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老支书拄杖求情 李主任铁面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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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黄狗蛋一脚踢飞票箱,怒打县工作队队长、县人大常委会农工委主任后,仓皇逃离现场。黄狗蛋逃离现场后,想要找的第一人就是他叔黄世奎。他先来到村支部,没见着黄世奎,料定他就在矿上办公室。那里有一间黄世奎的“行宫”,装修得如同宾馆,有几个女子,说是矿办公室搞接待的,实际上是黄世奎等人的玩物。黄狗蛋慌慌张张地跑到矿上,疯狗劲儿还没有完全消散,连门也没敲,就“嘭”地一声闯了进去。黄世奎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接受一女子的按摩,“嘭”的一声门响,把他从中惊醒。他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叔,不好了!”黄狗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村长不……不是我,……是吉文献那小子!……”
“胡说!我不信,怎么可能?”
“是真的!百分之八十的选票都是吉文献……”黄狗蛋平息下来,气恼地说,“我看到我当选无望,就一脚把票箱踢到了河沟里,还打了县工作队那个队长……”
“什么?你这混蛋!”黄世奎一听大怒,一个耳刮子就扇了上去。打得黄狗蛋眼冒金星,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去。他捂着脸说:“叔,你……干嘛打我呀?”
“你把事情闹大了!知道不知道?唵?”
在投票之前,黄世奎对黄狗蛋能否当选村长本来就不抱多大希望。他知道黄狗蛋罐里有几粒米,但他仍抱侥幸心理,凭着他黄世奎在村里的威望,凭着他现在是村支书的身份和选举前派黄狗蛋所做的“工作”,吉文献虽然有本事有能耐,但在拉选票方面没下一定功夫,能不能当选还不一定。如果黄狗蛋选上了,那是意外,如果万一选不上,那也属正常。但他希望是黄狗蛋当选。黄狗蛋对他附首帖耳,言听计从,黄家庄的天下还不是我黄世奎的吗?如果吉文献当选上,那他也不敢同我抗衡。他吉文献在外多年,回来的时间不长,没有群众基础,没有经济实力,在乡里、县里更是一名不闻,他岂是我黄世奎的对手?他就是头犟驴,我也得给他带上个笼头!……唉!没想到,他这小子竟得了百分之八十的选票。可你这黄狗蛋,虽年轻气盛,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千不该踢飞票箱,万不该打人家工作队队长呀!那可是县里派来的人啊!不是村里的小百姓,岂是你黄狗蛋打得的?你选不上不要紧,打伤了人惹了祸还不得我去给你擦?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给我添乱子,找麻烦!想到此,他气不打一处来,出手就狠狠地给了他这么一个响亮的耳光。
好像那一巴掌都把他的怒气和怨气转移到了黄狗蛋身上,黄世奎很快地平静下来。问道:“人打得重不重?”
“不知道。反正倒在了地上,被他们抬着上了车。”黄狗蛋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战战兢兢地说了打人的经过。末了,他问黄世奎:“叔,这事咋办?”
“咋办?”黄世奎火气又上来了,“你妈那个×!出了这样的事叫你叔咋办?啊,你打了他一拳,把他打倒了就算了,还要踏上几只脚,想叫人家永世不得翻身了是不是?要是出了人命,你小子就等着挨枪子吧!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办,你叔不管了!”
“哎呀!叔!你可得为侄子做主呀!”黄狗蛋哭丧着脸,扑通跪在了地上,哀求道,“我该死!我混蛋!都怨我一时气糊涂了,才造成这样的恶果。不错,人是我打倒的,可踏上几只脚的是我手下的那几个混蛋。他们下手狠哪!责任全在他们!他们现在还在院子里,我这就出去收拾他们,也踏上他们几只脚……”
黄狗蛋说着就站了起来,欲往外走,被黄世奎叫着了:“算了,坐下!听我说!”黄狗蛋“哎哎”地应着,像只哈巴狗似的:“叔,你说,我听你的。只有你才能救我,你说咋办我就咋办!”
黄世奎眼珠子一转:“咱们分析一下形势。照你刚才的说法,这人打得肯定不轻,说不定要住院。要是伤不重,还好说。凭你叔的本事,保证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重伤,那也不碍事。只要多花些钱,赔偿人家点钱和医药费,我看这问题也不大。……眼下,你们几个人先找个地方躲一躲,说不定派出所很快就来抓人。因为你打的是县工作队队长,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这性质可就严重了!你一躲出去,派出所一时抓不到人,这事就可缓一缓。只要缓几天我就能想出对付的办法。另外,我再派人上县里打听打听,看看人家的伤是重是轻……这事很复杂,我得通盘考虑。”说到最后,黄世奎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狗蛋,你又让你叔费心了!又让你叔破费了!唉!……”
黄狗蛋听完他叔这一席发自肺腑的话,那是感激涕零呀!他又扑通跪下,“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说:“叔,侄儿我知道!你比我爹还亲。我爹从来就没有像你这样关心过我、爱护过我。你操心,你花钱,狗蛋我以后加倍偿还,加倍报答你!”
“起来吧!”黄世奎真像他爹一样,上前把他扶了起来,为他指明了道路,“黑石头沟水库有一座涵洞,那里人烟稀少,比较隐蔽,你可以躲藏在那里。你手下那几个弟兄要四散躲开。你躲的地方要绝对保密,只有你我两人知道。要多带些食品和水,先维持几天,有情况我会派人及时和你联系的。等风声过去了,事情摆平了,我再接你出来,你还是治安联防队队长,你叔还像以前那样器重你,唵!去吧!”
“谢谢叔叔!谢谢叔叔!”黄狗蛋像个七八岁的孩子,抹去泪水,露出了笑脸,完全忘记了刚才行凶打人后惊慌失措的情景,转身跑出去了。
正当黄世奎思谋着怎样处理这件事时,手机响了,他一看那号码,竟是乡党委书记办公室的电话,心想:事情果然严重了!他赶紧接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不是先前那种习惯性的开玩笑的口吻,而是相当的严厉和生气:“老黄嘛?咋球弄哩?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李铁正在和常委会的委员们兴高采烈地在三皇宫大酒店吃饭,席间突然接到黄家庄乡党委书记打来的电话,说县人大农工委孙主任、也是县人大派出去指导选举工作的工作队队长被村民黄狗蛋打伤,再也无心吃下去了,他同其他人打声招呼,提前退席了。坐在车上,他打电话给那位乡党委书记,想详细地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乡党委书记也不清楚事发的过程,含糊其辞地说,只接到了现场乡工作人员的电话,只报告了被打的事实,具体过程他也不清楚,过一会儿他亲自问问村支书黄世奎。李铁有点愠怒,厉声说:“你马上去村里问问清楚,然后再向我汇报!这样的事情在咱县里还是第一次,影响太坏了!后果很严重!如果传开出去,将影响全县整个民选工作。……这不是一般的打人事件,要从政治的角度去对待这个问题!”电话里乡党委书记“是是”地连声应道。乡党委书记合了手机,不敢怠慢,立即打电话给黄世奎,把气全泄在了他身上,这便出现了刚才黄世奎接到了乡党委书记的电话,要他马上到乡里去一趟的那一幕。
李铁回到县人大小楼自己的办公室,立即打电话招来办公室张主任。张主任中午也在三皇宫大酒店陪委员们吃饭,喝得脸红扑扑的像个关公。他这个角色不容易。每次常委会前不仅亲自督促各种材料的打印装订,还要为常委会主任写会议主持词。人大常委会程序性强、法律性强,一点也不能马虎。有时会议议程多,哪先举行,哪后举行,作为常委会主任是记不清、也闹不明的。因此,每一句话都是事先写好的,不能临时发挥。如果没有主持词作引导,光靠记忆是要跑题儿的。比如每次投票表决前,都要先举手表决通过监票人、计票人名单,接着的步骤是:打开票箱、检查票箱,清点人数,发放表决票……虽然回回如此,但这些程序都不能省,常委会主任只能按照主持词一项一项地进行,一句话一句话地往下念,好像被张主任牵着鼻子,一步一步地往下走,不能擅自改变行程,更不能跳跃式前进。常委会材料装订好后,还要按会议议程进行的顺序排好,一袋袋地装好,写上与会者的名字,在会议开始前三十分钟放在每位主任、副主任和委员们的座席上。会议若是开一天,上午会议临结束时前三十分钟,他又要安排中饭、午休等事宜。开饭后,等主任、副主任和委员们全部入席了,碰起杯来了,他才能找个位子坐下,狼吞虎咽地捡耐饥的吃。若是开两天,最后一天中午或晚上,往往是在席快散前三十分钟,他又得离席,安排撤离和扫尾事宜,如收拾遗留的材料,抬票箱、搬音响、签单结帐……张主任一喝酒就脸红,那怕只是一杯,因此给人留下了能喝、会喝、有海量、脸红不可小视的深刻印象。其实他怕喝酒,但不喝不行。有时还得替领导喝。不是有句话吗,叫“喝酒看工作”。你喝酒都不行,工作怎么能行?要不咋会有这样的经典名言在流传:“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老婆告到纪检委……”呢!李铁自从到了县人大常委会后,看到张主任日夜忙碌的身影,很体凉他。他大为感叹,县委办哪有主任亲自动手的?县委办这科那室五六个,人员几十人,年轻人又多,干啥都跑得快。人大办除了张主任,就剩一个司机,一个打字员,还有一个年近退休的老太婆。进人!马上进人!这就是他后来为什么扑扑腾腾一下子调进来四五个年轻大学生的动因。办公室也添了个副主任,是个年轻人,笔杆子。这为年纪近五十的张主任添了个助手,算是减轻了他许多的负担。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张主任很快来到了李铁的办公室。李铁把县人大的人被打的事简单说明了后,要张主任立即陪他去县医院,看看孙主任伤得怎么样。张主任的脸虽然红扑扑的,但脑子很清醒,因为没喝那么多酒,他说:“李主任,你下午还要去市人大开会呢!下午两点的会。上午我不是给你写了个条子,放在你的文件袋上了嘛!”“啊——你看我这记性,中午吃饭前还想着这件事呢,怎么刚才一激动,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呢!”“是呀,你太激愤了!刚才接到你的电话,我还以为是我工作出了乱子呢!你现在该去了,路上只好在车上休息了。你放心,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打电话给你汇报的!”李铁看看表,可不是,已经一点多了,再不走,就迟到了。他迅速收拾好公文包,走出了办公楼。张主任跑在前头替他开了车门,又啪地关上了。司机一加油门,只听“轰”地一声,车子箭也似的开走了。
没想到,这会一开就是四天。李铁是头一次列席商州市人大常委会。以前都是其他副主任去。没想到,原来在市里当副书记的丁书记,如今也退人大了,当了主任。丁书记在任时和李铁当县委副书记时分管的是一个口,两人很熟悉,见了李铁,竟亲热得不得了。丁主任握着李铁的手说:“真是缘分哪!以前我们老在市委开会碰面,现在又在人大战线上碰面了!这回你可不能半道就跑了,一定要开到底。晚上咱们好好喝一杯。”李铁这就走不了啦。尽管心里惦记着县里的事,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开下去。其实,李铁不管开什么会,中途从不开小差的,总是一坐到底。开会期间他才发现,有几个县的列席人员,基本上都是副主任,第二天就跑完了。有的中途撤离,会议快结束时又回来了。只有他遵守纪律,摆着他名字的座位一直没空过。也许是巧合,他的座位正对面正好是丁主任,他就是想跑也不好意思跑掉的。
孙主任这次被打得很重,一个脾脏打裂了,肋骨断了三根。等李铁开完会赶到医院时,孙主任躺在床上,面容憔悴,胡子拉扎,刚动过手术的肚子上插满了管子。他老婆一见到李铁就哭哭啼啼地说开了:“俺老孙临退休时遭了这个罪,真是没想到呀!怕就怕他从此落下后遗症,恐怕后半辈子倒要俺来伺候他了!呜呜……”躺在床上的孙主任呵斥老婆道:“你哭啥呢!就你泪多!”李铁赶忙安慰她:“弟妹呀,出了这种事我也很气愤。你放心吧!老孙真有什么后遗症,我保证让他退到人大,人大养着他……老孙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一辈子,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点凡是当领导的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李铁的安慰下,孙夫人才止住了哭。李铁握了握孙主任的手说:“老孙,放心养病吧,你这也是因公负伤,一切医疗费都有公家解决。另外,打人凶手目前虽已潜逃,但我已亲自打电话给公安局常局长了,要她限期将凶手捉拿归案。如果凶手够上犯罪,公安局、法院、检察院都会依法处理的,你就放心好了!”
李铁离开医院,再次打电话给常红霞,问人抓着了没有。常红霞说已有了线索,请李主任放心。李铁再次重申:“这次打人事件可不是小事,一定要提高认识。这一点我以前给你讲过。目前正值全县进行村民委员会选举阶段,如果此事处理不好,势必影响整个选举工作的进行,甚至会影响到全县的社会稳定这个大局。”常红霞语气坚决地说:“是,李主任!问题的性质我很清楚。经法医鉴定,伤者已构成重伤。打人凶手黄狗蛋不仅触犯了选举法,而且也触犯了刑法,够判刑的啦。目前县局刑警队和乡派出所已全力以赴投入此案,纵使他跑到天涯海角,我常红霞也要把他揪回来!”
李主任这下宽心多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商州开会期间,他每天晚上都要听取张主任关于此事的汇报。当他第二天晚上得知打人凶手已逃匿时,已是非常愤怒了:乡派出所是干什么吃的?打人当天就应该紧急出动把凶手抓获!难道是杀人灭口案,凶手不知道姓甚名谁?他当即打电话给常红霞,口气极其严厉,好像如今他还是县委副书记。不论他是当公社书记、组织部长,还是后来当局长、副县长、县委副书记时,凡是工作怠慢,贻误战机的,他的脾气就像一团火,一点就着,训斥起人来那是毫不留情的。凡是当过他下属的都领教过,都很怕他发脾气。他要常红霞限期把人抓到,否则免她的职!常红霞到阳城任职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严厉的口气……事后,李铁忽然意识到自己言重了,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角色:现在的自己是人大常委会主任,不是县委副书记了。刚才那种口气,不要说是女同志,恐怕男同志也受不了。他当即又把电话打了过去,极其真诚地对常红霞说:“红霞啊!刚才我是在气头上,不该对你使用那样的口气。你要知道,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工作很复杂,任务也很重。上届就有好多村选举没成功。这次换届出了这样的事,要是搁在平常,可能会是一件普通的打人案件,若从你公安局长的角度来看,可能惊不动你这局长出面。但是,你要认识到性质的严重性,要从政治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啊!”
李主任前后的话语判若两人,常红霞从内心里感动起来,也因此使她对这件事重视起来。她立即电招刑警队副大队长冷刚,黄家庄乡派出所所长赵新来她办公室,专门就此事研究抓捕方案……
话分两头。且说黄世奎这两天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乡党委书记把他叫到乡里训斥了一顿,他表面上唯唯诺诺,承认自己负有重大责任,心里却很窝火: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训人,你怎么不在现场守候?啥球工作忙啊,出了事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但他心里有鬼,也不敢表露出一丝不满情绪。乡派出所所长赵新也带着手下四五个人来找他,要他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协助抓捕黄狗蛋。临走时,赵新不阴不阳地说,如果知情不报,视同同党;如果窝藏不举,罪上加罪;如果协助破案有功,可以奖赏。那语气和眼神好像知道黄世奎心中秘密似的。黄世奎对这个新调来的所长不摸底细,不得不认真地思考这事:看来纸是包不着火了!必须舍车保帅,把黄狗蛋交出来,方能化险为夷。他黄狗蛋不就是一条狗嘛!即使被人打死了,还可以再领养一只嘛!我黄世奎是什么人?那是乡里乡外响当当的人物啊!决不能因可怜这条黄狗,就把自己的前程给断送了!思忖来思忖去,他终于打定了主意,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只身一人来到了黄狗蛋的藏身之处——黑石头沟水库的涵洞里,先是假惺惺地安慰了一番,接着晓明利害,让黄狗蛋投案自首。
他分析道:“我的大侄子!你这次的祸闯大了!那可是把天捅了个窟隆啊!县人大主任李铁亲自打电话给公安局长常红霞,限她务必抓到凶手。李铁的厉害你是不知道,想当年,你爷爷那三兄弟在黄家庄那个威风劲,谁敢惹呀!那是跺一跺脚,全村人都以为是发生地震了呢!可自从李铁到这儿当了公社书记以后,你爷爷就服服帖帖地,由主子变成了仆人,可见李铁这人的手段。他这个人在阳城官场三十多年,那可是有威有信,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他说要抓你,你就是跑到天边、钻到地下也逃不掉!唉!……”黄世奎叹了口气,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继续道,“你叔也是没法子保你了呀!派出所所长今天来找我了,瞧他那眼睛,好像我们做的事他都知道了似的,他要我提供有价值线索,如果不配合,就把我也抓起来。连我都保不着了,谁会来保你呀?所以我想,你还是主动投案自首。这样一来,会大大减轻你的罪过。县公安局局长动了劲儿,你早晚都得被他们抓着。与其被抓,不如主动投案自首,目前这是策。”
黄狗蛋听到这里,怯生生地问:“叔,那我会不会坐监呀?”黄世奎说:“我看可能性不大,即使坐监,大不了一年半载的就出来了。我派人打听过了,那位孙主任伤势是重伤,你已构成了犯罪。不过,你放心,你叔的本事你是知道的。我会上下左右打点,保准你重罪轻判。加上你有投案自首这一情节,法院量刑时是会考虑的,唵。你要是真坐了监,你的工资照发……”“那就发给我爹吧!他身体不好,治病需要钱。”黄狗蛋抢着说道。“笨蛋!”黄世奎口气严厉起来,“那不就暴露了咱们之间的关系了吗?”对付黄狗蛋这样的笨蛋,黄世奎惯用的手段就是恩威并重。前边那些话是“恩”,这时候该显“威”了:“记着!到了监里打死也不能啃出我来!你的工资我给你记上帐,你何时出来,何时补发给你。要时刻牢记这句话:只有我在,你才有活命!明白吗?”
第二天,黄狗蛋从藏身之处现形,跑到乡派出所就自首了。那几个四散逃窜的随从也从各自的藏身处露脸,个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还真像是逃犯。派出所所长赵新把他们戴上手铐,一一押上警车,解往县城。后来,黄狗蛋承认自己是主犯,其他人不明真象,是胁从。法庭上,黄狗蛋还像个硬汉,一点孬种的样子也没有。鉴于他认罪态度较好,又有自首情节,最后法庭从轻判处其有期徒刑一年零两个月,并处罚金一万元,附带民事诉讼,赔偿受害人家属两万元。这是后话,自此不提。
黄世奎照样当他的支书,照样天天到矿上他那办公室逍遥快活。
自黄狗蛋被捕后,黄狗蛋的父亲黄壮本来就不壮实,这一下子气得口吐鲜血,躺在床上一病不起,一副气息奄奄快要死的样子。黄狗蛋的爷爷——黄狗蛋的父亲的父亲黄家山,身体虽然硬朗,但也经不住这个沉重的打击。他听黄世奎说,这件事李铁能说上话,不妨去县里找找李铁求求情,也许能免黄狗蛋牢狱之灾。黄世奎说:“你孙子打的是县人大的人,而李铁又是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只要他出面,这事说不定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顶多让你的孙子去给人家赔个礼、道个歉,赔人家医疗费了事。”八十多岁的黄家山脑子并不糊涂,对黄世奎的话半信半疑。他问:“这能行吗?”黄世奎眼珠一转,说:“这咋不能行呢?你想想,李铁出面圆场了,那不是就等于受害方出面了。李铁是受害人的领导,领导定了的事,下属咋会不听哩!况且,七三年修咱乡的公路时,你还救过他李铁一条命哩,就这一条,他李铁就得管,要不他就太没有良心了!”
黄家山一听是这个理:“是啊!我当年能舍身救你李铁一命,现在腿走路还不方便,你李铁怎么就不能出面救救我孙子呢?况且他还不是杀了人,叫你去救他命哩!走,上城里找他去!”
第二天一早,黄家山搭上早班车来到县委大院。把门的年轻人不让他进,气得他胡子直抖。他用拐杖捣捣地说:“想当年我是堂堂的支书,是县里的模范。到了县里县委书记都得出来接见我,那时候还没有你这孩子哩!你不信打电话给李铁,看他叫不叫俺黄家山进这个门!”
年轻的保安一听他说出了李铁的名字,赶快打电话给县人大办公室。张主任回话说让他进来,李主任正好在办公室。黄家山这才气势汹汹地、一步一拐地进了县委大院,来到了县人大小楼。见了李铁,黄家山也不知道啥是寒暄,照直就说:“俺孙子叫派出所抓了,你去给他们说说情,让放了吧!孩子他爹已病得起不了床了。就这事。”李铁却不慌不忙,又是倒水,又是让座,说:“老黄,坐下慢慢说,慢慢说。哎呀,打去年春节看过你,一晃又半年多了,咋样?身子骨还硬朗吗?”李铁年年春节前都去乡下看望他在公社工作时的几位老支书,这已成了习惯。黄家山就是其中之一。“托的福,还不赖,还不赖。改革开放了嘛,比想当年那是强多了呀!”
黄家山一坐下,话可就稠了,竟忘了来这儿的主题,滔滔不绝地说开了,还不时从嘴里嘣出几个新词。也许是好长时间没找到合适的说话人了,如今好不容易进到了县委大院,见到了当年的领导和知己,话匣子一打开竟收不着了,拉拉扯扯地说了半个小时。李铁工作忙,案头还摆着阅了一半的文件,趁黄家山喘气的当口,急忙插嘴问道:“老黄,你说你孙子咋叫派出所给抓了?”黄家山这才想起了正事,说:“他打了人,打了县人大的工作队队长……”话未说完,李铁已明白了:“黄狗蛋原来是你孙子呀?”“是呀,他不懂事呀!闯了祸,看在当年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说说,放了他吧!”李铁一听这话,火就上来了:“老黄,你怎么这么糊涂呢?你孙子闯的祸可不是一般的祸!他把人家打成了重伤不说,还踢飞了票箱,致使黄家庄村民委员会选举中途流产,这可是破坏选举啊!怎能说说就放了他呢?……不错,你当年是救了我一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这个情我李铁一辈子也还不清。但是,老黄,他也是老党员了,应该知道的规矩。情是情,法是法,二者不可混淆!你孙子黄狗蛋平日里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泼皮耍赖,欺压乡邻,早已恶名在外,败坏了你黄家的名声,也没少给你老黄脸上抹黑呀!你是怎么教育他的?唵?你这是养虎为患哪,老黄!他如今已触犯了国法,我作为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叫我如何去说情?这不是叫我去徇私枉法吗?……”

黄家山听罢李铁这一席话,知道救孙子无望,禁不住老泪纵横,哭了起来:“他爹还在床上等我消息哪!作孽!真是作孽呀!一个是窝囊废,一个是败家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我走,我这就回去……”
李铁见八十多岁的黄家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也软了,鼻子一酸,眼泪立即涌满了眼眶。他上前扶着老支书,动情地说:“老黄,若说起当年咱们的情份,我李铁就是豁出性命也要去救你孙子。可是,不能啊!不能!……”说到这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憋不住流了出来,二十多年前那一幕如同闪电在李铁的脑海中闪过——
那是一九七三年,三十多岁的李铁在黄家庄公社任公社书记。那年冬天,为了修通公社到黑石头沟煤矿那条公路,以便这里的煤能顺利运出山外,李铁发动全公社的壮劳力,分段承包,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工地。当时黄家山五十出头,是黄家庄大队的支部书记,他带领全大队劳力承包了最难啃的硬骨头——火石岭的铲平。火石岭是一座小山包,像一个拦路虎挡着了前进的道路,人车难过。山上全是坚硬的黑石头,寸草不生,要想开通此路,必须凿平山丘,填平山沟。黄家山带领年轻劳力用铁锤钢钎,凿出洞眼,装上火药,砘实,一炮下去,只掀下筛子那么大一块石头。说是蚂蚁啃骨头,那是一点也不过分。大家的手震裂了,流着血仍然坚持挖山不止。黄家山风趣地说:“我们就是老愚公,年年挖山不止,子子孙孙无穷尽,总有一天会挖平它。”李铁笑了:“照这样的速度,不等我们的孙子出世,我们也累死了……”后来,李铁上县里联系到了一批威力大的炸药,效果好极了,一炮下去,能炸开簸箩那么大的石头。工程进度加快了许多,大家都很高兴。谁知有一次,出现了一个哑炮,其他炮都响了,这个炮好长时间不响。李铁要过去看看,黄家山不让,说自己去。李铁说:“不,这个太危险,一旦发现情况,我年轻,比你跑得快!”黄家山还是不让,说:“我自己有经验,还是你留下,你是公社领导,大伙全指望你领导呢……”那情景很像战场上的我军指战员,都想打冲锋,把危险留给自己。最后黄家山说:“咱们俩一块儿过去看看,我在前,你在后。”李铁只好同意了。两个人就小心翼翼、一步一趋地朝哑炮走去。就在他们俩走到离哑炮位置三四米时,“嗵”地一声,碎石冲天,哑炮竟响了!黄家山眼看一块枕头大的碎石飞上天空,朝李铁头上落去,黄家山大喊一声:“卧倒!”扑上前去猛推一把,把李铁按倒在地。那石头不偏不倚砸在了黄家山的右脚脖儿上。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和技术不高,黄家山的脚脖子虽然后来接上了,但从此他却成了瘸子,不得不拄上了拐杖……
这条路历经三年零两个月,终于修成通车。在庆祝胜利大会上,老支书被李铁树为特等模范,亲自扶他走上主席台,亲自为他披上了红绸,戴上了大红花,把黄家山激动得流下了泪水,说不成话……李铁也流下了泪水,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没想到,今天,事隔二十五年后的如今,两人又同时流下了泪水,但这泪水竟是那么的咸涩和辛酸!
李铁的铁面无私,老支书也深明大义。最后他终于擦干了泪水,不哭了,说:“也好,让这败家子吃吃教训,也长长记性,兴许以后会浪子回头金不换呢!”他颤巍巍地走出李铁的办公室。李铁执意要用他的小车送他回去,老头倔强地不从,最后还是拗不过李铁,被张主任塞进小车,送回乡下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李铁一上午未平静下来。他甚至责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太绝情了?打个电话给公检法部门说说这件事儿,请他们手下留情,法外开恩,放出黄狗蛋?也许他那气病在床的父亲病情会好转些……但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即过,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是违背组织原则的,是党的纪律所不允许的。一头是他的下级,农工委主任,一头是曾救过他命的老支书的孙子。一个是伤者,身受重伤大伤元气;一个是凶手,逞凶打人面临坐牢。哪头重哪头轻这个天平在他心中是清楚的,决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让这个天平失衡!要想一碗水端平,只有让法律来公正处理这件事了,他决不给任何人打一个电话,也不给任何人任何暗示。
李铁表面上铁面无私,其实是个软心肠的人。当他得知黄狗蛋的父亲重病在身,心里就产生了要去看看的念头。第二天上午,他安排了当天的工作,对司机说“去一趟县医院”。司机还以为是他哪儿不舒服,到了才知道是接一位老医生。只见一位老医生手提药箱,站在门诊楼前,那医生似乎对李铁很熟悉,李铁探头说了句:“孙院长,上车吧!”原来,这位孙院长是县医院的老院长,早已退休,又被医院反聘回去坐专家门诊,是十几年前李铁在县医院任党总支书记时的老伙计。李铁事先给他打了电话,让他随他下乡看一位亲戚,孙院长自然是满口答应。
简单捷说。李铁和孙院长来到黄家庄黄狗蛋家,孙院长立即为黄壮把脉、开药,对李铁说:“不要紧,他是急火攻心,吃几副中药,再好好调理调理就好了。”黄家山拄着拐杖站在旁边听了,面露喜色。黄壮虽然身体虚弱,但脑子并不糊涂。他和李铁同岁,认识李铁,见他亲自来看自己,并从县医院请来了专家级的医生,自是感激不尽,泪水止不住地哗哗直流……一周后黄壮即可下地干活。这是后话。
半个月后,黄家庄村委会进行了重选。乡党委书记、乡长亲自坐阵,顺利选举出了村民们心目中的好带头人——吉文献。这天刚好是八月一日,建军节,对这位复员军人来说真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好像是天意。乡党委书记立即打电话给县委书记孙喜功、县人大常委会主任李铁报了“平安”。至此,黄家庄的民选经过艰难曲折、复杂多变、惊心动魄的过程,最终以孙主任被打成重伤,黄狗蛋被判刑住监为代价而告结束。
吉文献和黄世奎就像两股道上跑的车,一开始就合不到一块儿去。尽管吉文献当选村长当天,两人像国家领导人一样握手亮相,但扭扭脸就各怀各的胎、各唱各的调。既然是村长,得行使村长的权力,没有村委会大印怎么行?可大印在黄世奎手里,吉文献问黄世奎要村委会公章,黄世奎说,好多年没有用了,谁知道搁到哪儿去了,让我找找看。村长当上一星期了,印把子还没握在手里,这让吉文献憋了一肚子气,就去找乡党委书记反映此事。乡党委书记就打电话催缴。乡党委书记说,你回去找他要吧,我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了。吉文献就又回去找黄世奎。黄世奎作出为难的样子:“唉呀,这萝卜疙瘩也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我直找了这些天也没找到,可能是丢了。”“丢了?”吉文献睁大眼睛,明知是黄世奎为难他,“村委会大印怎么会丢?那要是县委大印那该怎么办?”黄世奎眼一瞪:“你以后说话别那么大口气!什么县委大印,你是一个村长,芝麻大些的官都排不上。我们现行的领导体制是党领导一切,我是党支部书记,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唵!”吉文献虽然是复员军人,有一股子冲劲,但面对老于世故的黄世奎,也只好伸伸脖子把下边的话咽了回去。
吉文献一气之下,跑到县报花钱登了个“遗失声明”。县报也没有把好关,收了五十元钱,第二天就见报了。黄世奎过了两天才听人说起这事,恼羞成怒,找来报纸一看,把嘴角都气歪了。“大胆!竟敢私自刊登遗失声明!”他从床底下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村委会公章,径直去了县报社,找到总编反映情况,强烈要求县报登出更正。总编一听竟有这事,立即找来编辑部主任责问。编辑部主任说:“吉文献说他就是村长,并拿出了村长当选证书,我们就信了。”县报经费有限,大广告不常有,类似遗失声明这样的小广告只要交钱,一般审查不严。黄世奎拿出黄家庄村委会公章说:“我是支书,他说公章丢了,是胡说,这不是公章这是什么?没有村支部的证明,擅自刊登遗失声明是错误的,也是不严肃的!”报社总编只好道歉,说:“我们工作不细,把关不严,给你免费登个更正,你看怎么样?”黄世奎这才悻悻地走了。
这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李铁的耳朵里,他翻出县报一看,果然如此,立即打电话给黄家庄乡党委书记,说这简直是政治笑话,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哪像村一级的干部,简直是小孩子挣东西赌气嘛!乡党委书记又打电话给黄世奎,限他明天上午十二点以前将村委会公章移交给吉文献。黄世奎辩解道:“这个吉文献,权欲很重!我说这两天就把公章找出来给他哩,他两天就等不及了,擅自跑到县报登了个遗失声明。我认为他这种做法很不严肃,缺乏党性观念,就立即采取了补救措施,赶快跑到县报说明情况,幸亏及时登出了更正,要不然就产生不良的政治影响哩!……”乡党委书记打断他的话:“老黄,你是老支书了!以后要注意传帮带呀!搞好团结,不能再给我添乱子了。”“是,是。我一定带好班子,搞好团结,发挥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
吉文献要回了村委会公章,从心里松了一口气,感觉着好像公章在手,他这个村长腰杆儿就硬了,底气就足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村长也是个官,他要为全村老百姓办几件实事,办几件大事,并且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可办什么大事呢?他以前是胸怀大志,可到了真刀真枪实干时,他却发愁了:他是养鸡专业户,总不能把养的鸡一户送一只吧?那也不济事呀!他在部队学过修车技术,可总不能天天上门给人家修拖拉机吧?可全村拖拉机没有几辆,也不可能天天坏。再说这种事也太小了,怎么算也算不上大事呀!也不是他这个村长干的呀!啊,村民们抱那么大希望,历尽千辛万苦才选出你这个村长,实指望你带头引路奔小康,你却天天拎着个工具袋去修拖拉机,这算什么村长?
正当他苦思冥想时,机会终于来了:村里的几口井莫名其妙地没水了。全村一千多口人立即民怨沸腾,都说是村边那个煤矿过量开采,导致地下水下沉,把井里的水吸干了,要找煤矿要水喝。是啊!水是生命之源,不仅人要喝水,畜牲也要喝水。村边的河沟汛期才有水,一过汛期就成了干河。幸好鹅、鸭是两栖动物,如果是鱼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吉文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什么是大事?这就是大事!你一村之长,不去解决村民火烧眉毛的大事,那还要你这个村长干什么?吉文献在村民们的鼓动下,热血又沸腾起来:走!找矿主要水去!他带领全村几个群众代表,找到了矿主。矿主极其狡猾,比旧社会的矿主没有多大差别,还多了几分机智。他说:“凭什么问我要水喝呀?”吉文献说:“是你的煤矿过量开采,导致地下水下沉,才使全村的几口井干了,所以才找你解决问题!”矿主嘿嘿一笑:“你有证据吗?哪个权威部门证明是我开矿吸干了你村里的水?”吉文献一时傻眼了:“证据?要什么证据!反正以前有水,现在没水了。你的煤矿天天往外抽水,水位怎么不会下降!”矿主哈哈大笑,半天才止住,抽出一支烟,在指头上磕磕,不紧不慢地点着,猛抽一口,长吐出来,说:“年轻人,要学点科学。种地也要学点科学,别说办矿了。你去问问,凡办煤矿的哪个不往外抽水?我的矿是乡办煤矿,即使有责任,也是书记、乡长来找我谈,哪轮着你这个村长了?再说了,我这个矿年年都给你村里缴着占地费、赔青费,合同上明明白白都写着哪!责权分明,你回去问问你们村支书就知道了。”
吉文献碰了一鼻子灰。面对老奸巨滑的矿主,他无可奈何,嘴皮子说不过人家嘛。他去找黄世奎,说了全村人没水吃,他去找矿主要水的事情经过,末了,问起矿主年年给村里缴钱的事,要黄世奎拿出一部分钱,从村外拉水先解决村民们的“口干”之急。黄世奎生气地说:“矿主啥时候给咱村拿钱了?”吉文献说:“不是有合同吗?矿主说的,年年都付占地费、赔青费!”“合同?那还不是一纸空文!年年拖欠,年年不缴。开始头两年还缴,后来就不给了。这些钱早就给村干部发工资,给村民们发福利了!”“那为什么不去催呢?”黄世奎眼一瞪:“人家是乡办煤矿,你去催吧!催急了,矿主到乡里一告状,你吃不清兜着走!”
等吉文献一走,黄世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黑老板!……你不仅姓黑,连心都黑了。你说年年都给俺村缴占地款、赔青款,我怎么一个子儿也没见呢?”对方说:“好一个黄世仁,想再逼死一个杨白劳是不是?逢年过节那一个个红包叫狗吞了?怎么着?还要利滚利秋后算帐啊!你村那个村长叫吉什么……还想敲我的竹杠。”“别理他!刚上任嘛,就想刮点油水,他看你膘肥体壮的,不刮你刮谁呀!哈哈……”
天不佑人人自救。深夜,吉文献伏案挥笔,将黄家庄村群众缺水问题倾诉在纸上,附带着把乡煤矿拖欠村里占地款和赔青款的事也反映了一下。第二天一早,他把复写好的信分成几份,装进信封里,投进了邮筒。不,是把他那一颗焦灼企盼的心投了进去。
这封信中的一封最后落到了县人大常委会主任李铁手里。这封信立即牵动了他的心。黄家庄,那是他终生难忘的地方!十三年的基层工作,他大部分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在这片土地上,他付出了青春和汗水。可以说付出最多、收获也最大。兴建煤矿、修通公路、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既抓粮又抓钱,号召全公社群众调整产业结构,大力种植烟叶,不仅使全公社粮食产量连年翻番,还使群众手里有了大把大把的钱。地委领导带着省报记者到这里视察,省报记者一篇《翻天覆地的一年》的美文,第一次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区公社推向了全省。接着,国家农业机械部部长又来这里视察,那位省报记者又随同采访,回去后又是一篇美文《山沟里的喜宴》,再次把黄家庄公社这个典型推向了全省。周边的县接二连三地来这里参观取经。有的县还是县委书记、县长亲自带队。不久,地委组织部部长亲自带领干部科科长到这里,对他的工作进行了全面考察。也就是在这里,李铁由公社书记被地委提拔为阳城县委组织部部长,跃上了他早期政治生涯中的颠峰……是黄家庄这片土地锻炼了他,培育了他,使他茁壮成长起来的,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那么的熟悉,更不用说那几口井了。那几口井在什么位置、水有多深,他心里都清清楚楚。当年他在黄家庄蹲点,还亲自为五保户老大娘挑过水。那时候每到汛期,河里的水哗哗流着,鹅、鸭在水里游来游去。井里的水满得快要溢了出来,弯腰一伸手就能吃满水桶。即使冬季,井里的水用钩担也能够着水。没想到二十五六年的光景,人们的观念更新了,经济发展了,重工轻农的思想倒重了。水利基础设施破坏殆尽,村边煤矿、铝矿、砖场、沙场,比比皆是,浓烟滚滚,水资源不仅污染也枯竭了,地下水位下降了。黄家庄一千多口村民,如今没有水吃。民以食为天,没有水人还怎么活呀?这可是天大的事啊!作为一个领导干部,应该时时想为民所想,急为民所急,帮为民所需。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下去了,立即走出办公室,对司机喊声:“小赵,下乡去!”
李铁来到黄家庄,一口井一口井地察看。乡党委书记、乡长,村支书、村长自然是陪同在旁,随时听候指示。李铁当领导这么多年,虽然对这一套很不“感冒”,但也习惯了。凡领导下乡,说不惊动下边,但下边不动不行,这是官场的潜规则。总有电话打过去向下边透露领导的行踪。但也有意外情况,一旦乡领导获悉,立即会采取“补救”措施,迅速赶过去同领导会合,听指示或汇报工作。
李铁实地看完水井,就同乡、村两级干部现场研究吃水问题。乡亲们听说李铁回来了,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上来。听着他铿锵有力的说话声,就知道解决他们吃水问题已为时不远了。于是,人人眉开眼笑,不等李铁一走,就奔走相告了。
李铁要吉文献汇报情况,因为是他写的信。黄世奎本想抢先汇报工作,李铁点了吉文献的名字,他只好将跨出的一步收回了。听完汇报,李铁当场拍板:“先由煤矿出资出车,从十五里外的黑石头沟水库拉水给乡亲们吃,再打井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根据目前的情况,打浅了不行,打深了得请县里的钻井队,测量、选址、打井,得花费很长时间。我看,先在北山头半山腰建三个蓄水池,等汛期山洪来时蓄上三池水,足可以解决村民们一年的吃水问题。建一个池子不说投工,光炸药就得三吨。一吨炸药按现行价四千二百元算,三个池子就是三万七千八百元……”
一说到钱,吉文献一脸难色,不由自主地回头望望黄世奎。黄世奎赶忙抓住机会说:“李主任,咱村底子薄,那点收入刚好够村干部发工资,五保户、军烈属发补助。我们有的是劳力,只要是公益活,村民们不怕出力,也不要工钱……”
黄世奎是只老狐狸,他向李铁表达的意思很明白:出工可以,要钱没有,最好由县里解决。煤矿上即使给了点钱,也花完了,并且花的是正经地方。
不料李铁干脆地说:“好!只要大伙肯出工,炸药的钱由我协调解决,怎么样?”
在场的乡党委书记赶忙说:“不,李主任,那一点钱哪能让你作难,乡里拿,乡里拿!”乡长也附和着说:“乡里拿,乡里拿。”
李铁一笑:“不,我说过的话我一定要办。作为一位普通的县人大代表,我就是黄家庄村群众选出来的嘛!人大代表就要为选区的选民着想”。他扫了乡党委书记一眼,“既然如此,我看这样吧,目前拉水、出车的钱由乡煤矿出,建池子的水泥、铺设水管的钱由乡财政拿。这叫风雨同舟,共分忧愁,好不好?”
“好——”在场的群众齐声叫好。乡党委书记一愣,随即带头鼓掌,其他人也跟着鼓起掌来。连黄世奎、吉文献也不自觉地相视一笑,好像亲兄弟分家,各取所需,各得其利,皆大欢喜。
三个多小时的功夫,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关键是落实,这是常挂在李铁嘴边的话,也是他日常讲话中出现次数频率最高的词。他把拉水的事落实给乡里,乡党委书记是第一责任人,由他督办。可炸药的事怎么办呢?人大经费很有限啊!更没有什么“预算外”收入。
李铁自有办法。当领导多年,这样的“难事”在他手里根本算不上难事。他回到县里,亲自打电话给有钱的几个局。这些局的一把手不是县人大代表,就是市人大代表。李主任动情地向他们讲述了他在黄家庄村的所见所闻,他希望每个部门从牙缝里挤出一点点钱,解决村民们的吃水问题。这几个部门的领导被他的真情所打动,一个个当场表示:坚决支持!
很快,这笔钱被分批送到了吉文献手里。吉文献劲头十足,亲自带领几十名群众在山上开挖池口,炸石砌墙。炮声隆隆,锤声叮当……终于在汛期到来之即,把三个大水池建成了……
后来,县人大办公室的笔杆子把这件事写成了一篇新闻稿,登在了省报上,题目叫《炮声响了,村民笑了》。商州市人大代表工委看到这篇报道,立即打电话给阳城县人大办公室,要求将李主任这件事以“新时期如何充分发挥代表作用”为主题,写一篇经验材料报来……
正是光阴如箭,转眼间春节就到了。腊月二十八,天突然飘起了大雪。李铁惦记着黄家山等几位老支书,心想:该去看看这些老功臣了!也不知道他们过年的年货准备得怎么样?过冬的棉衣棉被缺不缺?他得趁雪还未下厚,立即安排办公室的同志随他一起出发。他先赶到家乡石坡村看了几位老支书和五保老人,连一口水也没顾上喝,又只身赶到了黄家庄。
他走进黄家的大门就喊:“老黄!老黄!我来看你来了!”黄家山在上屋挑开棉帘子,一看是李铁,惊喜地张开嘴道:“今天下大雪了,没想到你会来!”他把李铁让进屋。他儿子黄壮和媳妇闻听也从东屋进来了,又是倒水又是拿花生。那个热情劲儿,就像迎接当年的老八路。黄壮经过孙院长的中药治疗,加上心情难过期已过,精神状态好多了。见了老伙计,黄家山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开始说建池子的事、养鸡的事;说了养鸡又说养猪,说着说着又扯到了焦裕禄在大雪封门时访贫问苦……李铁赶紧插嘴道:“老黄,我再不走大雪真的要封门了!”黄家山这才明白过来李铁还要回县里:“哦,你工作还是那么忙?那我就不说了,不说了。”
李铁在回城的路上,车子已经很难走了。满世界一片银白,只有前边的拉煤车是黑的。在下一个陡坡时,一辆满载着煤炭的外地拉煤车不知何故突然刹车,猛地一甩,横在了路中间,李铁的奥迪也连忙刹车,轮子是抱死了,但车身却迅速向大货车滑去,只听“咣咚”一声巨响,车头撞在了大货车后轮上……这真是:
雪中真情送暖谁料途中遇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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