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古局长夜献妙计 旧县城地覆天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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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古局长来到胡县长办公室,见门关着,一打听才知道胡县长下乡去了,有可能晚上才会回来。古局长垂头丧气地走了。
实事证明,胡县长的决策是正确的。县政府搬入古县衙,造成的政治影响是巨大的,其意义是深远的,产生的轰动效应也是有目共睹的。原先怀疑的人,现在不怀疑了;反对的人,现在也不好意思反对了;看笑话的人,想笑也笑不出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的游客来古县衙参观,连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佬,也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坐着大巴赶到这里,国际旅行社的导游小姐领着他们先到古县衙,看完后又带他们到挂着县政府牌子的胡县长办公的地方参观。有一位来自美国的记者对此很感兴趣。他认为这是中国改革开放,政府解放思想的一个鲜活的例证,表明中国的民主进程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老百姓就像参观白宫一样,任意在古县衙院内的青石板上散步、歇脚——尽管不如白宫前的草坪软和——但他们没有丝毫不悦的表情。他“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临上车时,他看到一个老农赶了一辆驴车停在古县衙门口,赶快跑过去和那头驴合了个影……这位记者可能是美国“驴”党,对驴子特别有感情,用我们中国话说,这叫“他乡遇知己”。
古局长一下午底下像撒了蒺藜,调过来调过去坐不住,一分一分地算计着时间,期间又跑到古县长办公室看了几次。一直等到晚上七点钟,他忽然一拍脑袋:“说不定胡县长早回来了呢。他在古县衙办公,住还在县委招待所。真是人到事中迷,害得自己在这儿傻等。”他立即叫来司机,说去县委招待所。一会儿,他那辆“213”大北京吉普开来了。这古局长身子胖,只配坐这大吉普。他费力地挤进车门,“咣”地一声关门,“轰”地一声走了。
到了招待所,果然见胡县长屋内有灯光。古局长下了车,刚走几步,又转身回来了:他忘拿“宝图”了。进“威虎山”献“宝图”竟忘了带,这不寻死吗?
他上了二楼,找到了288号房间,“卜卜卜”一敲门。“进来!”是胡县长的声音。他一阵狂喜,推门进去就说:“胡县长,好消息好消息!杭州把市政府卖了!”胡县长刚洗了澡,穿着大裤衩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古局长说的好消息是杭州卖了市政府,竟一头雾水,嘴里自言自语道:这是啥好消息。等他把古局长递过来的报纸往灯下一伸,这才看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一个消息:
杭州市公开拍卖市政府大楼
拍卖资金将全部用于城市建设
本报讯杭州市委近日作出决定,将位于黄金地段的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办公大楼拍卖,资金将全部用于城市建设。在此之前,原杭州市贸促会的五百万平方米办公用房,已面向社会公开拍卖。这是杭州市第二次公开拍卖政府房产。
近年来,杭州市改革政府机构,转变职能,政府部门由原先的分散办公转为相对集中办公。通过对原有机关办公房清理调整,优化组合,腾出一批房产。目前有几十处政府房产可供公开出售,大多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此次政府办公大楼公开拍卖,对竟买人不设条件限制,完全通过市场公开交易,所筹资金将用于城市建设重点项目。
胡茂世看完这条新闻,似有所悟,回头问古局长:“说说,这条消息好在哪儿?”古局长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胡县长,我有一条不成熟的意见,咱县委县政府在老城区,这儿可是黄金地段,如果我们借鉴杭州市的做法,把这儿的政府大楼卖了,把这儿的旧房子扒了,建成商业一条街,那不就成了繁华区了吗?不就搞活了经济,增加了税收了吗?……”
是啊是啊!照目前的情况看,县委、县政府办公大楼东边就是闹市区,但这儿都是六七十年代盖的旧房,小商小贩多,看似热闹,经济效益却不高。胡茂世心里说,但他没有搭话,点了点头,示意古局长说下去。
古局长接着说:“虽然县政府是搬走了,这一步棋走得好啊!全国人都知道谷阳县了!不仅游客增多了,记者来谷阳县的人数也增加了,省报、市报经常有谷阳的新闻。县委一时半会搬不了,办公大楼也一时半会儿不会卖。可那些破烂不堪的房子太影响谷阳形象了!早就该拆掉了!如果建成楼房,一、二层作商铺,三、四层盖成商品房,这又搞活了经济,又增加了房地产,还改变了谷阳的面貌,改善了招商引资环境呀!”
胡茂世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古局长姓古,脑子可不古哩!一个城市的形象代表着一个地区的发展程度。塑造谷阳形象,扩大谷阳的知名度,增强外商投资的吸引力,这不是自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吗?
只从县政府搬进了古县衙,谷阳县的知名度比皇城府已不分上下。过去,外地的人只知道皇城,而不知道谷阳,现在,国人一提起古县衙,就知道在谷阳县。这不就是证明吗?随着古县衙小吃一条街、商业一条街的开工建设,不久的将来,那里又是一个商业繁华区。可旧城区日益破旧的低矮的房子与县委办公大楼极不相称(尽管县委那座四层大楼并不雄伟壮丽),白天小商小贩的叫卖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胡茂世刚来的头几天,晚上出去散步就感到很不舒服。县城街道狭窄,市容市貌脏、乱、差,蚊蝇乱飞,令他作呕。他偶尔翻了翻过去的谷阳报,发现一版有条消息竟是《县城有了排水沟》。看看,连这样的事都成了重要新闻上了头版!
古局长献的虽不是的妙计良策,但却激起了他的灵感,接通了他的思路。他忽然有了第二个“方向感”:改造旧城区,塑造新形象。从发展的眼光来看,县委搬迁是早晚的事,旧城改造可以先走一步嘛。孙喜功不是说“走一步,看一步”吗?
胡茂世主意一定,说干就干。他立即打电话给县建设局局长蒋达仁,让他来招待所一趟。蒋达仁接电话时正在县城一个叫“北岛酒楼”的饭馆吃饭,接到胡县长的电话不敢怠慢,知道是急事,立即对在座的表示歉意:“不喝了,不喝了!胡县长找我有事………”
蒋达仁年约三十五六岁,板寸头,颠着将军肚,手提大哥大包,大大咧咧,个子不高,但人很精干,特别能喝酒,是个一斤不倒的人物,人称蒋大人、老蒋或蒋委员长。他接到胡县长电话时,已至少喝了七八两,换了别人,早就胡言乱语了,可他头脑仍很清醒,说话舌头也不硬,除了脸色微红外,根本看不出来他喝了那么多酒。
到了胡县长那儿,古局长已经让胡县长给打发走了,旧城改造这件事,在他主意没有拿定之前,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问蒋达仁:“老蒋,又在哪儿陪客人了?”蒋达仁说:“那会在哪儿,北岛呗!”胡县长笑着说:“我看你早晚要‘杯倒’在哪儿不可!”
北岛酒楼是县城一家中档饭馆。老板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不仅特别能喝,还能吸烟。只要有客人去,她都陪客人,又是划拳,又是喝酒。时间一长,这成了北岛酒楼的一景了。每逢客人去,服务员一倒上茶,客人就说:“去,叫你们老板娘来”。不一会儿,老板娘就来了。老板娘姓王名丽君,人长得虽不漂亮,但挺耐看,突出的特点是有一对大。她劝客人喝酒有三招:划拳、对饮、吃。划拳当地人叫“猜枚”。如果你枚好,她酒量大,跟你硬拼,到最后还是你趴下;如果你枚不好,不用说还是你先醉;碰到不会划拳的人,她就同你一对一地对饮,直把你灌翻。对那些既不会划拳又不喝酒的人,她也有对付的办法:她把上衣往上一撩,露出那对大:“吃咪咪,你要不吃就喝酒,二者必选其一。”谁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吃女人奶呀,没办法,只好喝酒。好多客人就是在老板娘的一杯杯酒中被“杯倒”的,所以人们就私下常把“北岛酒楼”说成是“杯倒酒楼。”
胡县长曾亲身领教过那个老板娘的厉害。那是李往义——上一回说过,他是胡县长的同学——到谷阳开发古县衙商业一条街、小吃一条街不久的一个晚上,李往义打电话给他说,老同学见面,得请他一回,来的就是这个地方。北岛酒楼在谷阳县一条小街上,环境静谧,虽然不大,却别具风格,里面装修得很典雅高贵,是一种家庭式的气氛,上的菜也是家常菜。这对于吃腻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官员大款来说,到这里换换口味倒是挺合适的地方。
房间是李往义提前订好的。一落座,胡茂世有点吃惊:“这地方我都不知道,你李往义才来几天就知道了?”李往义说:“你当县长的,出入的都是高级酒店,哪会来这个地方。”胡茂世进来时就有感觉,这地方虽说偏僻,但生意却很好,来晚了就没座位了。食客大都是生意人或其他普通市民,听说话声也有外地人。李往义问:“吃点什么?”胡茂世说:“随便。”李往义就看着菜谱点了一份炒凉粉,一份日本豆腐,还有两个野菜,一个乌鸡汤,二热二凉外加一个汤,典型的“四菜一汤”,要了一瓶五粮液。菜值不了几个钱,酒竟三百多。这个李往义对请客吃饭挺有“研究”:菜要精,酒要好,吃好喝好最重要。因为是大学同学,两人之间也减少了客套,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一仰脖子酒杯就干了。李往义对胡茂世说:“这些年同学中只有你最有出息,都混上县长了。”胡茂世说:“哪里哪里,你也混得不错嘛,商州有名的房地产大鳄嘛!”李往义又说了些其他大学同学的消息,说了“万分感谢多多管照”之类的话。两人边吃边谈,不一会儿半瓶酒就下了肚。正吃间,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就是老板娘王丽君。高高的个子,穿件半透明的高开领粉红色短袖衫,一走动,胸前那对大一颤一颤的,很引人注目。她“嗵嗵”地走近胡茂世,端起他面前的酒杯说:“哎呀,不知道胡县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胡县长您第一次到这里,真是蓬筚生辉呀!来来,我代表全体员工敬胡县长一杯。这一杯您可得喝呀!真是的,李经理来时也不说一声。得罚你三杯!”她边说边拿眼看着李往义,看来他们是老熟人了。
胡茂世最不喜欢浓装艳抹的女人,他看这女老板一身素装,手脚麻利,话说得也真诚,有点像他过去手下的团干部,就表现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接过来喝了。她又说:“好事成双嘛,再来一杯!”胡茂世又喝了。“好啊!胡县长真是海量,够爽快!最后我再跟你碰一杯。”“咣”,她一仰脖先喝了。胡茂世见人家女人都喝了,不得不喝,又喝了第三杯。接下来,她就不客气地罚了李往义三杯酒,嚷嚷着要同他过招。李往义说:“今天县长在此,改天再来吧。”“那好,一言为定!”说着,她“嗵”地朝李往义肩上打了一拳,“下次定不会饶你。胡县长,你们吃好喝好,啊!”说完,转身就走了。胡茂世望着她出去的背影,心里说:这女人泼泼辣辣,到贫困乡当个一把手准能打开局面,只可惜投错了胎,站错了队……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胡茂世把他的指导思想简单地说了一下。蒋达仁立即就领会了胡县长的意图,心里道:早两年我就有此想法,只是旧城改造牵涉面太多,投资巨大,任务艰巨,而难以实施。但他嘴上却说:“胡县长真乃眼光远大,意识超前,这可是造福谷阳人民的大好事呀!我坚决支持!”
胡茂世限他三天拿出旧城改造方案,先在下星期县长办公会上议一议,然后再提交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
星期一上午八点半钟,县长办公会在胡茂世主持下召开。建设局局长蒋达仁列席会议并在会上宣读了《谷阳县旧城拆迁改造实施方案》。他的方案很详细,也很具体,看来是下了一定功夫的。为了节省时间,咱这里拣重要的说:这次旧城改造,涉及拆迁单位三十个,居民五百三十四户,改造街道八条,开通断头路八条,拆除旧房屋面积达八点三万平方米,拆迁补偿费、居民安置费、建筑费等等,全部概算下来需要投入资金一点二亿元……
常守寀吃了一惊。他是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管财政的。他说:“县财政一年才收入三亿多元,这一下子就扒拉出去一半,哪来那么多钱?再说,目前我县还是吃饭财政,首先要保证干部、教师的工资发放,然后才能谈搞城市建设……”
胡茂世摆了摆手说:“先不要说钱的事。只要我们方向对头,方案可行,干的是造福全县人民的大事、实事,不愁没有米下锅。”他加重了语气,“关键是敢想不敢想的问题,敢干不敢干的问题。我们目前的城市环境太差了!垃圾遍地,污水横流。特别是雨天过后,低洼地积水成潭。有一天我在县委招待所东边的小街溜达,见一头老母猪在水坑里悠闲地打着滚,满身都是泥……这哪像个旅游县城?”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突然大声说,“我们不能再容忍下去了!一定要改变这种落后的面貌,改善投资环境!只有投资环境改善了,才有人来投资办厂办企业,土地才能升值,就业人数才能增加,经济才能发展,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胡茂世越说越激动,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兼还有一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壮烈情怀。
常守寀和其他几位副县长显然都被“班长”的情绪感染了,个个群情激昂,摩拳擦掌,纷纷表示支持这个方案,要拿到县委常委会上讨论。
胡茂世对方案的个别细节又重申了几点修改意见,要蒋达仁回去修改后先出四份,由他分送县四大班子领导阅示。
关于县城旧城拆迁改造的事,在胡茂世没有召开县长办公会之前,县委书记孙喜功连一丁点儿消息也没有获悉。这一切都在秘密地进行中。胡茂世考虑得比较细,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没有充分的说服力,他是不会去见孙喜功的。等到他考虑成熟了,觉得万无一失了,他这才像上次那样,胸有成竹地去见孙书记去了。
县政府搬到古县衙所造成的轰动效应是不必再说了。商州市委王书记称赞此举富有创造性。他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县政府的办公地点,指着一溜平房说:“这是充分发扬了党的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唵!比当年焦裕禄任书记时的兰考县政府‘衙门’强多了嘛!”王书记十几岁就在兰考县委当通讯员,是深受焦裕禄精神影响教育的那一代人,见此自然是感慨万千喽!
孙喜功在他的办公室同胡茂世面对面地进行了长谈。好像是久别重逢的战友,谈话是在热烈、友好、坦诚的气氛中进行的。孙喜功强烈地感到:这位年轻人具有强烈的政绩冲动,他又要通过展示城市形象来创造自己的政绩了!胡茂世采用的借米下锅办法也确实可行,提出用优惠政策来吸引外来投资也是可以实现的。他以县委书记和老大哥二者兼而有之的口吻赞扬道:“老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才长你十几岁,脑子就跟不上形势喽!看来廉颇确实老矣!”胡茂世也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您是吕端大事不糊涂,经验丰富,身上该我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两人这样说笑着,商定明天周末不过,召开县委常委会扩大会议,抓紧研究此事。会议由孙喜功主持,先定调子,然后由胡茂世出场唱压轴戏。最后由孙喜功一言定乾坤。
这个周末,县委常委们没有放假,在县委招待所召开了常委会会议。这次常委会扩大到县四大班子的各个副职,有关局委如建设局、财政局、交通局的一把手列席会议。会议事先发了材料,即建设局起草的经胡县长修改审定后的那个旧城拆迁改造方案。这也是给大家一个充分发扬民主的机会。大家事先心里有了底,到时开会时好畅所欲言,以免无的放矢。
会议照例由孙喜功主持。他作了开场白:“同志们,今天的会议议题想必大家心里都有了数,那就是议议旧城区,即西城区拆迁改造的事。这件事是大事,牵涉到方方面面。经过县长办公会、书记办公会讨论研究,由建设部门拿出了个方案。这个方案我是同意的,待一会儿胡县长还要详细讲。在此,我就不多说了……”接着,他回顾了谷阳县的发展历史,从禹帝时谷阳设县制,讲到唐代女皇改县名封谷阳,从明嘉靖八年谷阳县志对谷阳县的描述“城围一千一百二十步,崇一丈五尺,濠广一丈五尺”,讲到新中国成立后六七十年代谷阳的建设,最后才联系到改革开放以后。讲来讲去,他最后总结出了三个字:小、脏、陋。他说:“改革开放十来年了,谷阳工业上去了,旅游业发展了,经济增长了,可城市建设还相对滞后,市民的素质还不高。老百姓不是有句俗话吗?叫‘从东关到西关,吸不完一支前门烟;十字街头一声喊,城区四处听得见’,这不是小吗?唵?说到脏嘛,那是垃圾遍地,尘土飞扬;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脚泥。陋,解放前留下的旧店铺,瓦脊长草,门漆脱落,椽木枯朽,摇摇欲坠,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难怪外地游客这么说:“如果不是皇城府、古县衙,谷阳县就是抬着八抬大轿也请不来一个人……这话说得多么深刻!一针见血呀同志们!再这样下去,我们谷阳县如何才能吸引外资,唵?经济如何才能上台阶,唵?老百姓啥时才能奔上小康、生活水平啥时才能提高,唵?同志们哪!我们不能再抱着老祖宗留下的古董吃饭了!我们的干部再不能无所作为,醉生梦死了!”后面的话显然讲得太重了,他又用力大声讲了句:“要彻底振作起来!……”
“呱呱呱……”孙书记极富文采的即席讲话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下面轮到胡茂世讲了。他清清嗓子,开口说道:“孙书记的讲话高屋建瓴,站到历史的高度,旁征博引,总结精辟,讲得很好!特别是最后那几句话,振聋发聩,发人深省呀!……”

这几句点评显然挠到了孙喜功的痒处,他脸上放出了异样的光彩,笑眯眯地看着大家。
胡茂世接着说:“一个城市的形象,是一个地区发展的标志。发达国家之所以发达,是城市化而不是农村化……为了适应大市场、大流通的要求,适应全县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必须大力加强城市建设。当务之急是彻底改变老城区旧的格局,扩大原有框架,重塑谷阳新形象……这次旧城拆迁改造,经过工程技术人员的测算,需要投资一点二亿元……”这时,下边有人交头接耳,胡茂世没有理睬,手有力地一挥,“这个钱不成问题!只要我们给出优惠政策,不愁没米下锅。在这里我给大家透个底,县政府最近已与省城环球置业有限公司达成了意向,由他们投资,由他们兴建,由他们经营,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搞好三通一平和搬迁户的思想工作。关于这方面,随后县委、县政府还要出台正式文件。总的指导思想是:谁投资、谁兴建、谁经营;可租赁、可转让、可拍卖。最终目的是:拉大城市框架,增加城市容量,提高城市品位,完善城市功能,道路四通八达,市民素质提高。把县城规模由现在的五平方公里,一下子扩大到十二平方公里!”
…………
两个“老一”的讲话都说明了旧城改造的重要意义,并且胡县长又能“借鸡下蛋”,不花县财政的钱,有几位常委接连地说:“赞成孙书记和胡县长的意见。”“那些破房子早该扒了!不破不立嘛!”有一位谷阳籍的常委附和着说:“就是。环境变美了,空气清新了,不仅重塑了谷阳形象,对大家的健康也有益处嘛。”
其他常委均无表示异议。最后孙喜功问大家还有没有不同意见,如果没有,这件事就算定了。
中秋节前一天晚上,胡县长的秘书小孙突然接到李往义的电话,邀他去过中秋。小孙知道李往义是胡县长的同学,省会一家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他来谷阳开发商业一条街时,打电话或到县政府找过胡县长,小孙接待过,知道这人有来头,也很有钱。小孙还在犹豫时,李往义又来了电话催他:“孙秘书,车已到古县衙门口,赶快出来吧!”
这个李往义一到谷阳县搞投资开发,就在县委招待所租了几间房子当办公室。两个月来,他发现谷阳的房地产还属于未开垦的处女地,大有潜力可挖。那商业一条街、小吃一条街基本上无利可图,他把眼睛瞄到了房地产上。谷阳县旧城拆迁改造好像天赶地凑似地让他给碰上了,也许是老天该让他发财,他从建设局局长蒋达仁那儿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同老同学联系,表示愿意为谷阳县的城市建设做点贡献。真算是雨滴儿滴到香头上——巧极了!胡茂世正愁资金问题呢,这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即解了我的愁,又为老同学谋了利。胡茂世一时信心大增。这就是他在县长办公会上摆摆手不让常守寀发愁钱的原因。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在小县城搞房地产开发还是开天辟地的事儿,李往义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小小谷阳县城,常住人口不足四万,且大部分都是农民身份,还种有地,还习惯称你是东关大队,我是西关大队。居民住的房子都是自己的老祖屋。即使有两栋三层高的红砖结构的楼房,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建筑。那是供当时地区调往谷阳任职的县领导和家属住的,就建在县委招待所旁边。当时你要问啥是商品房?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李往义心想,要想在这儿站稳脚,发着财,不找棵大树靠着会行?小孙虽然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毛头小伙子,可他是胡县长的秘书啊。这领导秘书可不能得罪。领导的秘书官儿不大,顶多副科级,但他可是领导的胳膊、领导的腿、领导的嘴。就拿小孙来说吧,他每次打电话,张口就是“胡县长指示”,“胡县长说了”,要不就是“胡县长的意思是”。这三句话意思差不多,分量可不同:第一句话凡是指示,那一般是领导亲笔批示了的东西,要查办、要结果;第二句话是口示,即领导口头说的,没有写成白纸黑字,这就留有余地了;第三句话也许是领导的意思,也许是秘书的意思,即秘书想叫下边的局委办点事,不好明说,只好打着领导的旗号,说是领导的意思。至于社会上盛传的领导秘书经,什么“奏而不斩,斩而不奏,不奏不斩……”那可就多了!这都说明了秘书的厉害。有好多事要经秘书这一关才能通达领导那儿,反过来领导具体要办的事,也都是通过他的秘书往下传或付诸实施的。你说秘书是不是领导的腿?领导的嘴?
长话短说。这小孙一钻进李往义的奥迪车,才发现建设局局长蒋达仁也在里边。小孙嘿嘿一笑,说蒋局长也在呀。李往义说,是“蒋大人”建议要拉着你的。“蒋大人”说小孙这人不错,成天跟着胡县长跑,挺辛苦的,一块儿也带上他出去散散心。小孙听了自是感激,说谢谢二位老兄。其实这是李往义的主意。他先拉上蒋局长,又说把小孙也带上吧,两个人热闹不起来,三个人才有意思。桃园三结义,三剑客,三人团,都是三嘛……
小孙以为要去北岛酒楼吃顿饭,然后再去歌厅唱唱歌。这是当时最时兴的玩法。但他发现汽车出了县城。李往义说:“邻县有一处温泉,传说是皇宫的皇后和妃子们常去的地方。我们三人不是外人,今晚带你们去开开眼界。你看,我司机都不带,自己开车嘛。”
大约走了五十多公里,车子进入盘山公路。外边黑森森的。往这里来的车可真不少,不时前边有车灯照来开过去,又有后边的车加大油门超过去。小孙觉得挺神秘,心里道:这一定是个好玩儿的地方。
七绕八拐,车到了一座神秘的山庄。这里灯火点点,曲径通幽,好像世外桃源。车一停下,就有服务生上来开车门,还有人马上来用胶布封着了车牌号。
小孙问:“这是什么地方?这么神秘?”
李往义和蒋达仁相视一笑,道:“进去就知道了。”
进入大厅,一位迎宾小姐迎上来,李往义他们好像是熟人,知道往哪儿去,径直把他们三人领到一个大厅里。这个大厅犹如水晶宫,里面有一群打扮妖冶的小姐,像鱼儿一样,或站或坐,或来回走动,搔首弄姿,足有二十几位。她们只戴乳罩,穿小裤衩,乳罩上别个号牌。李往义对小孙说:“挑一个你中意的。”小孙不好意思,毕竟他是初来这里。李往义就叫了“6号过来!”立即就走出一个高挑个儿的小姐,上前挽着小孙的胳膊。于是,他们三个人各挎一个进入了包间。
吃饭的时候,三个男人身旁一人一个小姐。三位小姐小鸟依人似地偎依在身旁。李往义、蒋达仁很自如,不停地和小姐说笑、对饮。小孙很不习惯,坐在他身旁的6号小姐百般抚摸,又是唤大哥,又是夹菜端酒。李往义说:“我这位兄弟是生手,不习惯哩,你好好教教他嘛!”陪他的小姐就顺势坐在小孙的大腿上,手执酒杯往他嘴里灌酒。另一位小姐嘻嘻地笑着说:“长得还挺帅哩,就是胆小。”其他人哈哈大笑。李往义就说:“兄弟,要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嘛,放开点!”
饭后,三个小姐一人拉了一个去洗温泉。
一个个单间里,有浴池有床。池里的水冒着热气,门一关就是两人的世界了。小姐一下子脱光了衣服,又来帮小孙脱。小孙这时候晕晕乎乎的,下意识地阻止,但脑子里迟钝发不出指令,被小姐硬扯死拽剥了个净光,拥着他进了浴池。这温泉水确实好,又滑又腻,像是注入了牛奶。小姐搂紧他,发出娇娇的呻吟声。小孙这时候成了一只绵羊,那小姐倒成了一只色狼,任她摆布。小姐说:“哥哥,别害羞嘛。看样子还没尝过鲜吧?别紧张,初次弄都这样。来,我帮你弄弄……不要紧,这里绝对安全,你放开弄嘛!……你摸摸我这身子,还有这,你喜欢吗?”小孙只是以前和女友亲过抱过,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见识,也许是紧张,也许是喝多了酒,面对小姐的百般挑逗,竟始终没硬起来。小姐说:“咱到床上去吧,说不定你行了呢。”小孙“嗯”了一声,被小姐拥抱着倒在床上。小姐白绸子似的身子紧贴小孙身子,使小孙一下子亢奋起来,下边突然行了,谁知还没进入正题,就泄了……面对沮丧的小孙,小姐挺同情地安慰道:“没关系,下次就行了,下次就行了……”
下半夜两点,李往义才开车回谷阳。小孙像做梦一样,快到县城了还在想着那一幕。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坏人拉下了水,从此上了贼船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唉!自己当时怎么没有拒绝那诱惑?都怨自己把握不住自己,让那小姐灌醉了,丧失了警惕性,让她钻了空子……正想着,车停下了。李往义从包里掏出两个信封一人一个,说:“中秋节到了,不买月饼了,每人三千元,一点小意思,不要拒绝。”小孙不敢接,李往义“嗨”了一声:“这有啥嘛!现在大家不都是这么干的嘛!拿着拿着,不拿着就是看不起你大哥了。”蒋达仁也劝了一句:“收下,小孙,李老板自个儿挣的钱,又不是公款。”李往义又说:“以后个人有啥事打声招呼,大哥能办的都给你办,啊,不要客气……”
旧城拆迁改造就像一场大的战役,经过指挥部精心部署,调兵布阵,终于在预定的时间打响了!
县委、县政府在谷阳剧院召开了动员大会。会议号召全党动员,全民行动,齐心协力,团结拼搏,大打一场城市拆迁建设的攻坚战。
县四大班子领导全部出席了会议,可见会议规格之高。代县长胡茂世在会上作了动员报告。有关职能局委在会上作了表态发言,纷纷表示:不达目的,决不收兵。整个会议开成了一个誓师大会。
为了指导这场战役,谷阳县成立了指挥部。胡茂世任指挥长,孙喜功任政委,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李铁,县委常委、副县长常守寀任副指挥长,其他四大班子副职任成员。指挥部临时设在县委第二会议室,从各单位抽调的各路人马三天之内全部到位。他们分成几个组,有拆迁组、丈量组、补偿组、安置组、督导组、简报组。架设了专线电话,配备了交通工具。一时间,指挥部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电脑打字声噼哩叭啦,工作人员进进出出。这辆车“轰”地一声加油出去了,那辆车又“嘎”地一声进来刹着了……倒真像电影里“三大战役”的司令部哩!
拆迁现场,那可就是战场了。拆迁人员就像勇猛的将士,不是以连、排、班为单位,而是分成几个组,分片包干,责任到人。负责人申公豹带着一百号人马,组成突击队,逢摊就掀,见砖就拉,一点不留地把旧城街道两旁的“路障”一扫而光。真可谓风卷残云,势如破竹。紧接着,推土机、轧路机,像坦克车似地轰隆隆地开了进来……
充当开路先锋的申公豹是“三办”主任。那“三办”?即“五四三”办、爱卫办、精指办。“五四三”办的全称是:五讲四美三热爱办公室;爱卫办的全称是: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办公室;精指办的全称是: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办公室。“五四三”的职责相当于今天的城管办,权力大着呢!当时老百姓流传着这句口头禅,说是“五四三,管得宽,上管天,下管地,还要管空气。”乱屙乱尿,乱倒垃圾污染空气,“五四三”得管,因此说“要管空气”。申公豹是西关人,地头蛇,县委选他当“五四三”的主任,算是选对人喽!在谷阳县城这弹丸之地,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老城区的大人小孩都知道他。谁家孩子哭闹人,大人都拿他来吓唬小孩:“再哭!看,申公豹来了!”孩子立即便不哭了。有一次他到街上查卫生,一个炸油条的小摊占了马路,他上前便训斥,小贩不满地嘟囔了句,他端起小贩的油锅,甩手就扔到护城河里了。有一家饭店的饺子馅馊了,县政府办一位领导不幸吃了,情况反映给他后,正在家吃午饭的他撂下饭碗,立马来到这家饭店,让店主退钱赔礼倒歉不算,还罚了款还要看人家以后表现。
旧城改造最艰巨的工作、最费财最费力的工作,就是拆迁人家的房子,有时候还要冒生命危险哩。你想,人家人老几辈子在这儿住惯了,说叫人家搬走现在就得搬走,说一会儿扒房子转眼间推土机就开来了,这不是扒人家皮、吃人家心头肉吗?你说:放心吧!政府会给你安置,保证你以后住的房比现在这旧屋宽敞、明亮、质量高,住着舒服。可你就是磨破嘴皮子,人家不信嘛!有些人是对祖宗留下的产业感情上舍不得;有些人是家里有困难、人口多,过渡房找不来;有些人是嫌赔偿费低觉得吃亏,硬是赖着不走。要不,全国好多城市一动拆迁,咋会出现那么多“钉子户”、“难缠户”呢?这个“封号”虽然是政府部门那些负责拆迁的人给封的,但都是这些拆迁户给气出来的。你要是忍声吞气、顺顺当当、一个屁都不放地乖乖地高兴地搬迁,说“拆吧!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哪会留下这个恶名呢?
上述这些问题,政府都想到了,或者说拆迁指挥部的那些参谋们都想到了:哪些人需要智取,哪些人需要强攻;哪些人需要离间瓦解,哪些人需要喊话劝降……有的是法子,不怕你“难缠”,不怕你当“钉子”。用军事上的术语,这叫“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用医生的话说,这叫“切脉观色,对症下药”;用老百姓的话说,这叫“一物降一物,啥人啥打发”。由“想不通”到“想通了”,这中间得有个过程,就看我们这些拆迁工作人员咋运用战术了。
说到这里,又有人问了:难道那些拆迁户都想得通,都能配合政府工作,就没有一户“钉子户”吗?有。这个“钉子户”要是放到现在,比网上盛传的那个重庆的号称“史上最牛的钉子户”不相上下。
这个“钉子户”的主人开始是拿着镢头站在门口,扬言谁敢拆迁他的房子,他就打死谁。拆迁人员采取软办法:六个人轮流蹲在他家门口,连着三天,这家伙顶不住了,把头一缩,躲在屋里死活不出来了。这时候,突击队队长申公豹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拆迁组组长是建设局局长蒋达仁(兼)。他下命令让申公豹上,可指挥部回话说,他累病了,正在医院输液哩。蒋达仁只好亲自出马。他带着一帮人来到这家“钉子户”门口,有人上前拍门,喊道:“开门,开门!建设局蒋局长来了!要你出来说话!”门里传来一声怒吼:“蒋局长有啥球了不起,我不出去他能把我的给啃了!”一句话激怒了“蒋委员长”:“!看你横,还是我老蒋横!”他从路边拿起一把镢头,三下两下就把门给砸了,命令手下人员:“冲进去把他给我拖出来!”手下一帮人一拥而进,把那个牛气的“主儿”抬了出来。蒋达仁一挥手,旁边的推土机轰地上去,把房子给推倒了,转眼间就夷为平地。这一切都在这个“钉子户”主眼皮底下发生。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嚎叫:“我的家当呀!……”“你那破家俱值不了几个球钱,回头让拆迁办赔你!”蒋达仁撂下这句话,转身率领众人浩浩荡荡地开走了……
胡茂世对手下这两员大将很是欣赏:真想不到哩,我手中准备的杀手锏还没用上,旧城就拆了一半多了!他所说的“杀手锏”,就是由公、检、法、司组成的二百人的警察队伍。胡茂世不是没想过拆迁任务的艰巨性和复杂性,拆迁战役一打响,他就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有人抗拒执法,就出动警力包围。集体静坐的,强行带走;个别阻挠的,实施拘留。他曾私下对县公安局魏副局长说:“在拘留所给我腾出够关押一百人的地方来,听候使用!”魏局长立正听命:“是!请县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这个少壮局长倒像个国民党的下级军官,末了还来了句:“以后还要胡县长多多栽培。”
胡县长高兴得太早了!一件不大不小但令人棘手的事发生了,他顿时傻了眼:一位军转老干部,家是外地的,今年六十多了,老父、老母九十多了,随他生活。去年,他按本地农村的习俗,给两位老人做了两口寿棺,以防不测。但老父、老母身体奇好,别说害大病,连感冒都没得过。寿棺做好了,没地方放,只好放在屋里。这次拆迁,他家的房子在列,拆迁人员拆到他家时,开始是动员,继而是相逼,最后是下了通牒:届时不搬出,强行推倒!老军转干部不是不愿搬,他发愁的是那两口棺材:“我可以找人家借住,但总不能把两口棺材也带到人家去吧!”拆迁人员蛮横地说:“那我们不管!活人还顾不上哩,哪还顾上装死人的棺材?”这位军转老干部气得手直抖:“那……那你们就等着抬死人吧!”
此事反映到指挥部,指挥部又反映到胡茂世那儿。胡县长一听来了气,准备动用“杀手锏”。消息传到孙喜功那里,他认为这件事事关党和政府的形象,事关党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特别是对军转老干部,怎么能随随便便动用人民警察呢?这事若传出去,还要影响军政关系哩。他立即打电话给胡茂世,态度严厉:“要耐心细致地做思想工作,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找到妥当的解决办法,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人民公安是保护人民平安的,哪能拿他们去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呢?更何况是军转老干部,还有他那九十高寿的父母亲?”
胡茂世一时愣着了:我目前还是代县长呢,这事一旦办差了、办砸了,那谷阳老百姓还不骂死我哩!恐怕我这个代县长在开人代会时还通不过哩!这,这可怎么办呢?正是:
半路窜出拦路虎进退两难哭不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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