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仨泼皮巧设陷阱 数官员中箭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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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阳县是个产煤大县,素有“全国煤炭之乡”之美称。这里的煤窑星罗棋布,散落在山山岭岭之间,有国营的、集体的,大多是个体的。不信,你到乡下转一转、看一看,到处是井架林立,吊轮飞转。一到晚上,井架上的灯泡闪闪烁烁,极像台湾歌手郑智化唱的那样:“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面对这地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黑金子”,一些胆大包天的所谓“能人”(用现在的语言叫“有超前意识的人”),划个圆圈儿就钻地,抡起镢头就挖煤。安全条件达不到,技术标准不过关,导致矿难事故多次发生。为抢资源,乱开乱采,越界开采,政府明令禁止后偷偷地采。甚至为此发生群殴、械斗,闹出了人命。当然,这些事都发生在改革开放初期,随着煤炭法、矿产资源法等有关法律法规的颁布、实施和学习贯彻,这种混乱现象已成为历史的尘埃。但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是金子总会发光,是煤炭就能赚钱。当初的那些“能人”凡能活到今天的,大都成了“乡镇企业家”,成了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吃,是山珍海味;住,是星级宾馆;行,是宝马凌志,穿,当然不再是绫罗绸缎,那是万恶的旧社会狠毒的土财主的打扮,现在浑身上下全是名牌呀!他们富到啥程度,谷阳县流传着这样三个小故事,听后便知。
其一:有个乡的乡长多次向当地一个煤矿主表示关心和支持,这个煤矿主也不断地报答乡领导的关怀和帮助。这样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互惠互利,倒也相安无事。没想到时间一长,这位乡长脑子发热,胃口大开,不按行规“出牌”了,矿主当然恼羞成怒:你无情,我也无义。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乡长一看,哈!反了你!在我的势力范围内还敢充“列强”?遂采取措施制裁他。两人终于暴发了激烈的冲突。乡长一拍桌子:一星期之内我叫你的井筒关闭!煤矿主一跺脚:三天之内我叫你滚蛋!乡长眼一瞪:哈!老母猪去厕所碰巧拾个避孕套,我叫你吹,你凭什么哪你?煤矿主脸一横:我就破上一个煤窑筒儿,看能不能把你告倒!乡长一听这话,顿时像泄了气的汽球,蔫了。连忙换了一副笑脸,拉着煤矿主的手说:“老兄,老兄!这是何苦呢!这是何苦呢!”
其二:一个煤矿主看到另一个煤矿主把儿子安排到了公安局,穿上了警服耀武扬威的,心里不服气,想把自己的儿子安排到法院。他开始找关系、寻门路。有金钱铺路,他终于找着了烧香的庙门。他开始拿了一万元,可能是他长期不烧香,不知道香火钱的市价行情,神没显灵。再送去二万元,还是没动静……又送去五万元……最后咬咬牙:十万元……二十万元……他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神不动心。果然,这二十万元高香一烧,显灵了!孩子一星期之内便办好了调入手续,如愿以偿地穿上了警服……
其三:这个故事简单捷说。上海车展吸引了不少富豪大款,世界名车应有尽有,争奇斗艳。消息传来,谷阳县的煤矿主们一商量,立即包机飞抵上海。那些在名车前指指戳戳、光看不买的富豪大款,一听说:“谷阳的煤黑子来了!”吓得扭头就跑。展商们疑惑地问:“跑什么?跑什么呢?”富豪大款们战战兢兢地指着矿主们说:“我们哪敢跟他们比呀!”
杜家庄乡就有一位这样的煤矿主。这里需要声明一下:他可不是前边故事中的主人公,这里只是借喻。就是说,若论财富,这位煤矿主不比那些矿主们差。姑且叫他王老五吧。哎,他可是个好人哪!致富后不忘乡邻,乐善好施,为村里、乡里办了不少好事、实事。像修路架桥、盖庙建校,他都捐款。“反正我有的是钱。”他说,“多少?保密!有财不外露。这么跟你说吧,煤炭形势不好的时候呢,我家的钱就像村前的小河,叮咚叮咚往我家后院里流;煤炭形势好的时候呢,我家的钞票就像秋天的树叶子,哗啦哗啦往我家前院里落……”他话没说完,听的人已晕了……
话说这天上午,王老五到城里办事。刚下车,就有一个年轻潇洒的小伙子迎上来亲切地叫了一声“爹!”他吃了一惊:“谁叫我爹呢?天下还有这么愿意吃亏的人,见陌生人喊爹。”那个年轻人见王老五发愣,亲切地上来握着他的手,笑咪咪地又叫了声:“干爹!难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干儿子赖少峰!”“啊——”王老五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干儿子!小时候认的,年年春节去瞧他,到了十二岁以后就不去了。这孩子小时候就能说会道,小嘴特甜,人又机灵,王老五常让他骑在脖子上,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后来自己有了儿子了,还是像亲儿子一样不薄他。没想到,现在他又从大街上冒了出来。
干儿子说:“爹!您小时候待我可亲哩!”
王老五说:“可不是嘛!”
干儿子说:“爹,我现在做生意,发了大财,当上老板了!这都是托您老人家的福啊!”
干儿子临走时说:“为了报答干爹的抚育和培养之恩,晚上我请客,在三皇宫大酒店包一桌,到时我去车接您。您可一定得去!不见不散啊!您可不能冷了儿子的一片热心呀!”
王老五忙不迭地道:“行行!行行!”心里说:这是他报恩呢!这孩子,怪有良心!怪有良心!
王老五的家在县城西边富贵花园。这是他开煤矿发了财后在谷阳县城盖的房子,挺高档的。乡下的破屋只有去煤窑上班时才回去住。老伴还在乡下,住惯了,不愿上城里来。王老五进城办事晚了就不回乡下了,就住那套高级“别墅”。屋里有席梦思、空调、沙发……跟宾馆差不了多少。这天他办完事,看看表,已是下午六点多钟,想起晚上干儿子还要请他吃饭,干脆就不回乡下去了。他就来到富贵花园,拿出钥匙开了门,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喝茶,静静地等着。约摸七点钟,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果然是干儿子的:“干爹!车已到了你门口,出来吧!”
王老五坐上干儿子的桑塔纳,一溜风似地到了三皇宫大酒店。三皇宫开业后,王老五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富丽堂皇的大酒店使他有点眼花。他晕晕乎乎地像坐上了飞机,出了电梯,到了五楼的一个包间。
一进门,见满满一桌子菜,还有带颜色的洋酒。桌旁围坐着三个年轻小伙子,都跟他干儿子似的长得挺帅气。干儿子向他一一介绍:这是我的副总刘彪。这是我的助理黄飞鸿,跟香港一个电影明星重名,嘿嘿!这是……介绍完,他又介绍王老五给那三位:“这是我的干爹。”那三个年轻人一齐点头哈腰道:“干爹好!”“笨蛋!”赖少峰训斥道,“干爹是你们叫的吗?应该叫大叔!”三个年轻人连声说:“是是是,大叔!”王老五赶忙打圆场,说:“叫啥都行,叫啥都行!坐坐,坐坐!”
说话间,酒已倒满杯,赖少峰首先站起来,满怀敬意,闪着泪花说:“干爹,今天儿子太高兴了!太有福气了!这些年来,我在外边奔波拼命,想您都快想死了!正想去您家看望您老人家哪,没想到在大街上遇到了您。我太幸福了!特意让我这班弟兄们都来,陪您老喝几杯。来,首先让儿子我敬您三杯!祝您老人家鸿福齐天,长命百岁!四季发财,全家幸福!”
王老五被干儿子感动了,他接过酒杯,一连干了三大杯。干儿子说:“那是我敬您的酒,让我们爷儿俩再碰一杯!”“咣”地一声,赖少峰自己先喝了。王老五喉咙眼里辣得想咳,但忍着了,一仰脖子喝了。接着,那个叫刘彪的年轻人也站起来,接过酒壶,说:“赖总是您的儿子,我们也是您的儿子,我们也敬你三杯!”王老五推辞不得,只好“咕咚!咕咚!咕咚!”喝了三杯,又碰了一杯。那个叫黄飞鸿的,还有第三个小伙子,也如法炮制,一圈下来,王老五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房间都在摇动。“不喝了……再喝……我……”他头一歪,趴在了桌上。王老五菜没咋吃,酒倒喝跑了,但意识里还清醒。他只觉得自己像腾云驾雾似地被干儿子和他的助手架到一个房间里,撇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便走了。
王老五倒在床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他感到有人在脱他的裤子,还有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小偷!”他大叫一声,猛地眼开眼睛一看,眼前的情景使他惊呆了:一个赤身的年轻女子,四脚朝天,叉着大腿躺在他身边。别看王老五家财万贯,但他脑子里的小农意识根深蒂固,封建思想还挺严重,一不舍吃,二不舍喝,更不用说玩女人了。小女子娇滴滴地笑着说:“大叔!您干儿子让我来孝敬您的!”面对着白花花、脆生生的小女子,王老五禁不住春心涌动,浑身躁热,身子下边也蠢蠢欲动。加上小女子的百般挑逗,他三下五除二就脱掉了尚未进行到底的裤子和上衣,猛地压在了小女子的身上。小女子“嗳哟”一声,嗲声嗲气地叫道:“别这么急嘛!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在小女子的帮助下,王老五一杆子就插到了底。
王老五肥胖的身子压得小女子喘不过气来,小女子提议换个方式,王老五觉得挺新鲜,连说好好好……王老五是个近五十的人,毕竟精力不济,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后来一连几天他想起这事,就觉得像吃了蜜一样,余味悠长。想想他那身子黑瘦、脸色蜡黄、肉皮下垂的老婆子,“这一辈子没有白活。”他心里说。他觉得这世界还大有活头哩!
就在王老五一连几天回忆那个甜蜜的事儿时,他的干儿子赖少峰也一连几天在复制录像带。原来这四位帅哥根本不是什么大老板。那个叫赖少峰的也不是什么“总经理”。他是王老五的干儿子不假,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至于“副总”刘彪,“总经理助理”黄飞鸿……都是他瞎编的。刘彪、黄飞鸿,还有一个叫张三毛的小子,都是昔日溜街窜巷、偷鸡摸狗,常到朵云轩茶楼寻滋闹事的泼皮无赖。常红霞是朵云轩老板二姑娘的“表姐”的传闻一传开,这帮泼皮无赖吓得没有了“发泄”的去处,便到美容美发厅里寻找“商机”。赖少峰是后来才入伙的。他原来在县城开了一个小店,生意也说得过去,还买了一部桑塔纳,是二手的。可他怎么会加入这帮组织,成为小“四人帮”呢?这要留到以后再说。
可别说,这仨泼皮在美容美发厅里还真的寻到了“商机”。他们发现前来这里消费的不是政府官员,就是企业大款。这些人对艳丽妖冶的小姐说话,动手动脚,小费一出手就是二三百元,看得他们直眼红。刘彪心里正逐磨着呢,一抬头,看到悬挂在墙上的电视机里正播放一个镜头:一帮黑社会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引诱一政府官员到娱乐中心洗浴,然后偷拍了官员和小姐发生关系的录像,以此要挟官员为他们办事……他心里一激灵:对呀!咱何不也他们!把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的丑行拍录下来,然后把录像带寄给他们诈钱……想到此,他一阵狂喜,遂和同伙黄飞鸿、张三毛密谋。也许老天该让他们发财。黄飞鸿以前上过职业学校,学的正是无线电专业,毕业后还在某厂当过话务检修员,后来嫌累不干了。弄别的不行,这无线电技术他可是在行。加上张三毛以前偷过一台摄像机,换不成钱,一直在家里放着。三人一拍即合,连忙买来了探头、接收器,很快组装成了一套监控设备。三人还悄悄地做了演练:一人扮演嫖客,一人扮演小姐,一人在另一间屋里录像,不仅戏演得好,录制效果也相当的好。可在哪儿才能把那些官员和大款的丑行录成像呢?再说人家在哪儿和小姐睡觉也不会事先告诉咱们呀?他们发愁了。
还是刘彪脑瓜子管用。别看他个头矮小,却人小鬼大。他听说三皇宫大酒店装修豪华,开业后成了官员和大款们的欢乐窝,便提出到那儿去拍。经过深思熟虑后他提出了自己的设想:“第一步,我们先选准目标;第二步,我们请他们吃饭喝酒,然后跳舞唱歌,找小姐让他们嫖;第三步,事先或者在他们唱歌跳舞的同时开两个房间,一个房间装摄像头,另一个房间设置录像机;第四步,那就是将录好的带子复制出来寄给他们,让他们拿钱……这些人都怕事情败露,丢人又丢官,不怕他们不出血。嘿嘿……他像个军师,一番话说得同伙们啧啧称赞。说干就干,他们用集资来的钱开了房间,先从一个熟人下了手……
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是:初试牛刀,便旗开得胜,且战果辉煌——县委一位科级干部竟奉上了十万现金!乐得这帮泼皮心花怒放,意蕊横飞,浑身发烧,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贵姓。他们整天花天酒地,一掷千金;身穿名牌服装,出入高级酒店,睹牌九,玩小姐……凡是以前没玩过的都玩了,凡是以前玩过不过瘾的,这次再玩玩……钱来得容易,花得也容易,很快十万元巨款已所剩无几。他们又立即部署下一个行动,瞄准了下一个猎物……
究竟有多少人陷入他们设置的玫瑰陷阱?乖乖地拱手送给他们多少现金?那些中箭落马的官员和大款姓啥名谁、从事什么工作、担任什么职务?这里暂且不表,等以后警方把这三个泼皮一网打尽后,他们会乖乖地、一五一十地、一滴不漏地“往外端”,到时候看看报纸就知道了。
单说王老五。七天过后的一天上午,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你是梁老板吗?”
“是,你是哪位?”
“你不要问我是谁,我们是外地的。我们老板让我给你带样东西,已放在三皇宫大酒店405房间的电视机下……
还没等王老五问什么东西,那边已挂断了电话。
王老五感到莫名其妙:“外地人?莫非是我的客户?给我捎来点土特产?
他立即派人把“土特产”取回来,原来是一个大信封。打开一看,里边是一盒录像带。
王老五以为是戏带。他最爱看戏了,便立即放了。不看尤可,一看便大吃一惊,竟是他那天在三皇宫和小女子的镜头!还挺清晰哩:先是他趴上去,上下起伏,接着又翻过来,小女子上去……
王老五“叭”地关了电视机,脸红气虚,脑门子直冒汗:虽说自己一不是干部,二不是党员,好赖还是个县人大代表哩,一旦这事传出去,丢人现眼不说,还毁了自己一世的英名,坏了头上这个光荣称号啊!要是再叫老婆子知道了,那岂不闹翻了天,吵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妈那个×,这是哪个龟孙子干的?
他忽然想到了干儿子。对!那天是多年不见的干儿子拉他去吃饭,吃饭中又把他灌醉,灌醉后又把他送回房间里……他恼火地拨通了干儿子赖少峰的电话,让他立即来家里一趟,不一会儿,干儿子驾车来了。王老五张口就骂,但骂的内容很含糊:“这事是不是你干的?”赖少峰故作糊涂:啥事呀?干爹!发这么大的火?“啪”,王老五把录像带摔在了他眼前,说自己那天的事被人录了!赖少峰假装大吃一惊,然后指天发誓:“这事决不是我干的!一定是酒店的人捣了鬼!你想想,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我会害你吗?你这真是冤枉孩子了!好心被你当成了驴肝肺!”他气呼呼地转身要走,被王老五拉着了,叮嘱他说:“家丑不可外扬,更不能让你干娘知道!”赖少峰一一答应,随后离开了王家。
此事只是序幕,好戏还在后头呢!一连两天,那个外地人不断给王老五打电话:“别耍滑头!我们这儿有许多复制带,要想要回母带,只有拿钱来赎!”王老五不耐烦地关了手机,可那电话就像鬼魂一样又打到了家里,最后下了通牒:“三天内准备五十万元,否则……”
王老五已受不了了。经过讨价还价,最终于三十万元“成交”。外地人约定某日晚上在城西某地见面,并警告他:“不准报案!我们是东北的黑社会,若报案杀了你全家!”
王老五心想:还是命要紧!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三十万元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我大腿上的一根汗毛!破财免灾。他主意打定,提着一大包钱,搭了一辆出租车就上路了。走到半路,他忽然觉得把这些钱拱手送给别人太心疼了,买个炮仗还听个响儿呢!他忽然想起一位要好的朋友。这个人见多识广,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只顾保密哩,对谁也没说,得给他说说,听听他的意见。事到如今,只好寡妇走夜路——破上了!电话里,那位朋友帮他分析道:
“你一不是干部,不怕免职;二不是党员,不怕开除……面子算球!报案!赶快报案!让警察抓了这帮坏蛋……以后公安局即是按处理,无非让你交五千元罚款,拘留十五天……三十万哪!五千,你算算哪个合算?……你要是再多交点罚款,说不定拘留也就免了。
王老五一听,觉得是这个理儿,一咬牙,吩附司机:去公安局!
兵贵神速。公安局接到报案,迅速出击。凌晨五时,刘彪、黄飞鸿、张三毛,还有王老五的干儿子赖少峰被警方一网打尽。警察又立即搜查了他们的“地下制片厂”,收缴录像带十几盘……王老五最后知道是他干儿子把他作为主要猎物推荐给那帮无赖时,气得当场扇了赖少峰一个耳光:“你妈那个×,良心叫狗吃了?”
这是一起建国以来发生在谷阳县空前绝后、涉案人数最多的、也是唯一的官员“集纳型”案,有十多名局长、主任、校长、法官、检察官、公安干警、企业家陷入玫瑰陷阱,被敲诈现金二十五万多元……
此案一出,不亚于一颗原子弹,整个谷阳都炸得山摇地动!连县委书记孙喜功等县几大班子领导都难以置信,又惊讶不已!
孙喜功听完公安局长常红霞的汇报后,震怒地一拍桌子:“这太可恶了!这太无耻了!这太不象话了!这太令人痛心了!这太……”他一连说了几个“这太……”究竟是说那帮无赖呢?还是说那些干部?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他立即作出指示:“这事儿事关谷阳县干部的整体形象,事关县委的声誉,要严加保密,不得再扩大范围,待事实彻底查清后再作处理!”

常言道: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啄米的鸡。这件事还是在谷阳县的大街小巷传开了。这只是小道消息,没有得到官方证实。可社会上的一些人就是怪!有的人听了,拍手直叫好好好;有的人听了,摇摇头说不可能;有的人听了振振有词说绝对有这回事,不信把我的头拧下来,还有的人听后傻子般地瞪着眼将信将疑……
谁也没想到,事隔两天,商州晨报却在头版显要位置公开报道了这件事。不到二百字的消息一改往常的版面排法,全部文字采用黑底白字,就像一贴狗皮膏药粘在报纸中间,非常醒目。大家一口气看到底,都想知道“消息灵通的人士”是谁,看到最后的署名竟是:本报记者。
孙喜功看后大为光火,立即打电话给宣传部、公安局,要追查是谁透露了消息,查清后要严肃处理!决不姑息!
又隔了一天,商州晨报又登出了案件的侦破通讯,把整个事件详详细细、前前后后地报了出来。这简直是要孙书记的命!他看后差点晕了过去:看来是纸包不着火了……
报纸的记者显然是从具体办案的警官那儿获得了第一手材料,要不报道的咋那么细呢?胆子也真够大的!请看这篇报道的摘要——
……公安人员迅速出击,一举将犯罪嫌疑人刘彪、黄飞鸿、张三毛、赖少峰一网打尽。经过审问,刘彪等四人各自供述了犯罪事实;一个多月来,他们分别或合伙以请客吃饭、跳舞唱歌为诱饵,将多名机关干部骗入三皇宫大酒店,并设法让其,而后他们则在另一房间用事先准备好的监控录像设备进行偷拍,再持“录像”敲诈勒索当事人。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先把房间的窗帘抠出一个窟窿,然后将摄像镜头安装好,再到隔壁房间遥控录像。在王老五之前,他们已用此手法,让六名当地党政干部拱手献上现金二十多万元。
刘彪原为一家工厂的工人,前几年因盗窃厂内财物被法院判处三年有期徒刑。出狱后整天游手好闲,某一日结识了当地的赖皮黄飞鸿、张三毛。三人臭味相投,“茶园”三结义,成了拜把子弟兄,常到一家名叫“朵云轩”的茶楼白吃白喝,稍不如意就摔碟子打碗,一时间在当地这个小县城很有“名气”。这一天,他们“摸”了几个钱,便到美容美发店搞小姐,见来这儿消费的大多是当地的政府官员和企业家,这些人对姿色艳美的小姐百般挑逗,且小费出手大方。一心想发大财的刘彪不由心生邪念:要是把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的丑行拍录下来,然后再向他们诈钱……
主犯刘彪虽然个头不高,但人很诡诈。为避免暴露目标,他采用电影里地下党的做法,跟同伙实行单线联系……他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刘彪负责“请客”,以吃饭跳舞的名义物色“猎物”,黄飞鸿负责安装监控的探头,张三毛负责摄像和复制。带录制或复制后由刘彪单独出面敲诈,如遇上复杂情况或被敲诈对象特别“圆滑”时,才由黄、张参与联合出击……
一天晚上,四十五岁的谷阳县工商局副局长S向警方投案,他在某月某日应刘彪热情相邀前往三皇宫大酒店娱乐,经不住小姐勾引与之发生了性关系。几天后,他在单位收到了一盒他与小姐交欢画面的录像带,因害怕有人讹诈,故请求警方对自己的违法行为宽大处理并保密,若有人敲诈请给予法律保护。两天后,S向警方报称:当天上午和下午,其在办公室先后接到两个来自外地的要挟电话,要他出五十万元“买单”,否则后果自负。警方立即派员调查,后因没有有价值的线索,侦破搁浅。
十多天后,刘彪与S取得联系,并送“杰作”让他过目,意欲勒索。谁知S不买帐:“这事我见多了,就不是我!”刘彪决定“智取”。他派黄飞鸿将装有录像带的档案袋送到工商局传达室,信封上注明“S副局长收”,同时,又派张三毛到外地拨通S的手机,冒充外省黑社会老大威胁。S经不住反复“轰炸”,一天不到便答应出两万元息事宁人。某日上午十一时许,回到谷阳的张三毛让S听令:“我已带几个兄弟到谷阳了,请你现在动身到谷阳公园门口听指挥。”S虽然已向警方投案,但又怕黑老大把事情闹大,只好就范。他驾车来到公园门口时手机就响了,按“黑老大”的指示,将两万元现金放到公园门口南五百米的一土坑内,同时取回两盒录像带。
…………
一天下午,谷阳县委党校校长下班后正准备回家时,被党校临街大楼的包工头叫住。包工头对校长说:“有个朋友想让你帮忙办一个中央党校的函授大专文凭,今晚想请你吃顿饭。”这位校长假意推辞了一下,包工头再次热情相邀,见盛情难却,这位校长便立马前往。在酒店,这位校长与包工头及他的“朋友”——刘彪,推杯换盏,酒足饭饱后,刘彪请校长和包工头到歌舞厅消遣,二人点头同意。
进了舞厅,刘彪扬手招来了几位小姐陪客人跳舞。几番舞曲下来,这位校长已飘飘然如沐春风。见“鱼儿”已上钩,刘彪通知黄飞鸿、张三毛携录像设备速到酒店架设机器,……夜九时,刘彪假惺惺地走进舞厅,对正在小憩的这位校长说:“校长累了吧,我开了个房间,您先洗一下休息休息。”见校长进了房间,刘彪转身拉着刚才已经谈妥的一位小姐,塞到她手里三百元钱,又耳语了一番……
一周后的一天上午,该校长刚开完校长办公会,就收到刘彪的传呼,声称有要事相商。在校长办公室里,刘彪单刀直入:“你在酒店玩小姐的事被公安机关录像了。”一听这话,本来习惯站着讲话的校长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员尤其是领导干部,作为一个党务工作者,该校长深知后果的严重性。见校长吓成如此模样,刘彪马上说:“到这时候后悔是没有用的,你拿出六万元钱,我能把事情摆平。”
从放牛娃到入伍当兵,再到成为一县级党校的一校之长,该校长深感这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再想想自己那个和睦的家庭,他只好默认了刘彪给他指的“出路”。
两天后,该校长果真如数把六万元交给了刘彪,刘彪也把一盒录有他丑行的录像带给了校长。然后,二人找了个偏僻地方,先用石头把录像带砸烂,后用火烧毁。
也许六万元钱得来太轻而易举,过了不到十天,刘彪又试探着给那位校长打电话:“再拿四万元吧,否则……”校长束手无策,有苦难言,只好又东拼西凑了四万元交给刘彪。为此,他甚至将自己身上五元、十元的零钱都派上了用场。
刘彪接着又两次出手,分别将县国税局某干部M、邮政局某主任N约至三皇宫,之后M、N分别被敲诈现金两万元、三万元。
三战三捷,刘彪越发疯狂。他向同伙宣称,“生意”要立足谷阳,面向全省发展。要不惜高价收买一南方处女大学生,计划把他认识的商州市某副市长拉下水!
为了扩大“诱嫖”范围,刘彪又劝说赖少峰“入伙”。赖少峰虽然在县城开了个门市部,几年下来也赚了点钱,还买了一部二手轿车。只是做生意太辛苦,来钱来得慢。正当他发愁何时才能挣来大钱时,刘彪找上门来了。刘彪和赖少峰同乡,但以前并未来往。他听说赖少峰手里有部轿车,认为这是他诱嫖国家工作人员和企业家一个很好的“道具”,便以老乡的名义约赖少峰在其住处欣赏了他这一个时期的战果——拍摄到的各个官员的录像,游说让赖少峰加盟,并保证“一本万利”。赖少峰心动了,便同意加入……
就像黑社会入会前先要杀个人似的,赖少峰为了尽早立功,向刘彪首推了自己的干爹——多年来不咋来往的王老五——腰缠万贯的煤矿老板。
赖少峰开始打听王老五的手机号码和家里电话号码,日夜跟踪,终于在大街上“逮着”了王老五,演出了“街头认爹”那出情感戏。没想到,出师未捷,赖少峰白浪费了感情。王老五一报案,他和刘彪、黄飞鸿、张三毛一起,全都给“请”进了公安局……
商报晨报发表的这个长篇侦破通讯,文章结束后还留下了这样一个“小尾巴”:除了文中已叙述的受害者外,“不慎”落入黄色陷阱的还有以下人员:
谷阳县信访局某副局长,已录像未及实施敲诈;
谷阳县某信用社主任,已录像未及实施敲诈;
谷阳县法院党组成员、办公室某主任,已录像未及实施敲诈;
谷阳县检察院反贪局某副科长,已录像未及实施敲诈;
谷阳县法院某庭副庭长,已录像被敲诈两万元;
谷阳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某民警,已录像未及实施敲诈;
谷阳县某石材厂厂长,已录像未及实施敲诈。
共十二人。
后来,随着案件的进一步查清,商州市委王书记亲笔作出批示:要从严处理违纪人员。谷阳县纪委、监察局很快便对违纪的人员作出处理决定:是党员的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非党员的给予政纪处分。
再后来,谷阳县法院以敲诈勒索罪判处四个泼皮无赖不同的有期徒刑。这是后话,就此打着。
县人大常委会主任李铁这几天非常痛心。
他痛心:这么多党员干部被这帮泼皮无赖拉下了水,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他痛心:我们这些干部意志怎么这么薄弱,经不住美色的诱惑。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不是出现这种事,这十多名干部、企业家大多数是好的,工作是负责任的,也是兢兢业业的。他过去当过组织部长,管过干部,对有些人的成长过程还是了解的。这件事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加强党员干部的思想素质教育,加强世界观、人生观教育是多么重要,任务是多么艰巨啊!
当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后,他也非常愤怒,曾打电话给公安局局长常红霞,要求她尽快侦结此案,也曾打电话给县检察院,要求快批快捕,给县法院打电话要依法从严从重审判……打完电话似乎才解了他心头之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到现在,县纪委、县监察局已对那些违纪的党员干部和有关人员作了处理,下面又轮给他出面了:对县人大常委会任命的干部,凡是属于这次涉案的人员,也要依照法律规定,撤销他们所担任的职务。法官、检察官、局长好办,开个常委会作个决定就行了,可对王老五这样的县人大代表,他认为这种事影响了人大的形象,败坏了人大代表的荣誉,理应罢免他的人大代表职务。
他立即通知办公室召开主任会议。
主任会议上,围绕要不要罢免王老五的县人大代表职务,主任们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副主任郑直永说:“这种人不能再当人大代表了,影响太坏了嘛!”
副主任梁正说:“要不要王老五当县人大代表,不是我们几个主任说了算,要按法律的规定来办。选举法对于罢免县级人大代表有明确规定,必须由原选区的选民三十人以上联名向县人大常委会提出罢免案,然后由选民进行无记名投票,经原选区过半数的选民通过才行……这样实际操作起来太麻烦。除非他主动书面向县人大常委会提出辞呈,否则,我们不能强行终止人家的代表资格。
梁正来人大常委会任职前是县检察院的检察长,对法律研究得比较透彻,是人大的“法律通”。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瞪眼了。
马千里副主任说:“王老五这个人我了解,人不错。再说,不是他主动报案,不知还有多少干部被拉下水啊!我看应该将功补过,不应再追究人家的事了。”
关荷凤副主任附和着说:“对呀对呀!王老五也算是有立功表现了。本来人家已经很伤心了,我看就不要再让人家伤一回心了!”
…………
会议最后议定:由代表联络委出面,找王老五谈话,让他主动提出书面辞呈,然后再进行下一步。
很快,代表联络委主任反馈回来的信息说:王老五坚决不同意辞去县人大代表职务。
王老五所在的乡党委书记也打电话给李铁,请求保留王老五的代表职务,放他一马。他说:“我们乡是小乡,总共才六名代表,企业家就王老五一个,要是没有他,人代会开会时我们乡代表团连买个纪念品的人也没有了……”
李铁思考了一会儿,在电话里回答道:“县人大常委会是依法行使职权的。这样吧,你查一下选举法和代表法,如果有规定,像王老五同志这种情况的人仍可以当代表,那我们县人大常委会就不再说什么了……”
李铁刚认真地看过代表法和选举法。代表法规定:代表资格的终止,必须具备下列情形之一:(一)代表迁出或调离本行政区域;(二)辞职被接受的;(三)未经批准两次不出席本级人民代表大会会议的;(四)被罢免的;(五)丧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六)依照法律被剥夺政治权利的。就是判了刑的人大代表,只要没有剥夺其政治权利,代表职务可以暂停执行,刑期满后代表职务照样恢复。像王老五这种情况,与上述情形是一样也不符啊。因此,他心里有数,只好照上述的话回答那位乡党委书记了……
通过这件事,他发现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选举法只规定了县级人大代表可以向县人大常委会提出辞职,但没有规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提出辞职,比如违法乱纪。对县级人大代表的罢免,只规定了由原选区选民三十人以上联名向县人大常委会书面提出罢免要求,县人大派员主持。但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况很不好办。农村选区的选民是村民,如无仇无恨,谁愿意去联名投票得罪一个为乡邻做过好事的人呢?选时容易,罢,可就难了!如果有一个关于代表辞职的办法就好了。
七月底,谷阳县十届人大常委会第四次会议在三皇宫大酒店举行。
这次会议的其中一项议程,就是审议县法院、县检察院的人事任免案,实际内容就是要提请人大常委会撤销陷入案中的一名法官、一名检察官的法律职务。涉案的工商局副局长、信访局副局长因不是人大常委会任命的干部,这里当然就不说了,各由他们的上级主管部门和县政府处理。
这次县人大常委会在四星级大酒店召开,可谓开了先河。说到这里,我们要插个“广告”,“广而告之”的是这么一个情况:谷阳县人大常委会开会没有自己固定的会议室。县人大常委会组员共十九人,加上列席的各乡、镇人大主席,常委会各委员会主任、副主任,还有法、检“两长”,有关局、委的局长、主任,工作人员,每次开会也就是五六十个人,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原先是在县委第二会议室开,开前须先向县政府行政科提出申请,填写单子,以避免同其他会议冲突。后来第二会议室被一个临时活动指挥部占用了,常委会就挪到第三会议室召开。再后来,这个会议室又被县里一个大型活动指挥部占用了,常委会只好跑外边开。开始是在县委招待所,可在这里开会是要付钱的,常委会经费有限。后来办公室张主任就找关系好的一些局长联系,借用他们单位的会议室开。每次开会就像演员“走**”赶场子,这次在这儿开,下次在那儿开。每次开会,办公室人员都得背着一大包座位牌,提着一大捆材料,还得布置会场,挂会标。累点不说,问题是浪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实在可惜。就在上次主任会议上,常委会召开的时间、议程都确定着了,开会地点却犯了难。办公室张主任问:“这次会议在哪儿开?”
李铁问:“上次在哪儿开了?”
“上次是借用电信局的电话会议室,这次县里要开电话会,用不成了。”
“那次在哪儿开?”
“次是在交通局,次还是在交通局,咱常委会不能老在人家哪儿开呀?”张主任为难地说。
“哎呀,这还真是个事哩!”李铁叹了口气。
这时候,在座的马千里开口说话了:“李主任,以后常委会搬到三皇宫开吧!”李铁“噢”了一声,说:“那里可是按小时付费的呀!”马千里说:“那是咱自己的酒店,咱的会还付啥钱嘛!”关荷凤副主任赶紧接着说:“对,以后就固定在那儿开。千里,你再大方点,饭你也得管。”马千里挤挤眼睛:“关大姐说了,我千里照办就是了!”“好啊!看来人大常委会非得有个企业家才行。”其他的主任脸上都显出高兴的神色。办公室张主任立即掏出手机,通知办公室立即去人打点布置……就这样,这次常委会才得以在三皇宫召开。
“广告”插完,马上回来。县人大常委会如期举行。
会上,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分别作了人事任免案的提请说明,但都强调说他们的人是因为酒后被人引诱而铸下大错。这样说似乎在为他们的人开脱责任,但不管怎么说,县纪委已开除了他们的党籍,他们的法律职务也理应撤销,因为他们已不配再作审判员或检察员了。会议通过投票表决,全票通过了撤销两位违纪法官和检察官的法律职务。会议还听取并审议了几个法律的贯彻执行情况,整个会议议程就算进行完毕,李铁宣布闭会,中午全体与会人员在大酒店就餐。
委员们兴高采烈地走进饭厅吃饭。华丽的装饰,晶莹的吊灯,加上满桌子好酒好菜,饭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一位农民委员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珠子滴溜溜四处乱转,心想:要不是开会,这里边还不敢进呢。马千里这时候的身份变成了东道主,他和酒店的总经理梅青——一位艳丽耀眼的女人——又是笑吟吟地挨桌敬酒,相当有风度、有派头。李铁也显得难见的轻松愉快,和大家说说笑笑,不时地碰杯喝酒。席快散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翻开盖往耳朵上一贴,失声叫出声来:“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他起座走到窗口,这回听清楚了,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声音:“黄家庄民选计票快接近尾声时,村民黄狗蛋看当选无望,一脚踢飞了票箱。县人大派去的工作队长上前制止,被打翻在地,现已送往医院……李主任,这是我们工作严重失职……”正是:
才下山坡又上桥按下葫芦起了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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