区。如果把县委、县政府搬到这里来,全县的政治、经济中心东移,势必带动这里的发展,实现东部崛起的战略目标。想到这里,他右拳“咚”地往东城区猛地一击:“对!搬迁县政府!”
这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一跳出来,把他也吓了一跳:这可能吗?这现实吗?搬迁县政府可是件大事,不是他一人说了就算的啊!县委书记孙喜功怎么想?县委、县政府一班人怎么看?……这几个问题只是在他脑海里瞬间流过……不行!这几乎等于痴人说梦。就在他将要放弃这个想法时,他心中的另一个他猛然站了出来:“为什么不行?境由心造,事在人为。天下的事情哪个不是先想出来后再做出来的?啥叫敢想敢干?啥叫敢为人先?凭你自己的性格,可不是畏首畏尾、胆小怕事的人啊?……你不是一把手,可也是县长呀!行政一把手嘛。我们现行的体制就是党委领导下的行政一把手负责制嘛!虽然你作不了主,拍不了板,你提出自己的设想,提出自己的建议,这总可以吧?……别人不便说,找孙书记说,总可以吧?他同意也好,反对也罢,只有你们俩知道,没有人笑你幼稚、冒失……这事也只有找他谈。县委书记是地方党委的一把手,决定权还在他手里。民主集中制也好,集体领导也好,他最后不表态,那是不行的!
对!先找他谈谈,听听他的意见。
但找他谈你得有充分的论据、充分的理由啊,现实问题,未来问题,利与弊……只有拿出建立在调查研究、论据充分的基础上写出来切实可行、科学发展的报告,才能说服他,才能争取到他的同意和支持。两个一把手,意见统一了,就等于定了盘子,剩下的事情就好说了,开个常委会,讨论讨论,通过一下,就可以实施了……
为找到说服孙喜功的论点论据,胡茂世翻县志,查资料,看文件……一直折腾到下半夜,然后奋笔疾书。黎明时分,一份论据充分、资料详实、可操作性强的报告——《关于搬迁县委县政府办公地点的实施意见》——便脱稿了。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个别地方作了修改。这才和衣躺在床瞪了一会儿。七点半,他洗了把脸,到食堂吃了早餐,夹起公文包便去找孙书记去了……
出乎他的意料,孙喜功听完他滔滔的宏论后,连报告也没有看,就一拍桌子叫道:“好啊!还是年轻人思想解放,脑瓜子灵活!这个想法很有超前意识嘛,也切实可行,我看行!……”但他只同意先把县政府搬过去。理由是:鉴于目前全县的经济形势、政治形势和社会现状,此等大事不宜操之过急,不宜步子太大。要走一步、看一步,唵!县政府办公室整个办事机构先走一步,等带动了那里的经济发展后,县委、县人大、县政协再考虑迁址的事……
最后,两人商定,明天晚上八点钟召开县委常委会。孙喜功要胡茂世在会上先讲,把他的构思、设想和意见全盘托出,让大家议一议,最后,他再一锤定音,统一大家的思想……
至于搬迁县政府怎么个搬法?花多少钱?建什么样的楼?天知道?只有等胡茂世在县委常委会上高谈阔论时方能知晓……
孙喜功是个“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祖籍江西瑞金。父亲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是当时为数不多的“红小鬼”之一。曾参加过百团大战。解放战争时期随大军南下。全国解放后转业到地方工作,任地专署副专员。孙喜功一九五二年出生,下过乡,当过工人,是高考制度恢复后靠真本事考上大学的。大学毕业后靠着父亲的关系,被分配到地委工作,给地委赵书记当秘书,不断往下跑。谷阳县当时归地区管,他也来过这里几次。地区撤销后,原属地区管辖的十个县一分为二,地区的干部也一分为二。他就调到了省会所在地的商州市,先任市委办公厅一秘科科长,后到谷阳的邻县任副县长、副书记,二年后调到谷阳县任县长。县委书记两年后升迁,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县委书记,谁知一干就是四年,连窝也没有挪过。前一阵子,谷阳县盛传孙书记要高升,到省人大常委会任副秘书长。可过了好长时间不见孙书记走。这不免使原来高兴的一些人垂头丧气,而那些着急的人反而一颗心又放到了肚里,平静下来了。
孙喜功为人处事低调,不好张扬,在谷阳县任县委书记四年,谷阳县的形势没出现过大的波浪。他四平八稳地坐在这条船上,垂钓也好,赏景也好,虽无大的收获,倒也其乐融融。但他有个原则,凡是上级要求的,必须坚定不移地贯彻执行。拿商州市委书记王宏杰的话来说:“孙喜功同志是一个听话的好干部”。这也是王宏杰书记最欣赏他的这一点。这几年来,不管是贯彻王书记提出的“加压驱动,勇争一流”的商州精神也好,还是王书记把谷阳的发展战略定位为“旅游立县,工业强县”也好,孙喜功总是不折不扣地加以贯彻执行。在孙喜功看来,作为县里的一把手,考虑的多是宏观的、战略的问题,就像一位军事谋略家,只把握整个战局形势发展的方向,对某一个战役作出正确的估计,为前方将士们的决战指明正确的前进方向,至于战场怎么摆布,用兵怎么用兵,那是战区司令官的事。将士伤亡多少,城池得失多少,他不管,他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他还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牢牢把握人事大权,但他并不独断专行,搞“一言堂”。在县委班子里大力提倡“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常委会讨论任免干部,只要全体常委或半数常委通过,说某某某行,他就说行。但也有个别例外的例子,这种个别例外的例子只占十分之。他说不行的,即使全体常委说行也不行,就是告到商州市委王宏杰书记那里也不行。曾有一位谷阳籍的副县长的公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到二年就想当副科级领导干部,组织部把这个事情提交县委常委会后,全体常委像报数似的一个一个地说“行”,最后到了他那里,他也像报数似地接上了,但嘴里蹦出来的却是两个字:“不行”。后来,这位副县长真的把状告到王宏杰书记那里,王书记一听这事,立即打断道:“这件事不用再说了,喜功同志是一个……好干部!”

这位军事谋略家把“两个基本原则”运用得相当得心应手,因此,在谷阳的干部中积怨甚少,甚至许多人认为孙喜功不配当县委一把手,没有锐劲、闯劲,不温不火,就像一锅水,既烧不开,但又有点烫手。凡外地客人来谷阳,一打听起孙喜功来,陪同的干部总是一笑说:“他呀……”,便无下文,似乎不值得一谈,但说起来又相当话长。但这些干部真要找孙喜功汇报个工作或求办个事,还真有点老鼠见猫的感觉,莫不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说话得挑拣着点。孙喜功半闭着眼睛,半天不说话,一张口就吓你一跳。行,或者不行,单项选择。这时候你得赶快离开。他就像一位算命先生,再说下去,说不定就道出你有什么旦夕祸福来。时间久了,科级干部似乎习惯了这种谈话方式。他们中间有句口头禅:不怕孙书记闭眼,就怕孙书记开口。不过,上述这种方式孙喜功只对准个别副县级干部和科级干部,对于胡茂世,那就是另外一种表情了。毕竟两人是搭班子、阁伙计,对他,既要显出一把手的威严,还要表现出兄长般的热情,大力支持他的工作,放手让他干。就在胡茂世前来任职的前一星期,商州市委王书记亲自打电话给他说:“喜功啊,我准备把茂世派到你那儿跟你搭班子,你看怎么样啊?”孙喜功当然是表示欢迎啦,他说:“王书记,茂世同志年轻有为,思想解放,他来当县长,我就轻松多了,我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王书记说:“唔,这我可要批评你了。你可不能有打退堂鼓思想啊!我要你把他扶上马,还要送一程哩!”孙喜功连声说:“是,是,请你放心,王书记!我一定大力支持茂世同志的工作……”
胡茂世一说出搬迁县委、县政府的事,孙喜功起初也吃了一惊,心里说:这小子还真敢想,怪不道人家说他是“冒失”鬼哩。孙喜功理解胡茂世的心情:这个年轻人,一上任就想很快出政绩,想制造轰动效应。好!放手让他干。他自己要把自己架到火架子上烤,怨不得别人。用一句广东人的话,这叫:自己搞自己!弄好了,也是自己的成绩,弄不好,我再去救火。再说,他身后还有王书记呢……他静静地听完胡茂世的设想,越听越觉得这个“冒失”鬼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心血来潮,他说的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听到最后,孙喜功倒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点欣赏的味道了。嗯,不简单,有思路,可以试试。因此,等胡茂世话音一落,他立即拍手叫好,表示支持。但他还是留了一手,正像前边叙述过的那样:他只同意县政府先搬迁,这叫“摸着石头过河”,凡事要留有余地!
第二天晚上,县委常委们都不知道研究什么重要的事情,一个个端着茶杯,八点钟准时来到了常委会会议室。有的喝着茶,有的看着报,有的窃窃私语,说着县城里近日发生的新闻。门忽然开了,孙喜功和胡茂世满面红光地走了进来,径直朝他们的座位走去。坐定后,孙喜功扫视了一下大家,说:“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会议的议题仅有一项,即:研究古县衙开发一事。下面,请胡县长具体讲一下开发的详细内容。”
一听说开发古县衙,大家免不了“咦”了一声,但随即就鸦雀无声,听新来的年轻县长有什么高见。
胡茂世清清嗓子,朗声说道:“同志们!前天下午我去古县衙看了一下,发现这颗我们县的文物明珠已到了非修缮不可的地步:残垣断壁,油漆剥落,屋顶上的琉璃瓦像刮了几刀的鱼身,裸露的地方长出一尺多高的荒草,‘残’不忍睹呀同志们!
“据我所知,隋代县衙在全国仍完整地保存下来的没有几个。我们要擦亮这颗明珠表层上的灰尘,是该让它发出引人夺目的光彩的时候了!”说到这里,他激动得先鼓起掌来,其他的人一看,也赶快鼓掌表示赞同。
“究竟如何开发呢?”胡茂世故意不往下说,而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大手一挥:“那就是——把县政府搬进去!”
“啥?把县政府搬进县衙?!”
“这哪儿能成?我们的政府,怎么能搬进封建时代的县衙,这不是开玩笑吗?”
“那县委怎么办?县委、县政府历来都是在一起的,这不是闹分家吗?”
“…………”
一石激起千层浪。常委会议室像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足足等了七八分钟,孙喜功和胡茂世也没发火,也没讲话,面对大家的种种议论,好像心中早预料到了。那当然,两个“老一”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显然是思之又思、虑之又虑,把大家的各种疑问和答案都考虑到了,所以静静地等大家说完,然后再慢慢地解释。
终于平静下来了。胡茂世看大家不说话了,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和孙书记,他这才继续道:“同志们!大家知道中南海吗?”他扫视了一下大家,显然是等人回答。可在座的没有一个人是傻蛋,谁不知道中南海呀?
“那是党中央、国务院办公的地方。咱们中间有谁去过那里?……丰泽园知道吗?那是办公的地方!西花厅知道吗?那是周总理办公的地方!中南海始建于金元,清为禁苑,清朝摄政王载沣在那里设过衙门,辛亥革命胜利后为总统府,袁世凯、段祺瑞在那里办过公。新中国成立后,有人坚持要建中央人民政府办公大楼,被周总理制止了。周总理说:是为人民服务的,只要我周恩来当一天总理,我就不盖中央政府办公大楼,把中南海拾掇拾掇搬进去就行了。”
胡茂世搬出中南海这个例子,似乎产生了一定的说服力。有一个常委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对呀!党中央、国务院都能搬进中南海,县政府为什么就不能搬进古县衙呢?”
胡茂世又接着说下去:“我测算了一下,花不了几个钱。只需县财政拿出六百万就可以了。古县衙我去实地察看过。古县衙有五进院落,大门、仪门、大堂、钟鼓楼按原样保持,但要修缮一新。行政长官办事处有十几间房子,可以维修一下,作为政府县长、各位副县长的办公用房,还有后边的监狱,房子还可以,是平房,彻底翻修一下,作为各科室的办公用房。名义上是搬迁县政府,实际上是开发古县衙,这叫‘一石二鸟’,既搬迁了县政府,带动了东部经济的振兴,又保护维修了古县衙,这种轰动效应是巨大的,可以吸引更多的眼球,扩大谷阳县在全国的知名度嘛!……皇城府已经热起来了,古县衙也得热起来!门票价格要提高!”
其实,按照胡茂世原先的设想,是把整个县委等四大班子一块搬过去,老址搞开发,形成商业黄金地带,但还是孙书记考虑的细、虑的远,说的有道理:按谷阳县目前的财力,恐怕难以实现。再者,四大班子全部从老城搬走,得考虑居民的心理接受能力……
这时候有人说:“有道理,我看可行。”
不少人附和说:“可行!可行!”
是时候了。孙喜功出面讲话了:“同志们呀,胡县长的思路是对的,想法是实事求是的,是充分地考虑了我县经济发展的大局的,我完全同意胡县长的意见。大家想过没有?县委、县政府都在县城西部,这里是全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几年,县城西部发展很快,而东部呢?发展迟缓,唵,发展迟缓!老百姓不是说,咱们的县城像弹花锤吗?长此下去,这锤要严重失衡的!这不成畸形儿了吗?唵?脑袋大,下身细。……把县政府搬进古县衙,有三大好处:一是可以开发、维护古文物,这在全国是先例,可以造成很大的影响嘛!二是可以解决目前县委、县政府办公用房严重不足的问题。我们新调来的一位副县长,现在不是在六十年代盖的瓦房里办公吗?第三个更重要:那就是可以促进我县东城区的经济发展,改变东西发展不平衡的问题。这样一来,我们县这个天平就平衡了,稳当多了。这叫西部有县委,东部有政府;西部要繁荣,东部要崛起。四平八稳了,社会稳定了,经济发展了,人民就安居乐业了,也不枉我们这一班人为谷阳县人民造福的良苦用心哪!”
县委书记的一席话站的这么高,看的这么远,似乎一锤定音,大家很快就统一了认识,甚至感到这一重大决策确实有英明之处,以前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很快,胡茂世主持召开的县长办公会也开了。文物局的古局长列席了会议。他心里高兴得乐开了花。会议期间一直合不拢嘴地瞅着胡茂世。他心里盘算着:县政府搬进古县衙,文物局也得搬进去,就用现在文物保管所的房子,这样,办公经费、文物维护费自然就不用发愁了,我还可以以察看文物的名义,天天往胡县长的屋里跑。文物局长天天进文物保护单位名正严顺,你们财政局、公安局、土地局以后找县长少气势,往后排队去!
一周之后,古县衙维修工程迅速启动。斑驳的门柱子新上了油漆,屋顶上失落的瓦全部换了新的。为了显示古县衙的古朴、庄重,县建设局开来挖掘机,鸡啄米似地把以前的水泥地面全扒掉,重新铺上从外地运来的青石板。县政府一搬进古县衙,胡茂世就发布公告,要把县政府办成阳光的政府、开放的政府、透明的政府。当地老百姓可以随意进出,有问题反映问题,没问题观赏文物。外地游客到古县衙参观,门票由过去的二十元提高到五十元,当然,前来投资兴业、合作开发者除外……
胡茂世的办公室就设在昔日行政长官办事处的一间大屋内,办公桌也是古色古香的。门上的对联原封不动:眼前百姓即儿孙,莫言百姓可欺,当留下儿孙地步;堂上一官称父母,慢说一官易做,可尽些父母恩情。不同的是,身后上方那块通常挂着类似“明镜高悬”匾额的地方,变成了“实事求是”横幅镜匾;屋里装了空调,添了几对沙发,墙角处还有一台立式大彩电……
商州晨报记者杜云龙一接到胡茂世的电话,立即就赶了过来。胡茂世在商州团委时,杜云龙就是他的常客,经常报道胡茂世开展团的工作的新思路、新点子。有几篇报道还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哩!县政府搬迁时只举行了个简单的仪式。第二天,商州晨报就登出了记者杜云龙采写的消息,题目是:谷阳县搬迁县府,古县衙喜获新生。消息除了简要介绍了古县衙的基本情况外,大部分篇幅着重阐述了胡茂世的“一石二鸟”思想和县政府为保护开发文物不惜重金及政府搬迁的重要意义。这个消息一登,全国许多报纸都作了转载,许多文摘报都作了摘登。搜狐、新浪等国内知名网站也转发了这一新闻……
县政府不是一搬了事。胡茂世其实内心还有许多新点子。他立即指示文物局古局长按照他的意图,起草了个开发古县衙的近期规划。主要内容是:古县衙景区除恢复县衙全貌外,将新增法海寺、城隍庙、南城门楼,明清商业一条街、古城服装一条街、古城小吃一条街、古城牌坊、钟鼓楼广场等六十多个景点;还要文物局搜集整理展出一千四百年前县级官署衙门的实物标本;还要组织民间文艺组织,排练“县官的一天”、“古代县试”、“县官出巡”、法海寺朝暮课诵、布萨、城隍出巡、清经、上表等一系列文化表演。胡茂世说,这些做好了,古县衙将成为谷阳县又一个闻名全国的旅游景点。还表示,期间需要多少经费,就拨多少经费……
说到这儿,有人问了:县政府设在古县衙,游客多了不影响办公吗?这个问题胡县长早就考虑到了:县政府和古县衙不一个大门出入。原先的一个侧门改成县政府大门,古县衙的所有景点采用“园中园”门票制。你在外边,随便看,比如大堂,你要进去,就得买票。谷阳的老百姓可以凭身份证免费参观。(此乃英明之举,多少老百姓感谢新来的胡县长啊!)
自从报纸一登消息,外地人感到稀奇,都来看谷阳县县政府怎么在古县衙办公,看县官的一天都干些啥?结果是他们有点失望:原来古县衙和县政府还有一墙隔着。古县衙在前,县政府在后。各有各的门,各走各的道。
胡茂世不在乎办公地点嘈杂不嘈杂、办公条件简陋不简陋,他要的就是轰动效应,只要这个目的达到就行了。这儿比以前他在团市委的办公室安静多了,他原来的办公室,窗口外就是马戏团的表演场。
两个月后,县财政局、县法院办公地点东迁。办公大楼就在古县衙左右文物保护区范围外开工建设。胡茂世的同学,号称省会十强的房地产开发商——环球置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往义也前来同老同学商谈投资开发事宜。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县文物局“跟进”古县衙后,古局长有事没事总往胡茂世办公室跑。胡茂世很忙,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这古局长心想:光往县长屋里跑不行啊!得献计献策呀!可他有什么可献的呢?这天下午他正发愁呢,忽然看到报上有一条新闻,他如获至宝,拍手叫道:有了,有了!真是天助我也!他得意地哼起了京戏,是《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向座山雕献联络图那段唱:“投专员献宝图,定可升官——”这正是:
做官千古事升迁一瞬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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